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夢嫻處迴來,夢嬋的意思,就要趕迴家去向爹娘請罪。還是紅竺竭力勸說,說是等夢嫻冊封了再迴去,“橫豎早迴晚迴,二小姐都是已經出不來了,那還不如等事情都定下來了再迴去,老爺太太麵前也好說些!如今這樣迴去,老爺太太問起詳情來,可怎麽說呢?”

    見紅竺說得有理,夢嬋這才勉強答應留下。其實應該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該怎麽把紅荷帶迴去。來的時候,她和碧纖是一人一騎來的,現在碧纖換成了紅竺,倒沒有什麽麻煩,問題是多出一個紅荷來,她又不會騎馬,怎麽帶她迴去?給她叫頂轎子,夢嬋鐵定自己沒有那麽好的耐心等著轎夫慢慢走。若是兩人合騎,又怕自己和紅竺騎速過快,要把她嚇死,實在是為難得很。

    於是這天主仆三人在花園的半山亭中又開始商量迴程的事情,都覺得有些棘手。

    “大小姐,”紅荷怯怯地開口了,“你看我們可不可以雇輛車,讓兩匹馬駕車迴家。”

    大概是覺得自己的這個主意不錯,紅荷絲毫沒有理會紅竺的眼色,反而大膽地抬頭看著夢嬋。

    夢嬋還來不及迴答,就聽見有一個爽朗的男聲傳來:“傻丫頭,這騎人的馬和拉車的馬可不是一迴事。讓這麽漂亮的馬去拉車,你不怕把你們家小姐給心疼死!”說著,從亭子外的樹叢中閃出一位白衣勝雪的男子,臉帶笑意,手背身後,向亭間緩步走來。

    紅竺嚇了一跳,一邊問:“你是誰?”一邊站到了夢嬋的身邊。

    夢嬋輕輕推開了她,紅竺這才發現,夢嬋不知什麽時候已將麵紗蒙上,隻露出一對鳳眼,帶著寒意逼人的冷光,正看著緩步走來的男子。

    “哦!賢侄女不必著忙。”楊老爺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突然出現了,忙介紹說,“這是犬子嗣平,平時放蕩不羈,少有規矩。”說著,便斥責兒子,“有女眷在此,怎麽如此沒有分寸!”

    夢嬋來京城前就聽父親說起過楊家。楊致遠原籍慶元府,當年做生意來到京城,就在京裏買了房子,原打算把全家遷到京城來,無奈夫人戀家,不願遠離故土,因此隻有兩個兒子隨他來到京城,為了方便持家,楊老爺便在京城又娶了個二房周氏,當家理事。周氏無出,自然也就沒有什麽非份之想,倒也相安無事。

    楊家長子名叫楊毅平,為人正直,治學嚴謹,現拜方孝儒為師,在禮部為官,娶妻徐氏。這楊毅平不僅仕途得意,更兼琴瑟和諧,現膝下有一女年方三歲,起名含珠。

    次子楊嗣平卻與乃兄大為不同,離經叛道,平素最不喜仕途文章,詩詞曲賦,琴棋書畫,倒是無所不愛。隻是不願看四書五經,論為官之道,受父母逼迫不過,於十六歲上考了個秀才,便不肯再進半分。楊老爺再三逼迫也不見有效,隻好隨他去了,橫豎家大業大,也不愁吃穿,隻是姻緣便有些蹉跎。在京城裏,一領青衫如何求得名門淑媛,偏偏這楊嗣平還眼界甚高,一般女子全不放在眼裏,定要求得個不同凡響的方肯罷休,故此二十二歲還未定親。

    楊嗣平並沒有被夢嬋寒劍一般的目光嚇退,反而笑意盈盈地對夢嬋作了個揖:“蕭姑娘若不嫌棄,在下倒願意送姑娘們迴去。”

    夢嬋並沒有收起她的寒意,隻是禮節性地迴了禮說:“不敢有勞楊公子!”

    “也算不得有勞,在下正想迴家看望娘親,有人同行,正可解旅途寂寞,何樂而不為?”

    “原來楊公子怕寂寞,隻可惜小女子要讓公子失望了,小女子獨好寂寞,不喜人多。”說著,夢嬋站起身來,轉向楊老爺,“侄女想等舍妹冊封了再迴去,也好有個準信可以讓家父母放心。恐怕還要打攪世伯一些日子,頗為不安。”

    “賢侄女不必客氣,家中房舍,空著也是空著。”楊老爺忙笑著迴答。

    夢嬋於是道了謝,帶著紅竺、紅荷走了。楊嗣平微笑著看她們走遠,似乎心有所思。

    知子莫若父,見兒子這般情形,楊父也猜得著一二了,可做父親的,有些事是不能縱容的,因此等夢嬋主仆走遠了,便抱怨說:“我說不叫你冒然現身,你偏不聽。如今人家姑娘心中,定以為你是個登徒浪子,你心中所想,隻怕要化為烏有!”

    誰知楊嗣平毫不在意,反而笑道:“爹爹有所不知,這閨房之中,浪子可要比呆子強上百倍!”

    “你說誰是呆子?”不知什麽時候,楊毅平也來到了半山亭,冷不丁問道。

    楊嗣平起先一嚇,見是兄長,就有心要拿他玩笑,便一本正經地說:“聞說兄長每夜與嫂嫂入寢,必先拜謝周公,故此笑你是呆子!”

    楊毅平絲毫沒有聽出弟弟的調笑之意,反問道:“入寢就是入寢,謝什麽周公?”

    楊嗣平笑道:“聖人曰:非禮勿視,非禮勿動!若不是有周公之禮,兄長視也視不得,動也動不得,豈不要憋壞了兄長,悶壞了嫂嫂!怎麽不要謝周公!”

    楊毅平這才知道弟弟是在取笑他道學,於是瞪了他一眼。楊老爺聽他們兄弟說笑之時,早已離開。楊毅平便說:“休要胡說八道!你好好準備準備,三天後隨我去禦書房見駕!”

    “兄長關子裏買的什麽藥?!我一個秀才,去見什麽駕?”對於哥哥一心要自己走仕途之路,楊嗣平是既感激又無奈。

    “你知道皇上這次召見新科進士是為了什麽嗎?”

    “我又不曾掌管內務府,如何知道?”

    “你不是一心要找一個不同凡響的女子為妻嗎?皇上這次召見新科進士,就是為他的妹妹永寧公主找駙馬!”楊毅平的心裏,希望弟弟能通過良緣入仕途,也算是煞費苦心。

    “哦!是嗎?”楊嗣平的眼睛一亮,但隨即又恢複了平常,“永寧公主確實不同凡響,但做駙馬實非小弟所願,還是算了吧!”

    楊毅平有些不滿:“不管你樂不樂意,三天後你必須跟我去,不然我就讓爹爹來請你!”說著拂袖而去。

    楊嗣平搖搖頭,慢慢地度迴了自己的房屋。

    永寧公主是當今皇上的妹妹,當年曾由先帝指婚大將軍藍玉之孫藍芳,不料藍家以謀反獲罪。藍芳做為覆巢之卵,原無生還之理,是永寧公主在先帝寢宮麵前跪了二天二夜,為他求得了一條生路。卻不料藍芳遇赦後,竟不告而別,不知去向。永寧公主為此悲傷不已,不願再婚配別人,一直蹉跎至今。

    如今新君也一定是兄妹情深,不忍見公主孤獨終生,才想的這個辦法吧!突然間楊嗣平倒是非常想見見這個骨肉情深的皇帝。

    禦書房召見按時進行,眼看著那些新科進士一個個紅袍玉帶,唯有自己一襲青衿,楊嗣平不覺好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來錯了。

    楊毅平還在一邊不斷地埋怨他:“誰讓你提起科考便是一副不共戴天的樣子?這些人的試卷愚兄都看過了,無論策論駁論,還是文章的雋秀靈動,都比不上你!不要說中一個進士,怕是連狀元探花,俱是你的囊中之物!”

    “那如今誰是狀元呢?”楊嗣平不堪其擾,忙打斷了哥哥的話。

    提到狀元,楊毅平高興起來:“好叫你知道,正和我們是同鄉,乃是慶元府的舉人,名叫羅文鳴。”

    “羅文鳴?”楊嗣平覺得這個名字很有些耳熟,隻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聽說過。

    兄弟倆說話間,已進了禦書房。皇上還沒有來,書房內除了十來個新科進士,還有皇上倚為心腹的文學博士方孝儒等人,楊毅平一一向弟弟做了介紹。見楊嗣平是今科副主考官的弟弟,先前進來時有幾個輕視他的進士就有些慌了,趁人不注意,偷偷地來道歉。楊嗣平又是一陣好笑。

    “皇上駕到!”隨著內侍的一聲吆喝,建文皇帝在兵部尚書齊泰、太常寺卿黃子澄等人的簇擁下進了禦書房,房中諸人齊齊跪下。楊嗣平自然也不能免禮。

    “平身!眾愛卿請快平身!”建文帝微笑著扶起了跪在最前麵的方孝儒。

    這個民間傳說中的書生皇帝果然名不虛傳,溫文爾雅,禮賢下士,看來在建文朝做一個文人應該是有福了!若不是自己素來厭惡為官之道,倒還真不妨在這位皇帝手下謀個一官半職的呢!楊嗣平這樣想著,微微地笑了。

    不想這一笑引起了黃子澄的注意:“這位是誰?怎麽一頂頭巾就敢來見駕呢?”

    “黃大人,這是舍弟,是個生員,不是進士。”楊毅平忙說,“今日前來,是想來見見諸位新貴的風采,也好長些上進之心!”

    “原來是楊愛卿的弟弟!”建文帝阻止了黃子澄的進一步追問,“怎麽?楊公子對仕途無心嗎?”

    楊嗣平哪裏敢說實話:“迴陛下,草民家中隻有兄弟二人,如今家兄入仕為官,隻為忠君,那草民就理應在家奉親,以全孝道!”

    此言一出,建文帝倒還沒有怎麽樣,那方孝儒頓時激動不已:“皇上,楊公子為全孝道,寧棄仕途!如此忠孝友悌之人,正是朝廷所需啊!”

    楊嗣平唬了一跳,心想我是推委之詞,怎麽這老學究竟認了真,向皇上給我要起官來了!豈不是要壞事?!於是不等皇帝開口,忙陪著笑臉說:“方大人,朝廷所需乃是治國之人,這孝心隻可娛親,不可治國!”

    “楊公子差矣!”方孝儒一本正經地說:“聖人曰:修身齊家治天下。公子有此孝心,這自身的修為是不用說了;為全忠孝,將仕途讓與乃兄,以求家事平和,這齊家也做得不錯!接下來自然就是要治天下了!”

    楊嗣平暗暗叫苦,這老學究什麽理論啊!看來不駁倒他,我是逃不出烏紗之禍了!也罷,逃命要緊,顧不得許多了。

    “方大人,這為官之人,修為雖然重要,但才智更加重要。無才之人,修為再好,也不可去治國。小人才智平平,實在不堪為官!”

    “哎!楊公子這是什麽話?為官之人,恰是修為節氣要放在第一位!倘若隻有才智,沒有節氣,不知廉恥,如何當得萬民景仰?!”

    “那請問方大人,唐時魏征,可是一代名臣?請問其節氣如何?”

    方孝儒語塞。原來魏征原是隋朝官吏,後歸降李密,任元帥府文學參軍;李密敗後,魏征降唐,被太子李建成引為東宮僚屬;玄武門之變後,他又成了李世民的柬官,到李世民登基後,將他擢升為尚書左丞,從此君臣相得,魏征扶持李世民做了千古名君,自己也成為一代名臣。但如果按方孝儒的標準,魏征應該是個全無氣節的反複小人,不僅不能委以重任,還應永不錄用才是。

    所以楊嗣平以魏征為例,方孝儒無從辯解。於是楊嗣平笑笑:“方大人,以草民愚見,這節氣二字,還該是改朝換代之時講的。現如今國泰民安,還是該以才智為要!”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的人都變了色,原來數月前,曹國公李景隆德州兵敗,剛被撤職,燕之兵禍,尚無結果。因此楊嗣平此言,難免犯忌諱,眾人都以為皇帝會發怒,一個個大氣也不敢出,不料建文帝卻隻是笑笑,對方孝儒說:“人各有誌!楊愛卿的令弟能在皇家富貴麵前執誌不移,倒也是不易,老師就不要為難他了!”

    說著,便轉而問道:“哪位是新科狀元羅愛卿啊?”

    羅文鳴應聲出列:“臣在這裏!”

    建文帝定睛細看,見他劍眉朗目,氣度不凡,十分高興:“想不到羅愛卿如此年輕!你我君臣,俱是少年,今後想來應是十分融洽!”

    “陛下禮遇文臣,令臣等如沐春風,能遇陛下,實乃萬千之福。從今往後,臣自當竭力為社稷操心,替陛下分憂!”

    建文帝大喜:“狀元有此誌,你我君臣相得自是情理之中了!”說著,竟命人賜座。剛才的節氣才智之爭,好象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楊嗣平本就不願引人注目,正好趁此機會退到後麵,也不去理會楊毅平和方孝儒的埋怨。

    見皇上一力抬舉羅文鳴,眾人自然也是奉承有加。尤其是黃子澄等人,知道這次禦書房召見有為公主招婿之意,自然就把話題引了過去。

    “狀元公青年才俊,自然心氣極高,想來貴鄉一定沒有與狀元公般配之女與攜秦晉之好!可要在京城尋找一個?”黃子澄試探著問道。

    原來羅文鳴雖然答應了蕭夢嬋赴京之前不再提改聘之事,心中卻對這段姻緣大不樂意。雖然沒法強要夢嬋的庚帖,卻將夢嫻的庚帖放在了媒婆之處,再三囑托,隻等天選一結束,便將庚帖送還蕭家。這麽做,自然是不希望夢嬋嫁己為妾,而是希望天選歸來再續前緣。

    為著這段緣故,在科考履曆上,他沒有注明定親。這樣一來,建文皇帝和公主府的管家嬤嬤貞信夫人自然都把他列為了駙馬的第一人選。那黃子澄乃建文帝近臣,盡知個中原委,所以有此一問。

    可這一問把羅文鳴給問住了,要說有,履曆上沒有注明,豈不是欺君;若說沒有,聽黃子澄的口氣,似乎是要給他提親,心中未免著急。情急之下,倒給他想出了一個主意。

    “多謝黃大人美意,隻是學生赴京之前,已遣媒說親,將庚帖送入。隻因女方家長不在,還未應準。因此不可在京中求親。”

    “既然沒有應準,那就是未曾定親嘛!”黃子澄哈哈一笑,“老夫想給狀元公做個媒,未知可否?”

    羅文鳴再想不到黃子澄會這樣的直截了當,慌得雙手亂搖:“黃大人千萬不要開玩笑,說不定此時女方家長已迴,家父已然將婚事定下!”

    “狀元公!”見羅文鳴迴絕,黃子澄冷笑道,“老夫倒沒有開玩笑,隻怕是狀元公在開玩笑!”

    “此話怎講?”

    “老夫且請問狀元公,所求之女,年方幾何?可曾婚嫁?”

    “年方十七,待字閨中!”

    “這就對了!朝廷有令,女子十三歲以上,十九歲以下,未曾婚嫁者,皆需將名姓上報朝廷,以備天選!狀元公赴京之時,天選還未開始,婚事既未應準,那女子便是未聘之女,豈有不參選之理?如今天選才剛結束,落選之女剛剛起程歸鄉,貴鄉裏恐怕還不知道女子是否落選,令尊大人又從何去再議婚事?!”

    羅文鳴一時語塞,啞口無言。見此情景,齊泰忙上來打圓場:“狀元公想是不願意違背前盟,又思慮沒有雙親在此,所以迴絕,其實也隻是孝心信譽使然,並不是有意要頂撞黃大人的,可是?”

    羅文鳴見齊泰為他開脫,無奈隻得應了。

    黃子澄笑了:“原來狀元公為著這兩個緣故!哈哈……!狀元公無須多慮,親事既未應準,背盟之說自然也無從說起!至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老夫要提親之人,乃是永寧公主,狀元公隻需奉旨成親即可!”

    眾人聽了,除了楊嗣平,都有些吃驚,再料不到禦書房之行是為公主選親,於是傾慕的眼光都投向羅文鳴,以為他聽了公主兩個字,自然是謝恩不已。果然,就見羅文鳴雙膝跪下,眾人都暗笑,方才的道貌岸然原來全禁不住“公主”二字!

    不料羅文鳴卻道:“臣有悖皇恩浩蕩,深負公主青目,實是罪該萬死!但隻因當初求親在先,女家雖未應準,臣也不能自棄,否則與背盟何異?!如此薄幸之人,又怎當得公主青睞?故此請恕臣難以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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