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樹窪村和麻柳村相鄰,一個在南一個座北,板栗山正好位於兩村分界地帶,群山環抱下兩個村子分不清彼此,同處在一片銀色的世界裏。若是潘老板不來板栗山開礦,兩村的人會守著各自的二畝薄田友好相處,也許世世代代相安無事。假如板栗山上隻是打打洞子而挖不出礦來,可能一切事情都會隨風而去,不會引起任何利益爭執。誰讓潘老板偏偏要來到這個邊遠而古樸的山野?誰知道板栗山除了能結出板栗外,山裏還真的有礦?正是這些礦老板打破了深山裏原始的寧靜,也正是山裏那些沉睡了數億年的礦石使那些掙紮在貧困線上的人在心中掀起了層層波瀾,由此引發了不該發生的故事。

    很明顯,板栗山銅礦的洞口位於杏樹窪村境內,采礦許可證和營業執照是王家慶在潘老板來這兒之前辦的,采礦範圍包括杏樹窪村和麻柳村相鄰地區。板栗山銅礦的所有經營手續都是王家慶千辛萬苦辦來的,看到洞口被封,便勾起了他對從前那一幕幕往事的迴憶,多少辛酸湧上心頭。

    王家慶的祖上不是本地人,板栗山方圓一帶姓王的隻有他們一家。他們的祖籍在遙遠的安徽,大別山裏一個不太長莊稼的亂石凹,十年九旱加一澇,家家都貧困潦倒。

    當年,家鄉又一次發生嚴重饑荒,王家慶的父親王大昌實在活不下去了。他十四歲便隻身一人背井離鄉,沿路乞討。他不知經曆了多少磨難,才千裏迢迢逃荒到了夏涼縣。天上下著蒙蒙細雨,他饑寒交迫,再也無力挪動幹枯麻木的雙腿了,暈倒在路邊的泥水裏。一位和善的孤老太太用包穀粥救醒了他。從此,王大昌靠為老太太釀造包穀酒生活下來,並學會了老太太釀酒的好手藝。老太太覺得王大昌心靈手巧,把他當養子。解放後,老太太病故,王大昌繼續靠種地釀酒生活。後來,王大昌娶了鄰村的一個女子,生了四男二女,王家慶是王大昌的第三個兒子,在家排行老五。

    由於王家是外來戶,在人人都吃不飽穿不暖的歲月裏,度日更加艱難。王家慶的童年缺少歡樂,使他逐漸養成了堅強而倔強的性格。因家境貧寒,王家慶念完初中就輟學了,拿起鋤頭和父親、兄長們一塊兒開始了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為了少遭人欺負,他農閑的時候便跟著一位獵戶學學拳腳功夫,這使他練就了一副好身板兒。

    王家慶二十二歲那年,王大昌覺得兒子該到成家立業的時候了,托人四處給王家慶物色老實本分的姑娘。王大昌和老伴兒口吃肚攢,為王家慶蓋起了一間石砌的小瓦房。可是,王大昌萬萬沒有想到兒子幹出了令他老臉羞愧的事情。介紹給王家慶的那位青岡嶺姑娘到他家相親時,是和她姨一起來的。姑娘和她姨雖然差了一輩兒人,但是她倆年齡相仿。王家慶記得很清楚,那是個細雨霏霏的半晌,他正在院壩裏劈柴,麻石溝腦的鍾大爹帶著兩個姑娘沿著石階向他家走來。他聽父親說過,今天給他介紹的那個青岡嶺姑娘要來相親,可他弄不清鍾大爹帶來的兩個姑娘哪個是介紹給他的對象。兩個姑娘打著同一把紅傘,兩張清秀的臉映著紅光貼在一起,靜悄悄地跟在鍾大爹的身後。猛一看,她倆長得還真有些相像。

    等大家進屋坐定後,王大昌忙招唿兒子遞煙倒茶,讓老伴兒趕快去殺雞準備午飯。鍾大爹指著穿紅底花格子衣裳的一位姑娘介紹道:“這就是青岡嶺姚石匠的二女子,叫姚靈芝,今年剛滿二十歲,老實本分,在家裏很勤快。她喂豬、下地、打毛衣樣樣都能幹,不多言不多語多好啊!”鍾大爹接過王大昌為他裝好的煙袋,點上火,噴了一大口煙,繼續說:“這是王老爹的老五,叫王家慶,今年二十二歲,幹莊稼活是把好手,也是老實本分的娃子。好了,你們隨便喧一喧幫子,合適不合適自己決定。”鍾大爹和王大昌到裏屋去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後,王家慶試探著和姚靈芝說話,“你們從青岡嶺過來挺遠吧?”可是,姚靈芝低著頭一言不發,兩隻手輪換著捏衣角。倒是她姨替她說:“不算很遠。”“你們是坐車還是走路來的?下雨天路上滑吧?”王家慶接著問。姚靈芝仍舊沉默不語。“還好。我們是走著來的。”姚靈芝的姨邊說邊四處張望屋裏的擺設,“反正不算遠。”王家慶把目光轉向姚靈芝的姨,問道:“你是她朋友還是親戚?”“我是她姨。”姚靈芝的姨也把目光投向王家慶。整個相親過程成了王家慶和姚靈芝她姨之間的交談,兩個人似乎談得很投機。

    這麽豐盛的午飯對王家慶家來說是罕見的,除了一隻肥母雞和一大盆臘肉外,還有王家慶他母親剛從地裏摘迴來的豆角、黃瓜、包包菜等。王家慶的母親跑前跑後,生怕怠慢了未來的兒媳婦。鍾大爹品著王大昌吊的包穀酒,邊讚歎酒好邊看看王家慶和姚靈芝。似乎事情已成定局,鍾大爹和王家慶的父母會心地笑了。

    飯後,送走兩位姑娘,鍾大爹和王大昌都想急於知道王家慶的態度。令他倆大吃一驚的是王家慶問鍾大爹:“姚靈芝她姨結婚了沒有,她叫什麽名字?”頓時,王大昌羞愧難當,大罵王家慶:“你這個不爭氣的渾小子,胡思亂想個啥?這件事傳出去讓人家怎麽看,怎麽說喲?真是氣死我了!”鍾大爹吧嗒著煙袋琢磨了一會兒,搖著頭說:“哎!既然慶娃子沒看上姚石匠的二女子,我就再去問一問姚石匠,看看他姨妹子有沒有說人家。如果沒有的話,再問一問她對我們慶娃子有沒有意思。這事情先不要聲張出去。”鍾大爹使勁將煙袋鍋在地上頓了幾下,算是下定了決心。

    十來天後,鍾大爹帶來了好消息,姚石匠的姨妹子不但沒說人家,而且她還對慶娃子有點兒意思。那天,鍾大爹步履蹣跚地爬上青岡嶺,走進姚石匠家。他吞吞吐吐說出了王家慶的意圖,把姚石匠驚訝得半天沒說出話來,覺得丟了麵子。可姚石匠的老婆迴娘家一問,妹子對王家慶頗有好感。沒辦法,他姨妹子願意,姚石匠後來也想通了,隻是自己的女子將來再怎麽去說人戶,那可是個問題。

    王家慶娶了姚靈芝的姨,姚石匠的姨妹子,就是他現在的老婆董玉娥,這件事兒在當地很長時間被當作一段笑話。王家慶和董玉娥婚後的生活是美滿的。王家慶憑一身好力氣在地裏幹活,盼望著好收成。董玉娥兢兢業業地料理著家務,對王家慶體貼入微。

    一年後,他們有了一個兒子。隨著兒子的出生,王家慶高興之餘感到經濟負擔越來越大,他常常獨自坐在地壟上琢磨掙錢的辦法。

    王家慶首先跟父親學吊包穀酒,從泡包穀、下酒曲、蒸釀,到最後勾兌,王家慶幹得絲絲入微。可是,他釀出的包穀酒並不暢銷。鄰近村子裏會釀酒的高手不少,而且能釀出多種多樣的酒供自己喝,什麽豆子酒、紅薯酒、柑楂酒、拐爪酒、柿子酒、櫻桃酒,光是糧食酒就有高粱酒、米酒、麥子酒。王家慶起早貪黑,每天往返幾十裏山路,還是賣不出幾斤酒。天黑盡後迴到家裏,王家慶已是滿身汗臭,連一向善解人意的妻子也懶得和他溫存。他又跑到夏涼縣城去賣,還是賣不動,城裏有好幾家賣酒的鋪子,並且城裏人多數喝的是瓶裝酒,對他的散酒興趣不大。他改去牛脊縣碰碰運氣,結果更令人晦氣。

    這天,王家慶起得比往常還要早,雞叫頭遍時他已經騎上那輛馱酒桶的舊自行車出發了。從他家到牛脊縣有六十來裏的路程,其中一半是凸凹不平的山路。王家慶既不敢騎得太快,免得把酒桶顛漏,又不敢太慢,否則今晚趕不迴家。因此,他到了晌午才趕到牛脊縣城。牛脊縣是個大縣,比夏涼縣熱鬧許多。王家慶把車子停靠在牛脊縣農貿市場邊上,邊吆喝邊盼望有人走上前來。直到他喊叫得口幹舌燥時,才有一對穿著入時的年輕夫妻朝他這邊緩步走來,女的一手挽著男人的胳膊一手拿著麵包吃。還沒等他倆走到跟前,王家慶連忙揭開酒桶蓋,介紹道:“自家吊的包穀酒,又香又純。買點兒吧!”那女的始終沒有放鬆男人的胳膊,她隻是低頭看了一眼桶裏的酒,急忙用拿麵包的手在鼻子前快速扇了幾下,便挽起男人扭著屁股走了,毫無買酒的意思。沒多久,一夥街痞溜溜達達圍過來,要求先嚐後買。王家慶正準備拿酒提舀點兒酒給他們品嚐,一個街痞用力將他推開,自己舀酒出來嚐。這個嚐了那個接著嚐,嘴裏還不斷罵罵咧咧的。王家慶知道這夥人不好惹,隻得忍氣吞聲。一個街痞正要從桶裏舀酒,大嚷道:“媽的,這酒不幹淨。酒裏有髒東西。”王家慶說:“不可能!這是我親自吊的,哪有髒東西?”“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那個街痞罵道。王家慶被掀到酒桶旁,往裏一看,酒桶底部果然有少量白東西。他馬上聯想到這是剛才那個年輕女人弄進去的麵包屑。王家慶趕緊道歉,可這已無濟於事。那夥街痞不管三七二十一,砸爛了酒桶,踢翻了自行車。王家慶忍無可忍,與這夥街痞廝打起來。幾個街痞被打後,四處找家夥向王家慶打來。冷不防,一塊磚頭正好砸中王家慶的嘴巴,頓時王家慶感到一顆門牙被砸掉了一半,鮮血順著腫脹的嘴唇流了出來。街痞們一哄而散,跑得無影無蹤。王家慶捂住嘴巴,呆望著流淌一地的包穀酒。

    兩個市場管理人員走來,問道:“你在這兒買酒,有衛生許可證嗎?酒灑了一地,影響了衛生,交罰款。”說著,一個市管人員撕下一張十元錢的罰單。王家慶有口難辯,交了罰款,索性把酒桶一扔,騎上車子迴家了。酒是徹底賣不成了。

    王家慶被打不久,他從一個鄰居家的收音機裏聽到成都正在開辦用電孵化雞娃的培訓班。說是用這種辦法孵小雞如何如何簡單省錢,孵出的小雞多麽暢銷。王家慶不顧妻子董玉娥的反對,又去成都學會了電孵小雞。同釀出的包穀酒一樣,王家慶孵出的小雞還是賣不動。滿院壩的雞娃一天天長大,也越來越能吃,從早到晚叫個不停。王家慶沒有更好的辦法,將這些鬧心的小家夥統統送了人。

    經過兩次失敗後,王家慶總結出一個道理,在他們山區裏人人都希望賣點兒什麽掙錢,那有多餘的錢買東西。

    於是,王家慶跟著幾個外出打工的人去了小秦嶺金礦。在礦山打工期間,王家慶學會了打眼放炮和開空壓機,也基本掌握了采礦技術。到了年底,王家慶帶著用汗水掙來的錢迴到家裏,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掙到這麽多錢。

    說來湊巧,王家慶在家過完年,準備再去小秦嶺金礦打工時,聽到一個消息:牛脊縣來了一個礦老板,大量收購氧化銅礦石。王家慶去了牛脊縣,驚訝地發現那個外地礦老板收購的氧化銅礦石不就是他家東邊板栗山上那些藍藍綠綠的石頭嗎?憑這就能賣錢?迴到家裏,王家慶顧不得妻子的詢問,提著大錘和鋼釺就上了板栗山。

    王家慶用大錘和鋼釺砸下一堆藍藍綠綠的石頭,馬上找到正在開手扶拖拉機的楊延虎,說他要拉一拖拉機氧化銅礦石到牛脊縣去賣。牛脊縣那個礦老板二話沒說,收購了那些藍藍綠綠的石頭。王家慶接過礦老板遞給他的錢,欣喜若狂。他打消了再次外出打工的念頭,準備上板栗山開氧化銅礦。

    開始的時候一切順利,王家慶天天上山用大錘和鋼釺采下氧化銅礦石,再和楊延虎一起運到牛脊縣去賣。那個礦老板每次都給他付現錢。一個多月下來,王家慶賺了一萬多塊錢。王家慶感到山裏的空氣是那麽清新,陽光照在身上是那麽令人愜意,板栗山比過去更綠了。尤其是他砸下一大堆礦石後坐在一旁休息時,涼風吹幹身上的汗水,使他覺得無比輕鬆和興奮,所有的疲勞都被風吹散了。

    突然有一天,鄉幹部把王家慶叫到了馬道鄉鄉政府。孔鄉長問他最近是不是在板栗山開礦,有沒有辦理采礦手續,賣出的礦石上稅了沒有?王家慶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靠勞動掙錢是非法的,采礦需要辦理各種手續,還要交稅。在孔鄉長的建議下,王家慶辦理了板栗山銅礦的采礦許可證、營業執照和稅務登記證,補交了已賣礦石的稅款和罰款。就這樣,王家慶雇了幾個勞力,也當上了礦老板。楊延虎除了繼續開拖拉機運礦石外,還成了王家慶的合夥人。命運將這對兒時的夥伴再一次連係在了一起。

    天有不測風雲,王家慶在板栗山開礦一年多,本打算大幹一番的時候,情況發生了巨變。先是牛脊縣收購氧化礦的礦老板嫌王家慶近期運來的礦石品位越來越低,不給付現錢,等到最後一起結帳。王家慶也覺得板栗山的氧化銅礦石越往下挖綠色、藍色的石頭越少,也沒和礦老板爭辯。後來,那個礦老板幹脆不收王家慶運來的礦石了。王家慶催著他把以前的欠款結了再做打算,礦老板答應過幾天就結帳。三天後,那個礦老板跑得無影無蹤。王家慶采出來的礦石無處賣,他的礦山麵臨停辦,整天悶悶不樂坐在家裏發呆。

    父親王大昌見兒子這段時間情緒低落,給他出了一個主意,讓他把以前622地質隊在板栗山留下的那個洞子接過來繼續往裏打,說不定能打到原生礦。王家慶覺得父親的這個建議可以試一試,當即去夏涼縣礦管部門辦理了擴大營業範圍的有關手續。第二天一早,王家慶帶著以前雇來的幾個人再次爬上板栗山,開始用大錘和鋼釺往裏打622地質隊留下的那個洞子。打了幾天洞子,把大家累得腰酸背痛,才往裏前進了1米的樣子。王家慶雇來的幾個人相繼離開了,楊延虎也繼續開起了他的拖拉機。王家慶感到用手工打洞子根本行不通,自己買設備打洞子吧資金遠遠不夠,靠銀行貸款又沒有合適的擔保人。經過反複思考,王家慶認為必須找來一個資金雄厚的合夥人,他首先想到的合夥人是賣氧化銅礦石期間認識的那個梁經理,梁經理一直想選個好地方開礦。

    王家慶找到梁經理,說明自己想和他合夥開銅礦的意圖。梁經理笑眯眯地答應先去看看再說。他順便開車把王家慶送迴家。

    梁經理名叫梁敬寬,精明過人,這幾年靠倒賣木材賺了大錢,大家敬重地稱他梁經理,他本人也覺得這個稱唿十分順耳。經驗告訴他,凡事不能輕舉妄動,前期的調查工作必須作紮實,並且始終保持一張和善的笑臉,讓人永遠猜不透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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