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嵐大概是裏頭最為認真的一個,叉燒豬肉該切多少寸,如何剞刀劃一字花刀,醃的時候蔥薑蒜各放多少,煸鍋該煸成什麽模樣再撈出來淨油,事無巨細的一一問清楚,實施起來格外小心翼翼。


    如意看了看她認真的模樣,忽的開口道:“阿嵐,你若是有空,大可去山上找些香菇山核桃,就是果子也成,那些新鮮的東西做出來的不必肉味差,你不必專程割一塊肉來。”


    章嵐很是驚喜:“那些也能做菜?”


    如意笑的隨和:“沒有什麽做不成一盤菜的,你若真心想做,泥巴也能做出丸子的味道。”


    章嵐開心的笑了起來,她笑的時候爽朗的很,給人一種開心就該笑的感覺,全然沒有鄉裏姑娘的羞澀靦腆。


    “成!我下迴就去山上弄些迴來,我從小就跟著我爹滿山跑!”


    如意又囑咐了幾句細枝末節的事情,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悄悄退出灶房,站在東屋門口發呆。


    真是奇了怪了,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


    如意猜測他會不會是躲到了床板底下,正準備去掀一掀床單,身後不其然的想起了何柳兒的聲音。


    “如意?”


    如意迴過頭,果真就瞧見何柳兒期期艾艾的模樣。


    見如意望著自己,何柳兒衝她微微一笑,說了一句“你等等”就直接進了東屋,從東屋幹淨整潔的床榻上拿過來一個小包袱。


    如意正在納罕今兒個怎麽處處都可見小包袱,就見何柳兒從包袱裏翻出兩個小布包來。


    料子都是選的上好的料子,經久耐磨。兩個小布包縫得也好看得很,其中一個布包還繡了兩隻蝴蝶。


    “這是……”如意接過她遞過來的布包,有些不懂。


    何柳兒澀然一笑:“我聽吉祥說……再過些時候你就該送金玉滿堂去學堂念書……我們村裏女娃娃能念書的人家幾乎沒有。我想著總而言之我命苦,也用不上了,索性給金玉滿堂縫個書包,也好叫他們上學的時候能方便些。”


    何柳兒這兩個書包做的的確是漂亮,可如意覺得自己家與她實在談不上有什麽親密的,且她這塊料子實在是好貨,摸起來倒像是專門縫口袋布包的,她方才說“我命苦,也也用不上了”,也就是說這個料子她本是想給自己縫個什麽?


    如意捧著兩個小書包默了默,然後收好,笑著感謝道:“這些日子我正準備送他們去讀書,你這兩個書包送的恰到好處,料子這麽上乘,足以見得你也是個關心他們的好姐姐,往後有空就到我家來吃個飯吧。”


    何柳兒聞言,硬生生的錯愕住,見如意轉身就要把布包包放到屋裏,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如意……”


    這樣欲語還休貝齒咬唇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啊……


    如意一副“你還有什麽事”的模樣看著她,何柳兒斟酌片刻,弱弱道:“我們鄉裏孩子……難得有一個能去讀書的機會,你……你要好好囑咐金玉滿堂……要好好讀書。”


    如意笑了笑:“柳兒,你真是有心,你放心,要是金玉滿堂不肯好好讀書,即便是衝著你這兩個小書包,我也第一個不放過他們!”


    何柳兒心不在焉的點頭,目光黏在那兩個布書包上,怎麽看怎麽像是還有話說。


    如意索性連問都不再問她,恰好灶房那邊幾個嫂子的第一道菜已經出鍋,章嵐的叉燒豬肉也做到了最後一步,在灶房裏叫著如意的名字。


    如意趕緊把書包放好,帶著何柳兒一去了灶房。


    中午一頓飯,吃的都是幾個嫂子做的菜。毛豆煮的倒是很好,隻是放調料的時候比例尚顯不足,茄盒子聞起來很香,可如意覺得澱粉似乎放的多了些,其他一些菜,多多少少存這些瑕疵,倒是章嵐頗有天分,一道叉燒豬肉做的有滋有味,如意鼓勵了她們幾句,下廚這個東西,多摸索幾次,手感就出來了。


    最後,一行人一起圍桌吃飯,幾個成了親的嫂子說的都是自家男人的事情,章嵐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聽得津津有味,時而插幾句話,氣氛倒也和諧。如意吃著飯,瞟了一眼何柳兒,隻覺得她送了書包之後整個人都懨懨的,沒什麽精神,吉祥問了她一句,她看了如意一眼,搖搖頭沒說話。


    吃完飯,一行人都三三兩兩的迴了家,何柳兒自然又是落在最後的,可是如意將她們送到門口之後就折迴去了,她堵在嗓子眼的一番話依舊沒能說得出來。


    送走了這波人,吉祥開始四處尋找江承燁,她不敢用喊得,免得將旁人招了來,如意覺得這人要真的說走就走了,也太沒有禮貌了,找了兩圈沒瞧見人,她就直接盤腿坐在了東屋的床上雙手托腮作思考狀。


    “喂。”一個聲音從門口傳來,如意抬頭,果真就瞧見男人一手撐著拐杖,一隻腳站立。受傷的腿微微彎曲,整個人的重心都靠在門上。


    從前門進來的吉祥嚇了一跳,如意撇撇嘴,讓吉祥安心去忙自己的,這才將倚在門口的男人扶進了東屋躺上床。


    “你這是跑去了哪裏?跟從天上掉下來似的。”如意將他的腿擱好,也跟著坐上來。


    江承燁抬手指了指上頭:“去屋頂坐了坐。”


    如意瞪眼看他:“你上屋頂了?”


    江承燁漫不經心的點頭,還一副理所當然:“不是說多曬曬太陽麽,屋頂位置正好。”話畢,又瞟了她一眼,語氣中譏諷之意明顯:“馬車可坐的舒適?”


    他興許是看到了自己剛才迴來坐的鄭澤的馬車,如意很誠懇地點頭:“不錯,比牛車舒服多了。不過我之前也做過別人的馬車,哦,是個你不認識的朋友,姓江,他的馬車也很舒服。”


    江承燁忽的冷笑:“誠然我還不知道你有喜歡坐男人馬車的這個習慣。”


    如意覺得他今日的口氣實在是陰陽怪氣,她不想與他多做爭辯,索性不理他自己想事情。


    江承燁瞟了她一眼又瞟了她一眼,道:“方才她明明還有話說,你是真聽不懂還是裝聽不懂?”


    如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說的那個“她”是誰,而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她又覺得今天這個男人委實有點話嘮的傾向,十分不符合他高冷的形象。最後她再仔細一想,方猜測出他說的那個“她”可能是指何柳兒。


    如意似乎來了興趣,眼中帶著笑意:“照你的意思,我是不是應該順著她的話問,咦,你為啥要用這麽好的料子給我們做書包呀;咦,你為啥說自己命苦呀;咦,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難處呀……這樣子嗎?”


    江承燁因為她那浮誇的語氣和神態難得的笑了笑:“所以說你倒是看出些什麽來了?”


    如意擺擺手:“你說我無情也好薄情也罷,我們兩家早就水火不相容,她娘從前那麽整滿堂,我沒以牙還牙的喂她們毒蘑菇已經是仁至義盡了,何柳兒擺明了一副她有話說她有是想求,禍從口出,這麻煩有時候也是從口出。無論她有什麽想法,都與我們無關,我何必多此一舉呢。”如意說到最後忍不住摸摸下巴:“不過我瞧著她那個樣子,一臉的求知若渴,要是不說我還以為她想和金玉滿堂一塊去上學呢。真是有意思,兩個娃娃上學,她瞎摻和什麽呀……”


    江承燁對她毫不知情時事新聞這一點又流露出了鄙視的神色,十分克製的提示她:“大概……是和聖上頒下新令,在各地建女子宗學一事有關……東橋鎮上,似乎正好有。”


    “女子宗學?”如意微微吃驚,連帶著何柳兒今日的表現,她越發的覺得很有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可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你說,何柳兒是想去女子宗學?她來找我們做什麽?不該找她娘麽?”繼而又多了幾分感歎:“她一個鄉裏姑娘,能這麽有上進心,真是令人感動。”


    江承燁抽了抽嘴角,懶得再和她說,卻聽到她感歎完了又是一聲疑惑:“咦……為什麽你連女子宗學的事情都知道……”她這一句話,試探多過疑問。


    江承燁覺得好笑,正想開口,就被她搶白:“你又想說,你們城裏人都知道是吧?”


    陽光從窗戶打進來,一張年輕的少女容顏上,打趣調侃的神色令她忽然間多了一分靈動,江承燁就這麽看了她一會兒,緩緩開口道:“何如意,我還沒有吃午飯。”


    魚麵幾乎被江承燁給承包了,因為怕不夠填他的胃,曬好的魚麵如意都存好了,中午為了省事兒,給他炒了一碗蔥香魚麵。


    東屋裏頭,男人優雅吃麵,如意就坐在矮桌的另一邊,手裏抓著一把玉米粒,仿佛推算命裏一般一點一點的將玉米粒分成幾部分放在矮桌上,口中還念念有詞。


    江承燁吃下一口麵,淡淡道:“算出自己多少歲發財了嗎?”


    如意挑著眉毛想了一陣子,好一會兒才迴過味來他似乎是在調侃自己,雖然這個調侃有點冷常。


    她也不解釋,將玉米粒攏在一起,皺著眉頭不說話。


    江承燁吃完魚麵,瀟灑的將碗筷往她麵前一扔,如意順手收了碗筷去了灶房,金玉滿堂搶著搶著幫她把碗洗好了,如意拿他們沒辦法,一迴頭,卻瞧見常年蝸居東屋的男人竟杵著個拐棍朝著灶房這邊走過來了!


    “你……”如意看著他即便處著拐棍穿著粗布衣裳都走得器宇軒昂,有些吃驚。


    江承燁瞥她一眼:“我去後院走走。”


    在前院人來人往的,自然是不方便,被人瞧見更是不好,如意連忙讓出一條道,就這麽看著他一瘸一拐的往後院走。


    後院是大黃的領地,他瞅見江承燁,不隻是激動還是怎麽的,噌的一下衝過來叫了兩聲,一直穩穩走著的男人竟然像是被嚇到了一樣,眼看著身形一歪,下一刻,如意就衝過去將他扶好了。


    “大黃!”如意叫了它一聲,大黃嗚咽一下,就迴到了自己的窩裏坐下。


    “唔……不曉得是不是被它嚇到了,我此番腿有些軟,你扶一扶我……”江承燁享受著佳人攙扶,忽然開口道。


    如意隻當他真的被嚇到了,攙著他開始在後院曬太陽練習走路。


    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陽光很足,在屋裏的時候不怎麽覺得,現在在外麵,如意越發覺得身邊這個男人皮膚比自己都好,看起來似乎是養尊處優的,隻是身上那幾道猙獰的傷疤格外的明顯。


    “我今日去了一趟鎮上,仔細想一想,我覺得有這些人很可疑。”美好靜謐的時光裏,如意插得一句話十分的不和諧。


    院中的陽光打在兩人身上,江承燁目光落在扶著自己手臂的那雙手上,表情沒什麽變化:“誰。”


    如意扶著他小心翼翼的慢慢走,道:“第一個,是百味樓的廚子;第二個,是鄭澤;第三個……”如意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很快又堅定道:“是李恆才。”


    ☆、第七十八章 請神容易送神難


    4後院浸浴在明亮的日光下,江承燁微微側目看著身邊矮自己一個頭的小女人。她黑發如墨,梳著最簡單的少女發飾。連一件多的飾品都不曾有。仔細一想,他也從未見過她戴什麽旁的首飾亦或是擦過什麽脂粉。如今她扶著自己,還有些從灶房中帶出來的油煙味,可是很奇怪,往常無論是誰,即便一片衣角碰到了,他都覺得難以忍受,可如今這樣被她扶著,他居然並不覺得反感。而她扶著自己,分明是個火熱美妙的天氣,她的話卻冷靜的不似前兩天那般賣蠢。


    “去了一趟鎮上,連人都靈光了麽……”他勾勾唇角,習慣性的調侃和鄙視她。


    然而,她隻是輕笑兩聲,歪歪腦袋轉過頭看他,問了很奇怪的問題:“羊油膻味,魚有腥味,雞肉豬肉皆有不同程度的肉腥,你說將它們全都放在一個大鍋子裏給燉了,會怎麽樣?”


    江承燁被她忽然的亂入給問到了,偏過頭看著她,似乎是在等著她說下去。


    如意覺得這是個鄙視他的好機會,可是想了想,她還是嚐試著用上次他引導自己那樣引導他:“既然大家都有腥膻,你覺得把他們放在一起,會不會是魚腥將雞肉豬肉的肉腥給蓋住,羊膻再將魚腥給蓋住,最後,原本我需要出掉肉腥魚腥和羊膻味兒,現在,我隻需要除掉羊膻就好了?”


    江承燁覺得她有些胡說的味道在裏頭,總覺得她又要做奇奇怪怪的菜色了,遂沉聲道:“我隻吃魚就可以了。”


    如意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忽然道:“其實……你根本不懂下廚吧?”


    江承燁麵色一僵,他從來就不需要懂這個!


    可是身邊的小女人卻用一種略顯可惜的語氣道:“可我們鄉裏人都會!”


    原來是在這等著他?江承燁輕笑兩聲,將話題又引迴到她剛才那道奇怪的菜色上:“你剛才說的什麽,又是魚又是羊的。這樣好吃嗎?”


    如意見他也走了好一會兒了,轉而扶著他迴東屋歇息,耐心道:“如果單吃,隻怕會卡喉嚨,不過把它們混在一起,讓它們自己先廝殺一頓,說不定味道就好了,吃起來也就容易多了。”


    江承燁越發覺得她在胡說八道:“指不定你揭開開蓋子,魚腥肉腥羊膻味都在,你預備怎麽辦?”


    如意將他的拐杖靠在一邊放好:“這還不簡單,丟下幾個胡蘿卜,蔥薑蒜之流再一鍋亂燉,我倒是要看看這腥臊之氣有多厲害!”


    江承燁微微皺眉:“好奇怪的一道菜。”


    如意莞爾一笑:“唔,是挺奇怪的,不過這道菜不做,往後就真的什麽也不能做了!”


    江承燁難免多看了她一眼,她覺得她今日有些不一樣,好像……說的話讓人有些不懂。


    如意瞅了瞅他的腿,有些愁苦道:“看著這外傷都已經結痂了,也不必上藥了,可裏麵的內傷居然這麽嚴重嗎,戳你一下你會不會痛?”


    江承燁和她一起看著自己的腿,沉吟道:“不如打斷你的,你戳一戳試試?”


    如意覺得這個男人身上的暴力因子又開始在作祟,倘若她是第一次撿到他,讓他自生自滅也就算了。可是認識了一段時間,她覺得他這個人其實並不像表麵看著這麽……討人厭。


    一個多月的相處,如意漸漸摸索出一些和他的相處之道,所以她直接跳過了他暴力的威脅,道:“我認識一位醫術十分高明的先生,從前我身子不大好的時候,都是這位先生的藥幫我調理著,我才不至於像從前那樣臥病在床。不如明日我帶你去他那裏走一趟吧。”


    江承燁聽著她口中的先生,淡淡一笑,難得的順從:“好。”


    因他實在是個冷淡的,如今卻這麽聽話,如意難免一怔,怔完了又覺得,看來這個人的確是想要快些養好傷離開這裏,嘖嘖,真是難為他了。


    從東屋裏出來直接入西屋,就瞧見吉祥坐在床榻上做衣裳,金玉在一邊玩線團,身邊攤著一塊布料,繡了半隻蝴蝶;滿堂嘖趴在那裏,掰著手指頭算著什麽。


    如意心下好奇,走過去將他抱起來坐好,問道:“你在想什麽呢,一副認真的模樣。”


    滿堂秀氣的眉眼十分好看,若是給他穿一身儒裝,頭上再係個小包子,就當真有幾分小書童的模樣了,他認真的想了想,說:“二姐,再過幾日就是中秋節了。”


    中秋節?原來大周朝也是有中秋節的。如意見滿堂這麽有心思的算著日子,捏捏他的小鼻子:“滿堂今年想吃什麽味道的月餅?”


    她問的是滿堂,一邊的金玉眼睛忽然就亮起來了:“二姐會做月餅嗎!?”然後又想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似的,沮喪著說:“從前我們都吃不起月餅的,隻有柳兒姐姐能從鎮上帶些迴來,不過奶奶不分給我們吃。”


    提及何柳兒,如意不禁多問了一句:“大姐,柳兒好像經常去鎮上啊。”


    吉祥低著頭做繡活,頭也不抬道:“嗯。三嬸的娘家在鎮上,你也知道,鎮上畢竟比我們這裏豐裕些,柳兒的姨娘好像是富戶人家的媳婦,嫁了過去,時常把柳兒接過去小住,也算是解解悶兒。不過說到柳兒,的確是我們村裏出挑的姑娘,興許是眼界廣些,她的心也大些,年前好幾個上門提親的,都被三嬸給推了,說是柳兒不願意。”


    如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對了大姐,我準備給金玉滿堂找個私塾念書了,你看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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