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看著的章氏放下茶盞:“說到這我也說樁晦氣事,昨日府中死了個丫鬟。”


    旁邊吳媽媽忙趕上來:“夫人昨夜便沒歇好,不過是一奴婢罷了,依老奴看她是福薄,受不住府上這過分強的喜氣。既然如此,夫人也莫要過分自責,好生安置其家人便是。”


    宜悠心中隱隱生出一份猜測,看向巧姐,見她朝主簿夫人努努嘴,一副看好戲的神情,她也坐直了身子。


    “吳媽媽你說的是,四丫的弟弟便是春生,我本想賜其些銀錢。可如今仔細想著,男兒成家立業,先成家後才立業。主簿家千金今年也有十四,常言道:女大三,抱金磚,兩人倒是剛好般配。既然主簿夫人有此意,那我便成人之美。”


    主簿夫人一下愣在那,吳媽媽連聲道和:“穆大人與穆夫人姻緣也由夫人見證,夫人福氣大,如今成人之美,春生與小姐定是天作之合。”


    一時間恭賀聲起,眾人紛紛開始道喜。一屋子人,無人想過春生母子的意願。在他們看來,有那樣一個不光彩的爹,能娶官家千金便是祖墳冒青煙,他聽到後還不喜極而泣?


    宜悠垂眸,她對春生始終存著一分忌憚。這個弟弟雖品行不正,但他樣貌白淨,且著實在讀書上有一套。若是讓他搭上主簿,進而與陳家攪在一塊,到時麻煩可就大了。


    下麵人聲再次鼎沸,巧姐趴過來小聲問道:“你怎麽愁眉苦臉?”


    “春生幾乎要恨死我,若他有了有力的嶽家?”


    巧姐失笑:“我該說你什麽好,你真當主簿大人時諸葛臥龍在世,能得陳家青眼相加,甚至全力栽培其女婿?”


    宜悠如被打通了任督二脈般,是啊,陳家看似光鮮,可嫡支、旁支再加上外麵依附的黨羽,這是何其龐大的一個集團。以這書童輕易被拿捏住的丁點本事,怕早就成了陳家棄子。一個棄子的女婿,出頭的機會能有多大。


    春生書讀得好,其妻注定不會是鄉野村婦。與其讓他有個不可預見的未來,不若現在就釘死。


    當即她自懷中掏出那一對銀鐲,雖說是準備給二丫陪葬之物,可如今還未開口,怎麽說還不靠她。


    “夫人,此物乃是春生娘的愛物,輾轉流落到我手中。這鐲子雖不貴重,可內側刻有沈家名號。則是不如撞日,不若先換了信物。”


    章氏接過去,端詳下似乎頗為滿意:“我看可以,待到明年府試春生高中,事情怕是有變數,還是早早定下來的好。”


    呆若木雞的主簿夫人終於恢複神智,她想著小廝口中那個豬頭般的春生,家中如今唯一未曾婚配的姑娘便是她的幼女,自幼閨女便格外嬌俏。雖比不得穆夫人的好顏色,但卻也是個大美人。她早已得到消息,待明年殿試完便是大越許久未進行的選秀。以閨女的樣貌,定能得貴人青眼。日後生下一兒半女,他們全家便受用無窮。如此好的機會,怎能折在一窮書生手中。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章氏直接打斷她:“方才吳媽媽已去請鐵先生,和這二人生辰八字。”


    快言快語的鐵夫人冒出來:“我家老鐵於這一道最是精通,主簿夫人你也莫要擔心,他算出來的準差不了。”


    宜悠掩麵唇角上揚,今日她才感受到這鐵夫人之妙。明明並無惡意,卻總能歪打正著。聽說她當年也是代替家中長姐迷迷糊糊的嫁給鐵先生,夫妻二人幾十載風雨同舟,育有二子一女,感情甚篤。而她那當初嫌棄鐵先生窮酸的姐姐,聽說嫁到臨州一大族,夫君小妾兩隻巴掌都數不過來。


    她思索的這會,吳媽媽已經走進來,直接亮出紙。上麵用正楷寫著八個大字:“五行互補,天作之合。”


    主簿夫人險些崩潰,她懷疑縣丞夫人,頂多吃兩次瓜落。可在雲縣她若是敢懷疑鐵神仙的權威,怕是明日就會有人朝她家大門上潑一滿盆狗血。


    “這……畢竟我那姑娘還未及笄。”


    章氏斜睨了她一眼:“你這是怎迴事,方才對春生交口稱讚,難道不是表明對欣賞之意?”


    “那是自然。”


    “你家小廝都能認出那春生,想必你對他關注久矣。如此姿態,我實在想不出第二種緣由。既然如此欣賞,我豈有不成全之理。吳媽媽,將鐲子和批字一塊遞過去。翡翠,你且去官學予那程氏報喜。”


    吳媽媽走過去,遞給她鐲子。主簿夫人微胖的身軀盯著鐲子內側的刻字,她一千一萬可不願意。可她更知道,一縣之地主政者分官、吏、役三層。這三層間,有著比士農工商更大的天壤之別。


    本來以主簿身份,當屬官。可朝廷定規,一縣之地定額主簿一名。當日縣丞大人上任前,在京中便已將其親信升格為主簿。朝廷記錄在冊,知州大人也無權更改。後來雙方協商,主簿設兩名,其官籍落在六房上。以六房之職,行主簿指責,各項俸祿也比照主簿。


    是以這些年,雖然在外麵擺著主簿的譜,實則在場人人都清楚,她夫君不過是個官不官吏不吏,且被縣丞大人防備的尷尬人物罷了。身份的絕對差距,還有章氏手中拿捏得兒子證據,讓她無論如何都不敢出言頂撞。


    扭頭她朝一旁的宜悠看去,都是這穆夫人。小小年紀一肚子壞水,如果不是她,她豈會被逼到這步境地。


    宜悠收到怨毒的目光,不禁暗自叫苦。剛才吳媽媽誇讚她與穆然的親事,當真是給她把仇恨拉到滿值。不過好在此人本就與她不睦,如今再添一筆也無所謂。


    想到這她揚唇一笑:“夫人且看,主簿夫人竟是喜得說不出話來。直往我這邊看,怕是想著她姑娘日後那姻緣也與我這般舒心。”


    “噗,哪有你這般自誇之人。”


    “我說的可句句屬實,吳媽媽,還不快將鐲子交給主簿夫人。”


    吳媽媽硬塞到她手中,沁涼的溫度入手,主簿夫人恨意達到極點。


    “春生有這般為她著想的堂姐,當真是好福氣!有福氣的很!”


    宜悠全當沒聽到她的咬牙切齒:“主簿夫人謬讚,雖然已脫離沈家,可血脈中的親戚還在。我為人長姐,自是得好生教導弟妹。如今他們不懂事,過幾年便知,我這全是為他好。為此,便是我被某些不明真相之人誤解,那也是在所不辭。”


    說道最後她昂首挺胸,大義凜然。


    鐵夫人拍掌:“穆夫人雖然年紀小,但卻是通透的。我家那倆小子,小時候皮的很,每次老鐵拿藤條趕著他們念書,兩人恨到得咬牙切齒。如今他們考中秀才,在官衙教書,個頂個的孝順。”


    一番關於教子的討論熱火朝天的展開,主簿夫人便成了那偏聽偏信、不明真相的無知婦人。


    眼見章氏的水加到第二杯,還不見有開口停止的意思,她終於不甘心的解下荷包,拿出其中一塊玉。


    “今日先這般說,待到迴府我還要與老爺商議。若是有個萬一,那也實屬無奈。”


    章氏收好玉佩,合上茶盞:“婚姻大事做爹娘的自然要好生斟酌,可我卻更是信鐵先生,畢竟他所測姻緣風水之事,還未曾有過失誤。”


    眾人紛紛點頭,主簿夫人迴到座位上,直接捏的那銀鐲子變了形。夫人這話,竟是說若她退親,那便是信不過鐵先生。方才雖有鐵先生測的八字,可如今她再出此言,卻是將此事砸瓷實了。


    當真是麻煩,都怪那穆夫人。不過是一村姑,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便無法無天。今日之事可是知州夫人尹氏吩咐,待會迴去她便上報一番。她就不信,偌大陳家難不成還治不了這一隻爬蟲。


    秋後的螞蚱,就暫且先讓她蹦躂幾天。


    **


    眼見時辰已不早,眾人自然各自告辭。宜悠被巧姐拉著,留到最後。


    “方才我未聽清,你那好春生弟弟,究竟是如何惹得你。說起來這幾個月你都笑語晏晏的,我竟是已經許久未曾見過你發如此大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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