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晚膳,舒慈歪在榻上看書,見主子一時半會兒還沒有就寢的意思,夏荷把屋裏的燭火挑亮了一些。

    看到興起的地方,舒慈拿筆圈了兩筆,嘴邊掛著笑意,似乎是心情不錯。

    李江站在門邊兒,看夏荷忙完了,立馬招手示意。

    “李公公。”夏荷碎步走了過去。

    “娘娘今兒心情如何?”李江小心翼翼地問道。

    “挺好的呀,剛剛在看著書,奴婢還聽到她笑了呢。”夏荷實話實說。

    李江蹙眉,這是個什麽情況?難不成沒生氣?

    “李公公,您找娘娘有什麽事兒嗎?”夏荷問道。

    “沒事兒,就問問,你去吧。”

    夏荷遲疑了一下,問:“公公,皇上怎麽一天都沒來啊?”以往要不是前邊兒有事要議,皇上絕不會離開寢屋,現在娘娘都醒了這麽久了,也沒見著他人影,難不成是兩人有了間隙?

    李江抱著拂塵,瞥了一眼裏麵的人,問:“是娘娘讓你問的?”

    “不是,娘娘都沒提這茬兒,是奴婢自己問的。”夏荷擺頭。

    “皇上還在書房批折子,估計晚間就來,你去娘娘跟前伺候著吧,盡心啊。”李江打著哈哈。

    “是。”夏荷微微屈膝,轉身迴了舒慈的跟前兒。

    夜色漸沉,舒慈打了個哈欠,放下書。

    夏荷立馬上前問道:“娘娘,可是要就寢了?”

    “嗯。”舒慈伸了個懶腰,起身換睡衣。

    夏荷心裏也存著疑惑呢,往常李公公愛往娘娘跟前湊,怎麽今兒像是躲著娘娘似的,不僅李公公,就連皇上……

    “娘娘……”夏荷才開了個口,便覺得自己逾矩了,不該問,所以欲言又止。

    舒慈瞟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麽,轉身換好睡袍,提著裙擺往床榻邊兒走去,她說:“夏荷。”

    “奴婢在。”夏荷一個激靈,彎腰上前。

    “本宮知道你是一個有分寸的人,所以很放心你待在本宮的身邊。”

    “謝娘娘誇讚,奴婢受寵若驚。”夏荷頭一低,心裏很忐忑。

    “有些事情看懂了多少也不用說出來,藏在心裏比較穩妥,你說呢?”舒慈掀開被子躺進被窩,靠著枕頭,嘴角含著笑意。

    “奴婢明白了,奴婢絕不會多嘴

    。”響鼓不用重錘敲,對於夏荷這樣宮裏的老人兒,舒慈自然會給她們幾分薄麵,也會更喜歡用她們一些,這也就是懂規矩的人,放在哪裏都吃得開。

    燭火熄滅,帷帳被放了下來,一屋子的靜悄悄。

    駱顯站在門外,遲疑不決。

    “皇上?”李江輕聲喊他。

    “顧珩之呢?”

    “顧大人在後麵的船上啊。”

    “讓他來陪朕喝幾杯。”

    李江:“……”

    得了,還是怕。

    過了許久,舒慈都睡了一覺了,才感覺到身邊躺了個人。

    她皺了皺鼻子,問:“你喝酒了?”

    “唔。”夜色迷人,酒意深沉,他終於伸手抱住了她的腰。

    “睡榻上去。”她說。

    夜色清明了,酒意也醒了,他撐起手肘來看她:“還生朕的氣呢?脖子疼不疼,朕下手有分寸的,應該無事吧?”

    “我現在不想說這個,你身上的酒味太重,睡榻上去。”舒慈翻了個身,背對他。

    駱顯咽了咽唾沫,不知是喜還是憂。

    想了想,他起身下床,喊人燒水洗澡。

    半晌,嘩啦啦的水聲在屏風後麵響起,舒慈睜開眼,一屋的黑暗。

    她伸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麵,盯著床帳,一臉的出神。

    駱顯換了新的褻衣,帶著溫熱的水汽重新爬上床,堅定的摟著她的腰,把她的腦袋擱在他的肩膀上。這樣相互依偎的姿勢讓他有種安全感,感覺她會這樣一輩子依靠著他。

    “歆兒。”

    她沒有反抗他的動作,也沒有迴應他的話。

    “朕喜歡你,喜歡到骨子裏了。”他緊緊地攬著她,像是抱住了天地間最玄妙動人的寶貝,任何人來爭搶他都不會撒手。

    他懷裏的人隻是睫毛輕顫了幾下。

    “朕會幫你尋你的兄長,你放心,他也是朕的大舅子,朕不會允許他流落在外受苦的。”

    懷裏的人終於仰頭,低聲問:“你能安靜點兒嗎,我想睡覺了。”

    駱顯:“……”

    曾經有人預言過他會栽在女人的手裏,他嗤之以鼻,沒信。現在她隻說了這一句話,還是嫌棄他聒噪的話,他卻如聞聖音。

    “好,睡覺。”他低頭,落了一吻在她的發

    頂上。

    半刻鍾後,她平穩的唿吸聲響起,真的睡著了。

    駱顯稍稍拉開她,注視她的臉蛋兒,低聲呢喃:“怎麽心這麽大呢……”

    一夜好夢。

    清晨,第一縷陽光跳躍出江麵,一江春水被照耀得波光粼粼。

    駱顯早早地就醒來,出去練了一套拳後迴到船艙,帷帳還是緊閉著,人還沒有醒來。

    夏荷端了熱茶熱帕子上去,駱顯微微擦了擦額頭的汗,說:“燒水,朕要沐浴。”

    “是,奴婢這就去。”夏荷彎腰退下。

    駱顯上前,撩開帷帳,隻見床榻上的人睡得雙頰粉撲撲的,小巧的鼻尖微翹,兩扇睫毛柔順地搭著,有幾分溫婉可人。他沒有忍耐住,低頭去吻她。

    先是在她的唇瓣上摩擦,然後感覺到她微微打開了一絲縫隙,他趁機而入,舌頭靈活地在她嘴裏攪動,拉著她的舌尖一起共舞。

    “唔——”她嚶嚀了一聲,睜開眼。

    他將錯就錯,一把將人抱了起來,連人帶被子的放在腿上,然後來勢洶洶地繼續這個晨吻。

    她軟綿綿地靠在他的懷裏,舌根被他吸得發麻,津液也從嘴角溢了出來,很有幾分靡靡。

    “歆兒,寶貝……”他的手順著被子縫鑽了進去,揉捏她的腰肢。

    她一瞬間清醒,按住他的手,推開他。

    駱顯被她貞潔烈女似的動作給驚了一跳,然後就見她麵朝床外,幹嘔了幾下。

    “娘娘……”給皇上準備好熱水後迴來的夏荷見狀,立馬把清風膏湊到了舒慈的鼻下。

    駱顯皺眉:“怎麽這般嚴重?”

    正說著,舒慈一把推開他下地,往屏風後麵疾步走去。

    “哇……”

    夏荷眉頭緊鎖地跟在後麵,一會兒幫她拍背一會兒拿帕子熱水,倒是把駱顯給拋在一邊了。

    “嘔……”

    舒慈從來沒有這樣難受過,像是有好幾股力量在自己的胃裏糾纏,翻天覆地,讓她不得安寧。

    在她吐完後,一雙大手將她扶了起來,他沒有絲毫的嫌棄,把人按在了自己的胸口:“吐了就好了,吐了就好了……”

    任何人的嘔吐物都不會好聞,即使是她的。

    一股酸臭的氣息在空中飄散,他抱著她,幫她按揉胃部,動作輕柔小心。

    舒慈靠著他的肩膀,心裏想:算了算了,就告訴他吧,他也有權利知曉啊。

    “皇上……”

    “皇上,徐太醫來了!”李江的聲音更大,一下子就把她蓋過去了。

    舒慈從他懷裏掙脫:“我不能見太醫!”

    “放心,徐太醫不會亂說話的。”駱顯安慰她。

    “不行,我不放心。”她皺眉,一臉的拒絕。

    “你都這樣了,還逞什麽強?朕保證,徐季要是敢泄露你的秘密,除非是他全家都活膩了。”

    舒慈抬頭看他,眼神複雜。

    “相信朕。”他握住她冰涼的手。

    舒慈嘴唇一扯:“我可以信你嗎?”

    “當然,朕一直把你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不知怎麽地,麵對她澄淨的目光,他的話就這樣脫口而出了。

    作為一個帝王,將一個女人的安危擺在首位,意味著什麽呢?意味著其餘的就隻能往後順延,比如他自己,他的家族,他的子民,他的天下。

    如果是太後聽見這番話,肯定會一刀把舒慈砍死,如果是朝臣聽見這番話,肯定是以死相諫,請皇上不要沉湎於兒女情長。

    但此時,幸運地是聽見這番話的人是舒慈,隻有她一個。

    “好,讓徐太醫進來吧。”她點頭,有種慷慨就義的鄭重和決然。

    駱顯握著她的手,朝她揚起嘴角:“這就乖了。”

    徐季被請了進來,他畢恭畢敬地對著上座行禮。舒慈坐在榻上,麵前無任何遮擋,他一抬頭,就這麽直愣愣地見著了本應該在深宮裏的女人。

    “貴太妃娘娘……”喊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徐季覺得自己的腦袋和脖子已然分家。

    駱顯坐在一側,兩人握著的人沒有絲毫鬆開的意思。

    “徐太醫,請。”李江說道。

    徐季不敢再亂瞟,上前,伸手把脈。

    “別緊張,本宮不吃人。”舒慈輕笑一聲,聲音清脆悅耳,帶著幾分促狹。

    徐季穩住了發抖的手:“得見娘娘尊榮,微臣惶恐……”

    舒慈揚唇:“不必惶恐,本宮現在也不過是個病人而已。”

    徐季閉眼,摸著舒慈的脈搏,額角一抽……

    “如何?”舒慈笑著問道。

    “這、這……”徐季張口結舌。

    “別慌,再認真探查一下。”舒慈說道。

    徐季屏氣凝神,重新感受了一番她的脈搏,然後……

    腿軟,想死。

    “娘娘請恕微臣死罪!”咚地一聲,他的腦門著地,實打實地磕頭。

    舒慈的眸光閃了閃,收迴手,幽幽歎道:“你是死罪,那本宮呢……”

    駱顯聽著兩人打啞謎似的對話,眼睛一眯:“徐季,你什麽意思?”

    徐季的腦袋抵在地下,半點兒不敢抬起。

    舒慈側頭看他,笑道:“我懷孕了,他不敢說。”

    轟——

    有什麽東西,突然在他腦海裏炸開了。

    他蹭地一下站了起來,死死地盯著舒慈:“你說的可是真的?”

    舒慈瞥了一眼徐季:“你看他被嚇成了這幅樣子,有假嗎?”

    駱顯狂喜,他像是瘋了一樣,在船艙裏來迴踱步,一會兒仰頭大笑,一會兒以拳擊掌。

    李江腿軟,早已抖若篩糠了。

    “太好了,太好了!”駱顯喜上眉梢,“南秦有太子了,朕有後了!”

    這句話說完,李江和夏荷也跪了。

    唯獨舒慈,坐在上座,看著這一屋子的亂相,心底前所未有的平靜。

    “歆兒。”某人發完瘋,轉頭單膝跪在她的麵前,握著她的手,眼中是遮擋不了的喜色,他一把抱住舒慈的腰,像是要與她合二為一。

    “皇上。”舒慈伸手,摸著他的頭發,“我們……”

    “你什麽都別想,一切交給朕。”

    說完,他起身,轉頭看徐季:“徐季,朕的太子就交到你手上了,如果有半點差池,別說你了,你們徐家滿門也別想逃掉!”

    徐季也緩過勁兒來了,作為一個浸淫宮中十幾年的太醫,他當然知道什麽時候該閉嘴什麽時候該表忠心。

    “臣一定竭盡全力,保住太子!”

    駱顯點頭,目光一掃,李江和夏荷齊齊跪地。

    “這件事,除了屋裏這幾位知道,便沒有其他人了。如果有一天消息外露,別怪朕拿你們開刀!”

    “奴才婢不敢。”

    “徐季,現下胎兒如何?可有異樣?”駱顯問道。

    徐季:“娘娘感覺到惡心想吐,皆是婦人有孕的常見征兆,請皇上放心。娘娘的脈搏沉穩有力

    ,說明皇子身強體壯,在母體安好。”

    “可要開藥?”駱顯還記得舒慈剛剛吐得模樣,心有餘悸。

    “娘娘有孕,為了皇子著想,少用藥為佳。”徐季說。

    駱顯側頭看舒慈:“辛苦你了。”

    舒慈輕笑一聲,並不答話。

    “你們都先下去。”駱顯皺眉,揮手。

    “是,臣告退。”徐季起身,和李江夏荷一起出了門。

    此時,屋內隻有他們兩人,狂喜過後的駱顯也恢複了正常,看出了舒慈的過於平靜。

    “我們有孩子了,你不高興嗎?”他問。

    “高興什麽?”舒慈嘴角一扯,“跟我,他就是父不詳,跟你,他就是母不詳,何喜之有?”

    “怎麽會呢?”駱顯握住她搭在一側的手,和她十指相纏,“他是咱們的兒子啊,他有父有母,怎麽會不詳?”

    “你要讓他當太子?”

    “他是朕心愛的女子所生,朕自然要把最好的給他。”駱顯抬手,吻她的手背,一腔深情。

    舒慈搖頭:“不,你隻是想找個繼承人而已。是我生還是其他人生,沒什麽區別。”

    他嘴唇一頓,整個人僵住了。

    “如果可以,我更想帶他暢遊山水,覽遍這大好河山。”她低頭,輕聲笑道。

    “朕的兒子,你要讓他當個田舍翁?”駱顯眯眼。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不好嗎?”她唇角揚起,“我平生最無奈的就是嫁進了你們駱家,如果可以重新選擇,我倒是願意當一個筆帖式的夫人或是某個小將的夫人。”

    他的手指收緊,夾得她生疼。

    “可惜你的人生就是這樣了。”他的表情變得肅穆嚴峻,嘲諷一笑,“你嫁給了朕的叔叔,又和朕有了肌膚之親,現在還懷了朕的皇兒,你的一生,注定要跟姓駱的綁在一起。”

    她的丈夫姓駱,情人姓駱,肚子裏這顆小豆苗也姓駱。他說的對,無論有多不甘,她這輩子都擺脫不了了。

    “朕會給你的一個名分。”他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不信朕,總信權勢和地位吧?中宮之位,朕許給你。”

    舒慈詫異,抬起頭:“你說什麽?”

    “站在朕身邊的位置,朕隻留給你。”

    情對她無用,那權呢?她在後宮爭鬥十年,不就是為了那個

    一開始就和她擦肩而過的位置嗎?

    舒慈站了起來,和他對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知道。”

    “昏君。”她嗤笑一聲,毫不留情的指責。

    “如果隻有朕一個人,流芳百世又有什麽意思?但如果能和你綁在一起,朕願意在史書上遺臭萬年!”

    舒慈錯愕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自己從未認識過的男人。

    如此趨利避害,善於權謀,算無遺策的男人,他的野心和雄心,就這樣送到她手裏讓她斷送。

    眼睛一眨,眼淚滾落了下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哭。

    “你好好休息,朕還有政事。”他說完轉身,抬腿準備離開。

    “你站住!”她大叫了一聲。

    駱顯邁開的腿停在了原地,他的背影一向高大,如今隻是放大了他的寂寥和孤單,顯得無奈又頹靡。

    “你說得對,我是一個向往權勢的女人。因為注定沒了愛情,所以隻有寄托於權力。”她上前一步,形單影隻,看起來並不比他好上多少,“但我也沒有拉別人下水的嗜好!”

    她深吸了一口氣,閉著眼,擋迴了眼淚:“你是個好皇帝,我一直都知道,你和他不一樣……他的江山與他本人一樣,支離破碎,殘破不敢,就算多了我這麽一個囂張的女人作汙點,又如何?史書工筆,我們不過是一路貨色。”

    “但是你不同啊,你有抱負,也有手段去實現。說不定很多年過去後,你就是曆史上的千古一帝……”她說著說著,笑出了聲,“如果和我綁在一起……”

    “會如何?”他轉過了身,看著她,“你認為自己會成為朕最大的汙點?”

    她笑著搖頭:“不,我會被罵得很慘很慘……”一個無能的皇帝的貴妃,和一個英明的帝王的皇後,想想兩者,誰會被過分關注?

    他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摟緊了懷裏。

    “還說自己不喜歡我?”他胸腔裏都是喜悅,雖然被她的眼淚灼痛,但他忽然覺得讓她哭並不是一件壞事。

    “我喜歡你,但遠沒有你喜歡我那麽深。”她嘴唇一顫,眼淚撲簌而下。

    “足矣,足矣。”

    他的愛似高山大海,綿延不絕。她的喜歡是溪水潺潺,清澈透亮。

    兩張寫滿了故事的紙固然沒有兩張白紙來得純粹,但那些寫在紙上的故事就像是前

    情概述一樣,引導著兩人互相吸引,互相糾纏。

    “朕會保護你和兒子。”他說。

    “不必,我會保護好我自己的孩子。”她輕笑一聲,仍然是那個飛揚肆意的女人。

    作者有話要說:駱顯:皇兒,跟父皇走,父皇讓你繼承皇位。

    舒慈:兒子,聽說蘇州有一奇石,母妃帶你去看看?

    太子:兒、兒臣……

    駱顯:別磨磨唧唧的,快選!

    太子低頭:兒臣不想做單親家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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