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眷們除了鬧房的,還有先入席的。有一個席麵,周妃娘娘便裝坐在那裏。因便裝,又不是先帝寵愛妃子,無人認識她,她也不理別人,隻是滿臉的笑,再就對高坐端著公主架子的女兒使眼色,母女一同竊笑。


    周妃喜歡熱鬧,今天笑逐顏開。自在吃酒,無人提醒她注意宮規儀態。自在用菜,無人知道她是內宮不應該出來的嬪妃。


    想想伍思德這女婿,真真還是不錯的。


    蕭護大帥,在書房裏處置事情,並不明聽人迴報消息。


    ……


    城外化人場上,是老兵們在這裏當差事。今晚月華浮動,化人場卻幾時看,幾時是陰森的。老遠聽車輪聲轆轆,老兵們還奇怪:“半夜裏還有人來?就等不到明天。這一家子一定不孝順。”


    走出化人場大門,見撲麵寒氣肅殺如冰鉤。幾百兵殺氣騰騰,護著兩輛大車過來。張寶成被壓在中間,身上幾個屍首重而又沉,幾乎沒把張大帥壓得不能喘氣。


    又目不能視物,聽著出城聽著路不平,聽著有人問:“哪裏來的?”張大帥鬆一口氣:“總算到了!”


    “蕭帥處讓送來!”士兵們迴過話,把車推進去。


    幾個老兵上來,一具一具地扛起來。張寶成身上一輕,可以看到月光幽沉。他用力一跳,手中並無兵器,兵器早讓人收走。


    見化人場樣子出現在眼前。


    一道大門,士兵們還在。


    幾排房屋,也許是老兵們住處。


    還有一排單獨的房屋,冒著鬼氣,應該是燒化的地方。那後麵,還有一座小山,隻怕是堆灰的地方。


    張大帥人在空中看得清楚,大喝一聲,往那小山就跑。與此同時,又一個人跳起來,張寶成用眼角餘光一掃,就叫道:“南宮複,給我擋住!”


    南宮複暗罵一聲,我倒幫你擋!


    可讓這一語喝破身份,帶隊的小軍官眼睛亮了:“靖江侯爺,拿下他!”追殺半個時辰後,張寶成逃脫,這裏地帶太開闊。南宮複,傷了手臂跳入江中。


    秋水冰涼,他要是不能遊上來,也是必死無疑。


    城中,早亂起來。


    長公主安排下來的幾個重臣,一個是兵部裏侍郎之一,叫任天用。任大人今天沒去蕭府中飲酒,在家中和小妾正睡臥時。房門讓人一腳踹開,幾個人闖進來,看服色,卻是蕭帥的人。任大人才喊一聲:“豈有此理!”


    至少蕭護給人感覺,到目前還有幾分講道理。


    小妾在床上哆嗦著,聽任大人一聲喝,還由懼轉怒,幫一下腔:“這是闖進來的,大人。”兩個人惡狠狠上前:“大人,你的事發了,跟我們走!”


    一條繩子捆起,一條散發著餿味兒的布巾塞住嘴,抬起來就走。秋天夜風清冷,任大人是一件內衣就帶走。


    兩條白生生的腿兒拖在地上。幸好屁股上還是有東西遮攔,是個大大的肚兜歪到後麵!


    雪白的屁股才沒有走光。


    另一家,是被攆走的前禮部侍郎楊大人的兄長,現在國子學任職。他卻是個機警的人,聽到房門重重一聲,伸手就去枕下一拔,居然是一把鋼刀。


    他卻上下衣服俱全,跳下床來雙手執刀,來拿的人是伍思德,大步入房嘲笑:“大人,你刀拿反了!”


    “要你管!”楊大人不由自主掃一眼,見鋼刀刃果然是對著自己的,忙把刀要動一動。才一動,幾個人飛鷹般上前,一腳踢中楊大人手腕。


    “當!”鋼刀落地。


    楊大人才大罵:“蕭護,你……”嘴裏被塞上麻核,按倒在地。他不甘心地瞪著眼睛快要凸出來。伍思德走到他身邊,通紅大臉對著楊大人的雪白胖子麵龐,伍思德獰笑:“楊大人,你事發了!”


    像是不喜歡楊大人的臉,抬起一隻腳,厚厚的靴底狠狠睬了上去!


    “啊!……”這位楊夫人一直痛叫,後來據說一直叫到早上。


    前後沒有一個時辰,派出去四隊人,拿下十幾個大小官員。程業康還在蕭府中飲酒時,大成長公主瘋狂披衣起來,大驚失色:“哪些人?”


    “城門上韋將軍等人全讓拿下來!”大成長公主最近部署也不錯,很快就能知道。


    長公主顧不得什麽,邊穿衣服邊往外走。走到秋風月下,才清醒三分,陰沉沉道:“來人,讓蕭帥來見我!”


    話一出口,先把自己冰得寒冷幾分。長公主垂頭喪氣:“還是備車,我去見他!”蕭護會推自己很忙,自己拿什麽人,一直不來相見。


    三更已過,路上幾無人蹤。長公主聽著自己馬車輾過青石時,憤怒得幾乎想把蕭護撕裂!


    他一定是有心意而這樣做的!


    他一定是知道……


    大成長公主打了一個寒噤。


    這怎麽可能?要是讓蕭護知道文昌王入京,那文昌王性命有虞……


    長公主在馬車裏急急吩咐隨車家人:“快,從新換上的翁將軍東門處出城去,去告訴文昌王,出了奸細!”


    那家人答應而去,才到東門城下,就讓伍思德截住。伍思德威風凜凜,斷喝道:“什麽人找謀逆之臣翁將軍!”大手一揮:“拿下!”


    幾道蹺鉤勾倒馬腿,在家人大叫聲中:“我是長公主家臣,我是長公主府上的啊!”伍思德冷冷看著幾個人捆上他,再塞上麻核不讓發聲,不無諷刺地自語道:“你要是說別的府上,還能逃過去。誰讓你偏要說是長公主府上的?”


    大帥對付的,可不就是大成長公主。


    長公主已到蕭護府上。


    九月裏天氣秋風緊,卻也加上薄錦襖子可以禦寒。長公主在蕭護書房裏候著,明明有火盆,卻冷得牙齒打戰,不時的催促:“快請蕭帥來!”


    蕭西當值,滿麵的為難:“公主,您不進去吃一杯兒?”蕭西詫異:“你不是來賀喜的?”長公主恨得隻想給他一個耳刮子,美麗的眸子散發出狠毒,就快聲嘶力竭:“快去喊蕭帥!”


    蕭護就在她隔壁,正在慢慢地吃一碗茶,問才喊來的小鬼:“老夫人很喜歡?”小鬼麵上還是喜色:“喜歡呢。”


    “夫人可歇息下來?”


    小鬼笑容滿麵:“老夫人趕著歇下來的,說不許出來,好好安胎呢。”


    大帥有了笑容,說了一個字:“好。”讓小鬼自去,自己慢慢地從後門出去,月下悠悠賞了會兒花,才從前門中進來。


    他身影才在門上出現,廊下瘋狂地衝過來大成長公主。她不顧形象狂奔過院中,在門內蕭護麵前三分遠停下,麵上有了苦苦,想哀求,又怨恨,想到怨恨不對,又堆起一片平靜,隻是這靜下全是恨,此起彼伏地扭動著。


    對麵的年青人笑吟吟負手而來,像是全無負擔。他的笑讓長公主想到,今天是他蕭家的大喜事,自己推身子不快隻讓兒子前來。而現在要是沒有理由就來責問他,兩個人今晚就可以翻臉。


    和蕭護翻臉,卻是文昌王的事。


    大成長公主對自己說忍,再忍。止住步子,對蕭護盡量平靜地問,卻問得麵上扭曲,嗓音因心中不平靜也如夜貓子叫宅:“大帥,你怎麽能不知會內閣就抓人?”


    蕭護如她所想的一愣:“哦?”大帥很是詫異:“公主,不是你早早讓我抓有二心的人?”大帥嗓音低沉,帶著男人獨有的磁性。


    他嗓音原本清脆朗朗,此時低下來,仿佛驚奇太過。


    長公主眼睛瞪得如貓眼,圓滾滾的黑又亮。


    蕭護帶著他明白了,他平靜了,他主持一切大局。重又浮上微笑:“今天家有喜事,長公主您說不舒服,真是沒有想到您這麽晚還前來?”對房中舉手,笑容可掬:“請房中說話。”


    長公主噎了一下。秋風也太冷,打得失意人微有顫抖,長公主又想知道原因,迫不及待先入房中,見蕭護不緊不慢隨後而來。


    書房中本隻有一盞燈燭,蕭西正在燃起第二個第三個……直到房中明亮他走躬身走出。長公主在這段時間裏,已經更加的發抖。


    她心裏有了感覺,韋將軍……要不要緊?還有西山大營的馬將軍……一個是給文昌王的兵提供呆的地方,一個是大開城門給文昌王行方便。


    蕭護,一眼可以看透她的內心。有心讓她煎熬,又恨她針對自己孩子下手。內宅裏早早砍倒的幾個人,都是衝著慧娘來的。


    離慧娘最近,是自己母親。


    不管是母親還是慧娘有個閃失,蕭護都會揭了長公主的皮!拿她幾個人,對大帥來說還算客氣的。


    而不讓文昌王進京城,大帥則在心中冷笑,這皇權凡有血脈的人都有份。憑什麽文昌王獨自進城?


    要麽,郡王們一起入京中,隨他們怎麽折騰,或砍或殺大帥都不管。既然是天子,憑自己本事拿吧?


    要麽,就脫穎而出,有大賢德自然有人擁戴你。


    一個一個藏頭露尾的,還是天子真命之身?


    呸!


    大帥惡心。


    但現在還得先迴長公主的話。蕭護都沒有打算同長公主廢話,長公主可以做下事情,大帥一樣可以。


    他輕描淡寫的揮手:“來人,押上來!”


    房外齊齊應聲:“是!”足有幾十條大漢的粗嗓門兒,在靜夜裏嚇得長公主身子一動,手死握住椅子扶手,才算坐穩。


    頭一個押上來的,滿麵血汙,認真的看,才看出來他一片大腦門兒。長公主腦子裏“轟”地一聲,有如無數巨石淩空飛舞,把她的心撞成碎片。還不罷休,巨石再輾過輾過,要把那心之碎片化為齏粉,又化為無數暴風雨,把大成長公主拋入冰穀浪尖,一會兒上一會兒下。


    她雙手掩麵嗚咽一聲,最怕什麽偏來什麽。


    守北門的韋將軍,遊夫人的相好之一。


    他像是受過刑,打得血汙一片,鞭痕板子痕一道一道,衣衫也半淩亂,露出肌膚或是手臂上長毛。


    長公主死瞪著他,不再想到男女大防這樣瞪著男人身子不對!


    一個大漢隨後過來,雙膝跪倒,雙手捧出一件東西:“迴大帥,他已招供,這點翠八寶鑲寶石花鈿是宮破那日,宮中所撿!”


    粗大的手指上,點翠八寶燭下分明,寶石粒粒生輝,燦若在白天時。長公主大叫一聲,這不是自己給遊夫人,讓遊夫人陷害房安國的宮中首飾!


    點翠八寶卻有四件子,一模一樣,是由外省所獻。先帝賞給先皇後一件,先皇後下葬後陪葬。又一件子賞給江寧郡王妃,後來不知去向。還餘兩件,一件在長公主手中,昨天才給遊夫人。還有一件在宮中國庫裏!


    長公主驚駭得瑟瑟,尖叫過後對蕭護是掩不住的恨意:“大帥,你這東西是哪裏來的!”蕭護沉下臉:“公主,這是他家裏搜出來的!”


    兩個人在燭光下互相對視。


    這是頭一迴如此這般的狠狠對視著。


    各人心頭都有巨浪滔天般的憤怒!


    大帥眸如黑石,滿麵惱怒!長公主心中對大帥有鬼,弱了幾分。虛弱地道:“好吧,算你是對的!”


    蕭護長身而起,危險的眯起眼,嗓音雖然不高,卻一字一字後麵帶著北風寒冷,似乎隨時可以掀起來大浪碎人硬骨:“公主,你疑心與我?”大帥緩慢卻又帶著疑心重重:“你,竟然疑心與我?”


    長公主指甲狠狠掐進手心肉裏,掩不住語氣中的憎恨,垂下的眼簾上有了淚水:“韋將軍,是先帝之重臣!”


    她最後語氣中帶著難掩的怒氣!


    大帥比她還要火大,大聲道:“張守戶,也是先帝重臣!石明,也是先帝重臣!”他激昂似山風狂嘶,重重打在長公主心頭。長公主迷茫抬眼看大帥,見他不屑、鄙視和瞧不起。人在燭光中有如狂舞飛雪,恨聲道:“傷害我家人的!血裏來血裏還,詭計中來詭計中還!我蕭護要後退一步,有如此光!”


    也不用器具,隻手劈下。


    “啪!”離他最近的蠟燭砸在地上,分成兩截!


    大成長公主死死的咬住嘴唇,有血一線慢慢流下。她品著口中鹹腥,絕望而又固執地對著蕭護呆滯看著。


    廟堂,黃堂,新帝……都傾覆翻滾如北風中碎冰雪。長公主覺得自己守護的,她以為神聖的,以為先帝相中的……化為一卷破舊不能再讀的黃卷。


    有北一吹,成了灰。


    長公主還算是個半老的美人兒,此時絕望如注,絕美如懸崖上淩霄花,在風中自有動人的美。就是不看她的美,隻看那高高而又遍尋不到紮根處的茫然,也會有人同情。


    蕭護才不同情,反而更激起大帥心千尺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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