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走,反不覺得這塊生養他們的土地有什麽值得留戀的。可真的決定要離開它時,又覺得這裏的一切都讓人那麽留戀!那麽難舍難離!

    這片土地,盡管曾使他們很富有,也曾使他們很貧窮,但它畢竟養育了他們。同時,也浸滿了他們的血汗和淚水,留下了他們層層疊疊的足跡。它的一草一木都在他們的心目中打下了不可磨滅的烙印。他們愛田裏生長的莊稼,愛山上叢生的樹林,愛村後彎彎曲曲的小河,愛河套深處的蘆葦蕩,愛布穀鳥唱起的春天……也愛他們的小牛和茅屋。因為他們更愛他們的孩子,他們不得不割舍許許多多的愛戀,向一個陌生的地方走去……

    亭玉做了個夢,夢見他們來到了一個美麗而又富饒的地方。那兒有寬闊的街道,馬達轟鳴的工廠,物美價廉的商店,寬敞明亮的學堂。她扯著誌國,帶著舒琴、舒範,一起把他們送入了聖潔的學校。三個孩子都戴上了鮮豔的紅領巾,在隊旗下莊嚴地宣誓……

    夢太美了!亭玉多麽希望那不是夢啊!

    亭玉、庶民賣房、賣地,準備搬家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全村。庶民的祖籍山東。祖父闖關東來到這裏,開荒種地,幾十年的功夫,發展到了上百坰地,成了地主。後來由於父親吸大煙,不務正業,家業才漸漸地敗落了。再後來又燒了一把大火,父親一股急火死了,哥幾個分了家,到土改時就沒什麽了。算起來謝家祖孫四代在這裏生活已有六十餘年,親親顧顧大都在這裏。就是不粘親的,也成了鄉親,也有感情。聽說他們舉家要走,誰能不來看看,送人呢?你來我往足足折騰了好幾天,仿佛有說不完的心裏話,嘮不完的家鄉情。特別是和亭玉處得像親姐妹一樣的田嬸,是最不願亭玉走的!她滿含熱淚地拉著亭玉的手,一再懇切地說:“強他媽,你走我不攔你,要是那兒比咱這兒好,就什麽也別說了,行許以後我也投奔你們去。要是那兒不如咱這兒,你就領孩子們迴來,別想別的,隻要有妹妹吃的,就有你們一家人吃的!隻要這塊地上還長莊稼,就餓不死我們這群瞎家雀!聽見沒有?”

    “她田嬸,你放心,你大哥管咋還有個手藝。我想,就是掙不多,混碗飯吃還是不成問題的。剛去可能有些困難,那裏有親屬,他們不會看笑話。等我們在那兒紮住根,情況好了,你們願去,我幫你們找點差事,你們也過去。我們這一輩就不求什麽了,關鍵是想讓孩子念幾天書,能有點出息,別像我們這樣過一輩子。”

    “庶民有手藝,到城裏行。我們家那口子就有一身傻力氣,不種地能幹啥?你就別操那份心啦。”“我想啊,城裏的差事可能比我們農村還多。因為那兒五行八作都有。有能耐的幹有能耐的活,有文化的幹有文化的事,有力氣的也不會沒有活幹。”

    “你就別掂心我們啦,隻要你們過好了,我們也就放心了。我們去不去,那是後話。就是我想去,我們那個家官老敢不敢去還不一定呢!”

    “咱們有的事兒聽老爺們的,有的事兒也不能都聽他們的。開始庶民也不想走,我好說歹說,才把他說通的。看吧,要是真有那天,他不去,我來幫你動員。”

    “看你們的親熱勁,好像真事似的。”

    “怎麽不真事?你怕我去刮拉著你呀!”

    “他田嬸,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庶民,是那種人嗎?別說你們刮不著我,就是刮拉點,我也是心甘情願的。咱們誰和誰?”

    “謝大哥,我和你開句玩笑,何必當真呢?”

    “我可不是開玩笑,說哪辦到哪!”

    “當大哥的就有大哥的樣,總是那麽寬容大度。”

    “要不怎麽叫大哥呢!”

    “庶民哪,你別和我們摻合啦,你快把賣地賣房的文書寫嘍,把錢拿迴來,再顧掛車,省著到時候手忙腳亂的。”

    “文書你該找人寫,車就不用顧了,讓他田叔趕我家的車送你們去。讓他順便進城看看,開開眼光。再有,將來聯係也方便。”

    “那太不好意思了。”

    “你方才不是說了嗎,誰跟誰!”

    庶民瞅著田嬸笑了笑,走了。

    不知亭玉和田嬸嘮了多久,她才戀戀不舍地走了。

    大人有大人的感情,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感情。聽說舒琴、舒範、誌國他們要走了,各自的小夥伴都絡繹不絕地來看望他們。說著說著,有的還掉下了眼淚,真有點難舍難分的樣子。這種感情太真摯了!太純樸了!太感人了!受小夥伴們的感染,誌國一連好幾個晚上翻來複去地睡不好覺,小夥伴們的影子時時在他的眼前晃動。他們在一起捉迷藏、掏雀蛋、打麻雀、玩溜冰、放風箏的情景,曆曆在目。說句實在話,他真不願離開他們!他想和爸爸媽媽說,別走了。可他思來想去,沒敢說出口。他自己沒有什麽別的東西,就有一些銅字、大錢之類的小東西,不用幾分鍾就收拾好了,放在他認為放心的地方,等走時拿著。至於家裏的其他事情,他也想幫爸爸媽媽忙活忙活,可爸爸信不著他,對他說:“玩去吧,用不著你。”正好還沒和小夥伴們親熱夠呢!爸爸一攆,他就撒腳跑了,找小夥伴們親熱去了。

    兩個姐姐可不像誌國那麽輕鬆。舒範哄誌強,舒琴幫媽媽收拾東西。家裏雖說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可扔點什麽都心疼。你別看有些東西不值錢,過日子沒有還真不行!破東爛西,鍋碗瓢盆,大缸小缸,壇壇罐罐,一劃拉,雖然不到一馬車,可也差不多了。

    破東爛西可以拉走,一顆一顆沉甸甸的心,一時半晌是拉不走的!從庶民這一代算,這裏就算他們的故土了。故土難離,這話一點也不假。

    無論怎麽忙,有件事庶民始終沒忘。在要走的前一天上午,他帶著妻兒老小,來到了村北二節地的墳瑩地,跪在父親的墳前燒了幾張紙,磕了幾個頭,然後說:“爸爸,不孝的兒子就要走了,不能經常來給你老人家上墳添土啦,你就原諒兒子吧!你老人家若是有靈的話,保佑兒子一家太平、發財,有朝一日,選個有風水的地方,好好給你修座墳墓,讓你老人家也和我們一起過過好日子!”

    亭玉拽了一下庶民的衣角,意思不讓他說那麽多,祭奠完快點走。庶民沒有理解,又繼續說:“你兒媳、孫子、孫女也都來了,她們也不願離開你老人家,沒有辦法,也得跟我走,求你老人家了,顯顯靈,保佑孫子、孫女有點出息……”未等他說完,從遠處刮來一股旋風,卷起地上的泥沙、爛草、紙屑向墳地刮來。正好從庶民他們身旁經過,刮得他們全閉上了眼睛。淘氣的誌國卻沒聽邪,站起來喊:“旋風旋風你是鬼,三把鐮刀砍你腿……”。

    “不許胡說!”

    庶民急忙吆喝誌國。誌國瞅了瞅爸爸鐵青的臉色,沒敢再說什麽。

    等旋風過後,大家才起來往家走。

    “爸爸,你說旋風到底是不是鬼?”

    “我也說不清楚。”

    “那你為什麽不讓我說呢?”

    庶民沒有迴答了誌國的問題,默默地迴到了家裏。這奇怪的的旋風多少讓庶民也有點犯疑,此次投奔綏化也不知是福是禍?

    “爸爸,兒子走了!”在臨走的前一天,庶民跪在門前,麵朝北磕了三個頭。看起來,真是故土難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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