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突然放下了茶杯,那“篤”的一聲輕響,仿佛敲在了張妙的心尖上,她微微一個瑟縮,感覺軟綿綿的腿都快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了。


    “天晚了,你早些休息,朕走了。”


    秦瑄丟下一句,便站起了身,往屋外走去,屋外,守在門邊的李連海忙舉起手中的外袍,邊小碎步追著秦瑄的腳步,邊伺候著秦瑄把外袍披上,他身後跟著幾個他的小徒弟,也是勾著腰,一聲不吭地小碎步埋頭跟著。


    張妙迴過神來,向前邁了一步,正要跟上送人,卻腿一軟,差點就跪下了,她的兩個婢女一左一右扶住了她,慌慌張張半架著她出了屋子,皇上的身影早就不見了。空蕩蕩的院子裏隻見樹影在微風吹拂中張牙舞爪,看上去分外陰森。


    然而,張妙隻覺得,這一刻,心頭滑過的居然不是失望而是放鬆!


    主仆三人,不約而同地長出了一口氣。


    “唉,這都是命,不屬於我的,就算給了我,我也享受不了。”沉默了半晌,張妙方苦笑一聲道,帶著一絲惆悵,一絲看開。


    她兩個婢女同樣心有戚戚焉,她們和主子一樣,也隻是遠遠地看過皇上的背影,心中轉過無數天真美好的念頭,卻從沒想到,近處麵對皇上時,竟如此嚇人!


    ……


    容昭聽完玲瓏的話,並沒有什麽反應,雖然她心底是有那麽絲絲拉拉的刺痛,不過也是轉瞬即逝。


    “既然如此,那我們也早點洗漱休息吧,就不用等人了。”容昭平和地道。


    本就不是兩情相悅的對象,她既沒有資格去管束秦瑄去哪裏,也不想被秦瑄束縛住她的心,長期被這個身處至尊位置的成熟男人捧在手心裏嗬護,難免會讓她產生軟弱的依賴心,迷惑日久,絕對不是好事。


    皇貴妃有孕,和這次夜宿欣寶林處,都仿佛是一劑強大的滌心藥劑,讓她有些混沌的內心瞬間清明起來,重新迴歸理智,如此甚好。


    想通了的容昭有條不紊地吃夜宵,漱口,洗澡,換衣,然後舒舒服服地躺下了,毫無擔憂難受之態,留下疑惑不解的玲瓏,跟門外的梁鬆嘀咕。


    “我都弄不明白在主子想什麽了。”


    梁鬆是個看起來挺陽剛和清秀白皙的李連海完全相反的青年太監,他身材健碩,容貌端正,眸底精光內斂,平時沉默寡言,隻有秦瑄吩咐什麽事而李連海忙不過來時,他才會搭把手,挺沒有眼力勁,讓玲瓏總為他擔心——這麽不會伺候主子的,她還是第一次見,難怪怎麽都競爭不過李連海,當個乾清宮副總管都是他撞大運了!


    等容昭住進了九州勝景,梁鬆就被秦瑄派來伺候,容昭不是多事的,有玲瓏伺候著就差不多,梁鬆的存在可有可無,他也不急躁,依然默默地守在角落裏,一段時間下來,倒和玲瓏也算混熟了。


    聽了玲瓏的擔憂,他白了玲瓏一眼,難得開口道,“你主子都不急,你急什麽?你一個做奴婢的,要搞清楚主子在想什麽幹嘛?你好好伺候著不就得了。”


    梁鬆說的話直白又難聽,玲瓏聽了心裏直躥火,氣他對自己主子不恭,可細想想,不得不承認,還真就這麽迴事——容家那樣艱難的環境她都陪著主子闖過來了,以後主子是好是歹,她總還是要陪著主子的,難道主子不受寵了,她就會另覓高枝?既然如此,她就用不著想太多,一切交給主子就行了。


    兩人正說著話,前殿通往後殿的宮門突然被打開了,月光下,人影憧憧,其中一道格外高大的身影龍行虎步地走了進來,那暗黃的常服上,金線繡成的五爪金龍,隨著步伐的交錯而若隱若現,光彩流溢,仿佛正欲昂首騰飛而去。


    兩人都嚇了一跳,慌忙跪下了,“見過皇上……”


    威風凜凜的五爪金龍從他們身邊風一般地閃了過去,仿佛沒看到兩人,然而他們卻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李連海落後幾步,待皇上進了後殿,伸腳踢了踢梁鬆的屁、股,嫌棄地道,“還不快起來,萬歲爺正餓著肚子,還不下去準備?”


    梁鬆和玲瓏連忙爬起來,分頭行動起來,一個去準備吃食,一個去準備洗漱泡澡的熱水。


    秦瑄進了昏暗的寢間,沒有燭光並不能對他如今的視野造成影響,隻見容昭裹在深紫的薄被中,青絲散在枕旁,隻露出一張巴掌大的雪白小臉,雙眸睜得圓溜溜的,吃驚地看著他。


    這會兒格外敏銳的秦瑄,自然也沒有錯過那雙一向悠然坦蕩的眸底滑過的驚喜和絲縷情意,讓他一肚子的邪火如同遇到了冰雪,絲絲地消融了,隻剩下無可奈何。


    一個老嬤嬤低頭斂息地進來,將寢間的所有羊燭依次點燃,室內那層昏暗的夜色慢慢退去,點完,她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完全不敢抬頭瞟一眼室內的兩人。


    “你呀,都不知道等等朕嗎?”秦瑄無奈地道,沒有覺察到自己語調裏滿溢出來的寵溺。


    容昭舔了舔嘴唇,隻覺得口幹舌燥,她萬萬沒有想到,秦瑄居然半途折了迴來,連衣服都未換,這讓向來能言善辯的她一時間也無話可說,隻能看著秦瑄傻笑。


    秦瑄看到她難得露出的稚氣青嫩的表情,對比著方才遭遇的戰戰兢兢,心都跟著融化了,搖了搖頭,之前的鬱氣一掃而空,心情大好,斜睨著容昭,不滿意地“哼”了一聲。


    “朕可是餓著肚子過來的,都不知道起身伺候朕,真是被朕慣壞了!”


    容昭嘻嘻一笑,“您真的讓嬪妾起身伺候呀?”


    秦瑄心道這還有假的?下一秒,就見容昭驀然掀開被子,從床上直起身來!


    秦瑄頓時直了眼——那白嫩精致的鎖骨,那細腰長腿——容昭裏麵,居然隻穿著貼身的胸衣和褒褲,裹著那發育得纖儂合度的嬌嫩雪白身體,站在深紫的緞被上,仿佛一朵層層綻放的雪白牡丹,美不勝收。


    他隻覺得鼻頭微熱,忙轉過了頭,向身後胡亂地擺手,“還不穿好衣裳!”他自己疾步去了外屋。


    容昭笑容深深,飛快地披上一件絲緞外袍,拿腰帶一裹,然後下了地到外屋來到秦瑄身邊。


    外屋也已經燈火通明,內侍都退到了外麵,宮女們在玲瓏的帶領下各司其職,放熱水,提食盒,一通忙亂後,才退了出去,離去前,玲瓏喜滋滋地朝容昭笑。


    秦瑄生怕這丫頭繼續作弄他,用眼角餘光瞟了一眼,見她包裹得嚴嚴實實,方才鬆了口氣,正眼看向對方,“真是,被朕慣得越來越膽大無忌了!”雖是訓斥的意思,無奈語氣太溫柔,完全沒達到應有的效果。


    容昭不理他的虛張聲勢,拽著他的袖子,“您先去洗一洗吧,瞧您這一頭汗!”


    秦瑄順著她的力道去了裏間,偌大的浴桶擺在當中,裏麵熱氣繚繞,邊上放著一小桶滾熱的水,容昭將他送進去後,眨了眨眼,“需要嬪妾伺候嗎?”


    秦瑄瞪了她一眼,“還不去換李連海進來!”


    容昭笑著出去將李連海叫了進去,她伸手將食盒擺開,幾樣粥菜十分清淡,完全是秦瑄的口味。


    這一晚,兩人相處時,仿佛有什麽發生了變化,原先還有些許隔膜的感覺,如今卻融合得渾然一體,分外溫馨。


    第二日,兮雲堂的皇貴妃早早便因為晨嘔鬧得不得安寧,好容易才止住了,懶懶地梳洗完,正要用膳時,忽然想起來,扭頭向劉嬤嬤道,“對了,昨晚皇上去了欣寶林那裏,你記得叫九州勝景那邊將皇上的衣裳給送過去,欣寶林那裏肯定沒有給皇上準備衣服,另外,吃的也從這邊給送去,萬不能怠慢了皇上。”


    劉嬤嬤嘴唇微微挪動了下,眼中閃過一絲掙紮,可是看到主子因為晨嘔到現在還是蒼白無血色的麵龐,還是將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點頭道,“奴婢先伺候娘娘用膳,娘娘也莫操心別人,如今什麽事也沒有您腹中的小皇子重要啊!”


    用完膳,天光才將將放亮,劉嬤嬤便被皇貴妃趕去辦事兒了,劉嬤嬤衝伺候皇貴妃的清月使了半天眼色,也不知道對方看懂沒有,她又不敢明說,隻好無奈地離開了。


    皇貴妃照例要在兮雲堂的花園裏轉轉,扶著清月的手,轉著轉著,忽然道,“那欣寶林也是不像話的,昨夜既然伺候了皇上,今兒早上便應該來本宮這裏敬茶才是,雖說是在行宮裏,規矩不那麽嚴謹,可該守的規矩還是要守才是,否則豈不是名不正言不順,以後敬事房那邊該怎麽記呢?”


    清月猶豫了一下,她是壓根沒看懂劉嬤嬤對她使的什麽眼色,再說她也不願意事事都聽從劉嬤嬤的,她是內務府出身,和劉嬤嬤這個皇貴妃的陪嫁可不是一路人,平時被劉嬤嬤壓著出不了頭就罷了,有機會在皇貴妃麵前露臉她當然不會放過。


    聽皇貴妃的口氣,似乎還不知道皇上昨晚的行蹤,顯然是讓劉嬤嬤這老貨私自瞞了,可這老貨也不想想,這宮裏還能存得住什麽秘密,她能瞞皇貴妃多久?


    越早知道真相,越早讓皇貴妃明白那個璟婕妤的分量,不再輕易去招惹對方,對他們景仁宮來說,才是最有利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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