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自酌,不及多喝了幾杯,眼前景致朦朦朧朧罩著一層的水光,不甚清楚。


    扶著桌角想要摸迴床上躺下,背後房門吱呀一聲開了些許。我以為是小紗不放心過來瞧瞧,沒怎麽在意的摸了摸自個發燙的臉,朝外頭的人道,“唔,過來扶我一下,這地晃來晃去的沒個準,我不曉得該往哪兒踩了。”


    然而扶著我的是一偏涼的手,五指纖長,指骨勻稱,牢牢的抓住我的肩膀,暗暗渡來一份支撐的力道。


    竟認真迴複,“左右地又踩不壞,你隨便踩吧。”


    我被驚得一縮,險些撞著旁近的桌子,卻給夜尋一把的撈了迴來。


    可這麽一陣的晃,直叫我胃中翻湧,來不及接著驚訝他居然會主動到我寢宮來這麽件事,便就捂著肚子蹲了下來,說不清是惡心還是暈的。


    夜尋隨著我蹲下來,一下子也沒說話了,手扶上我的背,有一搭沒一搭的輕拍著。


    我想著這些時日自個的鬧騰,再見夜尋,便有些難言的澀意彌漫,如鯁在喉。


    冷戰之際,我向四方打聽折清的喜好,費盡心思想出生辰的賀禮,都不曾叫他有過半點的動容。我不知道怎麽才能告訴他,我是真心悔改,打算要跟他好好過日子的。


    甚至於無厘頭想起千溯那一句,覺著我小時候討人喜歡多了的言論。當真的幻迴小時候的模樣,緬著一張羞愧欲死的臉從房中跑出來,拉住他的袖口,朝他笑著。


    折清起初並沒有認出我,神情很是茫然失措,待得認出我之後,便又迴歸了拒人千裏之外的沉默。


    大力一把將我推開,冷硬的繃著下頜,“你又要玩什麽把戲?”


    那個時候,我是有些傷心的,他的語氣給我聽來就好似我是一個詭計多端的老妖。


    我仰著頭望著他清冷的眸,認真解釋,“我沒有在玩什麽把戲,折清,我想讓你高興一些。”抬著袖子看了看自己小小的手,動了動,尚且還肉嘟嘟的。隻想要讓自己笑得開心些,彎著眸,”千溯道我小時候的模樣會討人喜歡些,你呢?喜歡小孩麽?“


    折清瞳孔狠狠一縮,麵上的血色若潮水褪去,身形稍晃,不覺輕輕向後退了一步,眼神都好似被掏空了,死死的瞪著我。


    我看著他那樣的神情,也便是笑不出來了,以一個小小的模樣無措且羞愧的站在他麵前,聽他緩緩道,”千洛,你們魔都是沒心的麽?”


    他聲若死灰,恍似再提不起一絲氣力。


    我擠出一絲笑,毫無用處的搖頭。


    想來我說話確然不怎麽看時機的。仙界前些日剛傳來消息,被迫嫁於一位什麽什麽殿下的渺音如今懷了麟兒,終於消停不再尋死膩活了。


    一方認命放手了,一方便是被遺棄,我恍然明白些他心若死灰的緣由。


    他不能接受我,不能喜歡我的理由著實太多太多……


    我胃裏頭的翻騰終於被壓下去了些許,夜尋將我抱起,放到床帳裏頭,”怎麽在喝酒?”


    近些年,從不怎麽修煉的夜尋難得的閉關了一陣,之後迴往離鏡宮後也是斷斷續續的修煉。一般這個苗頭看來,便是他同我一樣,天劫怕也是快到了。


    所以縱偶爾會去坐坐,也不怎麽久留,怕打擾到他。


    故而他突然到了我寢宮,才叫我吃了一大驚。


    我搖搖頭,胡亂的抱住被子,“你閉關得怎樣了?”


    “自然是無事了才會出關。”夜尋伸手將我身上的被子扯好些,月光正好灑進他的眸底,霧蒙蒙的,別樣溫柔,“因為折清?”


    我還是搖頭,心底卻因為他輕飄飄的一句話難以遏製的揪緊難過起來。


    ☆、第117章 死局


    我側過身麵向夜尋,弓起背蜷著,半眯著眼瞧著夜尋月光下勾勒的輪廓,我混沌的腦海之中翻出一個荒謬的詞,想念。


    仿佛好久,好久都不曾見過了。


    我以手捂住肚子,小聲道,“哥哥不在,你在閉關,前幾日折清也走了,我一個人在這,隻是有點寂寞。”


    新世剛成,千溯自然將心思都花在那上頭,也不怎麽經常迴離境宮了。


    故而我同折清的暗湧冷火,便就隻有我一人知曉,壓在心底。


    不想懦弱道,我如今這個心境,竟也會被簡單的幾句流言擊潰而深覺痛楚。


    頭暈目眩時,夜尋偏涼的指觸上了我的麵頰,手背貼著軟枕,指腹輕輕摩挲著我發燙的臉,傳來些許清涼的觸感,蕩過靈台,叫人覺著很舒服,竟至於漸漸的有了睡意。“不是道你可以來找我的麽?”


    該是許久未聽,我對他溫和的聲音半點抵抗力都無,本是想要隱下不說的,卻又在腦中混混沌沌之際,不自知的掏了心窩,“我去了的,可我心情總是不好,你又在閉關,我沒法同你說,覺著不好。”


    “為什麽心情不好?”


    “折清他總是不理我。”


    “總是?一直都沒和好麽?”


    “和好不了了。”我心底生了些許灰敗,與執念相起衝突,便更加哽得慌。


    想要爬起身來,奈何手腳沒什麽力氣,起來胃裏頭更難受,便又躺了迴去,默默的抓緊了他的袖口,“夜尋啊,我問你,我是不是長大以後就當真半點不討喜了?“


    夜尋的表情靜了一下,像是聽到了什麽衝擊性的話語。而後抿唇,倏爾笑了,眼眸中盡是浩渺的星光,漂亮得叫人挪不開眼,”你當真是醉得不輕。“


    我一手難過的抱著頭,醉酒之後渾身上下沒一處是舒坦的,頭也暈得尤其的難受,”就是的吧?連哥哥也這般說的。可我沒覺得自己變了什麽,為什麽就不討喜了呢?”


    夜尋拉住我亂動的手,按迴被子裏。我待他一鬆手,又自被子裏抽了出來,虛無的揉了揉眼睛。”關於這個問題,我其實也是想了的,我頂了魔尊的名號,行事也霸道。身邊的人更加不敢說我的不好,我就越長越偏了。”


    夜尋無奈的歎了一歎,再度抓住我的手。


    我一聽他歎息,心裏頭格外敏感的一頓,不敢亂動了。


    我徒然的安靜,眼巴巴的將夜尋瞅著,也叫他無語了半晌。整理好我的被子之後,再度伸手輕輕摩挲著我的臉頰,我發覺他頗習慣於蹂躪我的臉,”我不是道喜歡你了麽?做什麽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你若是不討喜,我又怎麽會在這離鏡宮待了這麽些年?“


    恍恍惚惚,不敢過於歡喜。我以為夜尋他是在安慰我,又或是覺著我醉得不省人事了,才會出聲哄哄我。可我心底還是很高興的,就像多年前我同他從妖界迴來的雲頭上,我緬起厚顏,問他是否喜歡我,他於我淡淡迴應一句嗯後,世間突然明朗,灼得人心口發燙的那一份開心。


    我其實,其實喜歡他很久很久了。


    久到自個也忘記,自己還愛著他。


    也因他的冷清,日漸將這感情縮進殼中,不願,不敢再觸及,再作奢望。


    ……


    我醉酒的時候,大概就是個話癆,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就將折清的事全抖了出來。


    說了大半夜,口幹舌燥,夜尋端了杯茶盞給我喝下,然後道,”新世的神印,你為何不送給折清?如是的話,不是最能證明你既定的心?”


    他這話,仿佛叫我意識到自己對折清尚有的那一絲絲保留,不自覺的辯解,“新世是千溯創的,再怎麽,我也不該拿這個去定他的心。”神印是千溯給的,我自該更加慎重。


    夜尋沒說話了,伸手接過我喝盡了的杯盞,擱迴桌上。


    我望著他靜默的背影,好似是莫名其妙的被逼上了一個情緒的激動點,有點慌神,來不及細想的開口道,“我早打算將自個的‘次心’給他的。”


    話說出口,便就悔了。這雖然是句事實,但我從沒想過在事成之前告訴旁人。


    他重新迴到我的床邊,淡淡道,“洛兒,你是不滅之身,沒有次心的。”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我知道,可是我的不滅之身自燃了結緣燈之後就鬆動了。我知道自個的軟肋所在,卻還差最後一味的‘魂縈’才能鑄成。”


    逆著光,我看不清夜尋的神態,不過聽得他聲音風輕雲淡,“你這又是何必。”


    他這一句無端刺得我很痛,叫我自己也無法理解。麵上掛著笑,“他是我夫君,我自然相信他的。”


    夜很長,我在夜尋的應和下說了不少話,最後也不曉是如何睡著的。


    隻是醉了難受,胃中灼灼,腦海昏沉,沒睡一陣又醒了,反反複複幾次,夜尋一直都陪在我身邊。偶爾遞個水,偶爾擰個溫水的帕子給我拭拭冷汗。


    當時的感覺昏天黑地,心中賭誓再也不要喝這般多的酒了。然後在微瞑的月色中望見夜尋黑白分明,著緊凝著我的眼,又覺時常再醉幾次也挺好的。


    從未有這般漫長又短暫的夜。


    我數不清是第幾次思緒醒來,眼睛慢半拍的來不及睜開,尚且迷茫的在想如今到底是天亮了沒之時。周身攏著暖意像極了旁人的體溫,唇上徒然覆上一點溫軟的清涼,輕慢的觸了觸,轉瞬即離,像是個寵愛的安慰。


    頓了頓,仿佛猶豫遲疑了好一陣,歎息一聲又重新臨近的吻上。這一次卻觸了很久,沒有多麽出格的動作,隻不過輕輕的碰著,而後薄唇稍移,張嘴極淺極淺的咬了一口我的下唇。


    那輕淺的一咬,唇齒相接處格外敏感的滋生出種難以形容的觸感,分外清晰的鑽進我尚未蘇醒的心髒,任其狠狠一僵,徹底明白過來這是怎麽一迴事了。


    夜尋聲音近在耳畔,從容而淡然,“醒了?”


    我霍然睜開眼,心中早有預料而沒敢去看他近在咫尺的臉,卻沒想自己本就是貼著床沿睡的,一個後仰便不留神滾到了地上去。


    夜尋見我退開,本是隔著被子將我環著的手卻沒有來拉我,任我噗咚一身的滾到床下麵去了。然後看我抖著肩膀,往後挪著退了兩步,一手捂著唇,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我,我連折清都沒有親過,你怎麽……“


    這麽一驚一跌的,我總算醒透徹了,雖然宿醉的頭疼還在,靈台之上卻抖擻著,前所未有的清醒,再無酒意。


    夜尋該是知道我酒醒了,說話的語氣也再度迴歸了尋常的淡然,不及我醉酒之後照顧時十之一二的溫柔,若無其事道,“你不也親過我麽?有何不一樣?”


    親臉和親嘴自然是有極大的不同,我原想這麽說。


    可轉念想,夜尋既然說這番話,怕是並沒有同我一般的觀念,我若是斤斤計較豈不成了我的小題大做,大驚小怪了。


    想到這個,我原地的一愣,磨磨蹭蹭的站起來,不曉得為何還是沒有說出想要矯正他觀念的話,小聲道,“我覺得應該還是不一樣的。”


    夜尋淺淡一笑,並不做聲了。


    ……


    待得夜尋離開,小紗給我換了沐浴的溫水,由我好好的洗去一身的酒氣。


    我在溫水中泡著,一聲不吭,那日見著折清後的慚愧慌亂之感又湧了上來,叫我心煩意亂。


    最可怕的是,下唇依舊是灼痛著的,仿佛有意識殘留著某種的觸覺,不知該如何是好。


    掬了捧水覆在臉上,怔忪。


    千涼曾道,讓我萬不可做一個負心之人。我招惹了折清,將他強行帶到了魔界,幾十年的相處,一直執拗、不顧其意願的將之安置在離我最近的地方。


    我想我如此執著,當是喜歡他的。


    他是我夫君。


    腦中紛亂,隻有這二句逐漸清晰的烙印在心間。


    而後又莫名其妙的想起木花痕這個花心的人渣,想他或者的確對那些個妃子都動了情,情這一字,總是不可擋的,我竟微妙的理解起他來。


    末了,打了個寒顫,晃晃頭,要將這個可怕的人渣念頭自腦袋中甩出去。一個人怎可以同時喜歡上幾個人?總歸該有個先來後到,亦或是名正言順。


    木花痕便是因此害死了千涼,我絕不該做同樣的事。


    ……


    我近來有些避著夜尋,他心思澄明,果真就不再在我眼前出現。


    當我連著幾日沒見已經出關的夜尋,便感覺像被自己卡在了一個死胡同。又會因這種堵塞感,而愈發覺著自己可憎起來。無所適從的帶著冰漸在外麵亂逛,順道也打聽打聽“魂縈”的事。


    半年晃眼而過,折清迴來之後,同從前並無何不同。我偶爾還是能同他說上兩句話,倘若不涉及仙魔兩屆,不涉及孩子,渺音等等的字眼,我們姑且還是能平和相處的。


    他的抗拒總是體現在同最初的明朗溫和有別的客套之上。


    酒宴上,他道他從不曾厭惡過我,我終究無法寬心的相信,尤其是在自己心裏頭虛到沒有底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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