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皇上有心裏潔癖,不可能把璟婕妤放到別的宮中,所以也不用問,直接將人拉到了漱玉軒,果然就聽到秦瑄的怒喝。


    “來了,皇上!”李連海忙接口。


    “還不過來!”秦瑄壓抑著怒氣,道。


    孫院判白胡子一把,早喘不過來氣了,也顧不上行禮,先一聲不吭地蹲在一邊調息,不然兩耳轟鳴,一顆老心髒蹦蹦跳跳不得安寧,他還咋給病人診治啊?


    聽到皇上的話,他又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壓下了翻騰的內腑,在路上就聽李連海說了個大概情況,他心中也有數,落水嘛,宮裏三不五時就來一遭,他當了幾十年禦醫,哪年不遇上幾起?


    秦瑄就坐在床尾,看著孫院判三指往搭著錦帕的手腕上一搭,閉著眼尋思了一會,然後收迴了手。


    “怎麽樣?”秦瑄急切地問道。


    孫院判忙道,“托皇上洪福,娘娘沒有大礙,想必是娘娘善泳,遊了許久,故而精疲力竭才暈倒的,倒是沒有嗆水,隻是受了驚嚇,又寒氣入體,微臣先給娘娘開個驅寒的方子,配一味安氣寧神的藥湯,隻要今晚娘娘不發燒,便沒有危險。”


    皇上鬆了口氣,忙道,“那你去開吧。”


    這時,拚了老命才趕迴來的安嬤嬤正好趕上了趟,邊喘邊道,“皇上,您看是否先移步?容老奴給主子換身衣服,這濕噠噠的沒病也冷出病來。”


    秦瑄恍然大悟,畢竟不是已經有過深刻關係的宮妃,這小丫頭說來還不完全算是他的人呢,他待在這裏看人家換衣服算怎麽迴事?就算小丫頭片子沒什麽看頭,他也不能失信於人家啊!


    想起小丫頭和他的兩年約定,秦瑄摸摸鼻子,麵容有些微紅,不好意思地胡亂點了點頭便出去了。


    到了正室,守在室外的都忙跪下行禮,秦瑄不耐煩地伸手一揮,臉色卻難看至極,仿佛山雨欲來,烏雲密布,“李連海,到底是怎麽迴事?”


    李連海心中叫苦,他一直忙著給璟婕妤去請禦醫,剛剛喘了口氣,還沒來得及詢問呢!


    不過,李連海看了一眼守在門口的璟婕妤的貼身丫頭——好像是叫紫竹,老老實實地道,“迴皇上,奴才還沒來得及了解當時的情況,不過,娘娘的丫頭一直貼身陪著娘娘,想必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事。”


    李連海話音剛落,果然看到那低著頭的丫頭攥起了拳頭。


    秦瑄順著李連海的視線瞟了一眼,冷道,“說。”


    紫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哽咽道,“迴皇上的話,當時宴會結束,玲瓏扶著主子迴岸,因廊橋狹窄,奴婢便跟著安嬤嬤落在後麵,隻看到一隻手推了主子一般,主子一下子撞到欄杆上,誰知那欄杆竟事先被人鋸斷,主子一下子就摔到了湖中,奴婢方才問過下水的內侍,主子摔下的地方遍布水草,若主子不善遊泳,此刻怕是已經……”


    秦瑄聽了,眼神都陰森起來,果然不是意外,他就知道,以小丫頭的縝密和身手,怎麽可能會不小心掉進水中?!


    當下,他怒極反笑道,“很好,這是光明正大地害人了?朕一心盼著後宮安寧,故而少用重典,倒把這些人的心縱出來了,都完全不把朕放在眼裏了!李連海,徹查!”


    一句言簡意賅的徹查,頓時在後宮中掀起了滔天風浪,人人自危!


    以暗五為首的人字部暗衛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整理了一大堆資料呈給了皇上!


    皇上一份份地翻看下去,越翻,臉色越是暗沉,原先形於外的怒色徹底底收斂了起來,而李連海看到這樣表現的皇上,反而恐懼得軟了腿!


    “嗬,這內務府簡直跟篩子似的,朕把衣食住行交給他們,他們就是這麽迴報朕的?竟敢插手朕的後宮!”


    “這些奴才,在宮裏都待了幾十年了,竟然還這麽惦記宮外的主子,倒是忠心!”


    “不是號稱善良得連隻螞蟻都不敢踩死嗎?怎麽她身邊的宮女命還不如一隻小小的螻蟻?”


    “看樣子,朕的兒子還是太少了,所以有些人才敢這麽肆無忌憚,不斷挑戰朕的耐心,既然給臉不要臉,就別怪朕心狠了!”


    一份一份,內容觸目驚心,言語的刀鋒已經是最輕微的罪行,那血色彌漫在字裏行間,三十六計不要玩得太溜,瞞天過海,趁火打劫,借刀殺人,笑裏藏刀,栽贓陷害,引誘誤導,甚至直接下毒殘害——


    秦瑄越看越是心冷,他自詡憐香惜玉,對宮裏的女人並沒有特別偏愛,亦沒有格外冷落,爭取做到了雨露均沾,不偏不倚,不搞專寵、獨寵這種惡心事兒,可是結果呢?


    這些女人就是這麽迴報他的?在暗地裏耍些小手段爭風吃醋也就罷了,言語擠兌也無可厚非,可她們,萬萬不該連人命都這般漠視!


    生平頭一次,秦瑄覺得自己對待後宮的方式似乎也錯了——


    後宮,這是一個殘酷處不亞於戰場的地方!


    他想起先帝的後宮,專寵獨寵的妃子一茬接一茬,早中晚三期,從不間斷,是否也是先帝受不了宮裏女人們的血腥傾軋,所以幹脆讓一個出身不高的人淩駕於她們之上,狠狠地壓製住她們,讓自己能夠省心?


    想到這裏,他一向堅持的信念都有些動搖了,是不是他也該向先帝學習學習?隻不過,先帝到最後,也沒有護住那些寵妃,任由她們在榨幹了價值後零落成泥,而他,隻要對方不去踐踏他的底線,他自願意護著對方一輩子……


    抽出了最後一份資料,上麵清清楚楚寫明了羅昭儀是如何收買收拾水榭的奴才,鋸斷欄杆,在關鍵位置布下大量水草,如何將虛假的線索都指向皇貴妃,如何以手中攥著的沈父把柄來威脅沈淑華掩護她,在廊橋上和沈淑華錯位,來到容昭身後,將其推下了水又迅速迴到自己的位置。


    人字部能夠將過程都寫得清清楚楚,說明他們當時在現場也有人,完全有時間先救人,但事實上,在沒有皇上的親口命令下,人字部的人是不得暴露自己的,因此隻負責冷眼旁觀記錄情報,卻從不現身參與。


    當秦瑄看到出手的人是羅昭儀時,臉色異常平靜,這個結果,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當中。


    秦瑄是真沒想到,都把羅昭儀變相禁足了,對方不但沒有低調反省,反而還發揮這麽大的能力,隱身指揮布局害人,當年他吃過的女人苦頭還不多麽?早就知道女人狠起來其實比男人尤甚,才幾年功夫,他居然就被他後宮的女人捧得鬆懈了,輕視了她們——也是,他的女人們多半也是出身大家,和先帝後宮那些妃嬪出身差不多,受到的管教也一樣,又怎麽會有例外呢?


    再一想到羅昭儀的性格,秦瑄又釋然了——這是個完全不接受自己會失敗的偏執女人,連待她親厚的親姐姐都毫不猶豫地下手害死,隻因為對方坐著她肖想的皇後寶座,何況容昭,進宮以來,三番兩次地得罪她,讓她下不來台,甚至,她大概都把羅家敗落的原因都怪到容昭頭上了!


    她要是不想容昭死,那才是怪了!


    看看她跟沈淑華說的話——“就算她死了,皇上會傷心,會憤怒,會冷落我,可又能持續多久呢?宮中的女人永遠不缺新鮮的,過不了多久,皇上就會忘了她,而我的兒子,永遠是皇上的兒子,隻要有我兒子在,皇上就不可能會冷落我太長時間,用一時的聖心,換那個賤人一條命,值了!”


    嗬,真是把他的心思揣摩得透透的,可惜,以他如今的實力,天下之間已經再無令他妥協顧忌之人了,他不會再放過她!


    “來人,擬旨!”


    ……


    延禧宮主殿,跪了一地的人,羅昭儀領著在她殿中做客的沈淑華跪接聖旨,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昭儀羅氏,性奢好妒,陰毒狂悖,屢傷人命,其人不堪高位,著貶為庶人,遣冷泉宮!欽此!”


    冷泉宮,是宮中公認的冷宮!


    “不,不可能,皇上不可能這麽對我的,這麽多年的夫妻之情,皇上豈會一點都不念?對,對了,我還有二皇子呢,皇上怎麽可能看著二皇子有一個罪人母親?”羅昭儀被皇上這麽毫不留情地指責貶謫,如遭重擊,心中堅定的念頭倏然崩潰了,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


    宣旨太監看著羅昭儀扭曲的不可置信的臉,眼中閃過一抹厭惡之色,他是跟著皇上的老人,對這個羅昭儀可是了解至深——還夫妻之情?不過是一個妾罷了,還是踩著自己親姐姐的屍骨爬上去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寒門寵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紫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紫曉並收藏寒門寵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