法院傳壽珠幹什麽呢?不是別的事情,是去打離婚。是邱海在監獄裏提出的,什麽理由當然傳票上是不會有的。

    接到傳票後,壽珠如五雷轟頂,肝膽俱裂,險些昏厥過去。邱菊急忙把媽扶住,攙到炕邊坐下。

    “邱海,你這個小兔崽子!壽珠那點對不起你?你幹這種損事?!這都是孽呀,我哪輩子做的孽呀!老天爺呀,我邱家什麽時候得罪你啦?你這麽一而再再而三地懲罰我邱家呀!”邱爺爺老淚橫流,手拍大腿叫苦不迭。

    “爹,你不用著急上火,我去,我和他離!”

    “孩子,你可不能義氣用事,毀了這個家呀!”

    壽珠說的的確是氣話,恨話。她含辛茹苦地等待著,等待夫妻團圓,全家團圓。可她萬萬沒有想到等來的卻是一張絕情的傳票!離婚——就意味著他們斷絕了夫妻關係,她就不是他們邱家的媳婦了。邱菊歸誰呢?歸他?壽珠是無論如何也舍不得的;歸自己,他正在馬場受改造,孩子可怎麽帶啊!就是再難,她也不會放棄對孩子的監護權。可孩子歸了她,他什麽也沒有了,他能承受了這種打擊嗎?他現在是多麽的需要親情啊!多麽的需要來自家庭的溫暖啊!多麽需要孩子管他親親熱熱叫一聲爸爸啊!既然是這樣,他哪來的這麽大的勇氣?哪來的決心提離婚呢?如果現在要是我壽珠提出此項要求,不再願和你受牽連,不願等你那麽多年,情有可原!哪有你提出的理由呢?唔!是不是你聽到什麽嫌話了?你怕我先提出和你離婚,你被動,沒麵子,你就采取了這先法治人的拙劣辦法來向我發起進攻?向我施加壓力?我如果是那種忘恩負義,隻顧自己享樂的人,你的這種做法,不是正中我的下懷嗎?我可以順水推舟,以你先提出離婚,為借口,在堅決同意離婚的基礎上,再提出一些苛刻的條件逼你答複不正好嗎?如孩子歸我,在你有條件的時候,給一大筆扶養費;現在沒條件給撫養費,就把所有的家當歸我變賣,用於扶養孩子。我提出這條件,應該說一點也不為過,一定會得到法庭的支持。還有,老人是你爹,當然得歸你,是死是活一概不用我管。那還不好嗎?不是多少人救之不得的事情嗎?想到這裏,壽珠暗罵邱海:邱海呀邱海!你這個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的愚才!你想想,我壽珠如果是像你想象的那種人,你先提出離婚也好,你不提也好,不都沒有用!不都是枉費心機嗎?壽珠打定了主意,我同意和你離,看你怎麽樣?!

    “爹,我不是義氣用事。既然邱海已和我絕情絕義,不念我壽珠已往對他的一片真情,不念我們風雨同舟的情分,我還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呢?我還死抱著人家的大腿不放幹嘛呢?我壽珠難道離開他不能活嗎?難道世界上的男人都死光了,就連他一個服刑的囚徒也可以如此不尊重我的感情嗎?說句實在話,別看我壽珠今天已人老珠黃,可找四條腿的蛤蟆找不到,找兩條腿的活人還是不成問題的!爹,別看他邱海絕情絕義,我壽珠不能和他一樣的,青紅不分,皂白不變,咱們父女之間情分還是咱們的情分。你老有什麽困難,我壽珠絕不能袖手旁觀!假如在邱海還沒有出獄之前,你老如果謝世的話,我照樣為你老送終!”

    老人被壽珠的一番話感動得已說不出話來,眼淚如泉水般湧了出來。這樣的好兒媳上哪找去?她這樣的對待邱家的老少,怎麽能讓人不受感動?邱海呀邱海,你怎麽糊塗到這種分上?你這樣做有什麽好處呢?你坑害了你自己還不算,就連我和邱菊都受了你的拐搭,讓我們怎麽能在壽珠的麵前,壽家人的麵前,父老鄉親們的麵前抬起頭來呀?!

    “媽,你不能這樣做啊!我想,爸爸之所以這麽做,一定是有他的苦衷的。我去見爸爸,我負責說服他。他如果確實執迷不悟時,你再那樣做不遲。”

    “邱菊,我的好女兒!你想想,媽能願那麽做嗎?媽如果有那種打算,在他被捕之前,就有人動員過我,向我做出過許諾,我如果稍有動搖,稍有表示,我還至於去馬場改造嗎?我還至於去遭這麽多的罪嗎?我還至於衰老到今天這步天地嗎?可以說,離婚這種想法別說是今天,就是在任何艱難困苦的情況下,媽媽都沒有想過。不知道你爸爸是怎麽了,非逼你媽走這條道哇!既然他逼我,我就堅決和他離!看我壽珠出了他邱家的門能不能活?”

    “媽,我知道你說的都是氣話。爸爸千錯萬錯,看在女兒的分上,你就原諒他這一次吧!有朝一日,我讓爸爸好好向你陪禮道歉,負荊請罪還不行嗎?媽,我的好媽媽,你可千萬不能同意爸爸的請求啊!”

    壽珠怕邱菊著急上火,用緩和的口氣說:“到時候看吧。”

    按照傳票規定的日期,壽珠、邱菊、邱爺爺一家三口同時趕到北監附近的北安法院民事審判庭,見到了審判長紀子成。

    “審判長,在開庭之前能不能讓我們見一下邱海?”

    “我可以把你們的意見傳達給他,他如果想見你們,我可以給你們機會。不過,他事先和我說過,在開庭前誰也不見。見不見就在他了。”

    “那就謝謝庭長了。”

    在爺爺和邱菊的一再懇求下,紀子成到獄中找到了邱海,轉告了家人的意思,邱海還是堅持不見。沒有辦法,紀子成隻好把邱海說什麽也不肯相見的意思轉答給他們。三個人都很氣憤,無話可說,隻好等待開庭。

    八月六日上午,正式開庭。

    被告壽珠提前來到了會場。邱爺爺、邱菊也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旁聽席上,等待在這種特殊的環境特殊的時刻,見到自己的兒子或父親。

    開庭後,先由邱海念的訴狀,然後由審判長組織法庭調查。

    審判長問:“邱海,你提出與當事人離婚是出自自願嗎?考慮成熟了嗎?是出自內心真實意願的表白嗎?”

    邱海說:“完全是出自自願。考慮好了,是出內心的真實表白。”

    審判長又問:“你再重申一下理由?”

    邱海說:“感情不合。”

    “審判長!他說的理由不真實,完全是假話!”

    “當事人,請你冷靜一下。未經允許,不能隨便發言。”

    壽珠萬萬沒有想到邱海提出的離婚理由竟然是這個!這種提法在她看來純屬無稽之談。自從他們相處到結婚,從結婚到他被捕,不說他們一次臉都沒紅過,也是從未發生過大的分歧,可以說是夫唱婦隨,感情融洽,誌同道合。壽珠坐那裏挖空心思地追憶過去的一切,無論如何也得不出這個結論。爺爺、邱菊也認為邱海提出的這個理由是極其荒唐的,可笑的,站不住腳的。

    審判長這時轉向壽珠:“原告提出的理由你有沒有意見?”

    “審判長,邱海提出的問題我無可奉告!請他自己說出事實和根據。”

    壽珠這招是以守為攻,十分厲害。

    “邱海,既然當事人說無可奉告,就是對你提的理由有意見,請你再進一步重申你的理由,最好用事實來說明。”

    邱海沒成想壽珠不答,把這個難題留給了自己。他緊索雙眉,想為他的理由找出根據。可他想了好久,竟不能自緣其說。

    “原告,請你抓緊迴答。”審判長開始敦促邱海。

    邱海急了一腦袋汗,還是找不出真正的理由。可當他看到了坐在旁聽席上的父親,得到了啟示。他開始吞吞吐吐地說:“我們感情不合的主要原因是婚姻基礎問題。”

    “怎麽個婚姻基礎問題?請你在法庭上說清楚。”

    “是父母包辦的。”

    “當事人,他說得對嗎?”

    “不對。請審判長問一下他的父親,一切就都明白了。”

    審判長把目光投向邱爺爺,用詢問的口氣問:“你是原告的父親嗎?”

    “是。”

    “那就請你當庭迴答邱海提出的問題吧。”邱爺爺激動得站了起來,直截了當地說:“不是包辦的。他倆是光腚娃,從小在一起玩,在一起念書,處得非常和睦。他們一同考上大學後,經人介紹,他們定的婚,後來又相處了五年多,才結的婚。實際上雖然有個介紹人,那不過是走走形式。他們倆早就要好了,根本不存在包辦的問題。”

    “邱海,你父親說的對嗎?”

    父親的話是鐵匠打石匠──實(石)打實(石)鑿,無懈可擊。邱海既沒反駁,也沒迴答審判長的發問,而是把冰冷的目光投向了父親,好像是在向他乞求什麽。

    不過誠實的父親無論如何也無法搞明白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當然壽珠也搞不明白邱海這麽做的真實目的是什麽。

    “原告,請你抓緊迴答本審判長的問話?”

    “是我父親包辦的,他在向法庭撒謊。”

    “證人,你應該向本法庭提供真實的情況?否則,你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我說的完全是事實。他們的婚姻根本就不是包辦的!不用我說,全村的人都可以證實這一點。”

    “原告,請你舉證?”

    邱海根本找不到證人,他隻好強詞奪理:“這事隻有我父親知道,別人根本不知道,我再找不到其他證人。”

    法庭調查陷入僵局。原告提不出新的證人,當事人矢口否認原告所訴理由,證人的證實與原告所訴相駁,審判長也覺得為難,不好下判,隻好宣布休庭。待準備充分後另行開庭。

    “審判長,我有個請求。”壽珠害怕失去這個機會,不等審判長撤席,她就站了起來。

    “說吧。你有什麽請求?”

    “我要求給我點時間,我同邱海好好談談。”

    “可以。給你一個小時的時間,怎麽樣?”

    “審判長,我抗議!我不同意同她會談。”

    “邱海,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壽珠有什麽對不起你的?你非趕盡殺絕,把這個家攪散,你就高興了?”邱爺爺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邱海罵。

    邱海說什麽也不同壽珠談,也不同家人會麵,審判長也沒有辦法,隻好讓法警把他送迴了監獄。

    在法警往迴送邱海的時候,壽珠、爺爺、邱菊跟在他的後邊,不住地問這問那,他就是不答。在臨上車時,壽珠衝到他的前麵,對邱海說:“你如果實在想離的話,我可以給你出手續。不過,你用這種口是心非的理由欺騙法官,蒙騙視聽,就是刀按脖子我也不能同意!你仔細想想吧,下次最好說出你的真實目的,取得我的諒解,我就表態。在我們還沒解除婚約之前,我還是你的妻子,你還是我的丈夫,我還有義務照顧你。”壽珠順手在邱菊的挎包裏拿出了襯衣、襯褲、毛巾、肥皂、手紙給他,邱海說什麽也不接,法警看不過去,替他收下了。

    邱海不敢看這情景,扭過頭去,一咬牙,上了囚車。

    “爸爸!爸爸!我有話和你說……”等邱菊到囚車旁邊時,旋轉的車輪已揚起了灰塵,毫不留情地拋下了她們。

    “變了!他確實變了!”邱爺爺跺著腳說。

    壽珠望著囚車遠去的背影,痛苦萬分。

    “媽,咱們走吧。”若不是邱菊召喚,說不定她要在那裏站多久。邱菊扶著媽媽,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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