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兆中和警衛員小梁大清早趕到趙各莊,興有立即帶他到李家墳去見區委書記劉亮。李家墳位於村西約300米,墳地有數十座墳丘,空地植滿桃、杏、梨、棗等果樹,四周用灌木圍成籬笆,園內蓋了間小屋,用於看護果樹。興有領著黃兆中、小梁進園,長林娘坐在小屋門口一邊納鞋底一邊放哨。屋裏劉亮和通信員正躺在炕上休息。黃兆中進屋坐下,劉亮才揉著睡眼起來,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昨晚迴來,又和興有、長林嘮了一會兒工作,剛眯糊了一會兒。”黃兆中看到劉亮一臉倦容,心痛地說:“再睡一會兒吧,我和興有在外麵嘮嘮。”劉亮挺身下炕,伸伸懶腰說:“你不也是一宿沒合眼麽。領導都這麽積極,我們還不得拚命幹嗎。”劉亮咧嘴和黃兆中開著玩笑。黃兆中在他胸上捶了一拳:“現在是非常時期,就該廢寢忘食。等以後環境好轉了,我陪你睡三天三夜。”興有在一旁插話說:“也別等環境好轉了,現在你們就歇會兒吧。這晴天白日,你們活動也不方便。睡一覺養足了精神,到晚上再幹不遲。”黃兆中想想也是,便對劉亮說:“那咱們就都歇一會兒,有事下午再說。”又扭頭叫興有:“你也一起躺躺吧。”旁邊長林娘說:“你們放心歇著,我在這兒給你們站崗。”黃兆中瞅瞅屋外,問:”這地方保險嗎?”“你放心吧。”劉亮掀開炕席,“這下麵就是地道。”又拉著黃兆中走到園中,指著一個長滿綠草的墳頭,“這裏麵也是地道,既通村裏,又通西麵的道溝。”黃兆中圍著墳頭轉了兩圈,也找不到洞口,逗得長林娘捂著嘴不住地笑。“在這呢。”興有伸手在墳頭的草裏一掀,一個地道口豁然顯露出來。劉亮說:“園子裏這樣的地道口還不止一個呢。”黃兆中咋著嘴:“不簡單,真不簡單,這點子可真妙,奇思妙想。這是誰的點子?”“全是俺長林的主意,可就苦了俺一家子,倒出來的土都作墳頭了。你看,這園子裏到處都是。”長林娘帶著自豪地口吻介紹。黃兆中十分感慨,“哎呀呀,這李長林還真是個能人呐,這種地道,應該在縣裏全麵推廣。”劉亮說:“我們已經研究過了,在全區推廣他們的經驗。”

    小屋不大,但炕上炕下都鋪了厚厚的麥草。幾個人倒在草上剛準備休息,李長林慌慌張張跑來,一進門便說:“炮樓上的敵人出動了。”

    “到哪兒去了?”劉亮問。

    “好像奔南王村去了。”

    黃兆中心裏一驚,挺身坐起,氣急地說:“壞了,壞了,孫書記還在南王村呢,是不是孫書記出事了?”接著又問:“出去了多少人?”

    “鬼子、偽軍加上漢奸隊大約五、六十人,龜熊、張木楊和黑猴子都去了。”

    “都去了?看來情況非同一般,肯定是孫書記那出事了。”黃兆中一捶炕席,說:“都怨我,本來應該跟著他,保護他,可經不住孫書記堅持。嗨!”

    “這可怎麽辦?”興有急問。

    “得趕快摸清情況。”劉亮扭頭對李長林說:“你立即派個人到南王村去打聽打聽。”

    黃兆中一拉劉亮,說:“現在一是立即摸清情況,二是趕快聯絡附近的區小隊和民兵。”他問李長林:“村裏有多少民兵?”

    “二十多個。”

    “太少了。得想法聯絡其他村的民兵。”

    “大‘掃蕩’以來,多數村子的民兵遊擊組都散了,加上敵人封鎖,即便聯絡他們也來不了多少。”

    “要是全福叔在這兒就好了。”李長林說。

    黃兆中說:“他最近在城西、城北一帶活動,鞭長莫及。咱不管能聯絡多少民兵,現在就得派人去辦,晌午前在南王村北邊的葦塘集合,我們現在也馬上動身到那裏去。”

    興有、李長林答應一聲,分頭布置去了。黃兆中和劉亮領著兩個通信員也立即向東飛奔。

    南王村西北,白龍河邊有一片方圓三、四十畝的葦塘。現在正值夏季,蘆葦生長茂盛,密不透風。塘中有塊十多平米的空地,平時是孩子們玩耍的好地方,現在成了臨時指揮所。黃兆中、劉亮他們進葦塘不久,李長林就來報告:“趙各莊和楊村據點的敵人一百多人,把南王村層層包圍,村口都站著崗,村民隻準進不準出,裏麵的情況不明。”

    黃兆中沉思半晌,對李長林說:“還是得設法摸清情況。孫書記的安危關係全縣的工作,一定不能馬虎。能不能派個人進村去看看。”

    李長林用小褂擦了一把滿臉汗水,低頭考慮了一下,說:“是不是派生辰大伯去一趟,他的大閨女嫁到南王村,男人是王筢子家的長工。”

    劉亮點點頭說:“趙生辰是個秘密黨員,出頭露麵少,他去比較合適。”

    黃兆中抬頭看看天空,已經晌午了,便焦急地對李長林說:“你快去,直接向趙生辰同誌安排,叫他立即動身。”

    說話間,興有帶著二十多個民兵陸續進了葦塘。

    情況不明,難以決斷,黃兆中這個中年漢子急得坐立不安。黃兆中有一米八幾的個子,濃眉大眼,黑紅臉膛,神色嚴峻,一舉一動中透著軍人的威嚴。他出身行伍,受過正規軍事訓練,原是政府軍的一個連長,因腿傷退伍迴了老家。抗戰初期,參加了八路軍,去年被軍分區派來擔任縣大隊長。他身體健壯,隻是左腿受傷留下了殘疾,走路一踮一跛,人送外號“黃瘸子”。來縣裏工作以後,他和孫書記配合默契,感情深厚。現在孫書記遭到危險,他自然焦急萬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村裏一直沒有動靜。興有派人聯絡的附近幾個村的民兵陸續趕來了,加上區中隊的十多個戰士,總共才有五十來人。由於形勢險惡,前來參加戰鬥的戰士和民兵多數拿的是方便攜帶的短槍、手榴彈,連一件像樣的重武器也沒有。看到這種情況,黃兆中急的跺腳,劉亮也憋出一頭大汗。

    黃兆中低聲跟劉亮、興有商量:“靠這點人、槍,這仗根本沒法打。還是得另想辦法。”

    興有說:“能不能利用張木楊的關係,裏應外合。”

    “張木楊是誰?”

    興有把張木楊的情況簡單介紹一遍。黃兆中點點頭:“可以利用這個關係,關鍵是要能和張木楊聯係上。”

    日頭偏西了,趙生辰進村後,一直不見出來。黃兆中抬頭望望天空,自言自語說:“能等到天黑更好,夜裏行動把握性更大。”

    性命悠關的等待是最急人的,黃兆中心急如焚,加上悶熱難耐,嘴上下午就起了燎泡。待到村裏槍聲響起,黃兆中再也待不住了。他猛地折斷一根蘆葦,說:“不行,不能在這裏傻等,必須盡快和裏麵取得聯係。”

    “派誰進去呢?”劉亮犯了難。

    李長林一挺胸脯:“我去吧。”

    劉亮擺擺手:“不行,不行,你去不行,你去非被抓了壯丁不可,敵人正愁抓不到青壯年呢。”

    “南王村地形我熟悉,我去吧!”興有也自告奮勇。

    黃兆中搖搖頭,說:“你們倆都不行,你們都是敵人千方百計要抓的村幹部,去了隻能是自投羅網。何況,我們不光想著進去,還要能夠出來。”

    “要是能插上翅膀飛進去就好了。”李長林有些氣餒。

    “飛是飛不進去。”長林的話提醒了興有,猶豫一下,又咬咬牙說:“要不讓我的黑牛進去。他年紀小,敵人不會注意。而且爬樹、上房、翻牆越脊這些都難不住他。”

    黃兆中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事關重大,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村裏一百多敵人,如同羊落虎口,稍有不慎就……”黃兆中說不下去了,還是連說“不行”。

    劉亮說話了:“我看這個辦法可以試試。這一百多敵人,隻有黑猴子認識黑牛,隻要別碰上他,就有希望。”

    黃兆中用眼神問李長林,李長林也點點頭。他下決心了,“好吧,如果沒有更好的主意,也隻好這樣辦了。”

    李長林叫來黑牛,春生也跟在後麵。自從大“掃蕩”以來,有些民兵膽怯害怕,把槍扔給興有不幹了。一心想扛槍的春生、黑牛拾起來,參加了民兵遊擊組。興有開始還有些猶豫,但後來一想,越是環境艱苦,自己越應該帶頭。既然孩子們有這個積極性,作長輩的應該支持。

    黃兆中看看虎頭虎腦的黑牛,既十分愛憐,又有些擔心。這畢竟還是個孩子啊。他抹抹黑牛臉上的汗珠,親切地問:“派你去南王村,敢不敢?”

    “敢!”黑牛的迴答非常幹脆。

    “現在敵人許進不許出,你進去了,還得想辦法出來。”劉亮提醒說。

    “這好辦,不讓走大路,我走小路,不讓走村口,我可以鳧水、爬樹、上房、翻牆……”

    “好啦、好啦,知道你有這些本事。不過你要知道,敵人在房上也站著崗呢。”興有說。

    “那我就走犄角旮旯,讓他們看不見。”

    “讓我也去吧,給黑牛作個伴。”春生忍不住了,主動請戰。

    興有製止春生說:“這又不是趕集、看戲,人越多越熱鬧,這是去執行任務。”

    “那我去吧,讓黑牛留下。”

    黑牛急了,搡了春生一把,說:“黃大隊長叫我去的,你爭什麽。”

    春生轉而央求劉亮:“劉書記,讓我去吧,黑牛小,我比他大……”

    劉亮被兩個孩子的精神感動了,扭頭對黃兆中說:“我看叫他倆都去吧,他們在一塊還互相有個照應。”

    春生、黑牛咧嘴樂了。李長林用手點點黑牛的額頭:“你們這倆小子,就跟蠅子沾臭肉似的,趕都趕不開。”

    黃兆中打量了一下兩個孩子,神情嚴肅地說:“你倆恐怕還不知道。咱縣的孫書記在南王村沒有出來,剛才打槍,有可能是孫書記出事了。晌午派你生辰爺爺進村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出來。裏麵的情況一點兒都不知道。現在派你倆進去,一是找到你生辰爺爺,問明情況;二是如果孫書記出了事,你們趕快出來報信;三是怎樣搭救孫書記,你們想辦法找到張木楊,叫他爭取拖到天黑再迴炮樓,我們在青紗帳裏打埋伏,一定要把孫書記搶迴來。”黃兆中安排的仔細,兩個孩子聽的認真。黃兆中追問一句:“聽明白了嗎?”兩個孩子點頭說:“明白了”。興有接著給他們指明趙生辰女婿家的具體地址,千叮嚀萬囑咐送他們出了葦塘。

    春生、黑牛鑽出葦塘,兩人都穿黑色短褲,粗布背心。為了防止黑猴子認出他們,每人在葦塘邊的黑泥裏打了個滾,臉上抹的叫熟人也難以辨認。夏天天氣炎熱,孩子們玩水是習以為常的事情,誰也不會引起懷疑。

    孩子們上了通向南王村的大路,嘻嘻哈哈地向村口跑。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兩人一點也意識不到危險。春生手裏拎著兩條一尺多長的大魚,這是他們在葦塘等待任務時鑽進河裏摸的。興有叫他們帶上,以方便混進村子。

    “幹什麽的?”離的老遠,站崗的偽軍就吆喝起來。春生、黑牛一看,在村口樹下陰涼地裏,坐著、躺著足有十多個偽軍。

    春生、黑牛仍然歡蹦亂跳地向前跑。

    “幹什麽的?他媽的,耳朵聾啦。”一個偽軍端起槍,槍栓拉的嘩嘩響。

    “迴家去,俺們是這村的。”春生鎮靜地迴答。

    “幹什麽去了?”

    “摸魚去了,你看。”春生一邊迴答,一邊把魚拎的高高的。

    “摸魚,他媽的,該不是偷的吧,拿來讓我瞧瞧。”偽軍伸手來奪。

    春生閃身躲開,“怎麽是偷的,你看還是活的呢。俺昨天去趙各莊姥姥家,晌午迴來,順便摸了兩條魚。”

    “你姥姥是趙各莊誰家?”

    “趙生辰家,他晌午跟俺們一起來的,俺們去摸魚,俺姥爺先迴家了。”

    “晌午是有個老漢進村了,說是去看閨女。”有個偽軍迴答說。

    站崗的偽軍一把奪過魚去,嚷:“這兩條魚沒收了,你們倆滾吧。”

    “這可不行,俺倆摸了半後晌才抓了兩條,你得還給我們。”

    “你倆滾不滾,不滾拉你們去當壯丁,叫你們去關東下煤窯。”偽軍一手拎著魚,一手舉著槍托要打。

    “你們不講理,欺負人,嗚——”春生似乎不甘心,揮手抹抹眼睛,裝作哭啼的樣子。黑牛也跟著幫腔:“還我們的魚,還我們的魚。”

    偽軍撲過來追打兩個孩子,兩個孩子裝作膽怯,撒腿向村裏跑,村口的偽軍都哈哈笑了。

    春生、黑牛順利進了村,當路過王筢子家門口時,聽到南街一群敵人吵吵嚷嚷走來。兩個孩子緊跑幾步,拐進一個胡同口偷眼觀看。隻見敵人把孫書記五花大綁,推推搡搡押進了王家大院,後麵跟著龜熊、黑猴子、張木楊等人。黑猴子瞅見了兩個泥猴兒一樣的孩子,吼了一聲:“你倆是幹什麽的?”

    春生、黑牛扭頭就跑,黑猴子緊追幾步,嘴裏嚷嚷:“站住、站住!”

    張木楊吼了黑猴子一聲:“你跟倆孩子鬧什麽勁呀,吃飽了撐的。”

    黑猴子看著倆孩子的背影,訕訕地解釋:“我看這倆小子鬼鬼祟祟的不像好人。”其實他從倆孩子身量上看,似乎熟悉,隻是沒看清楚罷了。

    春生、黑牛找到趙生辰女婿家。生辰老漢正在院裏急得轉圈,見倆孩子進門,還沒有來及看清,春生就叫“生辰爺爺。”待走到跟前,老漢才認出是春生和黑牛,忙問:“你們怎麽來了?”

    “黃大隊長叫我們來找您。”春生說。

    “我一直想出去送信,到村口轉了幾趟,都給擋迴來了,正著急沒辦法呢。敵人發現了王石柱家的洞口,洞裏向外打槍……”

    “孫書記被敵人抓住了。”黑牛說。

    老漢一驚,“啊,你們怎麽知道的?”

    “剛才我們看見敵人押著孫書記進了王家大院。”

    幾個人正說著,生辰老漢的女婿慌慌張張跑迴家來,嘴裏嚷嚷:“壞了,壞了,敵人把孫書記抓住了……”

    生辰老漢“噓”了一聲,壓低聲音說:“已經知道了,敵人現在幹什麽?”

    “正在王筢子家殺豬、宰羊做飯呢。”

    “生辰爺,黃大隊長讓抓緊和張木楊聯係,如果敵人晚上迴趙各莊炮樓,讓張木揚配合,我們準備在青紗帳打伏擊。”春生把黃大隊長的話學說了一遍。

    “怎麽聯係張木楊呢?”生辰老漢轉頭問女婿:“你能不能把他找來?”女婿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老實忠厚,身體結實。這時他撓撓頭說:“我不認識他呀。”

    黑牛插嘴:“你不會問問別人。”

    生辰老漢擺擺手:“不行,這樣會引起敵人懷疑。”

    “要不,我進去找他。”春生自告奮勇。

    生辰老漢搖搖頭:“黑猴子在那裏,你去了不是白白送死嗎?”他一咬牙,說:“還是我跑一趟吧。”接著又搖搖頭:“敵人肯定戒備森嚴,我要貿然進去,肯定會引起懷疑。”

    生辰老漢的女婿一拍手,說:“王筢子叫我出來找兩個人幫忙做飯,要不……”

    “這行,這個辦法行。”生辰老漢高興了。“再叫上仲新,有事可以叫他跑跑腿。”

    仲新是生辰老漢的外孫子,歲數跟春生他們差不多,眉清目秀,一看就是個機靈孩子。生辰老漢囑咐春生、黑牛:“你們老老實實在家聽信,不要亂跑。”

    趙生辰跟著女婿剛進王家大院,黑猴子的賊眼就看到了,竄過來伸手攔住,“哎,哎,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嗨,我晌午過來看閨女,女婿說東家這兒缺人手,這不,非叫我過來幫忙。”

    趙生辰的女婿急忙解釋:“東家叫我找幾個幫手好伺候皇軍,別人家都叫不開門,沒辦法,隻好叫我爹和自己的孩子來了。”

    生辰老漢假裝生氣,瞪了女婿一眼,說:“我說不來,你非叫來,人家這裏辦要緊事,我在這裏晃悠多不合適。要不,你還是另找別人吧,我迴去了。”說罷,扭頭要走。

    王筢子這時看見了,伸手攔住:“哎,哎,別走,別走。”他轉臉對黑猴子說:“做飯的人手不夠,是我叫找幾個人幫幫忙。你看……”

    黑猴子打量了一下生辰老漢和仲新,一擺手:“去吧,去吧,好好幹活啊。”

    生辰老漢一進院眼睛就忙開了。前院隻看到了龜熊和黑猴子。裏院、後院都是偽軍和漢奸。敵人在院裏或坐、或躺,有說的,有唱的,還有打牌賭錢的,群魔亂舞,醜態百出。

    做飯的夥房在西配房,王筢子不知道從哪兒找來兩口大鍋,支在院子裏在燒水。幾個長工加上他家的女傭人忙著蒸饅頭做飯。生辰老漢和仲新主動跑去幫著燒水,煮羊肉湯。院裏滿是穿綠軍服的偽軍,穿便衣的漢奸,就是看不到張木楊的影子,自己又不好到處去找,直急的生辰老漢滿頭大汗。

    眼看天快黑了,在院裏打牌的幾個偽軍為賭錢吵了起來,一個罵:“沒錢就別來,輸了不給錢,真他媽的沒意思。”一個還嘴:“我他媽就不給你怎麽著?”“不給不行,把錢拿來。”說著說著,兩個劈裏啪拉動起手來,旁邊的偽軍有的拉架,有的則嗷嗷起哄。正鬧的不可開交,張木楊從裏院堂屋出來,瞪著眼訓斥:“吃飽了撐的,太陽底下幹了一天活,精神頭還這麽足。再鬧,今晚不讓你們吃飯。”幾個偽軍老實了,張木楊手裏搖著一把蒲扇,遛遛達達朝後院茅房走去。生辰老漢扔下正在洗的羊肉,兩手在褂子上抹了抹,說了聲:“我去解個手。”然後快步跟了過去。

    茅房裏,張木楊正在小解。生辰老漢看看跟前沒人低聲叫:“張排長,劉亮書記叫我找你。”

    張木楊一楞,馬上心領神會,拉老漢到僻靜處,忙問:“是為今天抓的這個人吧。”

    生辰老漢點點頭,接著詳細談了黃兆中的意見。

    張木揚思忖了半晌,說:“孫書記是王筢子出賣的,今天我一直在考慮如何把消息遞出去。剛才還想給我二姨送個信。你們知道了就太好了。至於如何營救孫書記,我也反複琢磨了,要想從一百多鬼子和警備隊手裏把人救走,如同虎口拔牙,談何容易。”

    “再難也得想辦法,孫書記的生死關係全縣的抗戰,隻要有一點希望我們就要全力爭取。”

    “這話不假,問題是如何想辦法。現在這兒的鬼子、警備隊有三種可能:一是今晚住在南王村;二是王懷義把人帶迴楊村據點;三是龜熊帶著迴炮樓。三種情況要想三種辦法對付。”張木楊心情沉重地說:“如果今晚住在這裏,眼前孫書記關在裏院西廂房,由我的人押著,黃大隊長可以打前院吸引住龜熊,我裏應外合,把人救出去。但這樣幹風險很大,我手下的那些人你剛才見了,很難說不出岔子。如果說王懷義帶人去楊村,我在當中就無能為力了。最理想的情況是迴趙各莊,我爭取把人控製在我手裏,到時你們一打響,我就順水推舟。但就怕人在龜熊手裏,如果這樣,我就破釜沉舟,戰場起義。”

    生辰老漢認真聽取了張木揚的意見,頻頻點頭,最後說:“孫書記是咱們的主心骨,再險再難,也要想辦法把他救出去。希望你積極配合,爭取立功。”

    “這個自然,你們就放心吧。”

    生辰老漢心裏有了底,接下來就是如何把情報送出去。黑猴子剛才已經警覺了,自己出去怕引起懷疑,女婿出去目標也大。想來想去,覺得叫外孫子仲新出去比較合適。乘著和外孫子一起到井台打水,生辰老漢仔細把情況說了一遍。他擔心小孩誤事,一直到仲新點頭說明白了,他才稍稍放心。

    張木楊關注著老漢的行動,一直在院裏轉圈溜達。這時生辰老漢有意嚷嚷:“煮羊肉得有薑啊,不然膻味太重。家裏有嗎?”

    那女傭人沒好氣地嘟囔:“哪兒有那麽多薑,湊和著吃吧。”

    生辰老漢女婿腦瓜機靈,忙接話茬:“我家有不少呢,叫孩子去拿幾塊。”

    張木楊明白什麽意思,揮揮手說:“快去拿吧,不放薑的羊肉怎麽吃。”

    小仲新飛跑迴家,把姥爺的話原原本本向春生、黑牛學說了一遍,最後說:“姥爺叫你們趕快想辦法出村。”

    仲新娘已經招唿倆孩子吃了飯,這時他們精神抖擻,信心十足。春生剛才爬上房頂仔細觀察了敵情,發現敵人的力量主要集中在四個村口和王筢子家裏。隻要走胡同,穿莊廓,避開敵人的視線,就能衝出村去。

    現在天色昏暗,春生、黑牛告別了大姑,拐進一條胡同。他們拐彎抹角,竄房越脊,房上房下如履平地,在神不知鬼不覺當中迴到了葦塘。

    對張木楊顧慮的三種情況,黃兆中早有打算。他和劉亮、興有反複商量了作戰方案,認為龜熊帶孫書記迴炮樓的可能性最大,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功勞,絕不會輕易讓王懷義搶了去。所以,重點研究了第三種打法。

    事情果然按照黃兆中的預料發展。酒足飯飽之後,龜熊本想等到天亮再走,張木楊建議:“咱大部分人都到南王村來了,炮樓上隻剩十來個人,萬一八路來打就麻煩了,何況住在王筢子家也不安全。”龜熊嘴上說:“共產黨、八路軍已被消滅光了,害怕的不要。”可心裏也著實有些發毛。抓住了共產黨的縣委書記,土八路很可能拚命來救,千萬別出岔子,還是盡早迴炮樓比較保險。

    王懷義奉劉麻子的命令,想把孫書記帶迴楊村,但那裏拗得過龜熊,最後隻得帶隊伍乘夜色先迴據點去了。

    龜熊讓張木楊把孫書記押來。黑猴子想來押解,張木楊冷笑一聲,“你那幾條破槍能把犯人看住?弄丟了你有幾個腦袋?”他哈腰對龜熊說:“我親自給你押著,保險萬無一失。”龜熊本想押在自己手裏,看看張木楊主動請戰,也不好再說什麽,囑咐一句:“看好了別讓他跑了,一定要活的。”張木楊扭頭對偽軍們嚷:“聽到了吧,太君可是要活的。路上要聽從命令,誰也不許亂開槍。”

    月亮升起來了,黃兆中和劉亮分別帶領一組埋伏在南王村以西約兩裏的青紗帳裏。這時的棒子已經長得一人高了,高粱也沒過了頭頂。天氣本來悶熱,加上莊稼密不透風,人鑽在裏邊,如同上了蒸籠一般。盡管如此,戰士們都精神抖擻,聚精會神地盯著眼前的小路。

    剛才,觀察哨來報告,王懷義帶領偽軍先行迴了據點,當中沒有發現孫書記。黃兆中知道,王懷義走了,龜熊必然要迴炮樓,使集中兵力在通往趙各莊的小路上擺下了戰場。

    龜熊非常自信,經過這次大“掃蕩”,多數八路已經被消滅了,剩下的幾個土八路成不了氣候。要想從他這五、六十個人手裏奪走囚犯,幾乎比登天還難,所以龜熊一路上並沒有作特別的防範。

    龜熊漫不經心,張木楊卻緊張到了極點,一路上心裏不住地打鼓,擔心出現意想不到的情況。在和生辰老漢見麵之後,他特意到西廂房,乘身邊沒人,對孫書記說:“今夜有人救你,注意配合。”現在張木楊牽著繩頭走在隊伍當中,五十多人的隊伍,黑猴子領著自衛團走在前麵,張木楊居中,龜熊帶領十幾個鬼子押後陣。由於天氣悶熱,敵人懶懶散散,幾十個人的隊伍拉了三、四百米。

    黃兆中的注意力也高度集中。在弄清了孫書記的位置以後,他立即作了相應的部署。

    敵人已經接近了戰場。一條四、五米寬的田間小路,兩邊全是大片大片的棒子地。微風吹來,棒子葉嘩嘩作響。

    一走進青紗帳,張木楊的神經更緊張了,兩眼不停地左顧右盼。龜熊盡管驕橫跋扈,不可一世,但在青紗帳裏,他同樣心虛膽寒,嘴裏不住地吆喝:“快走,快走,跟上、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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