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庶民吃完飯沒走,等著一會兒到工作組報名去。

    忽然,院外傳來了陣陣鑼鼓聲。孩子們急忙跑出去看,見不少人打著鑼鼓,拿著一朵大紅花向這邊走來。到了謝家門口,隊伍停下了。工作組組長和合作社主任一同向屋裏走來,門口的鑼鼓敲的更響了,工作組組長對著屋裏喊:“老謝,歡迎你入社!”

    庶民如夢初醒,聽工作組組長這麽一說,才知道他們是來歡迎他入社的。他從炕上爬起來,急忙同他們握手。這時一位年輕的小姑娘捧著一朵大紅花來到庶民的眼前,戴在他的前胸。庶民紅著臉,接受著這突如其來的榮譽。聽見鑼鼓聲,左鄰右居的大人小孩都跑出來,有的趴在杖子看,有的擠進院裏、屋裏看。

    工作組組長簡單地和庶民及家裏人談了談,庶民和家裏的人也沒說什麽,就跟著歡迎的人群到合作社去了。庶民從此也就成了合作社的社員,邁進了“一大二公”的社會主義大門。

    這迴庶民再不用挑挑走街串巷找活幹了,每天早上按時上班,上班後有人分配工作,不是打水壺,就是砸水舀子、水桶、爐筒子、拐脖。開始是幹計件,多勞多得,收入比單幹差點也差不多少,後來實行了月工資,按上班的天數,不按幹活的多少開支了,這就使每月的收入比單幹差的太多了!單幹時每月最少也能掙到一百多元,可現在才四十三元錢,差一倍還多呢!由於收入的明顯下降,家裏的生活也出現了危機。每月出了買柴米油鹽的錢,幾乎就不剩什麽了。穿的是能縫的縫,能補的補,能改的改,實在需要添製的,也是挑最賤的,最結實的買。姑娘穿完了,毀了給小子穿。其它開銷就不用說了,就連爸爸和媽媽好抽的旱煙也停了。最讓爸爸犯愁的還是幾個孩子的學費、書費、紙筆費。眼前舒琴、舒範、誌國、誌強都在上學,三個在六年級的,一個在二年級的,街道照顧困難戶,學費給免了兩個,不能全免,那就隻好兩個姑娘的免了,兩個小子的不免。老師、學校對他們哥倆都很同情,也很關照,能推就推,能緩就緩。這一天學校要結賬了,實在沒辦法了,老師又問誌國:“你的學費帶來沒有?”誌國站了起來,把頭低下了。

    “沒帶來,是不是?”

    “是。”

    “這迴不行了,學校要結賬,再不交就得停你課了。”

    誌國還是低著頭,一聲不哼。

    “你到說話呀!迴家能不能拿來?能拿來你就迴去。”

    誌國怕老師,為難低著頭走出教室,向家跑去。他都向媽媽要多少次了,要是有,早給他了。這次迴去,誌國也知道沒什麽希望。不管怎麽樣,也得迴去啊!不能讓班主任老師太為難啊!他無心打采地往家走著,沒走多遠天就突然變了臉,一陣狂風過後,下起了瓢潑大雨。毫無思想準備的誌國,隻好任暴雨亂淋。不大一會兒,他成了落湯雞,雨水順著他的頭,一直淌到腳下。開始還不覺涼,可過一會兒,誌國的渾身便打起哆嗦來。為了快點到家,為了增加熱量,他不顧一切地往家跑。不過,沒跑上幾步,前後露腳趾的破布鞋就被土路上的淤泥拔掉了。誌國幹脆把鞋拎起來,光腳往家跑。

    “哎喲!”誌國喊了一聲,倒在泥水裏。一股殷紅的血,從右腳心淌了出來。腳被一塊光光的玻璃渣滓子紮了好深好深的一個口子。這可怎麽辦啊?!天還在瘋狂地潑雨,他渾身一塊幹爽的地方都沒有,疼可以挺著,血不能讓總流啊!沒有辦法,他忍著巨痛,向路邊爬去。當他爬到一座人家用木板搭起的小浮橋時,被位大娘發現了,把他攙進了屋裏。

    “孩子,你這是怎麽啦?”

    “我的腳紮了,求大娘幫我包紮包紮,我好迴家。”

    大娘讓他坐在炕頭上,先用手巾擦了擦誌國的頭和臉上的雨水,當她看清了誌國的麵孔時,驚訝地問:“你不是誌國嗎?”

    “我是誌國。大娘你……”

    “我是守成他媽。忘了,你和好幾個同學都上我家來過,和守成一起做作業,一起玩來的。有一次你還碰打過一個飯碗,怕我說你,你跑家拿來一個,我說什麽也沒要,讓你又拿迴去了,有這迴事沒有?”

    “有!我是讓雨澆懵了,讓腳疼的顧不得看您了,沒認出來大娘。確有那麽迴事,那是在三年級的時候。”

    “你看我有多糊塗,光顧說話了。”順手大娘拽過守成的衣服褲子說:“快把濕衣服脫下來,換上守成的衣服。”

    大娘幫助誌國把濕衣服脫了下來,要幫他脫褲子時他說什麽也不讓。大娘明白了,躲到外屋去呆了一會兒。因為沒穿褲衩,脫了褲子那點零碎就都露出來了,所以他說什麽也不讓大娘幫脫。

    等誌國換完了衣服褲子,大娘找來了雲南白藥,按在傷口上,又用布條纏上,不大會兒血止就住了,也不大疼了。

    窗外的雨漸漸地停下來了。

    誌國站起來想走,可沒等站穩,腳還疼得很厲害,他不得不又坐下了。

    “孩子,你不能走!剛下過雨道很滑很濘,又沒有靴子,你的腳紮這樣,再沾水容易感染化濃,聽大娘的話,等守成迴來再說吧!”

    “大娘,不行啊!我不能等到晚上。”

    “為什麽?”

    “老師讓我迴家取學費,晚了老師就得挨學校批評啦!”

    “原來是這麽迴事?可也不能下這麽大的雨非讓迴去取學費呀!這老師心夠狠的啦!”

    “不是,大娘。我出學校門口時天還挺晴呢。走沒多遠,突然來了一陣狂風,狂風過去後,雨就上來了。我著急迴家,沒有備雨,就澆成了這個樣,紮成了這個樣,不能怨老師。”

    “感情是這麽迴事,我錯怪你們老師啦。可你的腳傷得這麽重,還想自己往家走哇?別逞強了!大娘又背不動你,等守成迴來送你,要麽讓你家裏人來接你吧!”

    誌國試了試,腳確實疼得厲害,不敢著地,無法往家走,隻好按大娘說的,等守成迴來。學費無論如何是交不上了!

    誌國是一個頑皮的孩子,夏天因為穿不上鞋,經常光腳丫,腳挨紮碰壞是常事。出血了抓把土麵按上,止住血,照常上學,照常走路;腳踢破了,拽塊布條包上,他根本就不理睬,照樣玩。這次他也不想麻煩別人,可確實走不了了,一定紮得太深,紮的太重。

    大娘給誌國找了個枕頭,讓他躺著休息,等守成迴來。誌國不肯躺著,把背靠在東牆上,找了本小人書看起來。

    大娘把誌國換下來的衣服褲子拿到外屋去,放在洗衣盆裏,洗了起來。誌國聽見洗衣服的聲音,往外屋瞅了瞅,見是他的衣服,忙說:“大娘,您不要洗啦,迴家我自己洗吧!”

    “這麽又是泥又是水的怎麽拿?洗洗,擰出來,等守成迴來呀,就是涼不幹,也是陽濕不幹的了。活幹慣了,洗這兩件衣服不算事。”

    大娘好像忽然想起什麽,把濕漉漉的手往圍裙上擦了兩把,揭開鍋蓋,從鍋裏拽出兩個大土豆放在碗裏,拿到誌國的跟前:“餓了吧?今天晚上我烀土豆,熟了,你吃吧。”

    看見這又香又麵的大土豆,饞極了!誌國和爸爸一樣,最願吃土豆。秋天土豆剛下來時,因為貴,很少買。等到大秋的時候,開始儲冬菜了,媽媽算了又算,看了又看,不知跑幾趟市場,“稀罕巴叉”地買迴兩袋土豆,每次熬白菜,酸菜時,放幾個土豆做引子,不敢多放,怕春天沒了,接續不上。每次姐弟們都搶土豆吃,可沒搶上幾塊,就沒了,總是吃的甜嘴麻舌的,吃不夠。誌國和誌強大一點的時候,乘媽媽不注意,跳到土豆窯裏,偷幾個土豆,放在灶炕裏燒著吃。有一次被大姐發現了,她沒有吱聲,燒熟之後,小哥倆在外邊玩的時間長了,等迴來發現土豆沒了。大姐瞅他們笑,他倆一猜,可能是讓大姐扒出吃了。因為是偷著燒的,他倆也沒敢吱聲。再燒時,他們不敢瞞著大姐,就多偷出兩個,算大姐一份,讓她給看著。時間長了二姐也發現了,她心直口快,把這事告訴了媽媽。媽媽沒辦法,隻好把窯門上了把鎖,防止孩子們偷土豆燒著吃。當時,誌國和誌強很生二姐的氣,認為她不該告秘。二姐卻不怕,理直氣壯地說:“你們把土豆都偷著燒吃了,到春天沒有了,買不起怎麽辦?光熬酸菜白菜時你們該不願吃了!要是家裏有錢行,別說你們吃土豆,吃燒雞我才高興哪!說不定我還能借點光,撈個雞大腿什麽的哪!誌國、誌強,你們說二姐說的對不對?是不是這麽個理?”

    二姐說的在理,她是從全家人利益考慮的,她是替爸爸媽媽著想的。誌國、誌強知道理虧,誰也沒敢和二姐硬強。大姐也不說長不說短,隻是在一旁笑。她和弟弟同流合汙偷土豆,二姐也知道,因為她是姐姐,又沒有抓住,二姐也沒好意思說她。她撿了便宜,所以在一旁笑。

    盡管這樣省著吃,每年到春夏之交,新土豆下來之前,還是有好長一段時間家裏沒有土豆吃。這時全家才後悔起來,不如冬天每頓少放點土豆,細水長流就好了!”

    誌國這時真有點餓了,就是不餓,看見這又香又麵的大土豆他也不會放過的。也沒客氣,捧起就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看見誌國吃的那香甜勁,大娘又給他拿來兩個。

    “大娘,我吃好了。快放迴去,留著給守成他們吃吧。”

    “還有哪,你吃你的別放著,迴生了不好吃。”

    要是吃別的,誌國也算吃飽了,吃不下去了。可吃土豆,沒問題,再吃兩個也能吃!他見大娘不肯再往鍋裏放,就又吃起來。正在他吃土豆的功夫,守成迴來了。

    “誌國!你不是迴家取學費去了嗎?怎麽……”

    “怎麽?你看看他的腳,紮成什麽樣子啦!幸虧是在咱家門前,要麽,他可遭了大罪啦!”

    這時守成才注意到誌國紮傷的腳。

    “你走之後,見天下上了瓢潑大雨,呂老師就後起悔來,埋怨不該這時讓你迴家。他跑到教導處,找了把雨傘,想自己追你去,被班長接過來。可班長都追到你家門前了,也沒見到你。迴去一說,呂老師更著急了。等雨停了,他打發全班的同學出來找,就是沒有找到你,誰成想你在我家貓著哪!”

    聽到這,誌國的眼圈紅了:“守成,你去告訴呂老師,就說我沒事。”

    “我是得告訴他一聲,別把他急壞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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