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哆嗦,酒多了,單腿一軟,歪坐地上,又忙站起,對著黑披風,心底寒氣絲絲先冒,再就狂奔而出,人如在冰窖中。


    他聽說了,他聽說過一天截殺三將軍!出手如電!


    又聽說了,追捕不到那少年,是他也會換衣服。當時幾個捕頭罵:“這叫什麽俠客?俠客都不換衣服。”言下之意,追不到殺人狂俠客葉詞怪他換下白衣。


    眼前這是黑衣,黑得好似初入閻羅殿。不知牛頭幾個,馬麵幾許,也許出來的無頭無尾無身子怪物,讓人冷汗浸。


    他恐懼莫明,就忘了無頭無尾無身子還有什麽能出來。


    再盯緊黑衣,這裏麵是白衣?白衣一現,就要殺人?那人戰戰兢兢,心想不能讓他露出白衣,小聲喊:“葉大俠?”


    黑衣內,卻是蕭少夫人。慧娘一愣,馬上明白,他當自己是葉詞。靈機一動並不否認,沉一沉嗓子,還有清脆音,那葉詞也隻是少年,差不多嗓音:“秦大人?”


    “是是,下官何德見過葉大俠。”何德如見上司。


    “知道我今天來作什麽?”慧娘壓住嗓子,更如冷水中斷劍,冰得晃人。


    何德又一軟,坐地上,冷汗不住往頭上冒,酒醒了好幾分,吃吃道:“是是,大俠您兩個月前,也是這般黑夜,當然大俠全月黑風高夜出來,不是不是,您是白天殺人,晚上見我,”忽然有了靈感,這位葉大俠殺人隻在白天,晚上出來隻怕是警告。


    “葉大俠,您交待我的事,我辦得不錯!”


    慧娘好笑,將錯就錯:“嗯,說來我聽!”


    有風自門縫中閃入,燭光微閃,黑衣角也微動一下,這是錯覺,其實是燭光閃,卻更添神秘。神秘,往往伴隨著未知,人對未知從來驚懼。


    何德骨子裏又寒三分,在他心裏性命當頭,忙道:“不為難獄中的將軍們,有傷也是皮肉傷,不動筋骨,不傷身子。從您說過,獄*進來八十七位將軍,玄武軍四十九位,金虎軍三十位,朱雀軍八位……”


    他雖然害怕,也是官場老油子,說得這麽清楚,是不時偷看這葉大俠的,你的來頭到底是什麽人?


    蕭家的人?不對,他上次來聲明不要為難將軍們,沒有指是哪一家。蕭張兩家這次京中打官司,都是卯足了勁。兩家大帥少帥人還沒到,珠寶先到京中。六部裏有頭有臉的官員都收得盆滿缽滿,心情大好之餘,就私下裏討論這件事情怎麽收場。


    野狼穀兵敗,張守戶說玄武軍放水!烏裏合卻死在玄武軍手下。


    蕭少帥說張守戶蒙騙國舅,冤獄將軍們,設私刑。事涉國舅,把國舅的將軍們也弄了幾個來,弄得國舅爺臉上一直灰敗色,幾乎沒笑容。


    又扯出六部裏舊矛盾,戶部說當年土地丈量錯了,多劃給了玄武軍;部怪戶部出錯,說給張大帥修城牆的費用多出來;刑部跟在裏麵吵,蕭護和張守戶人不在京裏,幾天一封信的鬧,讓把曆年來將軍案子全翻出來,都喊冤枉;兵部覺得這事歸他們管,歸名加官歸他們,到最後定刑還是在刑部審訊,與這兩部舊恨扯出來,天天見麵就差罵人,瞪瞪眼睛還是客氣的。


    禮部本來最沒事情,因聽兵部和刑部吵架,怪到最後說軍禮不明,這歸禮部,尚書才氣得罵幾句娘,有人呈上公文,卻是幾年的武狀元舊事,當時說評得不對,姚興獻就是京中武狀元,王源又是次年的武探花。


    張守戶手下死了的居大海兄弟居大江,說姚興獻的武狀元是送過禮的,本來應該是他!禮部也扯進來。


    吏部隻管文職官員,見五部裏鬧哄哄,尚書大人多長個心眼,他字不錯,寫了四個大字掛自己家裏天天看,是“明哲保身”。


    還沒有看幾天,張守戶和蕭護公文齊到,把袁為才告了,說他出身不明,無廉無恥,不當為舉子!


    袁為才卻是前兩科的舉子。這也算了,吏部尚書覺得能應付,上有江寧郡王,袁為才是郡王府中的清客,請郡王出麵解開就是。不想十一月裏,前兩科有幾十個舉子進京,齊齊把袁為才又告了。說曆盡六年,才找到袁當年作弊的證據,要一定查翻當年考卷。


    舉子天天鬧,吏部尚書天天唉聲歎氣。


    稍明眼的人就看得清楚,這事情由玄武軍和金虎軍打官司而起。烏裏合一死,烏蒙不再是強敵。數年內無戰事,方便兩位大帥少帥有時間打官司。


    京中的官員們沸騰了,見麵不是問:“你吃了沒有?”而是問:“你收了沒有?”蕭家張家全是幾代武將,富得流油,不多宰他們幾次怎麽能行?


    不宰的那叫笨了!


    官員們不辭辛苦,每天升堂,堂堂說動刑,衙役三班全收的有錢,隨便動幾板子,最多皮肉受損,私下裏也允許他們敷傷藥,不然沒辦法再打收不了錢。第二天送錢來,就不升堂。哪天不送,哪天升堂。


    京裏因此更繁華,煙花地酒樓上,衣香薰人,菜香也薰人。有人眼尖的看到,守門的老班頭都換成金搔頭金戒指。


    何德主管獄中動刑,更收得可以包最紅的小娘。


    但他在心裏,還是想弄清葉大俠是誰的人?


    慧娘沒讓他看出半點不對,沉著的教訓他幾句:“還是要多照看,全是國家肱股,傷到哪一個都不好!”


    十三也不明白,這是蕭護的意思。蕭少帥放任他的人被提到京裏,現在提來的人遠在於張守戶。


    一共四十九位將軍,還有蕭家的私兵在,兄弟們也可以當將軍。


    京中守護四門,和皇城四門的,加起來不過二十四位將軍!


    索性全不動刑,大家拚一拚!


    何德心中打鼓,全是國家肱股?這話好似另有來頭。想這葉大俠在京中殺人旁若無人,難道是宮中出來的?


    有老成官員歎氣,這場官司打完,軍中無氣大傷!蕭張兩家都帶著不扳倒對方不罷休,而宮中皇上最近常思先皇後,總是疲倦。政事交給太子和殿下們,他們也鬥得兇。正是趁機籠絡人的時候,亂成一團。


    是皇上他?人在宮中,卻不願傷了國之根本?


    何德馬上素然起敬:“是是是!”


    黑衣下手一推,燭光後推出一個包袱,手輕輕一劃,指尖如深海出珠光,再就銀光燦爛,一排整齊銀錠。


    又是一千兩!


    何德雙腿打戰,上次一千兩,這次一千兩,這定然是宮中出來的無疑。蕭張兩家也有錢,但公然賄賂,他們敢做幾迴?


    他又驚又敬,跪到不住磕頭,一口一個:“卑職明白,卑職知道,盡量不動刑,保住國之肱股!”


    “是了,你很明白。”慧娘大悅,抓來的四十九位將軍們,少夫人個個心疼。這其中有六個人,是伍家的。


    再有士兵們近千人,分別關於各個獄中,伍家的人一個不少,全在裏麵。弄得給伍思德等人送飯,蕭護另外安排人進京。


    全力審的,是蕭少夫人伍十三娘,是怎麽迷惑少帥的。


    主管這審訊的,卻不好賄賂。他是江寧郡王妃的堂親外甥,鄒氏一族的人。聽說打死了人!蕭護手伸不過去,隻能自己急。


    現在是護住一個是一個。


    慧娘猜出何德改稱“卑職”地意思,恍然大悟,鄒大人那裏,也可以玩這個障眼法!這樣想著就要走,才站起來,見到何德懷裏露出一件東西,嬌黃底子配金線,是一個金繡荷包。


    荷包上瑞鳥吐香,雪中有紅梅,金線勾出鳥兒形狀,中間是彩羽。


    慧娘眼前一黑,幾乎暈過去。手扶桌邊又驚又痛,鼻子一酸,淚水潸潸而下!她心裏輕聲地唿道,父親。


    這荷包是慧娘親手所繡,封大人出事那一天,他帶在身上。


    頭開始暈,眼前黑過又黑,明明燭光在,還似什麽也看不到,如迷茫的人行走在無月無星中。伸出手,不見五指,又不明方向,就更迷茫。


    為掩人耳目,蕭北帶著三個小廝送她來。兩個在房中,兩個在外麵放風,是暗的。見少夫人身子微晃,似步子不穩,蕭北急又不好說,隻輕咳一聲。


    不行,再輕咳一聲!


    蕭守同在房中,不知道出了什麽變故,隻死死盯住何德,手按在披風內劍上!


    何德也覺得不對,見披風內兩道寒光如釘,很想把自己釘死地上那感覺。他兩股間一熱,有暖流出來,嚇尿了。


    死死手趴地,腦子裏在想,就這麽死了嗎?就這麽死了嗎?


    不好的氣味,把慧娘驚醒。見蕭北擔憂地看著自己,慧娘更清醒過來,本該就走,可挪不動步子。


    腦子裏一邊是:“賢娘,你不要任性,聽你丈夫的話。”一邊是那個荷包,明明是幹淨的,可見何德也帶得愛惜。可無端的,硬是看出來幾滴子血在上麵,是父親的血?


    不過是鳥羽中紅絲線。


    感情占上風,慧娘決定不走。她沉聲,又故作閑閑:“你平時手中管的案子多嗎?”何德聽她話風變,不是殺人就行,撿了幾個有名的提起來。卻沒有封大人的。他每說一個,慧娘就手抖心顫,見不是,又隻想當胸揪住他衣服,劈麵給他幾耳朵,問他對父親動過幾次刑!


    他不提,慧娘就自己提,眼前金星亂晃,頭發暈,心酸疼,隻忍住:“哦,聽說舊年有位封大人的案子,小官兒能叛國,倒也奇怪!”


    何德一愣,怎麽偏提這個!


    再一想,這一位是宮中有後台的,難怪!又麵上一寒,難道這案子宮中知道冤枉,要重審!可從頭到尾且結案的人,全是宮中出來的。


    呀,不對!那是宮中出來的不假,卻是……


    自以為明白了的何德,一五一十說起來:“……吏部裏主簿封大人的案子,是他的同僚徐明其大人首告,王於鳳大人作證,吏部裏守門的錢三子也是證人,因是叛國罪,宮中來人審訊,宮中來人結案!”


    他說一句,慧娘心冰冷一分,心頭血,卻照常滴出,不受冰凍。血,滴出,滴落,都痛如刀割。再開口,如冰川尖淩,凍得何德打一個寒噤,聽她冷冷問:“宮中的誰出來?”


    “是貴妃宮中的侍衛呂春梁大人!”


    慧娘身子一晃,有人:“咳!”


    是蕭北。


    蕭北在慧娘問出來封家時,就明白。可見少夫人身子微微顫抖加劇,蕭北就再咳上一聲,不能容她再問下去。


    少帥一旦清君側,這些事情以後自然明白。何必今天添傷痛?


    慧娘指尖顫動,不願也不想看蕭北。隻盯著荷包,好容易壓抑住淚聲:“這荷包真不錯。”她好好的問到荷包,何德卻嚇得又尿了一迴,雙手解下荷包送上,大俠也不叫了:“大人卑職該死,小人該死,這是封大人身上的,聽說是封姑娘手繡。小人取了來,小人,隻是聽說封家姑娘手藝好,這才取來在身邊。”


    蕭北上前一步接過,惱得很想一巴掌抽死何德。這是少夫人閨中的東西,怎麽能落到外麵男人手中。


    不等慧娘再問,蕭北憤怒道:“還有嗎?”他怕慧娘露馬腳,自己先氣上來。壓一壓氣,裝出來無所謂地道:“我們也想見識見識!”


    “沒有了,再沒有了,封大人身上隻有這一件子是的!”何德被氣勢嚇倒,見這個黑披風遮麵的人殺氣出來,幹脆倒地,暈了!


    慧娘緩緩流下淚水!父親必然是受刑過,父親必然是受折磨,父親必然……蕭北送上荷包勸道:“該走了。”


    蕭守開門,風雪唿地倒灌進來。慧娘滿麵淚痕迎上風雪,感受著那冰寒刺骨,想父親在獄中受刑,也不過如此這般吧!


    她在雪中,痛心的無聲哭起來。風雪,掩住不多的嗚咽。再把梅香傳來,沾上衣服。


    前路茫茫,白雪一片。迴首那巷中,還有父親獄中的事沒有問清楚。父親在獄中的事…。絲絲連連係著慧娘的心,她想跳下馬,再去問一迴,有沒有提到慧娘,臨終時又說的什麽?


    葬在哪裏?


    屍身在哪裏?


    還有母親?


    她頻頻迴頭,有些失態。蕭北跳下馬,一手牽自己馬,一手牽慧娘的馬,道:“雪地裏滑,我牽著吧。”再頭也不迴的往家裏去。


    慧娘又清醒迴來,默默流淚,而心卻久久的徘徊在秦家。


    雪,一般下著,如空中散白紙錢。透過片片雪花,慧娘分明看到送葬人,牛頭馬麵,手舉喪棒的白衣長身鬼……。


    “父親!”打個寒噤,慧娘喃喃叫著,那雪中滿身血汙的人,看不出麵目的人,還帶著香荷包,是父親,後麵還有一個人,隱隱是母親。


    慧娘癡住!


    有些愣怔地對著潔白雪夜後的深黑幕夜看,隻覺得亂紛紛喧囂天地有這雪白紙錢撒,靜下來。不管是皇城中的大紅燈籠,還是有人家裏的狗叫,最近熱鬧場所飛來的笑語聲……靜下來!


    都沒有了,隻有雪地中那一行緩緩行走的虛無的隊伍,後麵跟著的血汙滿身的人!


    “小心!”


    蕭北先喊出來!


    平時警覺的他正為少夫人傷心,少夫人親耳聽到親家老爺死訊,該多悲痛。這悲痛和雪中的北風,讓蕭北失去一部分警惕!


    但是本能!在戰場上殺出來的本能,讓蕭北汗毛猛然一緊,一迴身,見一道劍光北風中而來,冷峻得不弱於刺骨寒風!


    甚至比雪花還要白!


    這人的劍,竟然是雪白如棉花糖!卻刁鑽如綿裏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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