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年奮力衝破寧紫若設下的鎖咒,終於化成人形。她含淚地微笑,轉身入屋替李賀驅蟲扇熱。她剛執起扇子,驚覺身後湧動著一股暴戾異常的氣息。蘇錦年趕緊轉身張望,卻隻見孤影碎落在地。她自嘲地笑了笑,正要迴身,手腕上係著的寧紫若幾百年前贈予自己的翡翠珠鏈,忽地係繩一斷,珠子掉落一地,在黑夜中發出微弱的光亮,俄頃,陷入一片黑暗中。

    蘇錦年驚得花容失色,不明珠子為何會斷落一地。驀地胸口一陣劇痛,蘇錦年跌跌撞撞地跑到屋外,倚著門,朝天噴出一口鮮血。

    念頭一閃,蘇錦年驚得渾身一震,身子緩緩下沉。——卻被驚醒的李賀及時扶起。蘇錦年慢慢抬起頭,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兩道似水柔情分別在雙方的全身衝擊迴蕩。李賀的臉色煞白,跟著心“撲通撲通”亂跳,一次又一次猛烈地撞擊著胸腔,臉頰染上一陣微紅。

    “姑娘,怎是你?”李賀兩道長眉揚起,驚喜地問道。

    “我剛見到一隻受傷的靈狐,便追到此處。可靈狐一下子便尋不著蹤跡。我好奇便進屋,卻見公子臉色愈發蒼白,心裏難過,便走出門不忍再見。”蘇錦年平下心,聲音如低吟的洞簫一般恬美。

    “長吉自知天命已定,不作任何祈求。隻望能趕迴家見上家母一麵,便心無遺……”李賀來不及說完,便被蘇錦年緊緊捂住了口。

    蘇錦年臉一紅,放下手,低下頭說道:“公子,有些話說了出來,賤妾聽了,會十分難過。雖人有命數,但不到最後一刻,都不應放棄,是也不是?”

    李賀收迴目光,似笑非笑地舉頭望向明月,良久,點了點頭,沉吟道:“姑娘說得是。”

    忽然一陣狂風卷地而起,“唿唿”直吹得李賀睜不開眼睛。蘇錦年正要向外走去,卻被李賀一把抓住。蘇錦年驚得輕聲叫了一下,李賀麵有歉意地說:“望姑娘原諒長吉的唐突。但這颶風異起,還是留在屋內安全。”蘇錦年心裏湧進一股暖流,順從地點了點頭,轉身跟從李賀進屋。

    李賀剛踏進屋內,一陣頭暈目眩,冷汗淋漓,眼前一片昏黑。他緩緩地鬆開攥緊蘇錦年的手,被一股強力猛地向前一推,跌跌撞撞地撲倒在桌麵上,一動也不能動,眼睛也緩緩地合上。

    蘇錦年大驚,正要上前,屋門倏地合上,身後冷風刺骨,異常濃鬱的花香在四周驟然彌散。

    蘇錦年似懂非懂地轉過身,果真對上了蘇白充溢著戾氣的眼眸。

    “你想對他做什麽?”蘇錦年警惕地問道。她猛然瞧見蘇白手中握緊的那朵絹花,當下心一沉,忙又問道:“這花……不是你送予姐姐的麽,怎麽這會卻在你手上了?姐姐是不是……出事了?”

    蘇白的臉色瞬間蒼白,眼瞳的光澤暗淡了下去。他驀地一聲長嘯,震得一群禽鳥四下裏飛躥而出,拍打著翅膀連忙飛走,有來不及逃竄的,被蘇白的嘯聲震得當下直墜至地,一聲哀唿。就連那本是浮在雲層之上的明月,似乎也被蘇白這聲淒厲的長嘯嚇得趕緊掩於厚重的雲層間。

    蘇錦年聽出了掩藏在嘯聲中的隱情,像被驚雷打到,踉踉蹌蹌地走到蘇白身邊。她提起忽有千斤重的素手,拉扯住蘇白的衣袖,猛地跌跪在蘇白麵前,揚起潸然淚下的麵龐,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若是要取李郎的性命,就請先殺了我吧!”

    蘇白聽得“李郎”二字,原是如幹涸的河床一般毫無生氣的眼睛,忽燃起熊熊烈火。他狠狠地握拳,“唿”的一聲,如風般掠過蘇錦年身邊,直奔向小屋。

    蘇錦年在他身後帶著哭腔喊叫道:“蘇白!”跟著,飛快地撲向蘇白,緊緊地環抱住蘇白。

    “放開我!”蘇白頭也不迴,冷漠地喝道。

    “你就先殺了我吧!你已失去了寧紫若,不在乎再少個蘇錦年!你若要替寧紫若報仇,就祭上我的血吧!”蘇錦年哭著大叫道。

    蘇白愣了一下,全身不停地顫抖。過了一會兒,他猛地轉身抱住蘇錦年,頭靠在她的嫩肩上,淚水汩汩地滑入她的衣襟。

    蘇錦年拍撫著蘇白的頭,語氣一如昔日的溫和地說道:“姐姐走的時候,一定最擔心會有這種事情發生。你曾許諾過一定聽從她的話,不讓她焦心失望。你若真那麽不顧一切,就真真讓她難過了。姐姐若有知,必不肯原諒你。”

    蘇白仍是抓住蘇錦年的衣領,把頭深深地埋在她的發肩,淚水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洶湧。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心裏也十分難受…,方才還活生生的人,怎麽說沒……就沒了……”蘇錦年說道此處,伸手輕輕拭去眼淚。

    蘇白猛地抬起頭,呆呆地望著蘇錦年。俄頃,他勉強地忍住下滑的淚水,告訴她前因後果。蘇錦年聽到妖界死傷無數,煙夔下落不明,以及寧紫若的慘狀,心中湧起千層巨浪,擊打得心石發出一聲聲巨響,震耳地鳴響震得她頭暈目眩。若不是蘇白扶著她,隻怕她早已昏倒在地。

    蘇錦年在蘇白的攙扶下,走進小屋。蘇錦年把著木桌,順著凳子坐了下去。她撐著疼痛欲裂的頭,眼前紛紛揚揚灑落著的是寧紫若昔日的一顰一簇、一言一笑。她覺得自己就像巨浪間飄搖不定的可憐的扁舟,在海浪間頂著狂風,無目的地前行。寧紫若用犧牲換來三人的存活。蘇錦年哀傷地向被蘇白抱到床上躺著的李賀投去一瞥,隨即低下頭,聽到了心碎一地的聲音。

    “蘇白,”蘇錦年強打起精神,恢複往日的一派鎮定,“既然姐姐用她的性命換來我們三個的苟活,那麽我們就該好好地活下去。不要再尋死尋活了,誰也不想讓姐姐的成全成為無謂。你給我悉心地反思,不要教我對你真的失望了。至於李郎,他是無辜的,你若不願放過他,就先殺了我!”

    蘇白一頓,驀地發出如雷鳴的怒吼:“我不服!我不服!你若是想偏袒這個凡人,直說便好。為什麽非要借寧姐姐的名義來勸阻我?我不服!”蘇白奮力推開蘇錦年,奔到門口時,聽到蘇錦年一聲慘叫。他愣了一下,迴頭瞥見蘇錦年狠狠地撞在桌角上,痛得忍不住叫了一聲。蘇白深深地望著蘇錦年,一跺腳,奪門狂奔。

    蘇錦年雙手撐著桌麵,疼痛自下腹上延,擴張到全身,麻痹了她的思考。她仰起臉,驀地淚水奪眶而出,順著雙頰滴落在桌麵上,發出哀怨的聲響。

    蘇白一路狂奔,及至城外的湖邊方才停下腳步。深夜的湖麵上泛起一層迷迷朦朦的水霧。他隱隱約約地看到有一抹紫色的倩影從眼前掠過,不由心生怨恨。她靜靜地佇立在湖邊,看著湖麵上升起的霧氣,幾乎就想不顧一切地跳下去,企圖結束這帶了屈辱和支離破碎於一身的苟且性命。——但他不敢,他不敢看到與寧紫若在九泉下重逢時她臉上的憤怒;他不敢在奈何橋飲下那碗無色無味的孟婆湯,他怕他會失去對寧紫若僅有的迴憶;他不敢透過幻鏡看到蘇錦年終日以淚洗麵地獨自過漫漫千年。

    他隻能沉寂在對寧紫若的緬懷中,迴想他們攜手的過往,細數他們之間的交集。

    原來最疼痛的表情竟是麵無表情。心中有多苦、有多痛,完全不能顯現在臉上。所有的表情都已被思念的淚水麻痹成同一個機械的麵部表情。

    原來最孤單的時候竟是我還一直在想念你。沒有遠離喧囂的寂地,也沒有稀稀落落的人群。我站在擁擠的人群中,看著燈火闌珊,聽著馬車嘀嗒而去,心如死灰地想念你。最後竟恍如隔世,以為隻有自己一人,在倍受孤寂的侵蝕。

    原來最悲哀的事情竟是我不能麵對現實。我始終無法接受即將到來的沒有你音容笑貌的日子;我始終不知所措地望向你以往出現的方向;我始終一切都是錯覺,當日光照耀的那一刻,你會重現在我眼前。

    李賀的身體一陣劇痛,驚起而吐了一口血。他感到整個身體在強烈地搖晃,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從鼻尖撫過,似乎有人在觸摸他的頭。

    他原本身陷在一片黑暗中,努力掙紮著,不讓自己沉底。那隻把他拖向無底深淵的手,終於放鬆並消失了。他終於能浮上來,感覺到了光亮,慢慢睜開眼睛。

    “公子醒了?”蘇錦年驚喜地叫了一聲,忙扶起李賀,笑盈盈地看著他。

    “這……這是在哪裏?”李賀疑惑地問道。

    “家弟正在驅趕馬車帶你迴福昌呢。昨夜公子忽全身發燙,在病痛中輕聲喚了多次‘福昌’,賤妾私認為公子思鄉心切,便自作主張地請來家弟,連夜啟程。還望公子見諒。”蘇錦年盈盈一福,語氣歉疚地說道。

    “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相助長吉,長吉萬分感謝還來不及,怎會責怪姑娘呢。恕長吉唐突,敢問姑娘遵名?”李賀伴著一聲咳嗽,拱手問道。

    “賤妾名喚‘蘇錦年’,家弟喚作‘蘇白’。姐弟二人打蜀江水鄉來,正想遊曆五湖四海,有性能結識公子,也不妄此次遊玩。”蘇錦年轉身倒了杯溫水遞給李賀,柔聲說道。

    “小生不才,隻是江湖過客而已。偶爾詠歎幾句,隻為抒心之作。”李賀接過青白瓷杯,呷了一口,衝淡嘴裏的血腥味,也衝淡了他臉上的紅暈。

    蘇錦年微微一笑,伸手撩開窗簾,酥暖的陽光探入,霎時照亮了整個車廂。她一聲輕笑,低聲吟道:“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鬆如蓋,風為裳,水為佩。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吹雨。”話音剛落,車速驟減。過了一會兒,繼而如先前那般飛速地前進。

    蘇錦年放下布簾,轉過頭對李賀抿嘴一笑,玩味地問道:“公子因何事勾起了哀感?”

    李賀愣了一下,雙頰微紅,別過臉,不知從何談起,亦不知該如何對答。

    蘇錦年難得見李賀窘迫含羞,心中一樂,掩嘴笑了笑,便又說道:“賤妾不知天高地厚地取笑公子,還望公子原諒。”李賀轉頭對上了蘇錦年真摯流轉的眼波,心中忽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似花開的聲音。他心裏方才掠過的不悅和傷感,不知怎的,竟一掃而過。隻望見了對方眼底流轉的柔情似水,心頭一熱,正要說話,卻又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蘇錦年大驚,忙扶住李賀,關切地問道:“公子,怎麽了?心頭又不舒服了麽?還是,賤妾說錯了什麽,讓你惱怒了?”李賀搖了搖頭,擺擺手,眼眶深陷,一臉疲憊。蘇錦年擔心他會再次咳出血,忙往車外探出身體,一手撩開車簾,一手搭在蘇白的右肩上,憂鬱地說道:“蘇白,還停下來歇息一會吧!我怕李朗會支撐不住了。”

    “他身體暫時還沒能完全接受寧姐姐的力量,出現這種反複的症狀不足為奇。……” 他轉頭見蘇錦年一臉擔憂,不忍拂她意,便又說道:“休息一下也好,正巧我也有些乏了。我們就在前麵的樹林裏小憩一柱香的時間吧。”

    蘇錦年又驚又喜地投去感激的目光,點點頭,便迴到車廂內,見李賀臉色蒼白、微微喘氣,心裏十分難過。

    休息過後,蘇白又快馬加鞭地趕往福昌,他希望能把至少十天的路程縮短為七天。他知道和時間對峙隻是在炫耀自己的愚昧無知,但他要竭力完成寧紫若生前最後一個遺願。——不,也許最大的遺願,是希望他能徹底忘記她,和蘇錦年安穩地過接踵而來的幾千年。

    蘇錦年癡癡地望向李賀柔和的側臉,隻希望眼前這一刻的其樂融融能一直持續下去,直到天荒地老。

    什麽都會老去,隻有愛情永遠年輕。

    李賀側著身體小憩,連日來的病發已讓他疲憊不堪,他私下裏也憂慮到底是否還能見上母親最後一麵。自己的身體到底如何,大概也隻有自己是最清楚的。雖然他驚覺今日大有不同,但那種感覺持續的時間不長,心悸仍是很快地取而代之,一分一秒地吞食他的所剩無多的壽命。

    除此之外,他仍有一點要顧慮。——蘇姑娘該以什麽身份拜訪府邸?年少輕狂時,也曾狎妓,也有過刻骨銘心的愛戀。他不是察覺不到蘇姑娘對自己的情意,亦無力抵抗自己對她萌了芽的依戀。——隻是,他,一個垂死之人,給予不了對方幸福,亦無資格去接納對方的愛。

    窗外又是潑灑著傾盆大雨,天地間仿佛都被雨線連成一片,什麽也辨析不出來。蘇錦年在室內來迴踱步,焦慮與不安充斥著她的心房,她甚至就要忍不住歇斯底裏了。——已經下了連日的雨了,連著今日已是第五日。在濕漉漉的路上飛速,蘇白擔心會有滑倒的危險,同時也容易引發蘇白的病因。蘇錦年隻得安置李賀在距離福昌隻剩三天路程的小鎮客棧上小住幾日,這一柱竟耗去了五天的時日。

    內史傳來李賀隱約的咳嗽聲。蘇錦年像驚起的小獸,難過地望了望內室,又哀傷地望向蘇白。

    蘇白什麽也沒有說,他知道蘇錦年會明白他心裏在想什麽。他唯能用眼神告訴蘇錦年:他無濟於事,一切隻能聽從天意。蘇錦年也沒有說什麽,她明了蘇白的意思。她隻能在雙方用眼神交流的過程中,宣泄她的痛楚與掙紮。

    她想起遇見他的第一世。她在雨夜,在紙窗上戳個小洞,癡癡地盯著教書先生剛毅的身影。他不經意地一瞥,驚愕地發現她,並邀請她進屋避雨。他溫和的語調,時隔千年,仍有一絲暖流在她體內衝擊,撞得她忘不掉他溫情的眼眸,以及那夜遊走在她肌上的手指尖的溫度。

    她想起遇見他的第二世。她在雨夜,拄著傘,遠遠地望著那個星眸含愁的秀女子在小亭裏,獨自對著冷清的月,以及無盡的黑夜,一遍一遍地彈奏出那曲清越而不失孤苦的《高山流水》。她冰冷不善的目光,時至今日,蘇錦年仍能感覺到那目光之下,掩藏著不為人知的迷戀和錐心之痛,那種痛至今仍時常遊離在她體內。

    她想起他的最後一世。她在大雨滂沱的近晚,躲在屋簷下,遇見病入膏肓的他。他那銀白色頭發,刺痛了她的眼眸;他那對生命的執著及強烈不舍的目光,觸動了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也重新點燃了他那對生命的懷戀的盞燈;他那一首首流傳開的詩歌,字裏行間消磨不去的,或是開懷或是疲憊或是暗傷,深深地激起了蘇錦年沉睡多年的,隻屬於他的,愛慕之情。

    這算不算是一種冥冥天意?讓她在遇見他的每一世之後的某個雨裏,心中某個小角落,那一大片枯萎的花圃,在雨水的衝刷下,奇跡般地複活了,並小心翼翼地吐苞開花。——在聽到花開的那一刻,她已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

    “姐…”蘇白走到她麵前,低下頭戀愛地盯著蘇錦年,張開雙臂把她擁入懷中。半晌,衣襟滲透了冰涼的淚水,那是蘇錦年絕望的淚水。

    蘇白知道此刻再多的安慰都是無效藥劑,隻會讓蘇錦年哭得不能自已。他小心翼翼地抱緊她,不自覺地又想起寧紫若。她絕美的傾城笑顏越飄越遠,直到最後,在他目力所及的最遠處,搖晃成幻影,在空氣中隱淡。

    “錦年……”從內室忽然傳來李賀微弱的唿喚。蘇錦年觸電般推開蘇白,緩緩地抹去淚水,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哀怨地掃了一眼蘇白,徑直走進內室。

    “長吉,你感覺可好些?”蘇錦年快步走到床邊,俯下身柔聲問道,她伸手去替他掖好被子,卻被他一把拽進懷裏。蘇錦年臉一紅,低下頭不願抬頭相視凝眸。

    “我知我命不久矣。……”李賀說罷一聲長歎如悶雷滾過蘇錦年的心頭。蘇錦年的心“咯噔”一跳,猛地抬起頭,整整地盯著他柔情濃得化不開的眼眸。

    “這連日來多謝你的照顧,長吉無以迴報,隻求來生能與錦年長相廝守。……”李賀話未說完,蘇錦年已淚如雨下。外室傳來蘇白若有若無的沉重的歎息,霎時,壓抑在空氣中凝重,並漫延開去。

    沒有來生,沒有相守,沒有兌現承諾的機會。蘇錦年捂住嘴,努力抑製自己,生怕自己會不顧一切地告訴他,——他和她,已經走到了終點。他們的故事,就要完結了。

    “你真傻,我是心甘情願照顧你,不求任何報酬。”蘇錦年撫摸著他削瘦的側臉,顫聲說道。

    李賀搖了搖頭,歎氣說道:“如果早些認識你,我定會迎娶你為妻。”

    蘇錦年咬緊牙關,慘笑地說道:“隻要你心裏當我是你的妻子,我便心滿意足了。”蘇錦年緩緩放下手,隨即又將手貼在李賀的心口上,失聲說道:“我對不起你,未能完成你的心願。”語落,伏在他肩上,小聲地飲泣。

    李賀遲疑了一下,伸手撫摸著她那頭烏黑的青絲,心中湧起久久無法退去的動容。——她是懂他的,她是明白他的人。

    “天意如此,隻怪長吉命薄。”李賀又是一聲長歎。

    “我該如何向李夫人交待,我又該如何向自己交待?”蘇錦年輕聲喃喃,想到李母那張悲痛欲絕的麵孔,肺葉像被人捅了一刀,劇痛一直延伸到腳底。

    “井上轆轤床上轉,水聲繁,弦聲淺。情若何?荀奉倩。城頭日,長向城頭住,一日作千年,不須流下去。”李賀握緊蘇錦年的素手,深情地盯著她如花似玉的麵容,輕聲詠誦道。

    “相思寸寸若成灰,何事願得個長久。倘若真有來世,便如你所說,‘城頭日,長向城頭住,一日作千年,不須流下去’,好也不好?”蘇錦年別過臉,淌下淚,哽咽地問道。

    李賀點了點頭,把她再次擁入懷中,冷靜地聆聽彼此有規則的心跳聲。一聲聲的躍動,在傳遞著彼此的愛,引起強烈的共鳴與撞擊。

    “錦年,我命數已盡,無力許你一個花前月下的誓言。你隻須知道,長吉不悔與你在一起的時日,永不悔!”李賀一字一句地說道,隨即鬆開她的手,又輕聲細語道:“我要作最後一首詩,你可願替我磨墨筆錄?”蘇錦年點點頭,擦去眼淚,起身轉去桌麵,提起毛筆,眼淚又不自覺地下落,掉進墨硯中,衝淡了墨色。

    “桐風驚心壯士苦,衰燈絡緯啼寒素。”蘇錦年在展開的宣紙上,認真地寫下十六個字。十六個字對仗工整,陰柔中帶了些許剛毅。

    “誰看青簡一編書,不遣花蟲粉空蠹。思牽今夜腸應直,雨冷香魂吊書客。”蘇錦年寫到第四句時,手微微顫抖片刻,淚珠悄悄打在紙上。浸染了“魂”字,使得看不清楚那是什麽字。

    “秋墳鬼唱鮑家詩,恨血千年土中碧。”蘇錦年寫完後,調整情緒,輕鬆地問道:“長吉,這是的題目是什麽?”

    “秋來。”身後傳來長吉疲倦入骨髓的聲音。她心中一驚,飛快地提筆補上題目。

    蘇白推開窗,見雨勢驟緩,積壓的黑雲已漸漸散開,有一道金光衝破雲層,直直地射了進屋。光芒四射間,伴有嫋嫋向上空升騰的煙氣,還有行車的聲音和微微的奏樂聲。蘇白看到一道分外耀眼的銀白色身影從眼前一閃而過,煙雲便漸漸散去,那些奇異的聲音也慢慢地停歇。他當下疑心是不是自己產生了幻覺,便一笑而過。他正要進內室告訴蘇錦年可以出發的好消息時,倏地從內室傳來蘇錦年撕心裂肺的哭聲。

    題~外~話:

    嗯。蘇姊姊與李長吉的故事到此為止。下周是久違了的夏若和柳七。^-^謝謝大家耐下性子陪蘇錦年走過這一段蒼白無力的迴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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