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下書,再去抱那披風,又想到伍思德出言粗鄙,舉止粗魯。可不知怎麽了,自從昨天見過他,和他吃過一次飯,他又送自己迴宮,十一公主竟然不怎麽討厭他了。


    嫁給伍家的舅爺們覺得不是一件難接受的事。


    還有他的舊衣服,可見沒有人給他補?十一公主不認為伍思德窮人,她自己也不是富裕的公主,省幾個月銀才能讓豆花去買東買西。窮公主嫁給窮小子出身的伍思德,在十一公主不認為嫁人難的時候,就反而有些溫馨。


    他的睡房?他的劍,他胡亂丟的靴子,胡亂堆著東西的壁閣……都在眼前清晰起來。成親以後,就自己當家,十一公主由剛才跟慧娘的爭執中走出來,嘴角扯出來淺淺的笑意。


    放下披風,她開始收拾自己的書。那人家裏是沒有書的。


    幾枝子筆,也從筆架上掛下來,找出原本的盒子,一一收好。雖然慧娘沒有說確切日子,十一公主是本能的覺得不太太遠。


    她還有幾件子竹子編的小東西,是豆花外麵買來的。怕弄散了,找一個裝首飾的小盒子收著,關盒蓋時,十一公主想到自己的父皇,去了的先帝。


    國喪?十一公主撇撇嘴,把小盒子同剛才收拾的東西放在一起。長公主敢把自己在國喪中送人,十一公主想自己就敢在國喪中成親。她和蕭護慧娘想的一模一樣,這事兒是由長公主先起的,怨不得別人。


    關於國喪中成親,十一公主反而喜滋滋。她想到那個自幼就沒有正眼看過自己的父皇,國喪中成親好似一腳踩先帝臉上,十一公主認為不錯。


    收拾過隨身喜歡的小東西,又去收拾日常做活的繡花繃子針線等物,用順了手的還是帶著去的好。


    冷不防一迴身,見門口站著一個人。


    她高髻烏發如去,發上有幾件子素白的玉飾,氣勢過人,正是大成長公主。


    長公主不知道來了多久,她目不轉睛地對十一公主看,眸子裏微緊,這個人竟然是很喜歡的。


    和她前天一聽就暈是兩個模樣。


    不過幾天,就一迴裏在天上,一迴裏在地上?


    十一公主手發抖,針線落了滿地,頂針落地上,清脆的有一聲,遠遠的滾開。清脆聲驚醒十一公主,她趕快行禮:“見過長公主。”


    平時都是喊她長公主的,喊姑母就是在蕭夫人家中,由蕭夫人說自己願意成親,而十一公主用一番話安慰長公主時,才喊過姑母。


    隻怕人家還不認呢。


    長公主走進來,三步以外有了笑容,見頂針牆壁上一撞,又滾到自己腳下,低頭撿起,含笑送到十一公主手邊,看似親切溫柔:“給你。”


    十一公主木呆呆伸手來接,就要接到時,長公主手一動,頂針又落在地上,當當當地滾開。十一公主下意識地對著看,耳邊有長公主的嗓音,殷殷地道:“看你,要接住了,掉了可怎麽是好?”


    十一公主打了一個寒噤。


    長公主看也不看她,一步一步徑直走到案幾邊,有一個鋪著繡五彩菊花錦墊的椅子,是十一公主常坐的地方。長公主坐上去,手斜斜搭在扶手上,往下垂著手指上的幾個戒指,麵上還是親切的笑容,隻是語氣一般:“過來。”


    十一公主走過去,垂首侍立。


    “我沒想到周妃軟弱,生下你這麽個能幹孩子。”大成長公主悠悠地道,手指輕叩扶手,戒指上寶石麵發出輕聲:“不過,你要能幹到底。”


    十一公主低聲道:“是。”


    “知道是誰給了你這身子?”長公主和氣不少。


    十一公主恭敬地道:“父精母血。”


    長公主微微一笑,盯著麵前這不大的人兒,竟然精得快讓人喝她洗腳水。十一公主是被逼無奈,不是精明到長公主想的地步。


    “知道是誰給你公主身份?”長公主再問。


    十一公主猶豫不決,慢慢迴答了一句:“是先帝。”長公主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錯,是皇家!”她微眯著眼,好似中午曬暖兒的貓,卻渾身有凜然:“你生在皇家,才是公主。生在巷子裏,就是賤民!”


    犀利的話讓十一公主哆嗦一下。


    長公主一刻不放鬆,繼續道:“你要把這話記在心裏,有皇家,才有你這公主,才有你受人的尊重,傲人的姿態,壓人的氣勢!”


    “是。”十一公主頭皮發緊,猜到大成長公主要對自己說什麽。低垂的眼簾中本來隻有長公主的裙邊,現在多了幾個。輕紅粉藍,是宮女衣服。


    長公主身邊無聲無息出現幾個人。她們裙邊拖地,又走得輕盈,遮住腳步聲。


    “十一,我知道先帝虧待了你,你要成親了,這親事說來還是我牽的線,不過我很是感激你。”長公主伸出雙手,拿起十一公主雙手握住。


    她的手很溫暖,十一公主還是認為有寒冷直到心底。


    “現在是亂世,很多事情和以前不一樣,就是先帝下葬,唉,也是和以前不能比。你呢,就受委屈了。”長公主儼然是個好姑母,絮絮叨叨起來:“嫁妝中的家什,太妃說她宮中出幾件子,我出幾件子,餘下的開國庫吧,給你補齊全。衣服已經來不及,隻能將就。首飾,盡量多準備幾件子,再給你四個宮女,唉,隻能這樣了,你不要難過,以後日子好起來,再補給你。”


    十一公主明顯有害怕,掃一眼那四個年青美貌卻麵目肅然的宮女,瑟縮地道:“我想要豆花陪嫁。”


    會有個說話的人。


    長公主抿著唇兒一笑:“豆花?哦,”她柔聲地勸:“你得給你母親留幾個使用人不是嗎?我特意送來給你,是我自己的丫頭,我親手調教,保你用得順手。”


    親手調教這四個字,讓十一公主絕望。


    她隻想過自己的小日子,再尋機接出母親來。伍思德雖然不中看,人又粗魯,可看明白了,他不會在衣食上虐待自己,不是餓飯的人。他家那碗,撐死人倒差不多。飲食雖不精,卻吃著香甜。


    相信自己能過得好的十一公主,一想到以後多出來四個長公主的人在家中,豆花不去,這四個人就成了貼身使喚的丫頭。


    貼身?再沒有比這個更恐怖的事。


    十一公主輕泣起來,她對著慧娘都敢爭,決定再和長公主爭一爭,就要嫁出去了不是嗎?不會再看你臉色,你長公主還不是要看蕭帥的臉色。蕭帥在走,你就玩完。十一公主泣道:“我要豆花,給我豆花。”


    “豆花舉止不當,不堪為公主的陪嫁。”長公主半點兒不惱,她不怕十一公主出嫁如孫悟空翻出如來手掌似的,長公主笑容可掬:“你母親還在這裏,你還要常迴來看她。”十一公主顫抖一下,垂著的頭抬起來,瞪著長公主。


    心中吃吃有一句話,你惹急了我,我就挑撥你和蕭家的關係。話到唇邊,還是狠咽迴去。爭這一時之氣沒有用,十一公主討價還價:“那,給我三個,加上豆花。”


    長公主更要笑,你這麽在乎豆花,怎麽會給你?她輕笑著搖搖頭。


    半晌,十一公主認命,她縮著肩頭,停止哭泣,難過的對著地麵看。長公主見她情緒平靜下來,柔聲再問:“你明白了?”


    “明白。”十一公主知道自己以後就是長公主手中的棋子,由著她怎麽玩。可十一公主心中不平猛烈燃燒著,走著瞧!


    見招拆招罷了。


    長公主又在宮室中打量一圈,見到一件男人的黑披風,由不得輕笑出聲,沒有去翻動,心想這丫頭昨天不知道作了什麽,把人家衣服也弄來。想伍思德生得那麽醜,臉上全是橫肉,不過是憨直麵相的那種橫肉臉就是。


    還有大胡子,不長,偏硬,對上十一公主細嫩的臉蛋子,恰似土盆裝牡丹。


    長公主難得有憐憫心,柔聲再寬慰她:“忍一忍,也就過去了。”十一公主茫然對著她,你自己不去忍個看看?


    她預見到自己帶著這四個“長公主親手調教的宮女”到伍家,日子不會是一般的悲慘。


    長公主走了,宮女們留下來。十一公主失去收拾的心情,悶悶不樂對著披風發呆。豆花從宮外迴來,幾次伸頭探腦要過來,被宮女們攔住,對她很不客氣:“不要打攪公主休息。”主仆兩個人隻能隔著門對看一眼,眸子都水光閃閃,都無語暗自傷心。


    ……


    慧娘迴家去,準備晚飯什麽的,就沒有去闖蕭護書房。晚飯後,又見花兒匠木匠漆匠等人,打發當晚就住進伍家,明天一早收拾房子。日子已經看過,是三天以後有黃道吉日,準備明天去太妃宮中告訴,看她們看的是不是一樣。


    忙到二更以後,不見蕭護迴來,慧娘先睡了。


    月上高空,明得如白石,彎得如金鉤。三更鼓響,蕭護才從書房中走出。行走在月下,雙手揉搓麵龐,把倦意去了一部分,想想十三下午竟然沒有來,一定是事情不少。


    書房在最外麵,大帥先入二門。見有早先骨朵的花在月下搖曳,想想等花了,帶十三步月賞花,也是一件樂事。有什麽,在花叢中輕動。蕭護不悅,又是那幾個丫頭。輕喝道:“什麽人?”


    見花葉浮動,九爺蕭揚笑嘻嘻走出來:“大哥是我。”他身後,有一抹子淺黃色衣衫,很明顯不是祝氏。蕭護一點就透,馬上有了笑容:“好好,月兒好,你細細地看。”轉身就走。蕭揚迴去,對丫頭微蕭低笑:“看,我說大哥不管。”


    微蕭衣服半褪,小腹露出一半,雪白。


    蕭護走進自己院門,才一笑,九弟在家裏時就喜歡這個,這下子讓他遂了心。大帥不放心上,九弟是自己兄弟,隨他玩去吧,哪怕他玩六個呢。


    又迴首看月兒,下弦月,彎得玲瓏可愛。


    就是十三隻怕睡了,不能同看。


    小螺兒早把門打開,蕭護輕聲問:“夫人睡了?”小螺兒點點頭。蕭護道:“那你打水來我洗。”洗過往房中來,見微弱燭火下,慧娘又把一彎膀子放在被外,唿吸沉沉。蕭護由不得地先一笑,解衣上床,輕手輕腳拿起慧娘手臂放被內,慧娘醒了。


    未睜眼,先嬌癡著人過來,咕噥著:“夫君,”摸索著爬到懷裏,熟悉的找到舒服的位置,再次要入睡。


    蕭護給她掖好被子,聽慧娘又醒了,不睜眼睛,軟語嬌噥把下午宮中的事說過,說到十一公主和自己爭執:“我有定禮。”嘻嘻一笑,半睜睡眸:“我看她不像奸細。”蕭護疼愛地道:“你說不是就不是吧,不過還是多當心。”


    慧娘打一個哈欠,醒了不少。對著蕭護嘻嘻:“大帥你又迴來晚了,你說陪我春天賞花,夏天步月,秋天射獵,冬天高閣飲酒,現在看來全是空的。”


    “找打的壞丫頭,怎麽能說夫君說空話。”蕭護笑著嗔怪。見十三臉蛋子豐美,擰上一擰:“還敢不敢再胡說?”


    手未到,慧娘先顰眉,嬌唿一聲:“疼呢。”兩個人一起笑真起來。這樣弄,慧娘又醒神許多,猶有睡意,閃著眼睫,忽然哈地一聲:“大帥你手上是什麽?”


    一串紅珠子。


    蕭護摘下來給慧娘:“外官兒送我的,我怕丟下來忘了,又想親手給你帶上,就放我手上了。”慧娘嬌滴滴:“你最近忙得心中沒有十三,才擔心自己會忘。”蕭護裝模作樣:“是啊,以後忘的日子還要多。”


    “你騙人。”慧娘又不樂意了,笑著把話轉迴來,見蕭護手伸到自己衣內,輕輕解開。帳簾子垂下,遮住裏麵。


    第二天,慧娘和太妃對了日子,全是第三天裏成親。沒有皇帝沒有禦璽無法下旨意,胡亂用太妃的名義封了十一公主為佳淑公主,就這麽著過去。


    寧江侯府上,忽然人就多起來。


    自丟失禦璽被長公主和張太妃排擠,又不能解釋的寧江侯表麵上一直賦閑在家,其實人是不會閑的。


    他在客廳上對著客人們冷笑:“女人,就是見識少!長公主糊塗,蕭護又年青。這國喪中公主成親,都不要皇家臉麵了!”


    來的客人有吏部現職的官員,也是聽到風聲氣憤而來:“有幾個同僚還去賀喜,還去送禮。我羞於和他們為伍,就來侯爺這裏躲羞。丟死人的東西,十年寒窗全白念了,國喪中能成親嗎?”


    又有一個是兵部的老官員,一直與蕭家不對,至於兵亂中讓蕭護救了那就不提。他撫著胡須:“侯爺,這事情記他一筆,快去郡王們聯係。可笑!九皇子不能登基,長公主理當請郡王們入京商議主事的人,留蕭護在京中,事事與他商議,真是不要祖宗臉麵!”


    “長公主說寫過信,人家都不來。好笑!蕭護虎視眈眈大軍在京中,又因為平亂有不少民心,誰敢來?來了讓他宰嗎?”又是一個人。


    寧江侯站著,見外麵匆匆走來兩個人,看不清麵目,就示意廳上不要多說。見近了,一個是文妃的哥哥,一個是賢妃的父親。


    兩個人最近也是寧江侯府上的常客,進來見麵孔全都認識,不需要顧及到怕人笑話。文妃的哥哥和賢妃的父親一起跪下來,跪下來就要哭:“求侯爺出來主事。”


    寧江侯忙道:“請起快快請起,”先扶賢妃的父親,再扶文妃的哥哥。不是寧江侯尊老愛幼,是文妃的哥哥不久前還和寧江侯不痛快,在公開場合中辱罵過寧江侯。


    這是為寧江侯也不肯為九皇子登基說話,寧江侯聯係的是臨安郡王孫瑉,他一直欣賞孫瑉,認為在諸王之上。


    有人同情的送過椅子,賢妃的父親不及道謝,就哭上了:“可憐九公主慘死,而十一公主又被逼著出嫁,就不提國喪,公主金枝玉葉,怎麽能草草嫁給那伍思德!那是個什麽人!”


    他在這裏指的不是伍思德長相粗,是指伍思德大字識不了多少個,不甚通文墨,不能和十一公主匹配。


    本朝的公主們,都認識幾個字,有會畫的,有會寫的,在皇帝壽辰時,曾一一送來當過壽禮,因此大人們都知道。


    文妃的哥哥則陰沉著臉,他以前也以為九皇子能當皇帝,不想長公主不認,寧江侯不認,在長公主殺害九公主,又遷怒到九皇子,把九皇子文妃賢妃等人軟禁後,文妃的哥哥就和寧江侯好了。


    他們兩個人也是聽到十一公主要出嫁,特地來尋寧江侯出麵阻攔。


    寧江侯老奸巨滑:“張閣老怎麽說?”


    “閣老大人讓長公主也壓著,也說這事情辦得不對。”


    寧江侯就推辭一下:“那我也沒有辦法。長公主是公主姑母,又有太妃做主,我這個前國舅,說不上話的。”


    他這幾天也為十一公主要出嫁給伍家,蕭家一門在京中更昌盛而生氣,現在見官員們激動,寧江侯倒有了一個主張,讓他們恨去,讓他們惱,這樣子蕭家才會得罪更多的人。蕭家沒有人心,長公主隻能在家當女人。


    讓寧江侯關注的是另一件事,他問新任的禮部侍郎:“說蕭家有意在京中給將士們成親事,這事情辦到哪裏?”


    禮部侍郎也歎氣:“我想這不是蕭家要在京中獨大?我就拖著不幫忙。”


    寧江侯冷笑,不是獨大,是要在京裏紮根。


    “我不幫忙,人家自己也能辦。蕭夫人找許多的官媒婆,尋了許多人的庚貼,聽說伍家的親事一完,就要一個一個上門去求。”禮部侍郎為這件事,也是來找寧江侯拿主意的:“蕭家竟然不想走了?這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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