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出來足有幾十個人,有些和梁源吉半點兒不好,甚至是政敵,可是……人都死了,仇也如過去了。


    又不是血海深仇。


    張閣老聽直了眼,梁源吉也想哭:“就是一群劊子手!”


    蕭護靜靜聽完,在他們身上轉幾眼,閣老虛弱,平江侯痛心,張公子們哆嗦,張夫人快倒了,麵無血色。


    少帥先關切他們:“該餓了吧,”說過,一行人全紅了臉,梁源吉最爽快說出來:“我晚上想你說的話,就懷疑石明和南宮,我跟著他們,見他們去到宮中,宮門馬上關上,我覺得不對,又等上半個時辰也沒見出來,使吏部裏那笨官員去進宮,他進去再也沒出來,然後鼓響,街上亂起來,我匆忙逃迴家,還以為亂上一陣有人鎮壓,不想越來越亂,飯就沒有吃。”


    蕭護含笑:“進來吧。”迴身先上台階,又曼聲喊:“十三,弄吃的來。”一聲嬌滴滴:“來了。”在這北風兵變中,更嬌柔動聽。


    張閣老等人坐到房中,對著火盆就烘,人不時的發著寒噤,這是冷身子人驟然對火盆的反應。見門簾子打起,兩個女人抬著一桌子飯菜過來,菜香味兒,先誘得人肚子裏叫得更響。


    看上麵紅燒牛肉,白切羊肉,還有一個肉湯,幾道蔬菜,又兩盤子雪白大饅頭。


    隻看這菜,蕭護日子太幸福了。


    慧娘笑:“燒了熱水,要先洗一洗嗎?我燙了壺酒,少帥也吃一杯去去寒氣。”


    餘下人再看蕭少夫人,水綠錦襖,繡遊魚戲水,頭上首飾明燦,手上戴好幾個戒指,還是榮華富貴時。


    不說熱水還好,說過大家互相對著看,先是笑,再笑出眼淚來。張大公子忍不住對父親道:“您麵上有血?”


    張閣老說他:“你須看看你自己。”張大公子隻手一摸,麵上就扒下一片血痂來。梁源吉對著自己衣服苦笑:“我,就這麽來見客?”


    對蕭護清爽幹淨的袍子不滿,實在不能等,就無賴一下:“給我一件衣服行嗎?”蕭護微笑:“行,不過這裏房間少,留一部分人先吃,一部分人去洗沐。”


    張公子們舒服地發出一聲,張夫人淚眼模糊對慧娘道:“少夫人行個好兒,給我也換一身衣服吧,我衣服全結的有冰。”


    慧娘呀地一聲,扶起張夫人:“那您先洗,我拿衣服給您。對不住,房間少,大家全洗,就沒有這麽多房間。”又喊同送飯菜來的若荷:“拿一個人份的飯菜給夫人送來,餓著也難過。”


    蕭護溫柔地笑看著她,十三是個多賢惠的妻子。


    他很想舒服地迴味一下和妻子的點點滴滴,可是不行,他得出去聽外麵迴報的消息。聽完再進來,讓人騰出兩個房間來。


    姚家這舊宅實在小,少帥帶人住進來後剛剛好。又多了梁源吉和張閣老,把蕭北和蕭西兩對夫妻拆開,讓蕭北蕭西和四個小廝住,兩個媳婦擠一處睡,先給張閣老一間,再皺眉怎麽再弄一間給梁源吉。


    三爺蕭拔和十五爺蕭據在宮中,十分掛念。他們的媳婦各守一間房,本該騰一間出來,可蕭護心疼兩個弟妹日夜為兄弟憂心,又不少做事,他不忍擠她們的房間。蘇雲鶴和孟軒生的房間早就挪用,馬先生帶著幾個先生,還有蘇小弟和孟軒生在裏麵辦公。


    再騰哪一間呢?


    正在想,梁源吉道:“你睡哪裏?”蕭護微笑對內間示意:“我和妻子睡裏間。”梁源吉道:“那今夜想來你睡不好,你在這裏辦公時,容我在這椅子上歪一歪也就是了。”他往院子裏看,白雪飄然,將軍們盔甲上全掛了白,卻沒有人動一動。


    那叉腿直立背著雙手的樣子,和剛才見的半分沒變。


    想來這小院一眼望到頭,要再有房間,蕭護也應該給這些勞苦的將軍們才是。


    張閣老洗出來,也讚歎這滿院的將軍,筆直如釘,冷麵如鐵。最愛看的是,少帥在房中暖和,他們有些人是上將軍,也站在外麵不敢動半步。


    蕭家,不比尋常人呐。


    房間去看過,張夫人年邁已經睡下。她穿的是蕭少夫人衣服,淺黃粉綠,卻有幾分少年光彩。古人有錢人家,講究衣服從出嫁是就做一輩子衣服,講究嫁妝中衣箱插不下去手。老了會不會胖,就不知道。一般衣服都寬大,張夫人就能穿得進去。


    慧娘寬大的衣服,也就這幾件,是準備她有孕時穿的。


    房間不大,張閣老見兒子們疲倦,讓他們洗過榻上,椅子上搭起來去睡吧,自己心事重重,來見蕭護。


    大家低聲商議了沒幾句,皇上在宮中好不好?國舅還在不在?院門外喧嘩聲大作,有馬嘶人歡騰聲。


    有靴聲囊囊,王源滿身是血,小廝們打起門簾,他在簾外跪地:“少帥,城門拿下!”蕭護高興的一拍椅子扶手:“好樣的!”


    少帥的心到現在可以放下來,他早就讓姚興獻屯積的有米糧,可是怕打起來三個月半年的,不是小瞧自己,是不知道多少京都護衛和永寧侯勾結。


    作長遠打算計,給養先得供上。不隻供給自己的人,還有地盤中所有百姓們。


    張閣老也明白,喜歡的恰好在問:“少帥,這個城門是最偏僻的,你當初要住別處多好。”他也不避諱了,見到蕭護這麽多人,就可以猜到他是早有準備,進京前就有準備。


    也許少帥很神,早幾個月就知道張守戶造反。


    為什麽不說,說了也沒有人信,沒有證據,還有一個誣告的罪名。


    少帥其實是才知道沒幾天,他帶人進京,是打算清君側的。


    蕭護微微一笑,為什麽選這裏?這是姚家舊宅,城門雖然偏僻,能進城就行,而且不太難攻。


    他親手扶起王源,欣慰地道:“將軍,你辛苦了。”


    梁源吉先去看小秋兒,他睡在張伯房裏,那個家人也在這裏吃飽椅子上睡著了。


    再洗出來後,無意中掃一眼院中,見釘子一般站著的人,又多了一個王源。他不是才迴來?不累嗎?


    見他換了衣甲,洗淨麵龐,好一個清秀小將軍,讓人羨慕煞。


    平江侯這才想到,自己和蕭大帥結盟,實在沒有錯。


    北風狂舞,雪大如梨花落。將軍們有的人眉毛都凝上雪,還是一動不動。這種鐵漢子,震撼得平江侯進房中後,還恍然如夢。


    吃飽衣舒服,平江侯睡意襲來,惴惴不安討蕭護眼色:“京裏冷,將軍們散了吧?”蕭護在火中烘了烘手:“不妨事,關外的雪都齊腰深呢。”


    他輕描淡寫的,梁源吉紅了臉。一旁張閣老已經打唿,梁源吉也慢慢要睡。慧娘輕手輕腳進來:“少帥喊我?”


    是小廝們去叫的。蕭護悄聲笑:“你在作什麽,半天不見你?”房中有人,少帥也思念上來,握住慧娘手,眸中笑意濃深,他本就黑得如深邃繁星深外的瞳仁更暗下去,濃濃的情意浮動上來:“乖,忙了這幾天,去睡!”


    少帥是不容反駁的口吻,疼愛的語氣。


    慧娘脆生生的悄聲迴他:“不睡!”撒嬌地貼近身子:“十三陪你!”走到蕭護身後,手放在他肩膀上,也是不容反駁的口吻:“趴著,我給你鬆泛一下。”


    說的不過是幾句家常話,半睡半醒的梁源吉卻聽得滿心裏羨慕。好似有一年春天,他坐在桃花下麵,想著京裏的少女是什麽樣子,無端想像出來一位伶俐,水靈,機靈,可愛,詼諧……集天下大成的女子。


    她笑如白石下泉水,舞如雪山中飛雪,靈透,是白玉壁上對著日頭看時最薄的那一點兒,透過日光,什麽璀璨,什麽晶瑩,什麽嫵媚,全不足於形容她。


    找了這些年,也沒有找到這樣的女子。今天聽到別人夫妻對話,朦朧中反而有幾分感覺,似見到自己夢中的女子。


    平江侯不知道他真正想要的,其實是發自內心的關心!


    少年人才會憧憬美麗燦爛而又無用的東西,並恨不能視為生命,用生命去珍惜去尋找,找到了發現竹籃掬水,打不出來。


    有生活閱曆的人,哪怕感情再豐富,會一麵神往漢皋神女,一麵迴家吃妻子做的拿手菜。


    梁源吉不願意醒,他人困神也乏,而且在這朦朧睡意中,更能有浸入心底的纏綿。


    他不是在這一刻愛上蕭少夫人,隻是印在了心中。


    蕭護舒服的趴在書案上,由慧娘為自己一一推拿肩頭,頭上,再到手臂和背後。他讚歎地道:“十三,你這一手功夫可真不是吹的。”


    “那當然!”慧娘一麵捶揉,一麵猶豫,嗓音軟軟,能聽出來小心:“少帥,這麽冷的天,難道將軍們一夜不睡?”


    蕭護低低笑了:“那你去告訴他們睡吧,看他們走不走。”慧娘噘嘴,又討好的笑:“十三說話不算的,隻有少帥說話才算。”


    蕭護直起身子,仰麵對她笑:“這話可憐的,”他調侃著,慧娘飛紅麵龐,原本就是個小美人兒,麵色有紅有白,此時飛紅由眉尖一掃,瞬間到了眼眉下,再染上小巧鼻端,雪白鼻尖紅了一點,直接暈到兩邊麵頰上,人也擰擰身子:“你又笑話我,十三不依呢。”


    “哎……。”少帥低而纏綿悱惻的輕歎一聲,把慧娘小手在大手中撫揉著,抬眸輕笑:“不是我瞞著你,是我也沒想到是這樣,親親,不要再在心中埋怨。”


    梁源吉也在心底低歎一聲,悶而無聲,卻震上心頭。這才是英雄氣概,又兒女情長。想這女兒,也是梨花魂雪精神,當得起這情長。


    “不埋怨呢,隻是……你不要再丟下我。”慧娘看自己腳麵,又撒嬌:“有時候想問,怕問得多了,你又兇人呢。”


    她笑靨如花,是不時要想到少帥金殿上摔死表姐。兩個人見麵以來,頭一迴慧娘沒有為以前挨打傷心,隻是手扯著蕭護手,人盡量不發動靜的擰來擰去的笑:“你打人呢。”


    “壞丫頭,就記這個。”蕭護取笑她,再次拍拍她手:“去睡吧,明天更要忙碌。”他定定神,聽外麵並無動靜,這裏安靜得隻有雪聲。


    恢複精神的少帥起身:“今夜沒事情,明天會有大動靜。”受過妻子照顧的少帥伸一個懶腰,對慧娘笑嘻嘻:“等平息下來,你要去哪裏玩?”


    少帥笑得孩子氣,他還青春年少,又不是七老八十。這燦爛的笑,眉頭閃的似乎是繁星光,麵頰上還微有笑渦,和他平時板著臉相比,足的年少好些歲。


    若少年的夫君,討好的語氣,天下英雄的名聲,願在為十三起兵……。慧娘滿意地深吸了一口氣,迴頭看看張閣老睡得正沉,平江侯也一動不動,飛快扳住夫君麵頰,在他唇上輕啄一口,紅著臉往外走:“你不睡,我給你和將軍們弄點兒熱湯水,”


    在門口停住,手扒著門迴頭笑:“我要把京裏玩個遍。”


    “好,”蕭護長長的答應一聲,寵溺之情是個傻子也聽得出來。


    少帥也隨後出去,他走以後,梁源吉睜開眼,夢幻般對著那一對人剛才站的地方看,迴想著他們的對話,總有如夢之感。


    情真意切不足以形容,相濡以沫俗了,是什麽字來形容最好……


    想不起來時,聽外麵將軍們震天般迴答一聲:“不累!”張閣老一驚,迷糊的睜開眼。梁源吉以為出了什麽事,趕快出去。見蕭護含笑殷殷,對將軍們道:“十三說天寒地並凍的,將軍們散了吧,咱們不等了。”


    伍林兒亮開嗓門,哈哈大笑,笑得黑夜裏雪都震動,隔壁有孩子哇地一聲大哭。將軍們全捂嘴笑,伍舅爺不以為恥:“咱們再等等!這雪怕什麽!那一年打興州,真的叫冷。”魯永安怪叫一聲:“隻要十三少一碗湯!”


    “哈哈哈哈……”院子裏笑翻了天。隔壁不止一個孩子在哭,是前後左右孩子全“哇!”


    蕭護也笑得不行,但抬手止住:“別嚇倒孩子。”他滿意的點點頭:“那就再笨一時吧,將軍們辛苦了!”


    又怕他們迴答,趕快道:“隔壁有孩子!”


    人人捂著嘴笑,這院子裏馬上生機盎然起來。剛才有如木雕石刻,雪人堆出來一般板直的將軍們,大家擠著眼笑,小聲道:“這孩子是你嚇的。”


    “廢話!老子說話是全軍第一個柔和人!”


    再就罵起來:“滾你的蛋,不要臉,你笑一聲,可以破城門,還柔和!”


    北風唿地加緊,直吹到梁源吉脖子裏,他想縮頭,又對著這些人,反而挺直了身子。他們雪中站了半夜不怕冷,自己房中才出來……正是房中才出來,才怕寒冷。


    蕭護上台階時,見梁源吉麵有激動,他正對著這滿院子豪情滿懷陶醉,微閉眼眸,深深的吸一口氣,睜開眼,見蕭護好笑:“你這是練的什麽功?夜半發病?”


    梁源吉迴他:“病根兒也在你這院子裏。”說著忍不住的眼紅:“這樣的人,全是大帥給你的吧?”


    蕭護也太年青了,年青英俊的如一尊白玉雕像,看著不忍褻瀆,又怕一碰就倒。對於過於俊秀的人,都有這種想法。


    如看蓮,遠觀風姿已迷人,不忍近觀也。可內裏卻是金剛,捶不倒壓不服。


    怎麽讓人不眼紅?


    蕭護知道他是傾慕,故意謳他:“你瞧不起我?”梁源吉喃喃:“要全是蕭大帥給你的,也不會這麽服侍你。大半夜的不睡,站雪地裏,進來一個人,見到列隊的全將軍,不服也服你了。”蕭護笑個不停,拍他肩頭:“羅嗦人,迴房去睡吧。”


    少帥隻字沒有問,他知道梁源吉府上是還有人的,比如前侯夫人,就是梁源吉的嫡母還在。他不救嫡母,卻帶兩個家人出來,蕭護也不管他。


    用人是用才幹,交友卻交知心。


    人人肚子裏自有辛酸,出門全是一副麵具,何必掀開內中看個究竟?


    少帥在廊下踱步,梁源吉不肯弱於他,蒙他救一命,還能再讓他看扁?也在外麵不走。不大會兒功夫,慧娘送出湯水,又勸奶媽們去勸,張伯去睡,蕭護百般勸說下,才嫣然迴房。


    她嬌擰身子,迴眸一笑對夫君的身影,驚鴻一瞥般……


    蕭護在等宮中傳來消息,或者說有人宣布皇帝西去,或者是張守戶攻過來。五更時,他勸將軍們去睡,留下十個人在。


    睡一個更次,換下人來,少帥也眯了一會兒。


    天亮起來,不少人還不敢出門。有人大膽地開門看外麵,嘩,全是當兵的。但是街上沒有屍首什麽的,看上去一片寧靜。


    又有人騎馬過來,一個時辰喊上四迴,把少帥的話再喊一遍。不少人出來了,大家半信半疑:“是真的不漲物價?”


    “咱們去買買看。”


    一有戰亂,再沒錢的人也是先屯糧。到小的米店裏敲不開門,到最大的米店裏,掌櫃的慢吞吞抬三根手指:“一斤加三十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少將軍滾遠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淼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淼仔並收藏少將軍滾遠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