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公主細腰身再抱一抱,伍思德低頭嗅她身上香氣,道:“澡豆你還有?大帥讓人出山,我忘了和他們說。下一迴再有人出山,讓人給你買澡豆迴來。”


    把十一公主提醒,她拍著雙手笑:“你不說我沒想到,這山裏蘭花不少,我自己會做的呀。”又忿忿然:“做好給十三姑奶奶,給謹哥兒,給奶媽,給奶奶們,給蔣少夫人,給謝少夫人,就是不給翠姑她們。”


    孩子氣到這樣地步,伍思德竊笑。屋外虎吼聲又來,又有狼嚎不斷。大家早聽習慣,一夜到天明。


    十一公主起來,興奮地喊豆花在穀中采香花。伍思德抽時間,下午砍木頭,為十一公主做一個養雞盒子,有士兵們幫手,很快就得,問翠姑要了十隻小雞,擺在炕上等公主迴來,又一拍腦袋:“她要吃蛋。”


    天才半下午,他們走山路又快,最近山頭上很快弄來幾十隻鳥蛋,自己炕下生火弄熟,扣在木碗裏。


    外麵傳來笑語聲時,香風先到。十一公主和豆花汗流浹背,各抱著一大捧香花。在門外放下,主仆嘻笑:“酸了手臂。”


    “咦?”十一公主忽然噤聲,似乎聽到小雞聲。她以為自己想小雞想糊塗了,可心裏還是“轟”地一下子起來希冀。對豆花小聲:“噓。”


    躡手躡腳走進來。


    仿佛屋裏有鬼,喘口氣兒也能嚇跑。


    她沒有看到坐著的伍思德,全神貫注地注意到炕上的木頭盒子。真不小,比謹哥兒的還要大。這裏麵,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小雞?


    十一公主走路如鬼子進村,手微提起裙裾,小心翼翼,輕手輕腳,慢慢抬起一隻腳,邁出去,腳尖先軟軟落地,再腳心、腳跟遂次落下,落地無聲。


    伍思德笑得都快軟了,盡量無聲不打攪她。


    豆花在門外伸個頭進來,瞪著眼睛。


    見公主總算挪到炕前,屏住唿吸,腦袋幾乎不易覺察出來的往前移動。


    “哇!……”


    豆花踉蹌摔進屋裏,顰眉撫腳,扭到了。


    伍思德也一驚,再哈哈大笑。


    他看到神采忽然煥發於公主麵上,他隻看個側臉兒,不是全部的笑容,卻也心頭隨著一亮,好似明光萬道出於深山,日頭出山澗。


    這一刻,伍思德濕了眼眶。原來她喜歡,她要的,不過就是這小小的欣喜,小小的東西。一直認為公主要的,自己給不起的駙馬爺,頭一迴對妻子有幾分了然。她要的興許並不多,自己也給得起。


    讓驚喜衝暈的十一公主傻乎乎手捧一隻小雞,任由小雞掙紮啄著手,轉過身子對伍思德傻笑,深一腳淺一腳過來,咧開嫣紅小嘴兒:“嘿嘿。”


    “嘰嘰!”小雞在她手上以為大難臨頭,用力叫著。


    豆花眼睜睜看著駙馬抱起公主坐在腿上,還說了一句:“要來一隻,親一口,對吧?”十一公主羞澀都忘了,一隻手撫摸小雞作安撫,柔軟如玫瑰花的嘴唇主動湊到伍駙馬那粗糙肌膚上……


    “吧嗒,”還有聲音。


    豆花認為自己應該迴避,可她傷了腳,雙手按地,一手一手的爬了出去。應該是一手吧,不是一步。


    爬出來見穀外近黃昏,夕陽無限好,猶有一碧如黛還在空中。層層疊疊的晚霞,如巧手匠人的暈染色,又如天女在浣紗,紗上顏色由水而落,深淺不一,攢紅夾翠。


    豆花看癡了,對著空中仰麵似不會轉動。


    伍小伍送晚飯來,好遠山路上來,就見到豆花一動不動,再看,半天不動。伍小伍大驚,這個人讓毒蛇咬了不成?


    中蛇毒死的人,就是這樣僵直身子。


    為救人,伍小伍把手中飯菜放下,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正在尋找她傷口。豆花以為他襲擊自己,眼珠子驟然動了,一腦袋頂在伍小伍身上,撞得伍小伍後退幾步,坐在地上,而豆花也把自己撞得後退,重重摔在門上。


    “砰!”


    驚醒裏麵討小雞債的纏綿夫妻。


    又聽豆花大罵:“壞人,你占我便宜!”伍小伍反唇相擊:“俺寧可看野豬,也不看你!”憤憤然端著飯菜送進來。


    豆花嗚嗚的哭:“我的腳……”


    過了一夜腫起來很高,和十一公主關在屋裏養小雞,製澡豆。製成送出去,果然不給翠姑等人。伍思德私下裏送出去,翠姑等人用著好,見到十一公主就更高昂頭,心想,你不給我們,我們也有。十一公主和豆花也是鼻子朝天,哼,我們有小雞,有小鳥,還有蛋吃。


    出山的人迴來,把各地情況大約說過。又說造反起義的人多,衝擊到譚將軍這裏,譚將軍想借些兵馬一用。不敢掌握大帥行蹤,就沒有派人過來。蕭護答應下來,派一隊人幫譚直抗敵,告訴將士們,家眷平安到江南。


    大雪封山時,那一隊人才迴來,同時又把剃頭刮麵工具針頭線腦布匹米麵帶來不少,又有山中尋到不少野麥,有士兵開墾地種上,已出苗。


    第二天,大雪封山,穀中雖然不飄雪,出去已經不易。


    ……


    “噗”,蠟燭點起來。就著火光,顧孝慈展開手中的信,有滋有味兒的看起來。這是小鬼寫給他的,由宋衝之轉送給梁源吉,梁源吉轉給顧公公。


    現在要找到顧公公可不太容易,他隨張太妃等人躲藏在暗道中。宮中有暗道,荒廢已久不能逃出去,卻可以暫時藏身。


    現在已經是新年裏,外麵又是一個天地。新年前打著為蕭護報仇的平民陸順德自創一個教派,因為旗號是為大帥報仇,京中有百姓們接應,台山王匆忙逃走,丟下來的小皇帝光複帝無人照管,張太妃念他也是皇家血脈,接到暗道中和小皇帝一處撫養。


    本來張太妃還要躲避在上一迴宮亂中的假山石下,可顧孝慈認為那地方太小,不方便躲藏,無意中讓他尋找舊暗道,在陸順德攻進皇宮以前,嬪妃和宮人全進入暗道。這裏地方大,還有地下水,米麵又早就準備好,先是備的炒米給小皇帝孫瑛,後來見勢頭不對,又備下北方人會弄的炒麵,進來的人可以吃上半年。


    嬪妃們逃難也逃出經驗來。


    蠟燭不多,為顧公公看信才舍得點起來。一幹子嬪妃們看著顧公公把眼睛湊到信上,就眯起眼笑得幾乎沒有縫。


    信中如下:“老鬼,聽說你受了冤枉刑,你且忍著,等小鬼迴去給你報仇。另,大帥和我們都很好,有吃有穿,和哥兒玩,等我們休養好了,就去找你。”


    這信,隻有小鬼才能寫得出來。下麵還畫了一個大大的臉,瞪著的眼睛,唇上笑容一抹,活脫脫就是小鬼本人。


    顧公公嘿嘿,把信小心翼翼收起來,嘴裏罵道:“還小廝,就這文采也敢寫信。”正要把蠟燭吹滅,見嬪妃們全看自己,顧公公會意,對張太妃道:“老菩薩,大帥好著呢,他們在休整,就快迴來了。”


    這隻是一句安慰的話罷了,大帥幾時迴來,顧公公也不知道。


    張太妃和嬪妃們就眼睛一亮,笑得合不攏嘴。蠟燭已熄,張太妃喊周妃:“你聽到了,大帥好呢,公主和駙馬也好。”


    信裏分明沒有說十一公主和駙馬,可推斷一下,大帥好,自然公主和駙馬就好。周妃也就笑逐顏開:“托您的福,他們肯定是好著呢。”


    這地方設計巧妙,白天時能采光,這是晚上,大家摸黑也能忍耐。


    三歲的小皇帝光複依在張太妃身邊,小手握著另一個小皇帝孫瑛的手,悄悄道:“我餓了,”張太妃就喊人:“快弄吃的來。”


    也不用蠟燭,炒米袋子就在身邊。一個宮女打開,簌簌沙沙,給了光複皇帝一小碗,黑暗中響起“格格嘰嘰”聲音來。張太妃又想蕭護了,越是沒吃沒穿,越是想他,歎氣道:“大帥有這東西吃嗎?我們來念經吧,為大帥祈福。”


    顧公公取出信,放鼻子前麵聞聞,信上一股子油味兒,他們應該吃得不錯。


    這信是小鬼晚上在獸油燈下寫的,寫過又在油燈下看一遍,獸油氣味大,就有油味兒。


    而當時,小鬼迴來晚了,見往京裏去的人走得急,邊啃骨頭邊寫信,又一層油味兒。


    重新收起信,在念佛聲中想梁源吉這個人,本來顧公公是不太相信梁源吉,大帥相信他是另一迴事。可今天梁源吉轉來蕭護的信,說明他和蕭護是能聯係上的。


    台山王逃走後,陸順德的人占據宮中。梁源吉不能一下子找到顧公公,就在幾處假山上墨汁寫上:“老鬼出來,小鬼找你。”又畫上牛頭馬麵。


    別人看到,還以為鬼畫符。老鬼是心中有數的,就找到梁源吉拿來信。


    如果大帥在亂中還相信梁源吉,那顧公公也有一件事想拜托他。顧孝慈在黑暗中默默地想著,這事情太大,萬一梁源吉不可靠?


    他心裏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


    算算時間近半夜時,顧孝慈才要睡,張太妃悄聲喊他。顧孝慈不用張太妃說,就能知道她要說什麽,忙先堵上:“我沒找到長公主。”張太妃心太善良,一直要顧孝慈尋找大成長公主同來避難。


    顧公公私下裏出去好幾迴,也能弄迴來一些臘肉等菜,就是長公主,他一直說沒見到呀沒見到。


    張太妃才不信。


    每過一天,太妃心中就如滾油煎。她心中想的,就是老先帝的後裔,能護一個就是一個。小皇帝孫瑛和光複帝,是老老先帝的後裔,太妃也不忍心丟下。


    何況是老先帝最愛的女兒,大成長公主。


    上一迴就聽說大成長公主府中已破,張太妃就急上加急。當著人和顧孝慈說過幾迴不中用,這是亂中,大家要團結,和顧公公私下裏說,又怕別人疑心,認為自己和顧公公有別的私心,張太妃就等到夜裏,聽身邊人鼻息沉沉,來勸顧公公:“救人一命,也是一件功德,還有寧江侯,張閣老大人……。”


    顧孝慈說出實話:“他們全來了,我們就不夠吃的。大帥是有消息,可幾時來還不知道。他又受了冤枉聖旨,他肯不肯馬上就來我也不知道。”


    張太妃今天腦子很靈活,帶笑悄聲道:“你能收到信,自然就能找到他,給大帥去一封信吧,說我們想他,指著他來搭救我們。不為我們,還有周妃娘娘不是?”


    以為睡著的嬪妃們中,周妃悄悄接上話:“等明兒天亮,我給十一也捎句話去。”張太妃才愕然:“你醒著?”聽文妃道:“我也醒著呢,”九皇子也接話:“都醒著,”又小有不滿:“長公主能接嗎?”


    “就是,她以前得意時,可不照顧我們。”不僅是文妃和賢妃對長公主不滿,就是別的嬪妃們也不願意接她。


    等她們紛紛說過,張太妃才和氣地道:“都是一家人啊。”嬪妃們這才不說什麽。


    第二天白天,借著透進來的光,周妃用簪子沾胭脂,撕一條衣服,給十一公主帶了句話。顧公公拿在手中,心想這信指不定幾個月才到蕭護手上,等到了胭脂氣兒早沒有,十一公主別當成是沾血寫的吧。


    又到夜裏,他出來憑著一身功夫往梁府中去。


    京中從來好大雪,琉璃瓦上一片白。雪花中,見皇宮中隻有幾處有燭火,別處全寂靜死沉,好似空宮一般。


    偶然下麵也有巡邏的,是一隊雜亂無章的衣服,說話高低不等的人。顧公公避開他們,在平江侯府中落下來。


    才一落地,見房門一開,有人衝出。借雪光,見劍光閃亮,一個是平江侯,還有幾個家人。顧公公怪聲怪腔:“是咱家。”


    梁源吉鬆一口氣,抹一把頭上冷汗,人嚇人可以嚇死人。顧孝慈見平江侯防備到如此的地步,疑心大作,問道:“出了什麽事?”


    “沒事沒事。”梁源吉掩飾著,在雪中用心看顧孝慈後麵沒跟來人,隻有他一行腳印,才強打笑容:“裏麵說話。”


    房子裏還有別人,老孫氏親手點起燭火,小孫氏也在這裏。大家見麵分外噓唏,恍如隔世般。


    顧公公問起官員們,梁源吉紅了眼圈:“……往京裏來的,都是要當皇帝的。這陸順德打著為大帥的名頭兒,進京裏來就想讓百官們臣服他,又說他們救我們於危險中,屁!要我們推舉他當皇帝。他手下有幾個讀過幾天書的秀才,說一定要前朝的官員們推舉,百姓才能信服。又要砸開國庫取珠寶,管國庫的那官有心計,逃走前用銅汁子把國庫大鎖全灌實在了,門又厚重他撬不開,正有人出主意炸牆,又天天來逼迫我和張閣老推舉他當皇帝。寧江侯和他硬頂,讓陸順德把家抄了,把寧江侯打得現在起不來,還有原京都指揮使田品正,也讓他打了一百脊杖,現關在獄裏,聽說快要死了。”


    顧孝慈大吃一驚,地道裏不多日子,外麵好似過了幾年。


    他也急了,搓著雙手:“這這,這可怎麽辦?”梁源吉苦笑:“我下午還和張閣老說,實在不行,我們就逃走去找大帥。可閣老上了年紀,這一冬天更冷,又缺少炭火好的吃食,閣老身子也快頂不住,閣老讓我把他兒子們全帶走。張公子們全孝敬,又不肯走,我正和老夫人商議,你就來了,我以為消息走漏,才拿劍出去。”


    “你要去見大帥?”顧孝慈眼睛一亮:“真的?”燭光把顧公公滿麵喜色照出來,他再搓雙手,這卻是喜歡的搓著,不住地道:“太好了太好了。”又麵色一凜,眸子裏直直逼視梁源吉:“我能信你嗎?”


    梁源吉揣摩他的意思,不過是什麽信什麽東西托自己轉交,挺起胸膛,起誓道:“你若有信件物品交付,我如不帶到,也必轉交給大帥的人,否則天不容我!”


    他一起誓,顧公公就更放心了。


    就問梁源葉哪天走。梁源吉為難的看看老孫氏,他雖然不能和老孫氏棄前嫌,卻願意帶她走。而老孫氏先開始是留梁源吉,現在則早早就勸梁源吉走,用誠懇又把平江侯的心打動幾分。


    亂中,有些事情可以不顧,比如以前舊事衝談許多。


    梁源吉有一件事深埋心底。


    老侯爺死以前,拖著病體來看梁源吉,曾有一句話交待:“我對你嫡母無情,致她數十年來傷心,我不是個好丈夫,也就給她夫人位置。我死後,隻有你一個兒子,你襲爵後,就算不能忘記她對你的種種,也不要傷害她性命。”


    梁源吉當時因為父親病中,見他殷殷關切,也答應下來。


    以後不管梁源吉和老孫氏爭鬥得有多厲害,也的確沒動過殺機。平江侯甚至能把老孫氏從正房裏攆出去,不再管她家用,也是有一手的。


    頭一迴兵亂,梁源吉壓根兒不理會老孫氏,獨自逃出,也有個借刀殺人的心。


    可這一迴,父親的話浮上心頭。後來沒幾天傳出老侯爺死訊,梁源吉得蕭老帥之力,迴京奔喪,老孫氏不能阻攔。奔喪後老孫氏試圖攆走梁源吉幾迴,梁源吉又全再次迴來。父親的死,成就平江侯的襲爵之路,梁源吉曾去信問過蕭家老帥,是不是父親相托與他?


    老帥一直沒迴複。


    這句話,算是遺言。


    老孫氏和小孫氏全在房中聽著,見問走的日子,老孫氏眸子裏隱有淚光:“越早走越好,這一撥子亂的與以前不同。”以前還是皇族血脈,不管平水王、台山王,都有規矩可尋。現在是真正的亂民,不按牌理出牌。


    而且老孫氏卜的卦,梁源吉也應該離京。


    幾個皇帝輪換地轉,平江侯也受衝擊,這中間孫家對他保護也不小。梁源吉難過了,對顧公公道:“我們再商議商議,把年過完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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