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遠處光看動作,顯得生疏得不行,離得近了,聽兩人對話,才能看出兩人相識。


    “累高爺爺特意跑一趟,是晚輩的不是了。”


    高老爺子是她外公的摯友,她也是近兩年能獨自出門走動了,才費勁聯係上,難得的是她外公去世多年了,這位已在家含飴弄孫的老人卻還不忘舊友,願意出頭受累替她這個舊友的唯一血脈奔波。


    容昭行了一禮,她受這位可敬的老人幫助良多,自是誠心誠意,如高老爺子這樣走遍大江南北閱人無數的大商人,自有一番看人的眼力,見容昭真心敬他,心中自是歡喜,言談間也十分親近。


    “老朽身子還硬朗著呢,別說現在隻是爬個小山包,年輕那會兒還一口氣爬過五嶽呢!”


    容昭麵帶微笑,語含真誠,“高爺爺也說那是‘年輕那會兒’,我們做晚輩的自也盼著高爺爺老當益壯,長命百歲,可若讓您為了晚輩的事勞累了,晚輩實在心中難安,我娘親那邊,倒隻有您是我的親人了。”


    高老爺子見容昭情真意摯,心中越加歡喜,歡喜之餘,又有無限遺憾,“丫頭啊,看開些吧,當年我就勸過老林,別和讀書人做親,你娘是個好姑娘,求親的人都能踏破林家門檻了。唉,現在說什麽也無用了,如今林家隻剩你一根獨苗,你便是不姓林,好歹也流著林家的血,要好好保重自己。你是個聰明的丫頭,老朽也不多說了,隻心思不要太重,這世道對女子尤其苛刻,條條框框尤其多,你隻有凡事少放在心上,才能活得更自在更隨心。”


    這樣的話,本是女性長輩的貼心話,而高員外卻不避嫌地說了出來,這是獨屬於一個閱盡世事的老人的睿智,也是為了容昭缺乏女性長輩,他實在不忍見這孩子長歪,方才開口,好在他白胡子都一大把了,說這個也不算逾越。


    容昭眼眶澀澀,她何嚐不知高爺爺的一番愛護擔憂之心,當下深深蹲了下去,“多謝高爺爺點撥,晚輩定然銘記於心。”


    高老爺子忙伸手虛扶,“你這丫頭,無須這般客氣,再客氣便是見外了。好了,你托付老朽的事兒都弄好了,老朽該交代給你了。”


    說著,從袖筒裏抽出幾張卷成一小條的紙張,遞給容昭。


    “這些產業都是老朽當年看著老林一點點置辦的,如今要出手了,心裏也怪難受的,不過你一個女孩兒家,縱擁有了良田千畝,廣廈無數,也必保不住,若讓你那家中知曉,更是麻煩,所以處理了產業是對的,老朽從中選了選,留了兩處五十傾的肥沃莊子,和老朽家的相距不遠,老朽也能幫著照看,每年的出息老朽做主給你賣了換錢,另外留了三間京中的大鋪子,地段雖不甚好,但也是老林當年想盡辦法置辦的,我打聽過了,隔了這些年,那地段如今也頗繁華,那三間大鋪子合在一起經營著一家酒樓,租金頗豐。我尋思著,你一個小姑娘,留這些就夠了,多了打眼,餘下的,老朽出手後,都給你換成了金條,老朽是商人,那些個古玩字畫也不懂,銀子易貶值,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金條藏起來最穩當,丫頭你覺得呢?”


    容昭恭敬地親手接過高老爺子遞給她的幾張地契房契,在看到都是在官府備注過的紅契,更是感激,“高爺爺為我想的這般周到,晚輩感激還來不及,哪還有什麽想頭。”


    高老爺子大悅,任誰忙了一大遭後被人肯定,也會心情大好,“你這樣想就好了,先把錢收攏在手藏好,別忙著置辦產業,你生活在繼母眼皮子底下,又有個極其精明的爹,置辦了也保不住,你還小呢,等你以後出嫁了,再辦不遲。”


    容昭紅了臉,“都聽高爺爺的。”


    高老爺子嗬嗬笑,也不問容昭把這些金子藏在哪,林家當年嫁女那十裏紅妝他可是看在眼裏,容昭既然能把那些嫁妝都藏得妥妥實實,這幾小箱金子自然也不在話下,這些東西的收藏處自然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份危險,他不問反而對容昭更好。


    兩人交接完了這件正事,高老爺子便不再逗留,雖則他年紀不小,到底也是外男,能注意還是多注意一下為好。


    容昭袖著雙手,站在小涼亭裏,望著高老爺子蒼灰的白發慢慢消失在小徑盡頭。


    她穿著單薄的翠色襦裙,衣袂被山風吹起,包包頭垂下的流蘇不時掃過蒼白如雪的臉頰,宛若一棵隨風搖曳的幼竹,柔嫩脆弱,卻已初綻堅韌的風骨。


    “人多說商人重利,高爺爺與我外公陰陽相隔十多年,猶存著一份厚誼,並且還惠及到我身上,我那飽讀聖賢書的父親受我外公資助良多,一路飛黃騰達,卻……嗬嗬,果然是‘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紫竹見容昭神態迷離,眼神哀傷,語氣又如此涼薄飄渺,心中十分擔憂,“姑娘——”


    容昭迴過神,望著翠林中透下的道道光斑,忽然燦然一笑,頓時如雲破日出,霞光萬道。


    “我沒事兒,就是想起一些往事了。高爺爺說得對,有些包袱,本就不該是我背負的,我也該放下了!”


    她把自己代入到容昭的身份太深了,深得都分不清局內局外了,那容永清再渣,鄭氏再毒,也不是她真正的父親母親,真正該傷心該痛苦的人早就走了,她就是再為林氏母子三人抱不平,也用不著搭上自己好不容易撿來的第二條命。


    紫竹癡癡地望著容昭的臉,半晌才反應過來,“姑娘,山風越吹越大了,我們且迴吧。”


    容昭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由紫竹扶著迴了後院。


    容昭和紫竹都沒有發現,等她們離開後,翠林深處轉出來兩名青年男子,那前麵的玄衣青年生著一雙深邃含笑的桃花眼,若不是一身威儀凜然,怕是壓不住那雙眼眸流瀉出的勾人風情。


    隻見他半眯桃花眼,充滿興味地挑了挑眉,“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好!這民間果然藏龍臥虎,俊卿,世上竟有美貌如斯的小丫頭,我那後……院號稱百花齊放,可依我看來,加在一起也不及這小丫頭一半兒,小小年紀又能有這樣的見識,當真是出人意料!”


    另一名英挺陽剛的男子聞言道,“主子,要不要我查查這個小姑娘的底細?如果沒問題,主子又喜歡,帶迴去便是了。”


    俊美青年搖了搖頭,“不用了,……我是臨時起意來清遠寺的,這小丫頭不可能是誰派的奸細,我見她顯然處境不佳卻遊刃有餘,如我們這般身份的,還是不要去給人家增添麻煩了。隻看人家的臉就要搶迴去,你家主子我還不是惡霸!”


    英俊男子暗中翻了個白眼,反正他是搞不懂主子心裏在想什麽,明明很是垂涎那小丫頭的美貌,偏偏又一本正經拒絕他的提議,少不得迴京後會後悔,這麽一株幼嫩的傾國仙花,連他這樣坐懷不亂的品行,隻驚鴻一瞥,心頭都狠狠地震撼了一把,恍惚了好久,何況他們喜好收集美色的主子?


    不過想到他們這趟出門是辦正事的,當即順著俊美青年的話答應下來,“既如此,主子我們還是快迴吧,慧空大師早就在等主子您了。”


    俊美青年一哂,“老家夥最愛裝模作樣,殊不知命運如不自己緊緊抓住,光交給老天決定有什麽用?”


    英俊男子正色道,“主子,慧空大師道行高深,既然來了此地,聽聽又何妨?”


    俊美青年搖搖頭,“罷了罷了,也隻是聽聽而已,咱們走吧。”


    與容昭而言,她的命運,差點就因為這趟清遠寺之行而提前改變。


    但此時此刻的她是不知曉的,她和紫竹迴了禪房,便看到放在地上的三大兩小箱子。


    那三個箱子分別裝了兩千兩金子,共六千兩,這便是六萬兩銀子,就單憑這些銀子,她這輩子都可以過得舒舒服服了。


    兩個小的,說是箱子,倒不如說匣子,容昭打開一看,怔了怔。


    裏麵是一套黃金頭麵,一套紅寶石頭麵,金燦燦,紅豔豔,顏色極正,打造得富貴精致,比她在鄭氏那看到的首飾也不差什麽了。


    容昭心知這是高老爺子自己掏腰包為她置辦的“嫁妝”,心中暗暗感歎,愈發記住了這份恩情。


    再等等,等到十六歲,她就可以脫離容家了……


    第六章 天注定命格始開啟


    此時玲瓏和紫竹都不在房中,容昭將箱子隨手收進了空間,當初她使用空間時還擔心露了破綻被人知曉不好,誰知卻低估了“忠仆”二字,這世上固然有王管家那樣奴大欺主的,也有為了主子連性命都不要的,這在現代人是難以想象的。


    玲瓏和紫竹是打容昭一出生就伺候的,十多年相伴,早把容昭看得比命還重,對這些破綻,不但不驚疑,反時時幫著容昭遮掩,平日更是謹言慎行,怕自己做夢露了口風,甚至互相監督,連夢話都不說一句,如此一來,容昭做事漸漸也就不避著她們了。


    她們也是唯二知曉林氏嫁妝下落的人。


    用過午飯,容昭領著她們兩人去正殿祈福,既是以祈福的名義出門,該做的容昭自然不會落人話柄。


    今日正殿有所不同,少了往日絡繹不絕的上香客人,顯得分外冷清。


    容昭看過去,裏麵俱是熟麵孔,也不過一二個,都是與她一樣住在寺內的,心中一動,腳步便有些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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