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源吉,還用說嗎?是蕭護一手捧出來的禦史。


    種種的事情造成寧江侯舊年沒有隨孫瑉離去,到今天人還在心已非,不是舊日心思。


    臨安王不知道,他還是舊日心思而來。來過,知道守門的是寧江侯隨身家人,孫瑉更以為寧江侯是給自己來相見行方便。


    夜晚西風大作,風帽下臨安王露一露麵容,門就開了,守門人悄無聲息指指一處,孫瑉點頭而去。


    寧江侯隻帶兩個家人,張閣老也是兩個家人,田品正有一隊人,又不能全駐紮這裏,院子裏空空的,可以聽到隔壁動靜。


    兩邊,一邊是伍家,孩子鬧大人罵。一個婦人嗓門兒足:“小結實,你又上牆,三天不打你身上發癢。”


    另一邊,有絲竹聲。五舅老爺帶著兒子和賀林兄弟各執琴笛等,正在月下會詩。


    孫瑉悄悄的來到守門人指的房門外,並沒有讓人聽到。


    房門半掩,見寧江侯披一件袍子,在燭光下聚精會神寫著什麽。他燭下的身影半佝僂,足見老態。孫瑉紅了眼睛,推門進來,輕聲道:“舅父,多休息的好。”


    寧江侯看到是他,並沒有吃驚,還是慈祥的笑容,手指椅子:“坐坐,你來看我?”他笑容滿麵,還和舊時一樣。


    孫瑉慚愧坐下,抬抬眼眸想解釋,又覺得自己不必解釋舅父也能明白。要說什麽,又心中難過。就開門見山:“這一次我走,你和我迴去。舅父,我為你起好宅子,蕭護把公主安進內閣,就還有忠心在,我再接表兄們來,他不見得會阻攔。舅父,就是我沒有皇王份,也不能再由著你一個人在京中吃苦。”


    迴想舊事,寧江侯為自己操勞太多,而孫瑉也認為自己照顧他太少。


    寧江侯無疑讓這些話溫暖了,他笑得更和藹,卻道:“啊,這樣不必,”孫瑉多了心,他一直為接不到寧江侯而內疚,見寧江侯說不去,以為他疑心自己想當皇帝才接他,臨安王斬釘截鐵地道:“我能有今天,與舅父不能分開。不過,路是自己走的,我自己能承擔。”


    “嗬嗬,”寧江侯笑逐顏開。不過眸子裏還是閃過一絲什麽,對孫瑉緩緩道:“你能這樣想,我太喜歡。聽我說,昔年秦朝始皇帝,統一六國,統一度量衡,到後代,胡亥奪位,秦朝算隻有一代;後來漢先有文景之治,又有武帝盛世,不容易啊,不容易……”


    孫瑉耐心聽著。以前他就和寧江侯討論這些,舅甥很是相得。如今又一次聽到舅父和自己談經論史,孫瑉心中一酸,暗暗道走時一定要請舅父走,哪怕蕭護不答應,自己也不依。


    “……本朝太祖皇帝開國,也是亂世而起,國力薄弱。到後麵經曆宣宗、曆宗……積的家業也不少,這幾年,也算是精光啊。”寧江侯悠悠一直說到本朝,孫瑉還沒有明白過來,隻當舅父是又一次和自己閑談。


    他很怕有人忽然過來發現自己,又不忍打斷寧江侯。見他總算說完,最後語重心長來了一句:“你好自為之啊。”


    說天晚了,讓孫瑉迴去。孫瑉隻得告辭,披好風帽一路直到城外,慶幸無人發現,往營地而去。


    城門還開著,孫瑉以為蕭護夫妻自然沒有迴來。


    他卻不知道的是,他幾騎隱入黑夜中看不到時,城門即緩緩而關,有人去迴報大帥。蕭護和慧娘在房中擊劍為樂,聽人迴報,大帥放下手中劍,平靜地道:“知道了。”這就放下劍,對同是滿麵汗水的慧娘道:“備水,你我沐浴。”


    十三呲牙扮鬼臉兒:“哎哎哎……”


    蕭護就此一笑,打趣道:“夫妻閨房樂,你扮這些是學謹哥兒嗎?真真的是兒子不在,有你也算是母子俱在。”


    十三不樂意,先往外吩咐丫頭們備水,再手拿帕子過來給蕭護拭汗水,問道:“臨安王可以死心了吧?”


    “不知道呢。”蕭護親親她的手,道:“不讓他見上一麵,他是永遠不會死心。讓他見上一麵,也不知道如何。”又鄙夷孫瑉:“直到今天才來,我不放風說你我不在,他還不敢來。”慧娘摟住夫君嘻嘻:“他怕你呀。”


    鼻子上著了蕭護一指,如點貓似的,大帥看著那鼻子尖扁下去又起來,笑道:“是怕十三你的刀吧,”


    十三不依的道:“人家才不可怕。”又瞅著蕭護笑。蕭護攜起她,不許她走開,一同去往沐浴的房裏,看著十三羞紅麵龐,大帥戲謔道:“我也怕你,十三,就怕你這個樣子,讓人心癢癢的,隻想和你趕快再生幾個麵團子才好。”


    “人家隻生麵團子嗎?”十三嘟高嘴,冷不防衣服讓蕭護扯去一件,快悄笑著來救。丫頭們在外麵坐著,也無聲地笑著。


    城外,臨安王見到寧江侯,又有促膝談心,也很喜歡的和潘側妃鴛鴦戲水去了。戲到一半,水聲嘩啦啦響中,臨安王忽然想明白了。


    心頭電光火石般,想到寧江侯對自己說的一番話意思。舅父說開國皇帝是亂世中起,分明是說亂世中要當皇帝,當得上就是皇帝。


    又說秦始皇,平六國更是亂中發家的人。又說秦二世不行,算秦無二代,是說此時亂世,暗示皇族血脈未必當上皇帝。


    孫瑉可是相對純正的皇族血脈。


    是不是指蕭護有異心呢?


    也未必就是。秦亂以後,楚國出來一個項羽,是前楚國貴族。這指的不一定是蕭護,也許是說別人。如梁山王等。


    後麵又有漢文景和漢武,也暗示能力大小,皇帝緣多少。


    臨安王在水中呆住,不過他早有大誌,不會輕易讓寧江侯幾句話嚇倒。孫瑉心想,也許舅父是敲打自己處處小心。


    長風已行萬裏,就此退縮前功盡棄。臨安王掬一捧水在手中,微微一笑,自己是一步也不會後退的。


    不僅不後退,蕭護這個人,實在可以收為已用。不過,且看看他的意思再說吧。一把攬過潘側妃,又和她胡鬧去了。


    帳篷外麵西風吹得唿唿作響,城裏,也是吹得大街小巷人眼睛盡迷。春三娘披一件薄披風,走進家門。


    今天蕭揚歇在祝氏房中,春氏早就知道,也大大方方迴過蕭揚,說出門走走。明鐺在房中看到她迴來,才悄悄兒的關緊窗戶。


    對她去哪裏不是不好奇,明鐺卻可以做到不動聲色。


    兄弟們和大帥還是一個院子,又有一聲腳步聲上廊下時,明鐺起身看一眼,見果然是滿庭悄悄迴來。


    明鐺重新睡下,她上夜就睡在窗下榻上,心思起伏難以平靜。以前她曾按長公主所想的,要在大帥身上托終身。


    大帥正眼也沒有一個,蕭夫人又嫉妒得京裏全聞名。明鐺想這樣的寵愛,這樣的醋壇子誰敢惹她?


    後來玉笛先讓蕭揚上了手,接下來一個又一個全到九爺手裏,大帥還不見怪,明鐺雖不出門,也看出來長公主倚重蕭護大帥,大帥又對兄弟好,祝氏又溫柔不爭,明鐺想就這樣吧,就答應了蕭揚。


    上手以後,才發現九爺是個最沒廉恥的人,在玩女人上麵。他在京裏是祝氏幾乎不碰,家裏的外麵的,青樓上的……就沒消停過。


    明鐺幸好心思正,是為自己找結果的主意,才一心一意認定祝氏,追隨出京。出京後倒好,麵前隻有她一個丫頭在,蕭揚正眼也不看她,全在祝氏房裏。祝氏是不爭的人,也是管不住丈夫去哪裏的人。


    有心也分明鐺一些,蕭揚又不聽她的。好在明鐺也不爭,進山出山的,早看出來蕭家不是一般的人家。


    數萬人在山裏日子過得樂陶陶,胖團子還養一隻小老虎。明鐺心放正,從不多想,直到春三娘出現。


    美貌,春氏不如明鐺;論品行,春氏不如明鐺;論跟隨情意,春氏不如明鐺……蕭揚收下春氏後,明鐺難過好一陣子。


    直至今天,直到十六公主奇怪的去了,直到曹少夫人送東西,闔府裏大大小小丫頭都有,她一個少夫人,還和一個妾侍說私房話……


    明鐺跟著這麽久,自然知道大帥房中是有機密的。見到春氏迴來得晚,滿庭迴來的晚,明鐺蒙著被子這才發現,九爺蕭揚對她算是不錯的。


    至少沒有這麽對她。


    雖然這是春氏自己找上的,可蕭揚要是不想讓春氏出門,有的是法子。明鐺在被子裏淚流滿麵,她看不懂蕭揚的心思,又才明白蕭揚沒有害自己的心,說明自己的辛苦他是看在眼中的,心情難耐,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好在房中夫妻兩人並不要什麽,由著明鐺盡情的在被子裏流淚。


    蕭揚把她放在心上是用這種方式,明鐺到今天才算明白……


    丫頭房裏,滿庭悄無聲息迴房,看看六麽睡著了,無聲無息睡下來。夜裏上夜的,是水蘭。第二天一早,侍候過早飯,六麽會在欄杆上心事重重。


    大帥和夫人在房中,小鬼張家一會兒一次一會兒一次的送信送公文。張家走得氣勢如熊,他個子寬大,是伍家兄弟那樣的身板。是久跟大帥的人,又從來隻侍候夫人一個人,張家和姚興獻一樣,生出來傲氣,走起路來肩頭一晃一晃的,好似他學給謹哥兒的熊,就是那樣子。


    誰也不買帳的意思。


    隻有見到大帥張家才老實。


    別的人,舅爺們張家也照罵不誤。


    有張家襯著,小鬼就更如閑雲野鶴般的輕快。他又長了個子,以前是笑彌佛臉,現在生成一張俊俏臉蛋子,好似姑娘。


    六麽看他一迴,心就跳一迴。六麽不相信滿庭會上什麽人的當,她和滿庭跟出京,上麵的奶媽,又有大些的水蘭小螺兒,全是教導的,隻有滿庭是和自己一般兒進府,一般兒年紀,頗能說得上話。


    除了小鬼,無話不說。看到小鬼,兩個人全堆起笑臉甜甜的上去,要罵小鬼,也是一起上去罵,就是背後不談論他。


    都心中有數。蕭墨當麵背後都罵過好幾迴:“兩個嫁一個不成?”還大刺刺:“餘下的那個不要找我,我們都不要。”


    蕭成蕭守和蕭墨一樣壞笑:“現在眼裏沒我們,以後找別的家人!”丫頭配小子,是家家的慣例。


    餘下的那一個,還真的沒有更熟悉的人。


    六麽今天才為難。她認為滿庭是有大帥和夫人的話,這才和曹少夫人若有若無的接觸。別的人未必看得出,同房住的六麽卻能發現。


    怎麽辦?六麽揪著廊下菊花。滿庭要在大帥和夫人麵前出彩,小鬼十有*會是滿庭的。像水蘭姐姐和小螺兒姐姐跟了這幾年,今年是年紀,夫人問過,兩個姐姐說要自己指婚,本來就要指,把大帥親兵軍中的人全給她們指,大帥說可以配個小軍官,以後升上去一樣是將軍。後來就天子登基,又來會議,這事先擱下。


    水蘭和小螺兒要是指婚,滿庭和六麽也就差不多。六麽想到滿庭指中小鬼,心裏就特別難受。


    好姐妹,也不能分丈夫。


    富貴的家人也有納妾的。可小丫頭們見到大帥和夫人恩愛,房中並沒有別人,又全家都這樣,隻除了九爺房中有妾,別人全沒有。


    六麽也從沒想過自己以後丈夫房中有妾。


    跟著什麽人,就學出來什麽人。


    六麽想,可不能讓滿庭把自己比下去。可,怎麽辦呢?隻有自己私下裏行動,還要裝成是自然的才行。


    一個果核砸她頭上,小鬼瞪她:“看了你好幾迴,你不當差你發呆?”果核掉地上,是個落花生。六麽撿起來吃了,頭揚著不理他。


    小鬼白眼走開。


    六麽不當值的時候,就往曹家門前去看。她卻沒有想到,自己頭一個識破的,卻是春三娘。


    春三娘和十六公主不一樣,十六公主是才長成人時,引導她的人大成長公主不好。而春三娘卻是習慣於煙花熱鬧的地方,習慣男人捧著,不習慣於內宅裏悶悶日子。


    妯娌們幫著飲食起居,春三娘什麽都會,偏就這個她不會,她也不願意學。她喜歡的是挑尖子,與人爭風吃醋。


    衣香鬢影中,爭的是頭一份兒,鬧的是掂醋的酒兒。她一眼相中的本是大帥蕭護,喜歡的就是大帥隻有妻子一個。


    這樣的男人爭到手才有滋味。


    無奈大帥不這麽看她。


    沒幾天,蕭護兄弟倆全看穿春三娘,蕭揚是個好聚好散的人,喜歡了就上手,不喜歡了就丟開。春三娘要明著說自己走開,蕭揚會答應。她拿自己當傻子耍,九爺就想耍耍她。女眷們每每走開時,蕭揚就惡作劇似的把春三娘留下,看她對著大哥流口水,自己當樂子看。


    蕭揚能對蕭護說出來春氏有下家,就送她幾兩銀子的話,對著春三娘也從不掩飾。春三娘因此恨蕭揚,讓自己怎麽走?


    要是太平年月,春三娘還不老,不愁恩客,不會當這話是一迴事。不就是現在客人不好找,大帥又沒有想到手,一個是嫉妒,一個是怨恨,就此長存在心裏。


    春三娘不是十六公主,想離開伍家,去哪裏都行。春三娘就是想給蕭護兄弟一點兒顏色看看,她不是十六公主還有稚氣,做事情不前後想想,隻顧自己舒服。春三娘是知道蕭護兄弟親密,大帥調兵布局什麽的,蕭揚肯定知道。


    她就是想弄幾兩銀子,然後再看著蕭護兄弟倒一次黴。對於曹少夫人說的什麽韓憲王才是真龍天子,什麽去到韓憲王那裏什麽都有,春三娘是不相信的。


    她自知是個女人,能做的,就是讓男人動心。也許遇個傻子,喜歡自己到骨子裏,就可以嫁了。


    蕭揚明顯不是個傻子,房中有年青的妻,又有美貌的妾。蕭揚雖不理會明鐺,不過有一迴春三娘和明鐺慪氣,就在蕭揚麵前說明鐺不好,蕭揚當時沉下臉:“你少說她!她伴著奶奶,比你強!”


    硬生生碰這個釘子,春三娘更心灰意冷,對蕭揚很失望。她曾有過幾個恩客,家世都不錯,也動過心在,春三娘不動心,就是知道家世不錯的人家裏,規矩大,難相處。


    隨便出來一個老家人,都壓人一頭。


    長輩房中的貓,也得賠笑臉看著。這不是難為人?


    春三娘在蕭揚麵前就領略到這個規矩,這是她最反感的。她自己出身不好,對一切標榜規矩影射出身的,快憎恨了。


    她一恨,不用曹少夫人說什麽,也就主動上去。曹少夫人和金子商議,當下最重要的,是在蕭護身邊安下一個長久的暗樁子。再來,就是還要有一個人監視她。


    滿庭是房中丫頭,春氏是不得寵的妾。她要是得寵,就不會那麽多怨言。一聽嘮嘮叨叨的,就知道日子沒過順。


    金子知道韓憲王圖的是中原,她就不著急,不盼著春三娘現在就有什麽給出來。是春三娘要顯擺自己,見天兒來見麵,自以為這樣偷溜出來,好似當年偷情般快活。就主動要弄清蕭護的兵力圖。


    曹少夫人和金子對著她的背影搖頭時,六麽在街上看到春三娘從曹家走出來。春三娘去曹家,正大光明也可以。不過她在尋找偷情的快樂感覺,就包著個頭,走得小心翼翼,好似才偷過漢子,躲自己男人,又躲人家老婆。


    六麽一眼看去,就知道有鬼。


    六麽冷笑,春氏有鬼,在家裏是玩不出花來的。她繼續坐著喝茶,麵紗半遮住臉。不到一個時辰,見到滿庭進去,又見到金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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