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正坐在前廳,漫不經心地轉著手中的茶碗,神色漠然,濃密的眼睫低垂,明明是在平常不過的姿勢,卻宛若神座上的俯視蒼生的神祗,給人以高不可攀的距離感。


    她已經換了一身豔紫宮裝,鑲了巴掌寬一道花邊的寬大擺袖,上麵是明暗兩層銀絲紋路的纏枝桃花,同樣巴掌寬的綴滿指蓋大圓潤潔白明珠的腰帶,將腰身束得纖細柔韌,十分誘人,衣擺長長地垂到腳麵上,如同陽光下的水波般流光溢彩。


    她的妝容也有別於南巡前素麵朝天,秀長的眉染得細長斜飛,透出一股淩厲迫人的氣勢,眼眸上方勾出了粗重的黑色眼線,在眼角微微往上,襯得黑漆漆的瞳孔格外深邃,挺鼻紅唇,隻這妝容一出,她整個人的氣質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南巡前還殘留的些許青春稚嫩的氣息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是華妍端貴得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儀!


    美人依然風華絕代,無人能及,再添上這般淩然雲端的尊貴氣度,使得精心打扮得分外溫柔婉約的美人賢妃,甫一出來,便被壓製得半點氣勢皆無,簡直就像是一副蒼白老舊完全沒有一絲色彩光芒的單薄仕女圖。


    賢妃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原本紅潤的臉色頓時發白了,還隱隱透出了青色。


    本想給這個女人一個下馬威,讓她認清後宮現在的主人是誰,卻沒想到被人喧賓奪主,先給了個結結實實的下馬威!


    這一場兩個女人都心知肚明的無聲較量,隻一個照麵,賢妃便棋差一著,一敗塗地。


    她先前那種悠閑看戲的心態再也保持不住,本想和顏悅色對待的新人,也一個眼神都不想遞過去了。


    從頭到尾宛若背景布一般的趙雲袖,卻是打心底長鬆了一口氣,絲毫沒有因為眼前這兩個女人忽視她而感到不悅,她滿心都隻有慶幸而已!


    在她的心底,對容昭的敬畏又增添了三分——原來她在路途中見過的和氣講理大方的娘娘隻是那麽一小麵罷了,這一出手便將目前的後宮之主削得灰頭土臉的霸氣,才是淑儀娘娘的真麵目!


    她不由得慶幸自己這一路上對淑儀娘娘足夠恭敬,足夠坦誠,若是有動一點兒小心思,她可能都無法這麽全須全尾地進皇宮了!


    她全無野心,又擅長藏鋒,如今一心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簡直化作了百寶閣上的一件珍玩,賢妃連一個眼神都欠奉,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容昭吸引了過去。


    容昭用眼角餘光瞟了她一眼,見她著實藏得辛苦,便收迴了目光,淡然地對上了賢妃。


    “多日不見,賢妃姐姐氣色紅潤,想來過得不錯。”


    賢妃勉強一笑,皇帝都被你拉走了,宮裏哪個女人還能過得不錯?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她也不甘示弱,婉約一笑,“我看妹妹的氣色倒是極好,原先妹妹就跟那枝頭的花骨朵一樣,如今卻是張開了,美得讓姐姐我看了都不忍移開眼睛,想來皇上是更疼愛妹妹了!”


    她也不待容昭迴話,轉眸看向趙雲袖,故作驚訝道,“喲,這位就是皇上在路上收的妹妹吧?皇上有妹妹一個伺候還不夠,怎麽還有閑暇獵豔?看這位妹妹氣度嫻雅,想來也是大家出身,倒與淑儀妹妹是兩種風采,也難怪能讓皇上入眼!”


    趙雲袖在心裏哀歎一聲,她都恨不得縮到桌子底下了,還是沒能躲過,賢妃娘娘這話聽著沒什麽,可實實在在是戳人心肺——


    璟淑儀出身不高,天下誰人不知?


    一邊說皇上對淑儀的美移不開眼,一邊又把她抬出來,什麽意思?


    偏偏拿她作筏子,也不知道淑儀娘娘會不會遷怒?


    她下意識地看了容昭一眼,卻發現容昭麵帶微笑,漫不經心,仿佛壓根就沒聽出來賢妃的諷刺之意,


    “倒不是入了皇上的眼,”容昭終於開口,慢悠悠地道,“是妹妹覺得趙氏性情嫻雅大方,真正一派世家貴女的風範,特意留下來陪妹妹的,賢妃姐姐瞅瞅,妹妹的眼光如何?”


    趙雲袖這樣不言不語心性平和才擔得上一聲世家貴女,你一個動不動就酸話連篇的,半點風度皆無,就別拿出身說事了!


    容昭的表情和話語明晃晃地表達了這層意思,賢妃這些常年耍嘴皮子的如何聽不出來?


    她當場臉就青了,想要發火,想要指責容昭以下犯上,想要大聲痛罵——偏偏她不敢。


    如果容昭是真的失勢了還好,她在背後踩兩腳也沒什麽,但表麵上,卻不能有一絲失禮之處。


    畢竟,她是“賢”妃,賢之一字,也不是什麽人都能晉封的,皇上給她一個“賢”字,那麽她的一言一行就要對得住它,否則,皇上想收迴去縱然麻煩,也不是不可能,當今皇上可不是那種會看朝臣臉色會顧忌身後名聲的人。


    可如果容昭並沒有失勢呢?就如同她自己說的,這個新人隻是因為入了她的眼,才被皇上召進宮的,那麽,可以想象得到,容昭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何等重要,她不管不顧地去得罪她,最終,得罪的還是皇上!


    被容昭帶了新人進宮的消息蒙蔽了思緒的賢妃,想到這裏,深吸了口氣,終於恢複了往日的理智。


    她提起手絹按了按嘴角,借勢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再抬頭時,麵色已經恢複到往日的溫柔和氣,絲毫看不出違和的地方。


    “到底妹妹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皇上當真是予取予求,讓姐姐都有些醋了。既然妹妹看好趙氏,莫若讓她住進永壽宮,日常也好和妹妹說說話?”


    你說你看好的,幹脆就把她放你的宮中,看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趙雲袖心中十分不願,偏偏此處卻沒有她說話的地方——她不是傻,當然明白賢妃提出這個提議的深意,根本不可能是為她好,但卻是一個光明正大的陽謀,誰都知道住進永壽宮好處多多,如果她是皇上正常的嬪妃,想邀寵,想往上爬,這樣的話住進永壽宮,時時能遇到皇上,哪怕為此會得罪璟淑儀,也的確稱得上利大於弊。


    可她不是真正的嬪妃,隻是掛個名頭罷了,她是下定決心要抱緊璟淑儀大腿,而同時皇上也明白了這點,才暗示酬她一個嬪位,否則她不過是裝病一場,以皇上對分位的吝嗇程度,得個貴人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此刻她若是改了念頭,不說得罪了原本已經靠近的璟淑儀,就是皇上那裏,她也是吃不了兜著走,隻會給皇上留下反複無常,滿口謊言,心機深沉等等負麵印象。


    種種分析下來,住進永壽宮對她而言絕對是一個坑死她的主意!


    她眼巴巴地看向容昭,生怕容昭被擠兌得答應下來,轉而又想,憑娘娘的本事,怎麽會被這個小小刁難難倒?


    可惜,這次容昭並沒有直言拒絕,而是轉眸看向她,絕美的麵孔上掛著懶散雍容的微笑,“既是讓趙妹妹住的,自然要她喜歡才對,我們不妨聽聽她自己個兒的意見。”


    賢妃倒是不反對,在她想來,除非是傻子,否則當然是想去永壽宮住,好歹能日日見到皇上,哪怕從璟淑儀的指縫裏漏個一天兩天,運氣好點,懷上個孩子,也夠她受用的了。


    趙雲袖聞言先是詫異,緊跟著便反應過來,娘娘這是要看她的態度,再考驗她一次?還是說,要她親自開口,當著賢妃的麵,確定自己的立場?


    如果她選擇進永壽宮,無論她有多少理由,娘娘自然是不會再對她另眼相看,甚至有可能不會讓她住進去;如果她選擇不進永壽宮,那麽,就等於生生扇了賢妃一巴掌,她跟賢妃固然是徹底對立,淑儀娘娘的威儀卻會被高高地豎起,再也沒有人敢於掠其鋒芒!


    是進,還是不進?


    這還有什麽可猶豫的?


    趙雲袖腦中轉過紛繁的念頭,看似龐大複雜,現實裏卻不過他彈指一瞬,她當機立斷地跪了下來。


    “多謝賢妃娘娘的美意,嬪妾不敢入住永壽宮,占了淑儀娘娘的地方,嬪妾隻需隨便一個小院子便可安置。”


    趙雲袖這一拒絕可謂是幹脆利落,讓賢妃始料未及,尤其是那什麽——占了淑儀娘娘的地方?


    這整個後宮都是皇上的,什麽時候輪到她一個淑儀霸占整整一宮了?


    就是她這裏,還住了徐貴人等人,她一個淑儀,倒是比自己還金貴了?


    賢妃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她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扇得滿臉火辣辣的,然而出於後宮女人天生的敏感,她沒有忽略了趙雲袖的自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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