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極下不來,還要委婉地勸,還不能是喝斥腔調:“郡主,有話好好說,國舅怎麽發落,自有他的道理,我心中無怨,郡主……”


    “你氣了我,你定當氣了我,舅舅這麽對你,他全然不管我,舅舅不疼壽昌,你也不疼我半分……”壽昌郡主且哭且求。


    蕭護從裏到外衣全汗濕,又氣又羞又惱又忿。這不是看了自己光身子的十三,打不得罵不得,少帥腦子裏全是火氣,除了想把壽昌這郡主一腳踹開到陰山背後,再沒有別的主意。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人人看得出來少帥忍氣吞聲,少帥很不耐煩,少帥十分討厭。可郡主苦苦的:“你氣舅舅,不能氣了我,”……


    將軍們就拿眼珠子對著袁為才瞅,袁為才難堪到極致,隻能頭垂著看鞋麵。幾個侍女還不放過他,低聲嘀咕:“一點兒主意也沒有,”


    “就是,分明是個草包。”


    “就這他還說十三哥不好,往十三哥身上潑冷水,”


    袁為才恨不能仰天長吼一聲,天呐,到底誰草包?


    因為是郡主,有男女大防在,沒有人敢去勸或是拉開。


    足足糾纏了有一刻鍾,蕭西從外麵迴來,救星來了!


    蕭護馬上對蕭西使個眼色,蕭西隻一眼就看出少帥的危險來。郡主借機往少帥身上撞,和少帥有肌膚親也不是頭一迴,蕭西滾鞍下馬,往壽昌郡主和少帥中間一跪,硬生生插了自己這個人進去。壽昌郡主雖兇猛糾纏,蕭護不想和她身貼身還是行的。這中間空兒不大不小,多了蕭西馬上滿了。


    險些撞到蕭西頭上的壽昌郡主大怒,心事被撞破,豈有此理!


    鬆開蕭護,揚手重重給了蕭西一個巴掌,臉上剛才是苦苦哀求,掛著有幾行淚珠,現在變成帶淚毒刺:“找死的奴才,你敢衝撞我,不想活了!”


    蕭西敢這樣做,也拚著一死。


    郡主是女,他是男人,雖然是少年也是男人。


    要碰到郡主的身子,他就是死罪。


    可他坦然受了這一巴掌,給郡主怦怦叩頭:“奴才該死,隻不知少帥怎麽見罪於郡主,少帥縱有不是,降罪給奴才吧。”站起來就要尋死去:“兄弟們,我去了,二十年後我又是一條好漢再來相聚。”


    自然有人拉著他。郡主還沒發話,你死什麽?


    不能拉扯郡主,蕭西還是可以拉扯的。幾個將軍們抱住蕭西手或腿,連聲地勸:“好死不如賴活著,咱們好容易拚殺過來,你死了,少帥心裏怎麽過得去?”


    當兵的全看了稀罕,還有這樣求親的?想國舅無端對待少帥,郡主又來逼親,少帥這日子過得艱難。


    可憐的少帥!


    蕭西大叫大嚷:“我不活了,讓我去死!”見自己的馬在一旁,手腳雖被製,他身子一聳,用腦袋對馬肚子就撞:“怕死的不是英雄好漢!”


    要不是郡主木呆呆看著,伍思德差點兒要罵他,有撞馬肚子尋死的人?


    娘的,你怎麽不對硬泥地撞。


    壽昌郡主在小廝第三次尋劍抹脖子,尋馬肚子要碰死時,她總算清醒一部分。她怎麽敢逼死蕭護的小廝?最多發發脾氣。


    郡主迅速恢複身份,傲慢地道:“罷了,跪兩個時辰也罷。”尋帕子擦淚水,蕭西早跪下來給她磕兩個頭,原地直挺挺跪下。


    蕭護惱得頭上三尺高,見慧娘在一旁,過去就踢一腳,看著重,落下來卻輕,嘴裏罵道:“不當差,隻是看!”先把慧娘打發走,免得那位失心瘋病人又要牽連人。


    壽昌郡主眸子在慧娘身上轉幾轉,居然忍住沒說。十三是蕭護的男寵,袁為才去朱雀軍中接她,路上說得一幹二淨。


    慧娘走開幾步再迴頭看,見是正常迎接場麵。袁為才清嗓子:“少帥來迎,請郡主和少帥進帳說話。”


    蕭護忍氣,壽昌露出笑容,兩個人往大帳中來。


    這種情形更讓慧娘明白,蕭護動不了郡主分毫。既然動不了,郡主要求成親,可能性很高。郡主無賴人人看得清楚,她正常求親不成,就尋釁和蕭護有肌膚親。


    這一迴蕭西迴來得及時,下一迴呢?


    迴帳篷後,蕭護頭一件事,就是快手快腳先把慧娘發作了。大家落座,先喊來慧娘,少帥厭煩地道:“你就這麽笨!你哥哥見你靦腆,求我收留你!說得都動聽,我身邊出息人,你就怎麽出息不了?性子這麽壞,打也打不改!滾滾滾,進去反思,不喊不許出來!”


    他是不等壽昌郡主發難的意思,而壽昌郡主張張嘴,對侍女們看看,她們全紅了眼圈。十三哥挨罵了……


    慧娘進來,也知道蕭護的為難。她咬著嘴唇把以後的安排再想一遍,末了歎氣,總是要離開的。


    壽昌郡主還是問出來,為自己侍女們問的:“蕭哥哥你不是很喜歡他?”袁為才又想鑽地縫裏,能不能問得技巧一些,這位不會套別人話,隻會中別人話。


    “也跟了這麽久,”蕭護皺眉:“我拿他和蕭西蕭北一樣待,總氣得我心慌。”再冷笑:“我身邊有個他,拿我的錯這也算一條!”把手中茶碗頓了一頓。


    壽昌郡主怕怕的縮縮頭,對蕭護的冷臉兒覺得更英俊,陪笑道:“我就說不會的,以前從沒聽見蕭哥哥愛小子。”


    袁為才到處找地縫鑽。好歹也是天潢貴胄,說話能斯文些嗎?


    “這話不好,郡主金鑲玉貴的,怎麽倒提!”蕭護開了口,他到此總算扳迴幾分,把壽昌教訓。壽昌郡主嘻嘻:“我聽人說的,我才不愛說。”這就丟下不提,因關心蕭護,眼珠子在他身上瞄來瞄去,柔聲道:“可疼得好些?”


    蕭護也想找地縫鑽,也許鑽了就不用看到她。他心裏大罵鄒國用,讓她來幹嘛!教你外甥女兒對男人身體思來想去?


    壽昌郡主半垂麵龐說過,見蕭護不迴答,就羞羞答答地再次道歉:“出正月我就要來,母親說三月三宮裏太妃過生日,鬥花的時節沒有我,別人以為我認輸,”


    這個別人也不知道是哪一個。


    蕭護半垂著眼皮。


    “過了三月三,我說必成行,我還要來監軍呢,”壽昌甜甜的一笑,袁為才歎氣,你不來監軍也罷。郡主笑盈盈:“路上見園林好,下去玩了,才耽誤了,蕭哥哥不要怪我。”郡主怎麽會快馬而來,必然是走一處玩一處,玩累了再住幾天。


    蕭護微抬眼皮,有氣無力:“我不怪你。”那園林還是太差,留不住你!


    他無精打采的一眼就看得出,壽昌問道:“你心中不快,哦是了,你不舒服,舅舅全然不疼我,把你打得這麽重,我要和舅舅……”蕭護恨不能掩耳朵,說一次就行了,別人全記得住。又不能走,誰叫她是監軍,多少要有禮節,隻能強打精神。


    聽不下去,就裝不舒服:“我還是睡會兒去,”對馬明武道:“給郡主安排帳篷,好好招待。”自己往內帳中去,見到十三可以舒舒心懷。


    沒走幾步,壽昌郡主翹首跟上:“我,我陪著你。”她又有了淚:“全怪我路上貪玩,不然可以來陪你,”蕭護心想你來了老子還能好得快?沒病就不錯了!罵了一句粗話後,還要打起精神溥衍:“這這怎麽可以?大帥知道,我又要……”


    “舅舅再這樣,我再也不認他……。”


    蕭少帥嚇得要死,再不敢抱怨,雙手連擺,就差低聲下氣:“我的郡主,你讓我安生吧。”這話說得可憐,壽昌郡主破泣為笑:“那你不怪我了,”蕭護在心裏破口大罵,不怪你怪哪個!嘴裏還要說:“與郡主無關,”再扶額角:“我累了,見天兒我頭還痛,郡主恕罪,容我告退。”


    少帥鑽迴內帳。


    對於少帥挨軍棍挨成見天兒頭痛這個理由,郡主隻能認可。她一麵嘟嘴怪舅舅,一麵跟著人出去。


    帳篷裏無人時,袁為才抹汗:“我的郡主,您這就輕輕放過去?”郡主明睜雙眸:“什麽?你說十三,”侍女們先不依,雨兒過年都在宮中想十三,宮中多少王孫公子都不如十三小哥好,王孫公子們哪有真情意,郡主嫁給少帥,必定專房專寵,當侍女的嫁給姑爺小廝,一般劇情是這樣的。


    “你胡說!少帥是那醃髒人,郡主會看上他!”


    “就是,郡主也疼咱們,難道咱們也是那樣人?”


    “昨兒郡主賞我一件首飾,少帥就不能賞十三哥衣服?”


    袁為才敗退。


    自知自己對付一幫子沒見識,又花癡的主仆沒理講。


    壽昌郡主不放過他,讓他幫著看藥材,煮湯,準備送給蕭護。


    蕭護一進內帳,先出了一口長氣。解外衣,解裏衣,往床上一趴:“十三,快來。”他身上淤積腫塊,慧娘每天幫他熱水敷,用手推開。


    上半身全傷痕,下半身反正讓十三看光光,索性著長褲,但是讓十三挽起褲腿,能揉的地方全揉上。


    光屁股再也不能給人看。


    蕭少帥此時特別要安慰。


    慧娘輕咬嘴唇打熱水,給他敷身子。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慧娘是想心事,少帥是真的累了要休息。對付郡主,比對付一群豬都累。雖然是豬,卻是一群,勝在數量龐大。


    “呀,”慧娘忽然想到沒報的消息,輕輕說了。蕭護正眯眼待睡,一聽就坐起來,差點把慧娘撞到。他眼中目光閃動,慧娘跟他這麽久,一看就知道意思,問道:“少帥想什麽?”蕭護笑得神色燦爛:“十三,我們可以早迴去了。”


    起來去取衣服,又停下來笑嘻嘻:“給我穿衣。”慧娘是習慣性的白眼兒,您自己都去拿了,為什麽又縮手。白眼兒過後,一陣心酸。她知道自己喜歡上了自己的丈夫,可……那邊來了郡主。


    說曹操曹操到,蕭北在簾子外迴話:“郡主讓人送點心來,說是關內帶來,小心保存著還中吃,又說湯藥她看著煮,自送來。”


    慧娘收懾心神,給蕭護著衣看著他出去。蕭護囑咐:“別出去,外麵汗巾子荷包鞋全等著你。”慧娘強笑:“我不出去。”在簾內再想何去何從。


    簾子再動,是蕭北進來,一臉笑容捧著點心:“十三少,這給你,”小聲道:“才試過,可以用。”慧娘到此柔腸百結,竟沒有一點兒迴轉的地方。


    怎麽辦?該怎麽去想?


    天大地大,對人來說國法最大。國法大,又大不過那宮中的主人,皇帝!若他要少帥成親事,少帥怎敢不從?


    她癡癡痛痛中,揭簾去看蕭護。和蕭護一進來就要十三安慰一樣,十三百結愁眉中也依賴少帥笑容。


    蕭護正和馬明武低聲說話,他們坐得離這邊近,慧娘聽在耳中。


    “得找個妥當的人,”


    “少帥明鑒,烏裏合一定想奪迴屍體,吐力根素來支持他。”


    “嗯,隻是這人選……”


    “得膽大心細,還得智謀出眾,又要忠厚老實,能中烏裏合的意,功夫也不能差了,烏裏合最愛的就是勇士,”


    “得快,過幾天吐力根屍體腐爛了,想使這法子也不行,最好今天晚上就定下來了,要是將軍們去,我倒放心,隻是將軍們全對戰過,有人認識……”


    他們隻顧說話,沒想到隔牆有耳。蕭護當下選人,皆不滿意。功夫好的自己不熟怕他不忠心;又要機靈的,不要去了就送命……到半夜才選好十個人,又不能去太多,深入敵營去的人多,暴露機會大。


    查過營迴來月明過於白晝,見到郡主帳篷,蕭護心中就堵得慌。進帳先問:“十三睡了?”蕭北理公文:“半天沒動靜,睡得早。”把書案上湯藥給少帥,主仆相對瞪瞪眼,蕭護進去,蕭北去倒湯藥。


    這是郡主煮的,據說親手所煮,可少帥好了啊。不好也不用她的,天天銀針試來試去,好玩嗎?


    增加小廝們工作量!


    進來見十三那簾子後麵沒動靜,蕭護解盔甲,解到一半燭光一動,慧娘衣著完好的出來,直挺挺對蕭護跪下。


    蕭護嚇一跳:“你沒看我脫衣服……”又自己好笑,笑過問:“你又幹了什麽?”擠眼睛再笑:“收了什麽?”他佯怒:“我交待過,不許再收……”


    “少帥,讓我去!”慧娘仰起麵龐,眸子裏決心堅定。


    蕭護先默然,再發怒:“你怎麽知道的?”一想十三下午在偷聽。蕭護陰沉下臉,自己去衣去靴,喚蕭北送水進來自己擦洗上身,再洗過腳,才淡淡:“睡吧。”


    “少帥!”慧娘一跳起來,臉也板了:“我去!”


    蕭護反手就是一巴掌,慧娘瞪著他。巴掌快打到時,蕭護收迴手,悻悻:“打仗呢,我性子暴,你少惹我!”十三不睡,他往床上一躺,閉目……。身上一涼,被子沒了。


    被揭了!


    十三拎著被子,瞪著眼睛。


    少帥坐起來就燥:“你!”


    “我去!”慧娘對吼迴來,把手中被子一扔,給他再次跪下,有了懇求:“求你疼我一迴。”


    似有什麽捏住蕭護的心,痛得他眼角抽了幾下。如他所說打仗時性子不好,獨對十三容忍幾分。十三惹他,兩相爭執不下時,蕭護就來脾氣。抬腳下床,一把扼住慧娘下巴,把她提了起來。


    他的眸子裏燃燒著什麽,似痛心似怒火似悔憤。


    十三,哦,不,慧娘!


    十三娘隻是小名兒,隻有自己家裏人叫叫,她的大名是封慧娘。


    慧娘無畏的和蕭護對恃著,下巴上鉗製的疼更讓她清醒,她知道自己在作什麽。再堅持道:“我要去!”


    蕭護臉上兇狠起來,他狠的是自己。他恨自己不夠庇護,他恨自己窩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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