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容昭的閱曆,她當然聽得出白貴人言語中的試探,那種充滿自信的尋求合作的試探,還有其中隱約流露的憐憫和優越感,讓容昭心中隻覺得可笑,又是一個把皇上看做可以攻克的金山的貴族小姐,縱然長著一張熱情奔放的臉,心靈也被枷鎖牢牢地束縛,與其他女人並無不同,她之前猜測皇上會感興趣的想法錯了。


    在容昭看來,她來了敬和殿半下午,一句有營養的話都沒有,假大空得簡直不像是十六七的鮮活姑娘,還不時地提到自己身為兵部侍郎的父親是如何疼愛她,然後充滿深意地看容昭一眼,令容昭十分無語——就算你從你爹那裏得到一星半點皇上可能會打仗可能會重用你娘家的消息,也不能就這麽急不可耐地拿出來當籌碼啊,姑娘你底/褲都快掉了!


    容昭在心裏隱晦地打著哈欠,聽著白貴人無聊的廢話,很想讓對方閉嘴走人,可是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白貴人麵前的茶都淡成白開水了,甚至中途還更衣了一次,人家愣是穩穩地坐在敬和殿,一點兒想走的意圖都沒有!


    容昭被耽誤得連每日都不間斷的入空間冥想都錯過了,她的功力之所以上升得那麽快,其實跟她選擇如修真那樣去冥想有關,她又有神器空間,裏麵的空氣不要太好,在裏麵冥想總能事半功倍,她可舍不得浪費一點時間!


    然而她都端起茶盞好幾次了,人家總是在那低著頭,一副不勝涼風的嬌羞,到了這個地步,她要是還不明白白貴人在打什麽主意,她就不是容昭了——這白貴人,眼看別人在她這裏來硬的討不了好,她就換成綿柔手段,甚至連臉皮也不要了,截人都截到她的地盤上,她心裏能痛快才怪!


    這邊容昭滿肚子不高興,可惜,白貴人和容昭的思路壓根就不在一條線上,白貴人以為自己已經明確表達了自己的心意,而璟淑儀並沒有翻臉,說明她默許了自己在她地盤上截寵,心中不免升起一些自得——這璟淑儀,也不是那麽難對付嘛!


    她似乎忘記了,之前她還自認為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剛一達成目的,轉眼就覺得對方不難“對付”了,既然是恩人,又如何會聯想到“對付”二字?


    事實上,容昭是無法理解白貴人的舉動,但白貴人此時的言行舉止,已經挑戰到她的神經了,她之所以還沒有出言驅逐,是因為聽到了秦瑄的腳步聲。


    ……


    秦瑄如今進敬和殿基本不用通傳,所以他沒想到容昭這裏還有別人,察覺到容昭平淡表情下的隱忍,就明白這個人是不請自來,顯然並不怎麽招主人待見。


    他看了一眼對方,大概十六七歲,梳著流雲髻,哦,大約是宮中哪個小嬪妃,反正昭昭一個人待著也無聊,有個人讓昭昭解悶也好。


    他正這般漫不經心地想著,隻見這女人嬌滴滴地俯下身去,眼角斜斜向上含情帶媚地瞟了一眼,口中如黃鶯初啼般婉轉,“嬪妾白氏見過皇上,皇上萬福金安!”


    秦瑄微微一愣,被這個女人的露骨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地看向容昭,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


    容昭端坐在主位上,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斜睨著兩人,沒有說話。


    容昭的表情讓秦瑄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慌氣短,心頭虛落落的,正欲揮手讓這個不知趣的女人下去,忽然頓住了。


    “白氏?你是白貴人,白山的女兒?”


    白貴人大喜,她今天來這裏果然是對的,就算打了璟淑儀的臉,她現在也不後悔了,瞧,可不就遇見皇上了,而且皇上還記得她!


    “迴皇上的話,正是嬪妾!”白貴人雙眸含情如水,迴話的聲音簡直酥軟入骨了。


    容昭臉上的嘲諷更加濃重,前些天還向她真情表白,這才幾天,就當著她的麵和別的女人眉來眼去,皇帝這種珍稀生物,果然是不可信!


    秦瑄不知道容昭為什麽露出那樣讓他心驚的神情,不過關係到心中的計劃,他還是頂著無邊的壓力,硬著頭皮扯出一抹笑意,對白貴人和顏悅色地道,“你且退下,以後有空多來陪璟淑儀說說話,今兒天寒地凍的,叫李連海派個人送你迴去吧。”


    皇上一點兒也沒有跟她走的意思,叫白貴人有些失望,但轉念想到放長線釣大魚,皇上可能是當著璟淑儀的麵不好意思去她那裏,她也不能表現得太急切,平白讓皇上看低,隻要皇上眼中有了她,還怕皇上以後不召見她?


    想通之後,白貴人再次向皇上睇上充滿情意的一個迴眸,她大約是太興奮了,以至於都忘了朝主位上的容昭告退,就一副歡歡喜喜的模樣離開了敬和殿。


    滿室宮人目瞪口呆,迴過神來後,俱鴉雀無聲,低著頭不敢看主位上的容昭,唯有玲瓏和紫竹既不忿又擔憂地看向容昭。


    容昭冷眼看著白貴人翩然離去,原先流淌在她心頭的春日河流重新結上了厚厚的冰層!


    嗬,自己的敬和殿,自己的地盤,竟讓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何時她容昭變得讓人輕視至此了?


    是了,是她自己的表現太軟弱了,太好欺負了,這段時間的風光和寵愛差點讓她迷失了自己,居然不再那麽執著於對力量的追求,陷溺於平庸虛榮的情感沼澤中,以至於一朝被打臉,好在,她清醒得還算及時!


    殿中的氣氛降至了冰點,以容昭為中心向四周快速輻射,眨眼間整個大殿便如同墜入了無邊寒冬。


    秦瑄自然也察覺到了這一刻與之前那種如沐春風的氣氛迥異的寒冷,他臉色也十分不好,在原地掙紮了片刻,半晌,方整理好了心情,向四周揮揮手。


    其他人都退下去了,唯有玲瓏和紫竹,站在原地不動,縱然懾於秦瑄的威勢,臉色發白,渾身瑟縮,也堅定地看著容昭,秦瑄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起來。


    “你們倆也下去吧。”


    安靜的大殿中,容昭清冷的聲音宛若夜間鬆林梢畔的一縷清風。


    玲瓏和紫竹對視了一眼,玲瓏開口道,“可是,姑娘——”


    “沒有可是,下去吧。”


    容昭低聲而不容置疑地道,這表明她已經作下了不能更改的決定,玲瓏和紫竹都很清楚,於是咽下了到嘴邊的話,不信任地瞄了秦瑄一眼,不情不願地退了下去。


    待所有閑雜人等都退了出去,秦瑄才轉身麵對著容昭,冷靜地解釋道,“這白貴人是白山的女兒,白山的表現還算不錯,朕如果打算向南疆發兵,少不得要用用這白山,他的職位不好調動,倒不妨借著後宮中的白貴人安撫安撫他。”


    頓了頓,秦瑄又道,“她打扮成那樣,出現在你麵前,其實是向你示弱,表明她站在你的陣營裏,願意成為你的盟友,昭昭若是有心,倒不妨收下她。”


    容昭漠然地“哦”了一聲,神態冷淡至極,斜倚在榻上,宛若冰雪塑就的神女像,一絲兒也不見往日的語笑晏晏,“皇上之前不是已經替臣妾拿主意了麽?我這敬和殿,她自然是想來便來,想走便走,臣妾可不敢無視皇上的口諭!”


    秦瑄今天心情十分不好,不但沒得到安慰,反而遭遇到容昭的冷言冷語,從來沒有過的怒火夾雜著一股他也不明白的情緒湧上了心頭,他隻覺得自己的尊嚴被深深冒犯了,他的心也被深深刺傷了,再也擺不出往日溫柔繾綣的態度。


    但他終究還有一絲理智殘存,隻好一邊拚命抑製著胸口左衝右突尋找出口的情緒,一邊壓低嗓門,沉聲道,“昭昭,別挑戰朕的耐心,朕對你的好有眼睛的都看得見,你還要怎麽樣?朕對白貴人和悅,不過是政治需要,以你的聰慧,你不可能看不明白,你還擺出這幅臉色給誰看?難道要朕做一個如夏桀商紂那般的昏君你才滿意?”


    容昭卻絲毫不為所動,聲音中充滿不可錯認的嘲諷,一雙冷冰冰的眼眸仿佛帶著穿透一切的魔力,筆直地看向秦瑄,令秦瑄覺得自己幾乎無所遁形。


    “哦,原來堂堂皇上遇到大事時,居然需要賣身,不賣身都籠絡不住朝臣,真是太委屈您啦!”


    “你——”


    容昭的話太過驚世駭俗,以至於秦瑄聽到了,第一反應居然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昭昭的嘴裏,居然說出如此刻薄的話語,而話語中透出的濃濃的藐視,更是讓他難以抬頭!


    “臣妾說的不對嗎?”容昭翹了翹嘴角,雙眸絲毫不退縮地看向秦瑄。


    秦瑄終於領會了容昭話中的意思,反應過來後,那顆心仿佛被一刀劈成了兩半,一半被熊熊烈焰包圍著,一半浸在寒徹肺腑的冰水中,一股不可忽視的撕心裂肺的劇痛彌漫了他的四肢百骸,他一邊狂怒,一邊眼眶通紅,咬牙切齒地道,“好,好,容昭,朕不過稍稍寵你幾日,你便膽大包天至此,是朕看錯了你,你居然仗著朕的寵愛,口出如此悖逆之言,別忘了,你的一切都是朕給的!”


    “那皇上你就拿迴去唄,當臣妾稀罕啊?”容昭笑得嘲諷,滿不在乎地道。


    秦瑄聞言,更是氣怒交加,一時間口不擇言地道,“你當朕不敢麽?不過是個恃寵而驕的低下女子,才幾日的風光便不知天高地厚了,你真當自己是如何矜貴的人物?”


    此話一出,大殿中驀然安靜下來。


    秦瑄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剛才到底說了什麽,一時間,如遭雷擊,手腳冰冷,整顆心如墜深淵。


    他腦子裏亂哄哄的,想抬頭看看容昭,想時光能夠倒迴,想為自己今天莫名其妙的行為解釋清楚,可終究他什麽也沒做,因為,一切已是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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