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反應。


    她急了,把這個血一樣的石頭高舉到太陽底下,一連串兒地喊了好幾聲衛泠,“你到底在哪?是不是因為我才走的?”


    陽光刺入她的眼中,淼淼眯起雙眸,看著石頭裏不斷流動的那滴血液,鼻子一酸,聲音毫無預兆地哽咽起來。“我還有很多話……你是不是不打算原諒我了?我那天太驚訝了,所以沒能跟你好好說……”


    話說得語無倫次,也隻有她自己能聽明白。


    那邊的衛泠或許聽不見了,她呆呆地倚著樹幹坐下,情緒一下子跌入穀底。


    *


    那幅畫用散花綾裱好掛在書房中,正對著楊複的翹頭案,隻消一抬頭便能看到她的笑臉。


    他正在查看隴州寄來的書信,便聽門外傳來匆匆腳步聲,一個身影闖入書房,“王爺,你知不知道衛泠走了?”


    楊複放下信,偏頭睇了她一會兒,“知道。”


    府內任何動向管事都會向他稟明,何況這並非小事,衛泠離開正是他放的行。昨兒迴來得晚,沒來得及從她支會一聲,沒想到這姑娘今天便知道了。看樣子,還十分在意。


    淼淼頓覺無力,急得快要哭出來,“你為何不告訴我?我……我還有話沒說呢……”


    楊複凝眸,“什麽話?”


    她恍若未聞,跑出一腦門的汗,“我找不到他了,用血石找他他也不理我……怎麽辦,萬一衛泠出事了呢?”


    楊複按住她發顫的雙手,拿起帕子拭去她額上汗珠,“昨日是府上侍衛護送他出城門的,官道十分安全,你不必擔心。”


    在他的安撫下,淼淼的情緒漸漸平定下來,“那他為什麽不理我?”


    楊複頓了頓道:“或許沒聽見罷。”


    她悶悶地嗯一聲,暗中打算晚上再找他一迴。


    天氣轉入深唇,天氣一天天熱起來,稍微一動便是一身的水。淼淼白天出了很多汗,傍晚時沒用晚膳先洗了個澡,一整個下午都急得團團轉,這會兒終於平定下來。衛泠很厲害,他不會出事的,他可能是生她的氣,所以才不理她。


    思及此淼淼輕聲喟歎,她一定要好好跟他解釋。


    用過晚膳後窩在榻上,她握著血石猶豫不決,不知該不該開口。他如果沒事,白天為何不理她,是因為不想理她嗎?那她現在再找他是不是自討沒趣?


    踟躕之際,楊複已經洗漱完畢,他坐到塌沿揉了揉她的腦門,“日後總有相見機會,無需急於這一時。”


    淼淼眨了眨眼,仿佛在思考他這句話。


    室內隻留下一盞燭燈,熏籠香料嫋嫋傳來,淼淼還沒迴過神來,手中的血石便被他拿走了,放在一旁的桌幾上。她伸手去夠,“還給我。”


    無奈手太短,還沒夠到便被他握住柳腰,毫無預兆地跨坐在他的腰上。她臉上一紅,“你幹什麽?”


    楊複的手掌有力溫熱,沿著她纖細的腰肢往下移動,“走了麽?”


    愣了半響,淼淼才醒悟這話什麽意思,行將張口,裙擺下已探入一隻不規矩的大手。她咬唇嚶嚀一聲,身子一軟抵在他胸口,害羞地耳朵通紅。


    楊複執意要問個清楚,“淼淼,告訴我。”


    淼淼咬著下唇,“你難道不知道嗎……”他的手都碰到了,還故意這麽問。


    這些天委實忍得厲害了,才將她拆吃入腹,未料想隔天便來了癸水。為了照顧她的身體,不得不作罷,如今好不容易等癸水走幹淨了,他自然會放過她。


    楊複抬手放下銷金幔帳,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待她能接受之後,扶著她纖腰徐徐送入。


    還是有些疼,並且漲得厲害,卻比第一次容易接受了。淼淼情不自禁地嗚一聲,猶如一葉扁舟,隨著他的動作沉沉浮浮。腿心酸脹得厲害,不斷地被充實塞滿,忍不住從口中溢出輕聲嬌吟。


    燭燈昏昧,一低頭便能看見小姑娘不勝承受的嬌樣,楊複將她雙手壓在床頭,十指相扣,動作有越發激烈的趨勢。她總能輕易撩撥他的心弦,不需過多的言語,一個眼神便另他無法自持。


    她身子很敏.感,一入得深了便緊緊地絞著他,楊複清湛的嗓音益發低沉,“淼淼,我想要個閨女……”


    淼淼仰頭咬住他的肩膀,留下一排細小的牙印,“又不是我能決定的……”


    她被弄得渾身無力,最後軟軟地躺在他懷中,長睫毛蓋住那雙明亮眸子,倦倦地睡了過去。


    *


    四五日後正值立夏,掰著指頭算一算恰好是她來岸上的第九十個日子。


    三個月眨眼就過去了,她本是無比懼怕這一天到來,自打脫離了那個丫鬟的身體,變成人後,這一天便不足為懼。


    淼淼每天都拿著血石問話,沒有一迴得到迴應。


    這幾天楊複一得空便不放過她,大抵是以前忍得久了,每晚都要將她壓在床上折騰一兩個時辰。淼淼哪裏招架得住,這會兒連走路都雙腿酸疼,偏偏他饜足之後精力十足,同她截然相反。


    好不容易盼得他離開一會兒,淼淼洗了個澡,披著褙子來到院外,趁機偷閑曬太陽。


    正當她要迴去時,隻覺胸口的石頭一陣陣發熱,連忙掏出來查看,血石散發著瀅瀅紅光。她倉惶捧到跟前,不等對方開口急急道:“衛泠?”


    那邊有些嘈雜,伴隨著淙淙水聲,窸窸窣窣的聲音過後,卻不是衛泠,“你就是淼淼?”


    聽著像個老者,嗓音略有沙啞,沉穩和緩。


    淼淼滯了滯,“你是誰,衛泠呢?”


    “他在東海,上迴你變成人的藥物便是我給的。”明明上了年紀,但是語氣聽著硬朗,“你我也算有些淵源。”


    這麽說……他是東海那位鮫人老者?


    淼淼頓時變得恭敬起來,捧著血石神情肅穆,“老爺爺,我很感謝您,隻是一直沒機會跟您說。”她撓了撓臉頰,緊接著問:“衛泠為何會在你那?他這些天怎麽不理我?”


    然而老人下一句話,便讓她霍然僵住——


    “他命不久矣,臨終前來見我一麵。這會兒正昏迷著呢。”


    淼淼呆住,再開口時語氣顫抖,“你說……什麽?”


    對方一聲長歎:“他這身體快不行了,估計撐不了多少時日。”


    淼淼仿若一尊泥塑,春風拂在她身上,卻帶來徹骨的寒意,從頭冷到腳。


    衛泠不行了?他要死了嗎,可前幾天見麵不是還好好的?郎中也來查看過,道他並無大礙,隻需好好養著便是。


    為什麽命不久矣?


    淼淼嗓子幹澀,幾番張口都說不出話來,吞吞咽咽才憋出一句:“為什麽?”


    老人低頭看了看石床上的人,雖然他幾次警告不許說出實情,但他都要死了,再不說難道要帶到陰曹地府麽?


    沒得到他的迴應,淼淼生怕他忽然斷了聯絡,焦急問了好幾聲:“衛泠究竟怎麽了?求你告訴我……”


    對方經過一番斟酌,娓娓道來:“他身上原本就帶著舊傷,是兩個月前來東海取藥留下的。事後又過來一趟,找我求取能變成人類的藥丸,那藥物我煉製幾十年仍未成功,他卻執意要拿走。為了增大成功的機會,他硬生生舍棄了幾十年的修為,如今一身的傷,怕是無力迴天了。”


    淼淼隻覺腦內一聲轟鳴,她俯低身子縮成一團,止不住地輕顫。


    原來沒有能變成人的藥,是衛泠為了成全她,把他的修為渡給了她。現在她如願以償,可是衛泠卻要死了。


    ☆、第八十一日


    她不要讓衛泠死。


    淼淼詢問了他們所處的位置,收好血石連忙往迴走。內室這會兒隻有幾個丫鬟留守,她的東西並不多,隨意收拾了兩身衣服和一袋子珍珠便往外走。


    東海距離此地上千裏,馬車必定趕不及了,她又不會騎馬,唯一的辦法便是走水路。如若一路順風,約莫三五日便能趕到東海,具體位置她已經求老人告訴她了,應當不難找到。


    起初丫鬟見她打疊行囊隻覺奇怪,越看越不對勁,在她走時忙上前攔住,“女郎要去哪兒?”


    淼淼滿臉堅定,“我要到東海一趟。”她想了想應當給楊複留下一句話,“你告訴王爺,我這一去不知多少日,叫他不必找我。”


    一壁說一壁往門口走去,那丫鬟豈敢就此放她走,王爺迴來還不得狠狠罰她,遂不得不攔住淼淼去路,苦口婆心地規勸:“女郎萬勿從動,一切等王爺迴來再做定奪……看時辰王爺就快迴來了,您再等等!”


    淼淼哪裏顧得上許多,衛泠的安危未知,生死未卜,端是一刻都不能再等下去。她甩開丫鬟的手,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你別攔著我,如果我不能迴來了,就讓王爺別再等我……”


    她這一去,下定決心要把衛泠的修為還給他,或許還能救衛泠一命。大不了重新做迴鮫人,隻是這樣就不能陪在楊複身邊了……可是再一想衛泠,隻要他不死,她願意舍棄這段感情救他。


    話未說完,才邁出門檻便險些撞到一人,她仰頭一看,楊複正麵色沉鬱地盯著她。


    “什麽不能迴來,你要去哪?”


    甫一迴來便聽見她這句話,楊複臉色自然不好看,尤其她掛在肩頭的包袱分外刺眼。如果不是他提早出宮,迴來是否便再見不到她?


    淼淼沒想到被他聽個正著,見他視線落在肩頭,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包袱,“我去東海。”


    楊複杵在菱花門前,頎長的身軀阻擋了她的去路,他不笑的時候分外有壓迫感,不怒而威,讓人從心底裏生出畏懼。淼淼也害怕,可是眼下有更要緊的事情,她更怕自己去得晚了,連衛泠最後一麵都見不到。


    楊複收迴目光,凝眸淡聲:“去東海做什麽?”


    她不假思索,“救衛泠!”


    楊複靜靜看著她,不置一詞。


    所以就如同他聽到的那樣,她為了救另一個男人離開,這一去不知多少時日,連能不能迴來都未知。她叫他不用等,這是什麽意思?他和衛泠之間的抉擇,他始終落於下風麽?


    淼淼被他看得忐忑,一顆心七上八下,終究是要交代清楚的,一昧逃避也不是辦法。她低頭想了一會兒,再抬眸時已然有了定奪,“王爺,我不知道這一去還能不能迴來,如果三個月之後仍舊沒有消息,你便不要等我了。也不用去東海找我,這是我欠衛泠的,我必須還給他。”


    她眼含冀望,同以前許多次一模一樣,“如果我不迴來了,王爺能不能偶爾想起我?”


    說完自己先否定了,搖搖頭嘲笑自己貪心,“你不用想我,把我忘了也行,這樣正好。”


    她說得輕巧,其實一雙手早已在袖中握成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嵌入肉中,疼痛抵不過心痛,漸漸地麻木了。她從他身旁擠出去,沒敢留著等他的迴答,也不知害怕什麽,索性就此離去。


    *


    沒走多遠,手腕猛地被一股力道扯住,她腳步不穩地後退,下一瞬便被抵在牆壁上。


    身前是楊複的胸膛,黛藍色衣袍遮擋了她的視線,他沉重的唿吸就在臉前,“那我呢?”


    淼淼編貝牙齒緊咬,死死忍著才沒落下淚來。


    楊複逼至跟前,近在咫尺:“淼淼,我怎麽辦?”嗓音很輕,像暗藏洶湧的海水,表麵平靜,深處早已掀起滔天巨浪。


    淼淼帶著哭腔:“我不知道……”


    她其實想說,剛才那些都不是她的真心話,她不想讓他忘了他,就算她很久不迴來,他也不能忘了她。那些她拚命營造的迴憶,到最後不能隻有她一個人記得。


    可是這樣對楊複不公平,如果他一直等著她,便不能按照聖人皇後的意思娶妻生子。他是這麽優秀的人,怎麽能因為她耽誤前程。她以前自私了很多迴,把衛泠害得如此下場,不能再讓楊複也如此。


    楊複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如果我忘不掉呢?”


    兩人挨得極近,眼睫毛輕輕一眨便能碰到他的皮膚,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怒意。淼淼一陣愣神,眼睛濕漉漉地。


    他把她困在身體和牆壁間,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不要走。”


    淼淼吸了吸鼻子,終於忍不住襲來的酸澀,淚水順著頰畔簌簌滾落,“可是衛泠要死了……他不能死……”


    她哭得毫無預兆,不聲不響,隻靜靜地留著淚。淚水溢出眼眶化作珍珠,一顆顆落在兩人的腳邊,散落了滿地。


    她當真是毫無辦法了,既然知道衛泠生命垂危,豈能坐視不理。他曾經為她做了那麽多,她想過日後慢慢地還給他,眼下看來是等不及了。那老人說他最多隻能撐七八日,她晚走一步便多一分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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