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楊複無動於衷,繼續抱著她前行,步履沉穩。


    淼淼心慌意亂,難以想象如若被人看到她這樣,該是怎樣的場麵……可還是被楊複知道了,非但如此,前麵的樂山樂水肯定也知道。他們為何不震驚呢?


    殊不知樂山樂水不是不驚訝,而是不敢表露出來,不管怎麽說,這是王爺的女人……他們隻管受命行事便是。


    隻不過……鮫人……還真是稀罕……


    淼淼自然不知道他們心裏想什麽,而是奮力與楊複做抗爭,因著怕驚擾山莊裏的人,是以她無聲地掙紮,齜牙咧嘴就差沒咬在他身上。期間楊複隻低頭看了她一眼,“老實些。”


    淼淼沒想過他會把自己帶迴院裏!


    她變成這樣,他居然都不放過她。


    好在夜已轉深,況且楊複專走蓊翳小徑,一路都沒遇到旁人。迴到禦宇軒中,楊複走入內室,將她放在美人榻上,正欲轉身而出,被淼淼拽住了衣袖。她掙紮了一路,這會兒早已累了,撅嘴委屈地抱怨:“你還沒告訴我,衛泠到底在哪裏?”


    楊複頓住,將她頰邊烏發撫到耳後,“方才的問題,本王尚未問完。”


    淼淼錯愕,所以他這是打算耍賴嗎?


    楊複不答反問:“此前你一直養的鯉魚,是不是他?”


    雖這麽問,但心中約莫有了答案。彼時衛泠將她帶走,後來他們再相遇,隻有她和那條鯉魚;她去東吳寺求得的平安符,最後卻掛在銅盂上方;她對那條魚無微不至,以為他被煮湯時,哭得無法遏製。


    也就是說,那麽多天他們形影不離,共處一室……他甚至在她的浴池裏洗澡。


    楊複眉峰萃上寒意,“說話。”


    淼淼瑟縮了一下,“是。”王爺現在的樣子好可怕……她小手往下滑,小心翼翼地捏住他一根手指,低頭解釋,“因為他受傷了……是為我受傷的,我不能棄他不顧……”


    楊複蹙眉,“太子在昶園要找的人也是你?”


    淼淼點點頭,眼眶蓄上淚水,大抵被他逼得狠了,看著真是可憐的緊,“我在洗澡,不是故意讓他看見的。”


    果真是她,他早該想到,依著楊諶的性子,何至於對一件小事耿耿於懷,甚至不惜翻天覆地地尋找。他看著榻上水靈的姑娘,即便才從水裏撈出來,頭發衣服都掛著水滴,仍舊美豔不可方物。這等尤物,難怪楊諶不願放手。


    “你可真不讓人省心。”楊複道。


    他俯身,與她鼻尖相抵,四目相對,“從何時起到別院的?以前的模樣,又是怎麽迴事?”


    他氣勢太迫人,淼淼別開目光,眼睫毛不安地顫動,“從、從去年年末……那個丫鬟的身體,是我借的。”


    她老實交代,說原身已經死去多時了,是因為衛泠有一種藥,能使她附身到丫鬟上。


    言訖,楊複臉色愈發難看,眼底一層陰霾。不是她的身體,他以前觸碰的,都是別人?


    他閉了閉眼,再開口時聲音低啞,“這幾日你留在院中,別再想著逃跑。”


    淼淼急了,“你還沒告訴我……”


    不想從她口中聽到那人名字,楊複捂住她粉唇,“他在正堂,目下無事,本王正要去處理。”


    淼淼疑惑,“在正堂做什麽?”


    楊複置若罔聞,吩咐底下人從來幹淨衣裳,丫鬟在外間詢問:“王爺,是否要婢子進來伺候?”


    他道:“不必,將衣服放在屏風外。”


    說著起身去取,再迴來時手中拿著兩套衣服,均是黛藍寶相花紋袍衫。他蹲身在淼淼跟前,恰好對著她一條漂亮銀白的魚尾,怔了怔,複又起身,親自給她褪下濕衣裳。


    待到隻剩下肚兜時,淼淼往後蹭了蹭,“我自己換。”


    楊複抬眸,拿開她雙手,手一抬便將她脖頸係帶解開了,“人類的衣服你會穿嗎?”


    淼淼被他諷刺得臉紅,任由他給自己穿衣裳。


    她被他剝得幹幹淨淨,白皙通透的肌膚,因為害羞染上一層粉色,仿佛一掐便能滴水。胸口兩團綿軟雪白,挺翹飽滿,察覺到他的注視,她環起雙臂遮掩,“你不要看!”


    這動作非但沒遮住,反而更襯托出她美好的形狀。楊複雙眸微沉,麵不改色地給她換好衣服,附在她耳畔低語:“遲早都是本王的,為何不能看?”


    他他他,竟然說出這種話……淼淼騰地一下臉紅了,直燒到耳後根。


    楊複到一旁換好衣服,絲毫不避諱她,期間淼淼一直低著頭,沒好意思往那看一眼。


    這個臭流氓……他竟然在她麵前……


    以往淼淼偷偷喜歡他時,可沒想到他會如此。在她心裏,四王是高高在上,溫和儒雅的,哪像現在……他對她越來越過分,說些羞人的話,偏偏她……還一點也不討厭。


    待楊複整頓完畢,準備離開時,“王爺……你,你能不能不要為難衛泠……”她仰起頭,露出哀求。


    楊複偏頭,抬眉示意。


    淼淼見他不反感,繼續往下說:“他沒有錯,是為了我才來到這裏……如果衛泠出事了,我拚了命也要救他……所以,求你了,放了他好不好?”


    楊複垂眸,袖中的手微微收攏,舉步走出室內,“本王自有定奪。”


    說著,人已經走出屏風外了。屋外有丫鬟守候,他特意吩咐兩人不得進入室內,一切等他迴來再說。


    淼淼猜不透他的意思,她現在已經百分百確定,衛泠是被他們抓起來了。夜闖承明山莊,罪名一定不小,加上山莊內還有皇子大臣,他現在的處境必定十分危險。


    淼淼懊惱地錘了錘尾巴,如果她能變成人,這會兒早都出去救衛泠了,就不會無能為力地留在屋裏。


    看了看外麵天色,她現在唯一能期盼的,便是天亮之後變迴小丫鬟的模樣,走出這間房。


    *


    山莊正堂燈火通明,廊下燈籠高懸,堂內燃著巨燭,燈光照在兩邊大臣的臉上,每個人都一臉嚴肅。


    堂中央由侍衛押著一人,身著玄衣,饒是跪著,依然能看出此人挺拔修長的身軀。他頭微垂,濃密的睫毛掩住眼中神采,直到屋外傳來腳步聲,諸位老臣起身相迎,紛紛喚著“四王”,他才勾起菲薄的唇。


    楊複坐在正前方八仙椅中,睨向下方,抬手示意侍衛退下。


    他烏瞳深沉,明知故問:“你夜闖山莊,意欲何為?”


    衛泠抬眼,分明處於下位,卻迴答得不卑不亢,“帶走我的東西。”


    聞言,楊複不語,緩緩婆娑雲紋扶手,眼神漸次滲入寒意。


    有位大臣忍不住,出言訓斥:“胡言亂語,山莊豈會有你這等鼠輩的東西!還不老實交代,究竟有何企圖?”


    衛泠笑容懶散,“怎麽沒有,恐怕目下正在四王房中。”


    傍晚前後,他本欲按約定到山莊後門,未料想被莊內侍衛察覺,一路圍截。數十名侍衛對付他一人,他舊傷未愈,最終被幾人拿下,帶往正堂審問。彼時楊複看到他,未置一詞,隻取走了他的血石。


    現在看來,恐怕六水那傻丫頭的身份已經被他發現了。衛泠垂下眼,眸中閃過冷光。


    ☆、第六十日


    幾位大臣更加不信他的話,王爺是何等尊貴的身份,豈會拿他的東西?若說他覬覦四王之物,反而更說得過去。


    楊複神色坦然,“既是在本王房中,便是本王之物。”


    衛泠譏誚,“世間萬物,各有定數,四王何必逆天而行?”


    這話可不得了,引起一幹大臣的慌亂。薑太傅坐不住了,一把老骨頭顫顫巍巍,“放肆,此人滿口胡言!來人,還不將他拿下!”


    門外侍衛正欲行事,被楊複一聲止住:“慢著。”


    薑太傅一愣,意圖勸說:“王爺,依老臣之見,不如將其押送迴京……”


    楊複打斷他,“將他關在通院,命人嚴加看守,沒有本王允許,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侍衛聞聲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衛泠的胳膊,將他往外拖去。此時他站起來,才看到地上一灘積血,他穿著玄色衣袍,即便被血水浸濕也不明顯。順著手臂蜿蜒而下,一滴滴掉在地磚上。


    侍衛忽然拖不動了,迴眸望去,隻見他停住,朝四王伸出手掌,“血石。”


    嗬,還真有這麽不要命的,膽敢伸手跟四王要東西?


    楊複冷聲,“帶下去。”


    侍衛沒有二話,使勁兒把他往外拉扯。衛泠踉蹌半步,堪堪穩住身子,仍舊保持著那姿勢,“四王連這也要同我搶麽?”


    他臉色蒼白,卻譏諷十足,到了這地步還要逞強。


    楊複舉步離去,走到門口時停住,“還愣著做什麽?難道要本王親自動手?”


    侍衛聞聲,連同另外兩名齊齊動手,頗費了一番力氣,才算把衛泠帶到山莊通院內。


    *


    從正堂迴來已是後半夜,明月高懸,萬籟寂靜,山莊內隻餘蟲鳴作響。禦宇軒廊下懸著四角燈籠,將正室門口照得亮亮堂堂。兩個丫鬟蹲在門口守著,一個困得直打哈欠,另一個也是倦極,然而等不到四王迴來,不敢擅自離去。


    楊複走上前去,顧不得迴應兩人,徑直來到室內。


    室內安靜得緊,他一眼便看見軟倒在榻上的淼淼。她粉唇微啟,倚在大迎枕上短促地喘息,水眸半睜,意識已然陷入混沌。往下看去,從胯間衍生的鱗片失去了光澤,銀白魚尾蔫耷耷的垂在塌沿,那模樣,儼然失水多時。


    楊複一肅,上前將她扶在懷中,“淼淼?”


    淼淼腦袋後仰,潑墨長發撒在榻上,更襯得她膚色雪白。她翕了翕唇,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水……”


    她不能離開水,一旦離開得時候長了,便會缺水而亡。楊複沒有迴來,她便不敢聲張,哪怕知道外頭就有丫鬟守候,也不敢出聲使喚她們。萬一她們進屋看見她的模樣……她擰眉,唿吸愈發困難。


    楊複抱緊她,朝外麵吩咐:“來人,備一桶水!快!”


    四王鮮少有如此焦急的時候,外頭丫鬟得令,沒有片刻耽誤,拔腿便去準備木桶和水。她們兩人力氣不足,為了節省時間,甚至將樂山樂水兩人叫來了。


    楊複將淼淼抱上床榻,以幔帳掩住。幾位婢仆把水抬進內室,待注了大半桶水後,才聽四王道:“全都退下,沒有吩咐不得入內。”


    樂山樂水是清楚內情的,這會兒沒有二話,道了聲是便退出去了。而兩個丫鬟不無好奇,透過層層幔帳,隱約能看見四王懷裏抱著一人,該人身段窈窕,柔弱無骨,隻是看不到下半身輪廓。


    “還不下去?”四王冷聲。


    二人驚駭,迭聲告退。


    直至其餘人全出去,楊複這才把淼淼抱入浴桶中,水溫適中,恰好能容下她現在的身體。


    淼淼一接觸到水,便整個人都縮進水中。因浴桶不夠大,她不能暢快地來迴遊動,是以退而求其次,繞著浴桶遊了一圈後,蜷成一團乖乖地待在角落。她渾身舒暢,好似重新活過來了一般。


    緩了約莫半刻鍾,她才從水裏冒出腦袋,幾縷烏發貼著水嫩頰畔,她烏溜溜的眸子映著瀲灩水光。沒想到楊複一直站在旁邊看著,她迎上他視線,脆生道謝:“謝謝王爺。”


    浴桶濺出的水光濕了他的衣袍,他一手扶著桶沿,一手背在身後,“你不能離開水?”


    淼淼點點頭,“王爺見過哪條魚離了水還能活的?我以前可以,是因為借用了別人的身體。”


    他垂眸沉思,徐徐問道:“衛泠……也是借的身體?”


    淼淼動了動尾巴,“不是,衛泠可以變成人。他跟我不一樣,他厲害得多了。”


    楊複又問:“他變成人,是否便不必生活在水中?”


    “也不全是。”淼淼想起上迴元宵節,她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看見衛泠虛弱地躲在巷子裏。那一幕,大抵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可以大部分時間都在岸上,偶爾迴水裏一趟,並無大礙。”


    楊複睇向她,“你為何不能變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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