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烈火席卷了神智,哪怕是現場最冷硬黑暗的心,也被這一片無法阻遏的火熱所融化,熱血沸騰,往腦門湧去——宣和台的氛圍達到了最熱烈的*!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數百人齊齊下拜,聲音匯成了一道滾滾洪流,兇猛凜然,響徹寰宇。


    歡慶正式開始!


    廣場邊緣的舞台上忽然傳來陣陣鳥鳴,此起彼伏,繼而聲音逐漸高亢,宛若鸞鳳和鳴——這是內務府安排的每年都要表演的開場曲目!


    在座的雖然聽得都膩了,但卻沒有一個心不在焉的,一個個側耳做認真傾聽狀——廢話,上麵的皇上都在專心傾聽,你敢跟皇上對著幹?


    高台上,秦瑄正麵帶微笑,傾聽著屏風後的動靜,方才那一陣聲響,不但沒嚇住元泰,反而讓他無比亢奮起來,在他母親腿上拚命地蹦跳,甚至鬧著要下地,容昭一邊費力地製住他,一邊低低抱怨,“看,我就說不來了,這臭小子就沒一刻聽話的時候,把我都磨傷了。”


    秦瑄壓低聲音,嘴唇輕輕地動了幾下,“他想來就來吧,你把他放開,讓李連海抱到我席上。”


    “不行!”容昭低喝道,然後察覺自己語氣太重了,加了一句,“我知道皇上不在乎,可我不想他這麽小就出頭,他就是喜歡個熱鬧,一會再鬧,我就送他走。”


    他們兩人不動聲色地交談,旁邊的李連海和明嬤嬤頭都垂到了地上,一點兒異色也不敢露出來——折騰死奴才(老奴)了,眼下這種氛圍,稍有不慎,被禦史台大人看出什麽來,落個不成體統的評價都是輕的,皇上自然不害怕,可貴妃主子的名聲可就真完了,真不知道主子們到底有多少話,不能等到迴去後再說。


    舞台上的曲目已經結束,接下來,便輪到皇上宣布國宴正式開始了!


    秦瑄應對得很從容,仿佛上一刻還在跟貴妃說悄悄話的人不是他一樣,一臉平靜地舉起了酒杯——


    “敬天地,朕與諸卿同樂!”


    下麵眾人早就站了起來,聞言,舉起酒杯,異口同聲地道“敬天地,敬陛下,祝吾皇萬壽無疆!”


    秦瑄笑著仰頭一飲而盡,然後道,“開宴!”


    秦瑄當皇帝後的萬壽節,程序和先帝時有了很大的不同,先帝時,開宴後第一件事便是諸人獻禮,等獻禮過後,原本香噴噴熱騰騰的菜已經變成了冰涼的藝術品,這些能參加國宴的哪個不是有個嬌貴的胃,沒有食欲還罷了,實在餓得慌吃幾筷子,迴頭還得胃痛上幾日,實在是苦不堪言。


    秦瑄不欲做這種麵子光滑裏子受罪的事,太上皇在時,萬壽節還是按照先帝的意思去辦,等他老人家駕崩後,秦瑄便改了規矩,讓人先吃飽喝足,再言其他——別的不說,每年因為參加萬壽節而生病的人是沒有了。


    縱然是喝酒吃飯,國宴畢竟是國宴,也沒有什麽觥籌交錯喧囂熱鬧的場景,隻是氣氛相對輕鬆了些許,而這時,也是皇上施恩的好時機。


    秦瑄的第二杯酒,賜給了大口嚼肉的端王,如今秦昊閉關,整個宗室就是端王輩分最長,且他如今身上還領著實差,打年輕時候起,就是宗室裏難得的精明幹練的人物,服侍了三代帝王,在秦瑄這裏,自是有麵子!


    第三杯酒,秦瑄賜給了七十多歲的禮部尚書,一趟萬壽節忙下來,禮部尚書似乎又老了幾歲,頭發已經全白,行動也有些顫巍巍的,隻精神尚佳,秦瑄也體諒老人家辛苦,給了體麵。


    皇上的賜酒,象征著諸人在皇上眼中的重要程度,但皇上畢竟不是千杯不醉,所以通常皇上隻找人飲上七八杯,眾人自是不敢怠慢,都屏足了氣,恨不得下一杯就輪到自己,隨著一杯一杯的賜酒飲盡,那沒被點到的,心中越發如長滿了荒草,亂糟糟的靜不下來。


    第五杯酒,皇上先是頓了一下,然後看向窩在角落裏無精打采也沒人理睬的秦鈺,“老三,你既然出宮建府,就是大人了,喝一杯也沒什麽。”


    在場很多人,心中都咯噔了一下,看向那角落裏瘦小的身影。


    作為一個孩子,身量未足,身處一堆高壯的青年中年老年大人中,本該是無比地顯眼,但同樣的,秦鈺目前尷尬的處境,卻又令他恨不得當自己不存在,如果不是他作為秦瑄目前身邊唯一長成的兒子,必須要出席,他壓根就不會來這裏自取其辱。


    無論他做什麽,身邊的人都當沒看見,無論他說什麽,身邊的人都當沒聽見,這種滋味,對於天性高傲自尊的皇子而言,是何等的錐心?


    短短時日,秦鈺便瘦了一大圈,身上的吉服一點也不合身,哐哐當當,顯得他更加瘦小落魄,原先呆萌但不失神采飛揚的氣質,也完全消失了,眼神都有些呆滯。


    對於秦瑄突如其來的點名,他顯然沒有反應過來,呆愣了好一會,居然將秦瑄晾在了一邊,數米外他的外公看得焦急萬分,心情無比緊張,恨不得上前代替他把酒喝了。


    他身邊的人也看不過去了,既有些憐憫他,也害怕被他拖累,悄悄地拽了拽他的衣袖,他才迴過神來,一瞬間,大大的雙眼裏湧出了一絲潮意,他連忙垂下了頭,恭敬地站了出來,“多謝父皇!兒子祝父皇福壽萬年!”


    秦瑄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將手中的酒喝完,然後看著秦鈺一仰脖子,也飲盡了杯中酒,可他到底年幼,又是第一次沾酒,火辣辣的酒液順著他的喉管流下去,他猝不及防,頓時嗆咳了起來,十分失禮。


    他小臉漲得通紅,慌忙要跪下。


    秦瑄卻沒理他,已經舉起了第六杯酒,秦鈺頓時覺得沒滋沒味的,默默地退迴了自己的席上。


    周圍又是一片冷清,他和一步之外的世界之間仿佛存在著一層透明的薄膜,隔成了兩個不同的天地,那喧囂熱鬧壓根就與他無關。


    秦鈺黯然地低下了頭,神情掩藏在陰影中。


    就在這時,他忽然覺得自己的肩膀被人碰了一下,心中頓時升起一股怒氣,不過是不受寵了而已,就連宮裏的內侍都敢欺負他了?


    這般想著,他驀然迴頭,正欲斥責,卻被眼前人驚呆了。


    李連海麵帶恭敬微笑,手中捧著一盞淺褐色的湯水,壓低聲音道,“三殿下,這是解酒湯,您第一次沾酒,恐怕不習慣,喝點解酒湯會舒服些。”


    秦鈺隻覺得眼眶中的酸澀再也壓不住,淚水無聲地流了下來,李連海見狀,忙低下了頭,將解酒湯放在秦鈺手邊,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心中也頗覺得不好受。


    這不過是席上的一個小插曲,並不是所有人都關注著這邊,隻有待在秦鈺近前的人,心中在亂紛紛地猜測,皇上到底是個什麽意思。


    其實並沒有什麽意思,秦瑄作為皇帝,自然不會將露出奪嫡野心的兒子放在身邊,但作為父親,看到秦鈺如今的模樣,他心裏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


    但他可沒打算多抬舉對方,事實上,他始終覺得,哪怕和二皇子比,三皇子秦鈺也不是個好的繼承人,他這段時間暴露出的缺點太多,感情太豐富,心思太細膩,格局太小,這些放在尋常人家不算什麽,放在皇室就是致命的弱點了,而且這個年齡已經定型了,想掰也掰不正,所以,他從來就沒考慮過,讓秦鈺繼位的可能。


    “我以為你會討厭他。”秦瑄低聲道。


    那碗解酒湯不是他讓李連海送的,而是容昭吩咐李連海給秦鈺端去的,說實話,挺讓秦瑄意外的。


    “我不是聖人,當然不喜歡想害我的人,隻是看著這麽個孩子,沒了母親後把日子過成這樣,多少有些惻隱之心。我也會害怕,元泰若是沒我護著,會不會……”


    “你在胡思亂想什麽?你現在已達宗師境,壽命至少有一百五十歲以上,你可以一直陪著元泰,陪著我,往後還會給我生許多孩子,給元泰娶媳婦,給孩子們準備聘禮嫁妝,等他們長大後離開咱們飛出去了,咱們就相依相伴,長長久久在一起。”


    這可真是,容昭聽過最動聽的情話了!


    高台下,人群喧囂,充滿虛假的興奮和熱鬧,高台上,皇上卻在說著最樸實的情話,向心愛之人許諾一生一世。


    容昭嫣然一笑,看到秦鈺現狀後抑鬱的心情頓時不翼而飛,秦瑄願意迴她全心全意,投桃報李,她也不能太過於狹隘。


    當下,她輕聲笑道,“你說得對,是我想差了。不過,既然你這麽說了,我也想說一句心裏話,你無需為了我們母子,刻意去壓製三殿下。如果元泰未來的成長是需要通過壓製親兄長來尋求優越感,那我兒子也未免太沒出息,三殿下同樣是你兒子,隻怪你我相識得太遲,卻怪不到這個孩子身上,你該怎麽對待就怎麽對待,溫室裏養不出披雪經霜的青鬆,在皇家兄弟之間,相互競爭並不是什麽壞事。”


    秦瑄聽了容昭這番話,心頭一熱,攥著酒杯,久久不語,容昭也不以為意,逗弄著懷裏的元泰。


    元泰嘴裏含著一口鮮香的肉糜,圓鼓鼓的腮幫子更圓了,圓圓的小腦袋拚命往屏風邊傾斜,企圖通過那縫隙偷看外麵,清澈靈活的大眼睛睜得溜圓,被媽媽抱住小肥腰不得動彈,急得嘴裏亂喊,“媽……媽……娘……媽……”含含糊糊,雖然聽不大清楚,但卻也多少能明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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