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起來,舒慈發現自己有了問題,很大的問題。

    “你怎麽了?”駱顯一起床就沒看到她,轉過屏風,發現她手撐在浴桶上,麵前是個銅盆。

    “嗯,沒什麽,洗臉呢。”舒慈身軀一震,轉頭看他,“你要洗嗎,我讓你。”

    駱顯伸手拉住她:“怎麽神思不寧的,想什麽呢?”

    舒慈曲手指觸摸了一下鼻尖兒,狀若無事的說:“沒什麽,你們昨晚怎麽找到知府大人的馬腳的?”

    “是馮丫兒,她鑽進了下麵的人孝敬給柳荀的禮箱裏麵去了。”

    “她膽子可真大。”

    “嗯,腿都斷了。”

    舒慈這下不隻是驚訝了,更多的是佩服:“她能為錢做到這個地步……”

    “我問她了,她說她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既然拿了我的錢答應幫我做事,那就要說到做到。”駱顯輕笑了一聲,顯然也是被這小姑娘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俠氣給震住了。

    “真是個有意思的人……”舒慈感歎,“在這這樣的環境裏還能保持一股近乎於蠻的俠氣,挺難得的。”

    駱顯點頭,看著她:“所以我想讓你把她收了。”

    “收了?”舒慈挑眉,“這種收丫頭的事情不是你們爺們兒才會幹的嗎?”

    駱顯:“……”

    “你身邊的婢女都是文文弱弱的,朕想著有這樣兇狠不怕死卻還懂規矩的,也可以去去你身上的迂腐之氣。”

    舒慈眯眼:“你說誰迂腐?”

    駱顯:“誰在問便說誰。”

    舒慈瞥了一眼浴桶裏的水,又看了一眼地上放著的盆,不知道是把他按桶裏去喝洗澡水好還是按盆裏喝她昨晚的洗腳水好。

    清早吵架大概可以活絡血脈神經,半個時辰後,兩人神清氣爽的出門,處理昨晚的事情。

    舒慈問他:“柳荀的私庫是找到了,但咱們手裏並沒有他汙了災銀的證據,量刑的時候頂多是貪汙而不是克扣災銀吧?”從嚴重程度上說,後者可判死刑,但前者大概隻是把牢底坐穿。

    “怎麽沒有?”駱顯挑眉,“戶部發出的災銀都是新鑄的,銀子底下有戶部的標記。如果他們還沒來得及重新火耗的話,打開倉庫就是柳荀貪墨災銀的證據。”

    “那你怎麽知道他們是否溶化重鑄過?”

    “夫人,

    你一向機警,怎麽到現在都沒有察覺出有人在跟蹤咱們?”駱顯微微一笑,停住腳步。

    舒慈愣了一下,轉頭朝身後看去。

    滿大街的人,小攤小販,短衫布衣,一眼望過去還真不能看出誰有問題。

    “走吧,到好動手的地方去。”駱顯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迅速邁開大步。以他們兩人的身手,除非柳荀雇了江湖高手,否則隻是一堆送上來讓他們砍的菜頭而已。

    “你們昨晚被發現行跡了?”舒慈倉促問道。

    “故意留下的,不然怎麽知道他們到底溶沒溶官銀。”

    “看他們動作這麽快,應該是還沒來得及溶?”因為沒來得及溶,所以一旦被發現就是個死,所以狗急跳牆。

    “嗯。”

    正說著,舒慈迴頭一看,大概有十幾個人同時跟他們行動了起來,氣勢洶洶。

    舒慈身形一晃,駱顯拉住她,目光關切:“怎麽了?”

    “頭暈。”舒慈扶額。

    “怎麽迴事?生病了嗎?”

    “應該是昨晚有些著涼了……”她看起來臉色有些蒼白。

    此時,兩人已經走到了一座橋上,後麵的人緊跟不舍,前麵也冒出幾個手持硬棍的大漢,他們的目標似乎也是他們。

    “站好別動。”駱顯捏了一下她的手,“等會兒讓我來,你休息。”

    “你行嗎?”她掃了一眼,至少二十個人。

    “我說過什麽你還記得嗎?”駱顯側頭看她,目光裏綴著點兒深情。

    舒慈輕笑,二話沒說,抽出了腰間的軟劍給他。

    “我從不用劍。”他說。

    “那你用什麽兵器?”舒慈好奇。

    兩人旁若無人的交談讓追擊他們的人很是惱火,都什麽時候了,認真打一場好不好!

    說著,一根木棍飛了過去,朝著舒慈的腦袋而去。

    “砰——”

    高速飛轉地木棍一下子被人握在了手中,持棍的人目光淩厲,不怒自威。

    大家不自覺地退了一步,感覺像是碰到了硬茬。

    “上!”帶頭的人大喝一聲,像是在給自己鼓氣。

    舒慈躲在駱顯的身後,一方麵是保護自己,一方麵是做他的後盾,防止別人從後麵襲擊他。

    但顯然是舒慈低估了他的戰鬥力,從戰

    場上肉搏出來的男人,他的殺傷力會低到哪裏去?還沒等龍三策應他們,一群人或傷重或被他踹進河裏,掉河裏的算是勉強逃過一劫。

    周圍的百姓都跑了,熱鬧的街道瞬間顯得空曠無比,看起來終於窺見了幾分淮陽城的真是麵目。

    “打了這麽久,捕快一個也沒來。”舒慈站在橋上,看著在地上滾來滾去嚎叫的打手們。

    “無妨,黃靜中的人快來了。”

    “這麽快?”

    “朕都到了,他們還敢慢?”他輕笑一聲,無端生出了一股帝王的霸氣,讓人一下子又看到那個坐在金鑾殿上的天下之主。

    舒慈晃神,分不清這是哪來。

    “頭還痛嗎?”他突然問道。

    “嗯?”

    “問你話呢,不是說頭痛?”他皺眉,眉間藏不住關懷的神色。

    “不了,看你打一架突然好了。”她笑了起來,燦若夏花,之靚麗之溫婉,無端地就收割了別人的心。

    一計不成自然是有第二計,殺不了知情人,那就銷毀證據。柳荀親自下令,立馬將城西庫房裏的官銀全部溶化。

    下麵的管事接到消息,匆匆趕往城西庫房,卻被庫房門前的人山人海給擠得寸步難行。

    “聽說知府大人開倉放糧,咱們特地一早就來了!”

    “對啊,知府大人真是活菩薩,知道咱們吃不上飯,特地又開了私庫!”

    “咱們把持好秩序,不要亂,待會兒一個一個來!”

    “活菩薩啊,等咱們度過難關,一定要好好報答他!”

    帶頭起哄的人自然是馮丫兒的幾個乞丐朋友,大家化了妝混在人群裏,煽風點火,引起百姓的熱情一浪高過一浪,大家都在讚賞知府大人的高風亮節,一時間群情高漲。

    “愚民,一群愚民!”管事氣得直跺腳。

    “管事大人,這下可怎麽辦啊?”下麵的人也慌了,從沒見過這種場景。

    “還能怎麽辦,快去報給大人知曉啊!”

    私庫被上千人圍了個水泄不通,圍觀的人都保持了秩序,也不亂闖,讓衙門的人連拿人的幌子都沒有。一時間相持不下,柳荀急得頭發都白了。

    “怎麽迴事?到底是怎麽迴事!”

    黃昏之時,城門有鑼聲傳來,竟然是巡撫親臨。

    “黃靜中親自來了?”舒慈驚

    訝。

    “他這是怕朕順帶連他的烏紗帽一起摘了。”駱顯冷笑。

    舒慈:“他倒是來得巧,人證物證都找齊了,他隻負責升堂問罪即可。”

    駱顯說:“咱們也該離開了。”

    “這裏離張八臘口有多久?”

    “快馬四個時辰就到。”

    舒慈低頭,不自覺地摸了摸額頭,問:“那咱們是坐馬車還是騎馬?”

    “李江那邊瞞得夠嗆,估計也撐不住多久了,咱們及早趕到匯合為佳。”

    這樣說來,他偏向騎馬了。

    “你從昨晚開始就不對勁兒了,到底怎麽迴事?”駱顯伸手,拿開她撫在額前的手,“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我昨天收到了我大哥的消息。”舒慈被他拉住手,抬頭看他。

    “你大哥在這裏?”駱顯額前的青筋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和這邊的人聯係過。”

    “你準備怎麽做?”

    “我想……”舒慈把手從他掌中抽了出來,“我想再待在這裏幾日,看能不能尋到他的蹤跡。”

    駱顯覺得自己聽錯了,於是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麽?”

    “你先走,我會在揚州跟你們匯合的。”舒慈看著他說道。

    “不行。”他斷然拒絕。

    “我找了大哥很多年,現在好不容易有點兒消息了,你讓我查個清楚好嗎?”舒慈懇切的看著他。

    麵對她的懇求,他居然沒有絲毫動搖,他隻知道,絕不能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否則……

    一滴水入了海會如何?如果她存了異心,他恐怕再難尋到她的蹤跡。

    “不可能!人,朕可以派人幫你找,但你絕對不可以離開朕的身邊。”

    舒慈唰地一下站起來,似乎是要動怒,他沒等她開口,他便一掌下去敲在了她的後頸窩。她雙眼瞪著他,憤怒漸漸失了焦距,她軟軟地倒下,他上前一步將人摟在了懷裏。

    “龍三!”

    “屬下在。”一直侯在外間的龍三推門而入。

    “出發。”

    “現在?巡撫大人還沒有審清案件,而且知道您在這裏他還遞來話說要拜見您……”

    駱顯抱著懷裏的人,寬大的披風一罩,他抬頭看他:“聽不懂朕的話?立刻出發!”

    “是。”龍三不敢耽誤,下樓趕馬車。

    駱顯抱著人下樓,整個客棧的人都為之側目。他此時的氣勢太像人販子了,抱著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子從房裏出來,帶著一臉的凜然不可侵犯。

    “這位客官……”掌櫃的鼓氣勇氣想上前問一句,卻立馬被他的眼神給震懾了迴來。

    掌櫃的不停地在心中默念:保命要緊,保命要緊,這位姑娘你就自求多福了吧。

    ****

    舒慈醒來的時候,入眼的便是帶著繁複花紋的床帳,猜到他們已經趕到了張八臘口跟大部隊匯合了。身下似乎有波浪的晃蕩感,一晃一晃……

    “嘔!”她翻身起來,對著床邊的痰盂就是一陣幹嘔。

    “娘娘!”夏荷聽到了動靜,立馬趕了過來,捧來漱口水和幹毛巾,等著舒慈這陣勁兒過去。

    “嘔!”

    出去一趟,她暈船的症狀似乎是更嚴重了。

    “娘娘,您的清風膏。”夏荷放下水和毛巾,找到了一旁格子裏的清風膏,舉到舒慈的麵前。

    可是,這次清風膏似乎也不管用了,舒慈先是幹嘔然後是真吐,嚇得夏荷立馬要去找太醫。

    “迴來。”舒慈趴在床沿上,漱了口。

    “娘娘,這清風膏怎麽不管用了,是不是您染上風寒了?”夏荷知道舒慈是被皇上抱著迴來的,這一睡就是十個時辰,莫不是生病了?

    舒慈搖頭:“不是,兩頓沒吃了,胃不舒服。”

    “奴婢馬上去給您傳膳!”

    “清淡點兒。”

    “是,奴婢這就去。”說完,夏荷收拾了痰盂和毛巾,腳步匆匆地往外間走去。

    李江侯在外麵多時了,一見夏荷出來,立馬問道:“娘娘如何了?”

    “剛剛吐了,現在餓了。”

    “又吐了?清風膏沒用上嗎?”

    “勞煩公公去問問徐太醫,這清風膏好像沒用了,娘娘還是吐得很兇。”夏荷皺眉。

    李江點頭:“知道了,你先去弄膳吧。”

    夏荷點頭,快步離開。

    李江朝另一個方向離開,他得把貴太妃娘娘這邊的一舉一動都報給皇上,人還等著呢!

    駱顯這邊,剛剛收到了淮陽府一案的最新奏報,柳荀貪墨災銀欺壓百姓,已屬事實,現下已經被革職處理,不日

    將押往京城侯斬,他的家產被罰沒充公,家眷也被發配往苦寒之地勞役。

    這樣的處置,勉強讓他滿意。

    李江從外麵進來,躬著身子給書桌後麵的人請安:“奴才給皇上請安。”

    “怎麽樣了?”

    “人醒了,但聽夏荷說醒來就吐了,似乎還是暈船。”

    駱顯起身:“徐季呢?讓他去看看!”

    “娘娘說不用太醫,現下是夏荷給娘娘弄膳去了。”

    駱顯皺眉:“她說不用就不用?”

    “那……又宣珍嬪娘娘?”李江揣摩著聖意。

    “朕親自去看看。”駱顯抬腿,撩開袍子往外走去。

    李江正準備跟上去,駱顯卻停住了腳步。

    “皇上?”他試探性地喊了一聲。

    “你覺得貴太妃脾氣如何?”駱顯轉身,問他。

    李江身軀一震,那還用說?綿裏藏針啊!笑裏藏刀啊!

    “這……”他自然是不敢實話實說的。

    “如果朕不小心打了她一掌,你覺得她會這麽快原諒朕嗎?”

    李江吸了一口冷氣:“您打了娘娘?”

    “她在淮陽府跟朕起了爭執,朕是把她打暈了帶迴來的。”

    李江雙眼都要鼓出來了,怪不得那個娘娘是被皇上抱上床的,原來如此啊!

    “陛下,恕奴才直言,貴主兒能不能原諒您都兩說呢。”李江咽了口唾沫。

    駱顯身軀一僵:“朕……也是這樣想的。”所以走了幾步出去,又迴來了。

    想想舒慈的脾氣,再想想她整治人的手段,打罵都是輕的,估計提劍殺了他她也敢。

    “咳,朕還有折子沒批完,你去她跟前伺候著,有什麽情況迴來報與朕。”駱顯轉頭,坐迴了椅子上。

    “奴才……”李江一臉便秘色。

    “快去,廢什麽話!”駱顯皺眉,“再磨磨蹭蹭就朕就調你去冷宮當總管。”

    李江縮肩,自然不敢再說什麽,乖乖去替主子贖罪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駱顯:我們之間有點兒誤會……

    舒慈:劍在這兒,先卸一條胳膊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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