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護眯起眼睛:“他張寶成,難道不知道我看出來這是個當?”


    “大帥,他要是真沒了膽,索性我們一鼓作氣,把後麵的城全破了!”餘明亮年紀小士氣高漲。


    蕭大帥卻是謹慎的,自在京中,不到半年時間,明白世事詭譎,比打仗複雜得多。麵前雖然是仗,卻不排除張寶成誘自己深入,和哪幾家不要鼻子的郡王聯合起來揍自己。


    隻怕京裏還有什麽人出謀劃策。


    蕭護謹慎地喚來另一個將軍徐越,他負責身後道路。“徐將軍,迴京的路一定不能有失。”


    徐越躬身:“請大帥盡管放心,我拿腦袋擔保,京中路一定無事!”


    “那就好,”蕭護再次眯起眼,把幾乎沒怎麽打就破開的城門認真看看。這城門是從裏麵開的,有些百姓們開的。可大帥才相信他有這樣的得民心,在京裏吹吹也就算了,出來還是收斂的好。


    不過對於這件難以解釋的事,蕭護還是用“民心”下了一個結論。大帥滿麵春風:“再印告示,散入其它城中。曉諭諸人,反賊張寶成逆天行事,本帥出京剿匪,協從者一律重賞!”


    攻每座城前,都派入不少奸細早就混入,混入之早,在過年前張寶成迴來時就已經存在。


    當天,蕭護營中有人和張寶成通消息:“他以為是自己得民心。”


    張寶成也在蕭護這裏放的有人。不見得是將軍,也許是士兵。


    而蕭護,若無其事的等到傍晚,和慧娘大搖大擺入城住宿。晚飯後,迫不及待提審任夫人,還有喬夫人在側。


    房中,點起十數根明晃晃的大蠟燭。任夫人被帶進來時,見到燭光下,大帥手執一卷書,凝坐如貴公子夜讀,儒雅又斯文。


    蕭護給任夫人的印象,很少是儒雅又斯文。初見麵時,他滿麵肅然,又加上威鎮京都的名聲,再一看,這麽年青,年青得讓人不敢想象,心裏就竊以為他必然是個殺神。


    再怎麽儒雅,也讓道聽途說的小道消息給掩蓋下去。


    能坐鎮京都的人,會是斯文的嗎?


    光一幹子官員們,可以把他拉下來。


    而今天,任夫人眩惑。她滿身是傷,也給上藥,想著她活著好歹值幾個錢吧,不管值不值那藥錢。


    衣服,本已打爛,為見大帥,讓喬夫人給她換了一件幹淨舊衣,幾天缺吃少喝,束一根帶子,人比快黃花還要瘦。


    隻可惜這裏沒有簾卷西風。


    她身為階下囚,也懊惱,也埋怨自己倒黴……所有人在逆境中會說的牢騷,全都出現過。過多的抱怨,加上天天的刑訊,讓任夫人心中黑暗。


    此時,有人提她來見大帥,大帥坐在明光中。


    任夫人心頭一酸,就想落下淚水。麵對英俊過人,今天翩翩的大帥蕭護,任夫人做了一個女人會做的動作,低頭檢查自己衣著。


    腰身細得盈盈一握,任夫人反倒放下心。蹣跚著進去伏倒,哽咽道:“妾見過大帥,大帥安好。”


    喬夫人打心裏鄙視她,要有鏡子給你照照,亂頭發,黃麵皮,喬夫人才不幫她梳頭收拾,隻換了件衣服。


    這種形容兒,狐媚子模樣也能出來。


    蕭護抬起麵龐,不算親切,可也不冷淡地看著任夫人。甚至,他眸子裏還有一點兒暖意。任夫人就失聲痛哭:“大帥,妾是受人脅迫,不得不私入大帥書房。請大帥……請大帥……”任夫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水汪汪的眼神兒瞟過去。


    喬夫人歎為觀止,她家老爺有好幾個妾,有兩個天天是狐狸精模樣,可和任夫人一比,全是枯幹柴。


    而蕭大帥,在此時,溫和地笑了一笑。


    房中一震,似乎燭光全亮了一亮,再歡快的燃燒著。喬夫人也呆住,失神地看著蕭大帥。她見過蕭護好幾迴,勾引的話都說過不少,也見過大帥不板著臉的時候,隻有他笑,卻是頭一迴見。


    見他的笑,如春風拂入玉華殿,朱欄白石階,幾絲粉紅嫩黃衣角行走在滿地花中,有嬌聲傳來,隻聽著就暢快舒暢。


    喬夫人是看著。


    她怔怔地,也浮上幾絲嫉妒,蕭夫人竟然有這樣的好福氣。而且大帥,還是怕老婆的。蕭大帥任由夫人們使盡解數也無動於衷,夫人們背後給他起個綽號:“怕老婆”。


    蕭大帥自己聽到,一笑了之。認識他的人,誰敢說他怕老婆。


    今天的蕭帥,獨自坐在房中。這房子是城中最好的,以前是一個小郡王的府第,按製修的,比蕭護在京中的前尚書府第還要好。


    仗沒怎麽打就進城,大多沒有戰亂損壞。


    雕花錦榻,上麵的繡花墊子嶄嶄新。小桌子上麵鑲著不少玉塊,是和翡翠、寶石混成多子多福。伍思德會巴結,就拿這個給大帥房中用。


    蕭護很喜歡。


    把手搭在小桌子上,和桌角的白玉相襯著,大帥有硬繭的手,也有幾分光澤。他的手本修長,此時就似玉般。


    周身端正,另一隻手把著書。書和英俊青年放在一起,這個人生得不斯文,也看著斯文了。


    再說蕭護大帥正在微笑,唇邊盡是溫和,緩而不拖地開了口:“啊,夫人,你受苦了。”


    任夫人愣住,


    喬夫人愣住,


    不是大帥你發號司令動的刑?


    任夫人估計是讓打暈了,氣憤起來。她是個善會媚功的女人,膝行一步,見蕭護沒有不悅,又膝行一步,邊哭邊膝行:“大帥為我作主,我……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呀,夫人她,定是惱了我。請容我見夫人賠罪。”


    膝行到蕭護盤起的膝下,把自己麵龐依依偎偎地貼到榻上,再試圖往上去貼住蕭護膝蓋時,蕭護含笑。


    這一笑,喬夫人身子一軟,險些摔倒。這是怎麽了?以前花枝招展大帥正眼也不看,難道喜歡這種瘦如幹柴的?


    可專寵的蕭夫人可不是這身材。


    蕭護大帥,伸出一隻手,半阻攔半按下,幾根手指輕輕點在任夫人頭上,嗓音中笑意盎然:“是呀,我為你犯愁。”


    任夫人覺得頭頂心一陣一陣溫暖傳來,放聲大哭:“大帥,嗚鳴,不是我本願要去的呀,嗚嗚……”


    蕭大帥很有耐心地笑著,手指點在任夫人頭上,讓她不能再往上拱。人更笑得和顏悅色,待任夫人哭完,溫和地道:“夫人,聽說你是張寶成的寵妾,可我擔心他騙了你。”


    任夫人身子連滾帶爬的就迴來好幾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大帥的意思?”


    “攻城屢攻屢破,一路破竹般不費功夫。”蕭護微微地笑著,燭光下更如明月一尊,無處不是光澤:“張寶成要逃,隻怕是不要你了。”


    才還要貼著大帥撒嬌的任夫人,被踩著尾巴似的跳起來。身子受過傷,跳起來後又摔倒,再手按著地,強站起來,怒氣衝衝:“他敢?他不怕我……”


    才要咽迴去,蕭護笑容滿麵,隻說了一個字:“說,”


    “我知道他要在哪裏設伏,和哪些人勾接!”任夫人怒火中燒,一古腦兒全說出來。屏風後麵,有人執筆記著。


    大帥滿麵春風問一句,後麵就記一句。


    喬夫人魂這才迴來,醍醐灌頂般明白一件事。蕭護大帥根本不怕老婆,他以前對夫人們沒有好臉色,是他壓根兒就不想。


    他坐在那裏,笑得別人心中不由得溫暖時,話也問得很犀利。


    偶然轉一下眼睛,蕭護見到喬夫人呆呆對著自己,微沉一沉麵龐:“喬夫人,”就差流口水。


    喬夫人一愣,見到任夫人跪在地上掩麵而哭,這才知道大帥問完該自己。忙伏地,她不敢再看蕭大帥的笑容。


    一個男人會攻女人的心,這個人何其可怕。


    喬夫人知道的,早就對著蕭夫人慧娘,對著路上審訊的人說了一遍又一遍,此時再說個幹淨。蕭護點點頭,對外麵喊:“來人。”


    四個士兵走出來,聽大帥吩咐:“送夫人們迴去,好加看視。”喬夫人拜謝,任夫人哭哭啼啼又撲過來:“大帥啊,我好命苦…。”


    蕭大帥往榻裏坐一坐,對她再就一笑:“可先迴去,想到什麽,盡管來見我。”任夫人癡癡傻傻的去了。


    認為大帥有流連。


    喬夫人分明看出來她心思,在肚子裏罵,你現在醜得老樹皮般,沒有人會看上你!


    她們走出去,蕭護若無其事的迴房裏,見錦繡鋪設中,慧娘正在生氣。在門外看到是怏怏不樂,見到夫君滿麵帶笑進來,扭個身子側身對他,手中做著什麽。


    蕭護莞爾,走到慧娘身邊:“夫人,我迴來了。”


    慧娘再轉個身子,再把後背側對他,看也不看夫君笑容。


    蕭護在她身側坐下,笑道:“你又孩子氣了。”


    “我是將軍!”慧娘叫起來。


    額頭上被拍一下,大帥笑道:“那是沒有辦法,才讓你跟著我打仗。現在,無須用你這個將軍。”


    就攻城時沒讓十三去,十三眼巴巴的看著別人殺過來,殺過去……一直看到結束。


    十三手癢癢。


    慧娘嘟著嘴做針指,蕭護拿下來:“你賭氣能做出來好東西,不好我不要。”慧娘這才嘻嘻,抱住他手晃幾晃,嬌聲道:“我要伴隨夫君千軍萬馬之中,”


    “給我做衣裳。”蕭護接上下一句。


    慧娘氣得又要叫:“我要保護你。”蕭護哈哈大笑,才說一句:“有勞,”慧娘道:“哼,還要保護你不讓狐狸精纏住。”


    她家夫君再次指證:“你就是個狐狸精。”


    外麵有人請大帥,蕭護出去,慧娘也跟上,不過是跟在後麵偷聽。


    ……


    離此的第三座城中,張寶成府中也是燈火通明,戒備森嚴。張寶成頭上生出一半白發,還在憂愁,憂愁中又刻滿痛恨:“對著蕭護又不能去殺!劉先生,你這主意讓我煎熬。”


    謀士劉義舉是個中年人,他麵上生得陰險相,一對三角眼睛不住閃爍著,態度卻是堅定的:“我們的兵力和蕭家的不能比,蕭護又有一個光明磊落的討賊名聲!韓憲王等人早知道不會幫忙,他們隻會虎視眈眈盯著咱們這一片地方!石明,哼,早不知去向!要為老帥報仇,這是唯一法子!”


    他歎息的安慰:“徐徐而謀之啊。”


    “可我恨!”張寶成流下淚水,沒有一天他不想著父親母親和三個弟弟。他夜夜商議過事情後,必須聲色中才能睡著。


    身子差的經不住他折騰。


    任夫人深得張寶成喜愛,就是這個原因。


    張寶成覺得心中恨如大海翻騰,雷閃電鳴般擊中自己,一條傷痕出來,再擊另一處,不給人喘息的功夫。


    淚水,很快流滿他麵上。劉義舉歎氣,他看過很多次張寶成痛苦的對自己捶打,恨自己不能殺了蕭護,不能為家人報仇!


    最折磨的人,不是愛情,而是仇恨。


    愛情可以忘卻,遇到新的愛情就會拋之腦後。而仇恨,失去的是最寶貴的東西,殺了仇人也能心安。


    永遠失去了。


    痛苦中,張寶成就會想到任夫人:“任氏,竟然失去聯絡。”劉義舉毫不掩飾的憎惡:“一個女人罷了,大帥!為老帥在天之靈振作。她隻會媚惑,送給蕭護不是更好!”


    女人,從來守不住秘密。


    張寶成擦擦淚水,最痛苦的一波過去以後,他就能自製。沉下臉坐直了,恢複冷靜:“那咱們再來商議商議保存兵力的事……”


    這是劉義舉勸他的,遲早有一天,郡王們一擁而上,張寶成落敗是一定的事!


    不如,先保存兵力,再來圖之。


    攻一城棄一城,幾乎不作交戰,就撤退下去。張寶成是咬牙切齒,禱告上天,讓蕭護小子中計吧,中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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