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然,李存勖這樣的打法,勝算也不算低,但後患……有時卻是無窮的。李曜的打法,或許沒有那麽“爽”,但效果卻毋庸置疑。


    細節決定成敗,性格決定命運!


    李存勖在蔚州接管軍權之後,宣布這樣的安排,由於軍中知道李曜布置辦法的將領本來就少,導致隻有時任振武軍節度使的周德威一人反對,結果毫無疑問,仍隻好按照李存勖的意思去打。


    結果蔚州集結的河東大軍便因此分兵三路:周德威領本部振武軍三萬,北上拿下新州、武州、儒州,然後南下對幽州形成包圍;李存進領雲州漢軍和吐穀渾部主力合計三萬,往東北取媯州,不理儒州是否拿下,繼續往東北取順州、檀州[無風注:前文李曜進軍澶州,手誤打成檀州了,其實兩地相差千裏,前者是後來曆史上北宋與遼國簽訂澶淵之盟的那地方,在河北南部,而後者是幽燕地區的,在今日北京東北不遠處。在此致歉。]、薊州,然後反身殺迴,對幽州形成包圍;李存勖本人領河東沙陀主力六萬餘,往東南取涿州,然後立刻北上包圍幽州,不使其有救援別處的機會。


    實事求是的說,這個計劃單從軍事上而言並不糟糕,甚至可圈可點,也強調了“打時間差”,隻是李存勖顯然沒有李曜考慮得全麵,忽視了契丹方麵的動向,這就導致了後麵的一係列麻煩,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河東軍這兩年休生養息,強化訓練,說起來也算頗有成效,戰鬥力頗有恢複。大軍出飛狐關時,嚇壞了義武軍王處直,連忙遣使詢問,當得知河東軍目標是幽州之時才放下心來,趕忙送上一批財貨物資。李存勖在易水會見了王處直的使者後毫不停留,領兵直取祁溝關,不日既下,然後合圍涿州,劉守光任命的涿州刺史劉知溫是個聰明人,不想為劉守光這種貨色送死賣命,其在城樓上看了一眼晉軍陣容之後,果斷開門投降——他倒是與曆史上的反應一模一樣。


    李存勖的軍事天賦的確不差,在拿下涿州之後毫不停留,趁勢再戰,攻下瀛州等城,對劉守光實行戰略合圍。


    北線周德威部也頗為順利,由於幽州方麵失去聯絡,幾個州城抵抗都不堅決,很快被其拿下。周德威老而彌堅,繼續挺進,行至龍頭岡,遇上燕軍大將單廷珪。這個時空裏劉守光手下沒有元行欽,單廷珪就是劉守光手下頭號大將。當日單守珪行前,曾大言軍中:“周陽五小兒,何足畏!今日吾必馬上擒此賊!”於是兩軍列陣開戰,單廷珪匹馬縱入陣中,來捉周德威,周德威久經沙場,豈能示弱?當下也躍馬而出。單廷珪擰槍朝周德威便刺,周德威側身躲過,順手擲出掛馬流星槌,砸落單廷珪於馬下。河東軍上陣把單廷珪生俘,懸於軍前。燕軍大駭,慌亂退走,河東軍趁勢追殺,連斬三千多人。


    到了月底,李存勖的目標基本實現:他的主力包圍了幽州,河東軍周德威部攻下儒州,李存進部攻下檀州,正往更遠一些的薊州進發,形勢越發對河東有利。各路燕國好漢見大勢已去,紛紛投降,劉守光的“地方兩千裏”幾乎已經隻剩下了一個幽州城,他一直想當皇帝,這會兒皇帝雖然沒當成,不過卻是提前過足了“孤家寡人”的癮。


    三月,河東三路大軍齊聚幽州城下,將幽州團團包圍,劉守光再沒有當年的王八之氣了,剩下的隻有強烈的恐懼。劉守光見勢不妙,忙向朱溫求救,畢竟當初朱溫打敗劉氏父子之後,名義上是“河北盟主”,問題是這時的朱溫還在煩著怎麽過黃河這茬兒,要是都過不來黃河,哪有功夫去搭理什麽劉守光,結果自然是泥牛入海,聲息全無。劉守光其實病急亂投醫,也沒打算吊死在朱溫這一棵樹上,同時還派了人去求契丹大汗耶律阿保機,沒料到的是,一直對中原極有興趣的阿保機居然同樣沒搭理他。


    另外還出了一點意外,就是當時朱溫留在邢洺的主將是楊師厚,此人是此時朱溫麾下出了近年身體不佳的葛從周外第一名將。名將有名將的考慮,楊師厚得知各路情況之後,居然非常有魄力地突然率領河北汴軍主力,從弓高渡過永濟渠,進攻重鎮滄州。劉守光擊敗劉守文後任命的橫海節度使張萬進見汴軍氣盛,不敢和楊師厚這樣有真材實料的大將玩真的,也果斷來了個開門投降。[無風注:其實這年頭開城投降的事真的挺多。]


    至此,劉守光的“地方兩千裏”絕大部分都劃到了李存勖的戶頭上,滄州還被朱溫給拿了,劉守光現在成了真正的光杆司令。


    劉守光見大勢已去,無奈何隻好向李存勖投降,不過卻開出了一個條件:“我要親自向晉王投降,晉王不來此,守光寧死不降。”李存勖心想,父親功勳蓋世,還差這劉守光一顆人頭麽?倒是自己這次出征,本來就是父親要給自己創造軍功,這滅燕的首功原本就是留給自己的,是自己樹立威信的好機會,怎能憑白給劉守光這廝攪和了?


    問題是幽州城不比別處,要拿下幽州難度還是相當大的,李存勖一時陷入了糾結中,隻好先繼續圍著,破城之法且慢慢琢磨。


    可惜想來想去也沒什麽好辦法,幹脆在某一日劉守光親自上城樓督戰之時縱馬而至城下不遠,喊道:“某李存勖,乃是晉王世子,燕王既然願降,降某即是降了晉王,有何區別?”


    李存勖雖然讀書,但從來就不是什麽信人君子,為了取得劉守光的信任,先騙出來再說。當下李存勖頓了一頓,在城下折箭為盟,告訴劉守光:“隻要出降,某必保你不死!不信請視此箭!”


    劉守光已經心動,可他的心腹牙將李小喜卻勸劉守光再堅守一段時間看看,也許還能逃出生天。劉守光覺得李存勖未必就一定能破城,便不再談及出降事。哪料到當天夜裏,他的左膀右臂李小喜同誌就逃出城去,出降河東軍,而且李小喜還告訴李存勖:“幽州城中已經彈盡糧絕,一戰必下。”


    李存勖當然巴不得劉守光拒降,這樣他就能名正言順的擒殺劉守光,也不必背上日後言而無信的惡名,戰功更是無可挑剔。於是李存勖一聲令下,河東軍駕梯撲城,沒多久就攻進城。劉守光打不過就跑,帶著老婆孩子出城逃命,倒把老爹劉仁恭丟給了李存勖。


    克城已畢,李存勖大駕進城,河東文武伏拜出降。李存勖書告李克用,推薦周德威為盧龍軍節度使。像幽州這樣的軍事重鎮,必須要找心腹人來守,一旦出了變數,後果不堪設想,李存勖本想自己出任燕帥,想想覺得不合適,感覺自己還是呆在父親身邊更能穩固地位,因此推薦周德威。


    推薦周德威也是他深思熟慮過的,像幽州這種重鎮,如果給李存進,那就好比直接送給李曜了,如果推薦幺叔李克寧,今後自己一旦繼承晉王大位,又是個不穩定因素。隻有周德威,他是父親老部下,忠心耿耿,也似乎沒有偏向李曜,而且不是親族,最為合適。


    而那位燕王劉守光同誌則帶著妻、子南向逃奔滄州——他被圍太久,還不知道滄州已失。不料可能是劉守光逃得太急,穿得太少,大冷天的,把腳給凍腫了,還十分背時的迷了路。隻好讓“燕王妃”祝氏去討口飯來吃,鄉戶張師造接待了祝氏,張師造是個細心人,發現祝氏穿著與尋常婦女不同,便逼問真相,祝氏因為害怕,便把劉守光的大名給抖了出來。


    張師造大喜,速派家人擒拿了劉守光和三位“王子”,押到幽州來見李存勖。李存勖見到劉守光,諷刺道:“我來幽州,劉君應該做個好東道,何必逃跑,這豈是待客之道?”劉守光垂頭不語,李存勖命人把他和劉仁恭關在一起,好吃好喝先養起來。


    隨後李存勖讓掌書記王緘草露布,“露布”不是布,而是一種檄文的名稱,唐朝以來,軍中多把奏捷文書稱為“露布”。這本是極尋常的事情,可沒想到偏偏在王緘身上出了一個超級大洋相。王緘雖然做為掌書記,但並不知道露布的典故,就把文書寫在白布上,讓侍人捧著白布來見李存勖。眾人有知道掌故的,哪裏還能忍得住,狂笑跌倒,一時間傳為大笑柄。


    李存勖自覺大功已畢,領著主力大軍出發迴太原,誰知道沒走多遠,傳來一個不幸的消息:契丹奇襲平州!


    第215章 北都風雲(二十)


    因為有軍械監情報司幽州局一直密切關注北地局勢,身在澶州的李曜得知平州遇襲的消息其實比在幽州的李存勖還要略早。當然,通知李存勖是沒有必要的,畢竟從他這裏通知到李存勖時,基本上李存勖自己也該得到消息了。


    其實當李存勖對幽州的攻勢剛剛展開之時,李曜就幾乎全然料到了平州會有這樣的局麵,畢竟以耶律阿保機這樣不世出的契丹民族英雄而言,幽州局麵出現那樣變化的時候,他絕不可能坐視不理。隻是契丹本身作為一個剛剛處於實力上升期的草原民族,由於多年受大唐威懾羈縻,也不大可能瞬間就有跟整個大唐開戰的膽量,更何況是在契丹內部的不穩定因素依然存在的情形下。


    然而阿保機仍舊不可能放過這樣好的機會,他一定會想方設法從中漁利。出兵幫助劉守光其實並不失為一種選擇,不過阿保機沒有這麽做,李曜也不想去探知或者揣測他為何如此決斷,但至少,他既然這樣抉擇了,那就隻剩下另外一種行動可能:直接出兵奪取大唐邊境州縣。


    奪取大唐州縣,契丹能做的選擇並不多。至少幽州左近就是不能直接動兵的,這裏是漢人千年來的傳統勢力範圍,幽州更是大唐控製東北邊境的根本著力點,如果契丹打進幽州附近,剛剛取得幽州治權的河東,反應必然巨大,一旦引發跟河東的全麵戰爭,對於契丹而言,肯定是得不償失的。


    那麽,就隻能在大唐的東北疆土上打主意,於是阿保機把目光定在了平州。


    平州,在灤河以東,但卻在長城以內。拿下平州,可以依靠灤河為防,而因為處在長城以內,又是將來攻入中原一個極佳的橋頭堡。


    按照阿保機的打算,平州拿下的話,在其東麵掌控地域頗大的營州也就自然跑不了,而一旦營州到手,大唐與東北的陸地聯係也就徹底中斷,這樣一來,將來攻略渤海國時,大唐即便想插手,也就有心無力了。


    然而平州的局勢,李曜即便想插手,也顧不上。一是離得遠,二是因為魏博方麵也到了關鍵時刻。


    魏博方麵的變化,主要有兩個。一是羅紹威得知相州失陷時並未選擇繳械投誠,而是出兵跟官軍在澶州外圍打了一場,這場仗由魏博方麵發起進攻,但魏博軍的攻擊並不堅決,小敗之後立刻退卻。李曜也沒有要強吃的意思,隻是趕了二十裏左右,便不再管他們,而是按照原定計劃直取澶州。澶州守軍見援軍敗北逃走,自覺無法抵擋,遂開城投降,官軍進駐澶州城內。


    二是朱溫最終號稱兩路進兵,開始救援河北危局。其一路由葛從周率領,走滑州;另一路由楊師厚率領,走濮州。


    朱溫的這一舉動,在澶州引起爭議,一部分將領和參謀軍官認為朱溫是兩路並進,沒有明顯的主次之分。另一部分將領和參謀軍官認為汴軍必然是一虛一實,兩路大軍之中必有一路為疑兵,主力集中於另一路。


    李曜支持後者的判斷。


    由於盈香妙坊此次沒有跟李曜進行情報互換,官軍未能得知兩路大軍的虛實。於是將領們就開始爭議究竟哪一路是主力,哪一路是疑兵。


    一部分將領認為,葛從周毫無疑問是汴軍第一名將,汴軍北上主力毫無疑問是滑州這一路,因此要求往西南方麵出兵,堵死葛從周,或在其渡河之後將之包圍殲滅亦可。


    另一部分將領認為,葛從周雖然是汴軍第一名將,但近年來身體多病,此番不大可能率領汴軍主力抱病出征,而楊師厚是汴營除葛從周之外最有能力的大將,近年來戰功赫赫,且身體康健,濮州這一路才是主力所在。因此要求往東南出兵,作戰目標倒是差不多,將之堵死在濮州不能北渡,或者在其北渡之後擊敗圍殲均可。


    雙方爭議很大,各難說服對方,最終還是得李曜來拿主意。


    李曜聽完各種分析,沉默片刻,道:“你們何以知道,朱溫自己便不在軍中?”


    他此言一出,眾將都是一怔,卻聽他繼續道:“朱溫此人,疑心深重,此番北來,乃是汴軍孤注一擲地對河北進行救援。對於汴軍而言,成則河北仍在,霸業有望;敗則河北失陷,再難翻身。以朱溫心性,無論葛從周還是楊師厚,都不足以讓他托付如此生死大任,唯有他自己,才能為這般大事負責。因此,孤斷定,朱溫必在此兩路大軍之一,不是滑州,就是濮州!”


    眾將想了想,也覺這話甚有道理,便有人問李曜:“然則大王覺得,他會在哪一路?”至於哪一路是主力,那就不用問了,朱溫自己所在的一路,必是主力無疑。


    李曜淡淡地問:“我為何一定要知道朱溫在哪一路?為何一定要知道哪一路是汴軍主力?”


    眾將更是詫異,元行欽畢竟年輕,而且仗著與李曜關係親密,顧忌更少,當下奇道:“難道沒有關係?若朱溫主力在滑州,我軍便要趕緊去擊敗了他,否則他從滑州北上拿下相州、磁州,我軍豈不被斷了糧道?十萬大軍窩在澶州,餓也餓死了,還打得仗麽?”


    他微微一頓,又道:“而朱溫大軍若在濮州,我等更不能放任不管,若是我軍反而朝滑州去了,那他便可以與魏博軍會師聯合,這樣我軍再掉頭來戰,打起來必然更加吃力,損失也定要更大,豈非忒不劃算?”


    李曜笑了笑,先稱讚了一句:“阿蠻現在也會考慮戰法了,不錯。”但又話鋒一轉,道:“其實你們都想多了。”


    眾人自然不解,元行欽更是忙問為何。


    李曜手指沙盤,輕笑道:“我軍有被截斷糧道之虞,難道朱溫便不必顧忌此事麽?你們怕是忘了,在黃河水軍之上,我朝廷大軍可是完勝汴軍的!他一旦渡河,其糧道命脈實際上便已經拱手交給了我們,而我軍不論是去滑州方向,還是濮州方向,那都是黃河沿岸,水軍都可以臨時為我們送糧,至少三個月內,我軍可以確保不會斷糧。既然如此,我軍就完全可以不顧及葛從周那一路會不會是汴軍主力,隻要擊敗濮州這一路汴軍,魏博便很有可能發生動搖,一旦魏博改旗易幟,葛從周那一路即便是汴軍主力,也是一路死棋,我軍一旦迴師,反掌可平。”


    眾人聽完,恍然大悟,元行欽一拍腦袋:“哎呀,竟然忘了水軍!想不到這水軍平時瞧著沒啥大用,關鍵時刻,倒是絕大助力!如此說來,葛從周那邊咱們就不必去管了,隻消把楊師厚這一路打敗,這魏博戰事,也就大致了了。”


    張訓卻比元行欽謹慎,遲疑道:“我等平日與水軍交流不多,對水軍之重要領悟不深,這不奇怪。但朱溫前一次便吃了水軍的虧,眼睜睜看著大王把瀕死的王師範給救了迴來,他轄區的關鍵要地大多都在黃河沿岸,可謂深受水軍威脅,此番北渡黃河救援河北,難道也會像我等一般,忘了朝廷水軍的存在?”


    李曜點了點頭:“問得好,所謂用兵謀計,便是要這般從敵人的角度來思考。不錯,朱溫不大可能忘了朝廷水軍的作用,就算他忘了,我們也不能如此設想。隻是,爾等還須想想,此刻即便他知道朝廷水軍厲害,又有多少辦法可想?”


    張訓啞然,想了想,才點頭道:“也是,就算他知道,好像也沒什麽別的辦法,頂多……也就是自己多帶些軍糧,以免糧道被斷。對於我軍,他卻是顧不上、管不著的。”


    這時候憨娃兒卻無意識地問了一句關鍵:“那他還分兵兩路作甚,有個屁用?”


    李曜哈哈一笑:“雖然沒什麽用,但這主意也不是朱溫想得到的,估計還是敬翔的主意。這辦法用處雖然不大,想必敬翔也能料到我軍會去東南濮州方向圍堵楊師厚,那麽……如果葛從周那一路根本不去斷我軍後路,打什麽相州、磁州,而是與羅紹威約定,同時出兵來那澶州,然後連同楊師厚,三路大軍反而圍剿我軍呢?”


    此言大出所有人意料之外,眾將臉色瞬間齊齊大變。


    第215章 北都風雲(廿一)


    黃河下遊,流水濤濤,一支堪稱龐大的內河艦隊,正順流而下。


    這支艦隊可謂當今唐朝最為強大的內河艦隊主力,共有十七艘巨型樓船,三十二艘大型鬥艦,四十七艘艨艟快船,八十二艘走舸,二十一艘遊艇。


    如果按後世的劃分方式來類比的話,大致可以這樣認為:樓船相當於戰列艦,鬥艦相當於戰列巡洋艦,艨艟相當於巡洋艦,走舸相當於驅逐艦,遊艇則是快速偵察艦。


    其中樓船、鬥艦、艨艟三種大型戰艦,均可攜帶陸軍,或者大量水軍的陸戰部隊,而走舸一般僅負責水戰,至於遊艇,其武備較少,但速度相當快,屬於專業偵察船。


    事實上大唐水軍的外海艦隊還有海鶻等戰艦,但由於李曜此時尚未大舉“進軍藍水”,隻是軍械監在王師範轄區後世威海衛附近搞了個試點進行海戰船隻研發試製,因此那些專門的海戰船隻並未配備這支內河艦隊。


    這支大艦隊的指揮官名叫王班,字定遠,太原王氏出身。他的身份很是奇怪,因為太原王氏從來不是武將世家,而是典型的文臣貴第。不過這位王班將軍幼年時因其父觸犯族規被逐出家門,因此家門淪落不堪。王班一家遠走他鄉,流落泉州,由於識字且聰慧勤勉,王班幼時便被泉州某大船家重點培養,學成了一身設計各類船隻的本事——跟冶鐵鍛造一樣,此時唐朝連造艦設計都是一人包幹。王班在短短六七年裏學成技藝,再用八九年指導造成十幾艘各類優秀船隻,他的名字在泉州船行界變得如雷貫耳。


    當李曜開始在河中進行造艦活動之後,軍械監滿天下物色人才,終於在層層搜尋遴選之後,由當時已經掌控朝廷的李曜以朝廷名義,親筆修書一封將王班請來。


    讓李曜更加意外驚喜的是,王班因為家中變故關係,對作為文臣並無太多愛好,卻自己為自己取字“定遠”[無風注:其意指班超,班定遠。],意為投筆從戎,多年來對水戰研究極深。


    當時李曜便下令舉行了一次水軍演習,這次演習更證明了水軍是個高度專業化的軍種,此後,王班便以河中水軍都指揮使身份兼任軍械監船舶司首席顧問了。


    眾所周知,水軍除艦船外,還必須裝備與之配套的兵器,否則也無法作戰。按此時的技術,水軍的主要兵器除常用的刀、劍、矛、槍、弓、弩外,當有絞車弩、拍竿和炮車及配套的箭、石等。而王班上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會同軍械監各司各部門,對水軍三大主戰兵器進行了一次全方位的優化升級。


    首先改良的是絞車弩。中國使用弩的曆史非常悠久。遠在戰國時期,弩就分為夾弩、庾弩、唐弩、大弩四種,時稱“四弩”。漢唐時期,弩的技術水平不斷提高,種類增加,張力擴大。李曜出現之前,大唐的弩主要分為擘張弩、角弓弩、木單弩、大木單弩、竹竿弩、大竹竿弩和伏遠弩七種,而最著名的是絞車弩,“絞車弩,中七百步(約等於1000米),攻城壘用之。……置弩必處其高,爭山奪水,守隘塞口,破驍陷果,非弩不克”。絞車弩是將十二石之巨弩設在絞車上而成,能同時發射七支箭。因為絞車弩威力大、射程遠,發射的箭“所中城壘,無不摧隕,樓櫓亦顛墜”,是此時主要的遠程殺傷武器,不過此物造型比較笨重,機動性較差,陸軍主要將其用於既設陣地的防守,但對於水軍來說,則是進攻突擊的利器,是最重要的艦載打擊兵器。


    絞車弩在陸軍部隊的改良主要是模塊化和快速組裝,以此來提高移動速度,適應陸軍快速機動作戰的需要。而在水軍之中則不同,軍械監在王班的要求下,主要改良目標是提高威力和防護。實際上由於絞車弩本身的木質工藝已經幾乎到達時代巔峰,因此很難有太大提高,所以其改良主要從冶金工藝上著手。譬如加裝半圓罩形防護鐵板,對弩箭本身做出改進等。至於威力,則是從那巨大的弩箭著手,兒臂多粗的弩箭箭身被改為中空,且鐵皮盡量變薄,隻箭頭仍重。而箭身之中則裝填粗煉火藥和大量拇指大小的鐵蒺藜,尾部掛防水引線,射出前點燃。如此一來,該巨型弩箭射中敵方船體之後,還會延時爆炸,殺傷力提高可想而知。


    其次是炮車,此物也稱拋車,實際上就是後世人熟悉的拋石機、投石車,它與弩同為此時重型遠射兵器。炮車的曆史也非常悠久,相傳戰國時期就有了,《漢書甘延壽傳》裏曾引張晏注說:“範蠡兵法飛石重十二斤,為機發,行二百步。”三國時期,在官渡之戰中,曹軍使用炮車發石擊毀袁軍的櫓樓,時稱“霹靂車”(注:或因發出的石彈在空中飛行有聲,故名。參見《三國誌》卷六《袁紹傳》。);後來為了提高炮的發射速度和效率,馬鈞還發明了車輪炮,即將石彈係上繩索,繩索依次纏於輪周,作戰時激烈轉動車輪,當石彈轉到需要的角度時,以利刃斷繩,使石彈連續地拋射出去。大唐時,炮車的造型比過去大,甚至有一個車用兩百人操作的,又稱“將軍炮”或“擂石車”。而炮車在水軍中應用的曆史也很悠久,早在梁元帝時,大將徐世譜就將炮車裝在戰船上,在水戰中發揮了巨大作用。唐初時,樓船上就裝有炮車,它在水軍中的應用更多,戰鬥力也隨技術水平的提高而更大。


    炮車在王班和軍械監的商議下——其實還有李曜的要求——主要進行“火器化”改良。除了車體構造進一步為了投擲發射火彈而改進之外,更關鍵的改進也是彈藥。簡單地說,是從石塊改良為燃燒彈。隻是由於“火神液燃燒彈”本身製造工藝要求太高,因此最終選擇批量列裝的是粗製石油燃燒彈,軍械監的能工巧匠們為此發明了一種雙層彈體,裏麵是一層比較脆的陶罐,中填粗煉石油,外麵是石棉布,平時比較方便儲存,而交戰之時,再臨時澆上石油,點火發射。由於此時戰艦都是木製戰艦,一旦被這種燃燒彈擊中,造成的麻煩是比較大的,尤其是被多處擊中之時。


    最後則是傳統的拍竿。這東西是在東晉初出現,始稱桔槔,南北朝時已普遍用於近戰時襲擊敵船,拍打敵人,是一種破壞性很強的重型近戰兵器,主要用來裝備大型戰船。所謂“拍竿者施於大艦之上……每迎戰,敵船若逼,則發拍竿,當者,船舫皆碎。”實際上,拍竿是利用杠杆原理,在船上建一大型t形活動架,將巨石係上繩索,套於橫杆,一端掛石,另一端人拉繩索保持平衡。當與敵船靠近時,將巨石轉到敵船上空,然後鬆開人拉的繩索,巨石便砸向敵船。巨石可反覆使用,操作靈活。隋代楊素所造樓船“五牙”就裝有六支拍竿,到大唐時,此技術當得到更進一步的發展與應用。


    其實李曜本人對於這種傳統的水軍近戰武器沒有太大興趣,但王班堅持認為這是大型戰艦近戰利器,他認為戰艦的威懾必須“遠近均衡”,如同人的雙腿,不能缺失其中任何一條。李曜也擔心自己過分幹涉專業裝備技術的發展,因此沒有堅持。


    不過王班堅持歸堅持,對於拍杆的改進倒也談不上很大——材料發展的限製非一時可以克服——因此主要是對絞盤、車輪等零部件進行優化,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加入了軍械監最新秘密產品“滾珠軸承”之後,拍杆所需的人力大幅減少,而轉動效能卻大幅提高。


    各種裝備的全方位進化,使得接到李曜王命而出征的王班毫無畏懼,甚至頗為興奮地上路,領著這支水軍,氣勢洶洶朝滑州而來。


    王班已經決定,今日一戰,水軍的目的絕不隻是秦王要求的“盡量阻止或至少遲滯汴軍渡河”。


    遲滯?


    王班望著前方的水麵,心中冷笑一聲:“今日之戰,事關水軍地位,我王班豈能容汴軍片甲渡河!”


    第215章 北都風雲(廿二)


    對於“河中艦隊司令”王班而言,黃河從來不是他喜歡的水戰場地,水急河淺、流少沙多、冬天封凍等天生缺陷,都讓黃河難以成為南方長江一樣的水戰好去處。就算眼下這支艦隊稱雄北方,但在王班眼中也隻是徒有其表罷了。


    這倒不是技術和財力的問題,隻是由於黃河水深不足,因此造的船隻吃水太淺,吃水淺則不可過大,於是船體結構、艦載武備等等方麵,就都要受到影響。


    “這隻是一支試驗艦隊。”這句話,是秦王對他說的,他記得很清楚,他甚至能從秦王的眼神裏,看出他對外海的向往。他記得秦王當時麵帶向往地對他說:“這隻是起步,孤王要的,是一支遠洋海軍。”


    王班當時第一次聽見“遠洋海軍”一詞,但隻是一聽,他便明白了,秦王要的是什麽。


    而現在,也許這支艦隊隻是秦王殿下打造遠洋海軍的基礎,譬如一塊璞玉,又或一把未開鋒的寶劍,而此戰麵對的汴州水軍,則是這支艦隊的磨刀石。


    黃河因水文環境原因,曆代少有大型水戰,其實這也正是北方水軍不及南方的最大原因,但這同時也使得唯一用心打造水軍的河中水軍實力一家獨大。朱溫雖處汴州,水路四通八達,但手底下的水軍實力也有些拿不出手。雖然李曜手中的水軍包括最大型的樓船“戰列艦”,比起南方水軍巨艦如荊南節度使成汭所造的“和州載”,那是整整小了兩個號,但放眼黃河,卻絕對是所向無敵、獨孤求敗。至於軍械監在平盧節度使王師範轄地石落村[無風注:今威海衛附近小漁村。]建設海港並打造的海航樓船巨大無比,那卻是另一迴事了。


    王班艦隊的行蹤並未被朱溫麾下水軍探知,但卻因黃河水道商船過多,仍然傳到朱溫耳朵裏。基本不出李曜所料,朱溫果然親率大軍,以葛從周的名頭掩飾,打算從滑州北渡。他得知王班艦隊即將到來之時,大軍渡河的準備已經全部就緒,渡河,還是改變主意,頓時成了一大難題。


    賭徒習性的朱溫在問詢了水軍將領之後,認為王班大軍再快,也來不及在一日內趕到滑州以北的黃河河麵,因此決意立刻渡河。但本該隻是掛名的葛從周卻不同意,他雖然對水戰全不熟悉,但卻知道被人半渡而擊絕對有全軍覆沒之虞,因此極力勸阻。然而這一次,朱溫沒有給自己麾下這位頭號名將麵子,隻是冷然說道:“再不渡河,河北必失。河北一失,孤王再無勝算,通美,孤意已決,你不必再勸。”遂令渡河。


    王班在其樓船坐艦“平瀾”之上麵無表情地結果飛隼傳信看過,霍然立起,對水軍諸將道:“惑敵之策已成,朱溫於昨晚亥時一刻下令次日渡河,傳本將號令,全體起航,擊滅汴軍水軍,送朱溫下河喂王八!”


    眾將轟然應諾,各迴己艦,乘著順流洶湧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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