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忽閃著兩隻大眼,想了又想。突然,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麽,掙紮著爬起身來就要給身邊的人磕頭。可是,她畢竟是太虛弱了,剛一抬頭,就又倒了下去。她一個勁地喘息著,口齒不清地說:“眾位將軍,你們都是好人,是奴的救命恩人。奴,奴……”


    李嗣昭來到她的身邊,問:“你叫什麽名字,有家嗎?為什麽會倒斃在這裏?”


    那女子看出來了,這個問她話的人有些與眾不同,似乎是這些人中的頭兒。她恭恭敬敬地迴答道:“這位將軍,奴家是河東汾州楊家寨的人。奴家姓楊,叫招弟,家裏還有爹媽和一個小弟弟。去年我們那裏遭了旱災,顆粒不收。全家都在餓肚子,更交不上縣裏派的稅。上邊來人催得緊,爹沒辦法,隻好把奴家賣給一個汴州人。原來說的是到那裏學刺繡,學好了孝敬晉王的。誰知道他卻是個人販子,要把我們這群小娘賣到青樓裏去。奴家瞅著機會偷跑了出來,一路要飯來到這裏,不巧碰上了這場大雪。原來奴家想在廟裏躲躲的,哪知一坐下就沒能站起來……”


    李嗣昭聽了這話,冷冷一笑道:“嗬,看不出你小小年紀倒挺會說假話!你左一套右一套的,哄得人直想掉眼淚。不過你說得不對,也瞞不過本帥的眼睛。不錯,去年河東是遭了災。可是朝廷已經下詔,不但免去了河東、大同兩鎮的錢糧,還派了欽差大臣會同河東節度使府賑濟災民。怎麽還會有官府派人催這事,怎麽會有你說的那些人販子?你老實說吧,你是誰家的逃奴,為什麽跑了出來?我一向是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的。你隻要說出實話來,我自會給你作主。”


    楊招弟流著淚道:“將軍,奴家說的全是真話呀!您老要是不信,奴家也沒辦法。民女也不知道這事的內情,好像聽村裏人說,您老說的河東節度使府欠了誰的錢……哦,對對,是欠了大唐錢莊的銀子。帥府自己還不上,就要百姓替他們還。將軍說的那個賑災的事是沒有的,不但沒人來救災,原來的課稅還得加倍收繳。聽說節帥府不僅欠了錢,還要再招兵買馬,他們自己的錢還不夠用呢,怎麽還能免了百姓的?趕明兒,將軍到下邊叫個老鄉一問,就知道奴家說的是不是實話了。”


    李嗣昭頓時不吱聲了。楊招弟說的情況他當然不知道,不過現在大唐錢莊號稱“天下債主”,連朝廷都欠了大唐錢莊老大一筆錢,河東節度使府跟正陽關係特殊,欠大唐錢莊的錢也絲毫不會讓人感到意外。隻是,楊招弟說節帥王府根本內有賑災,而且還要加倍收稅好用來擴軍,這消息未免太讓人失望了。


    這用的當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辦法。自己欠了錢,卻逼著老百姓替自己還。而且這擴軍的用意,隻怕也不是那麽說得出口……畢竟,正陽手頭的大軍,連帶此次兩川降軍,隻怕都要接近四十萬之巨了!也難怪河東緊張,逼死百姓也要擴軍。


    他心中歎了口氣,麵色卻是越發陰冷,迴過頭來問:“哎,我說二位,你們誰知道這個這件事的底細?我好像記得,以前正陽在時,咱們河東也時不時大旱,可卻沒有餓死過一個百姓,是嗎?”


    錢立鵬知道,但他不敢說。蔡蘊康比較老實,他說:“邠帥,這政務方麵的事情,我等位卑言輕,著實插不上話……”


    李嗣昭聽了,冷哼一聲,卻也懶得跟他計較,迴過頭來,又對楊招弟說:“你這小姑娘大難不死,也許會有後福的。本帥問你,你是願意到太原去侍候本帥,還是願意迴家去呢?”


    楊招弟還不知道李嗣昭的具體身份,但她知道李嗣昭既然自稱“本帥”,隻怕是堂堂節度使身份,當下趴在地上磕了個頭說:“節帥,小女子謝謝節帥的好心。可是,奴家裏上有父母,下有兄弟,實在是放不下心去。奴,奴實在……”


    “好了好了,別再說了。你有這份孝心,自然是極好的,你不必怕,本帥不會怪你。不過本帥隨身沒帶錢,這裏有幾個朝廷新出的金幣,你拿去用吧。”說著從口袋裏掏出幾枚金幣來給了楊招弟。


    朝廷的金幣是李曜此前決定發行的,本來量就不大,時間也還沒有多久,幾乎隻有相當有身份地位的一批重臣巨商手頭才有一些,楊招弟自然從來沒見過這東西,捧在手裏看了又看,希罕得不行。等她醒過神來,要向這位節帥道謝時,卻見他己靠在牆角睡著了。


    黎明時分,正在熟睡的李嗣昭被叫醒了。錢立鵬報告說,前邊驛站派人來接節帥來了。李嗣昭看了錢立鵬一眼,那意思是說:怎麽樣,我的估計沒錯吧。


    錢立鵬低下頭,不敢說話了。李嗣昭看見,就見麵前的廊沿下,站著一個渾身是雪的人,連眉毛胡子都結著一片冰碴兒。可見昨夜的雪下得夠大的,天也真夠冷的。李嗣昭示意他進來迴話,那人連忙磕磕絆絆地走上前來行禮說:“汾、汾州……驛驛……驛丞,彭彭彭……”


    李嗣昭一聽,得,原來是個結巴。他當時就笑了:“行了行了,你也別為難了,不就是彭驛丞嗎?好了,你起來吧。”


    “某某某,卑職彭……君佑見……過邠帥!”一邊說著,又躬身一禮。他大概是第一次見到身份這麽貴重的大將,有點緊張,也有點害怕。可是,越緊張、越害怕就越是說不出話來。李嗣昭本來想通過他的嘴問一問前邊的情形,不料卻碰上了這麽一個活寶。聽著他結巴了好大半天,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是新任汾州刺史李存實正巧來汾州上任,順便帶來了大王的教令。說讓他們一聽到邠帥的消息,就立刻派馬車前去迎接,這位彭驛丞不敢怠慢,昨晚跑了足足五十裏山路,才來到這裏。現在馬車就在外邊,請邠帥坐上馬車趕路,免得再受風雪之苦。


    聽到這個消息,李嗣昭真是覺得哭不得也笑不得了。過去他與李存實此人關係不佳,因為李存實此前與李存信關係比較密切,後來李存信出事,他也就沒了什麽下文,不料現在倒沒受什麽牽連,也混到了汾州刺史的位置。不過,好嘛,為了緊緊地“看”住我,大王真是不惜動用所有的力量啊,居然這麽巧,李存實就正好趕來上任了!再說這五十裏風雪山路,這位彭驛丞是怎麽爬上來的呢?好好好,我這就動身,別讓他們再為難了。


    李嗣昭臨行前,楊招弟又來到他身邊磕頭告別。經過這一夜的休息,她好像已經緩過來了。在轎外淚光閃閃地看著他。就在這一瞬間,李嗣昭突然發現她年紀雖小,其實長得倒是很美。剛剛用雪水洗過的臉上,泛著粉嫩的紅暈,嘴角下還有兩個似隱若現的酒窩。一頭烏黑的頭發,雖然有些散亂,卻黑得像烏鴉翅膀在晨風中抖動。同樣黑得深不見底的瞳仁中帶著稚氣,也帶著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李嗣昭忽然想到,自己的府中雖然使女不少,可是卻沒有一個能和她相比。如果她願意,不如把她帶迴去,就是讓她去侍侯自己娘子也是好的嘛。可又一轉念,我如今身在危途,吉兇難料,帶上她幹什麽?他正要傳令動身,卻聽楊招弟在車外說:“恩公,奴家想請您老留個姓名,好讓小女子迴去以後,給您老立個長生牌位。”


    李嗣昭一愣,隨即又仰天長笑:“哈哈哈哈……真是個傻丫頭!自古以來,哪有長生不老之理?我李嗣昭殺人如麻,隻要不短命就是天大的造化了。”其實他還想說一句,從古至今那麽多皇帝在位時,天天聽著文武百官們喊萬歲,別說萬歲了,有哪一個活過百歲的?


    不過他看看站在車外的人,這句話沒有說出口來。他迴頭又看了一眼楊招弟,對著侍衛們說了聲:“動身!”


    楊招弟聽見這一聲喊,連忙翻身跪倒磕頭,眼睜睜地看著李嗣昭一行人消失在彌漫的風雪裏。


    第215章 北都風雲(二)


    大明宮早已覆蓋在茫茫大雪之中,但至少在中書省和總參謀部門口,積雪仍被清理得幹幹淨淨。尤其是今日,中書省前殿花廳之中,幾乎坐滿了人,細細一看,還都是四品以上的高官,其中還有幾人身上穿的乃是武官官服。


    中書省自從李曜掌權以來,已經再次成為大唐中樞的中樞,宰相們議事的政事堂便是設在此處,人多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隻是像今天這般人滿為患,多少還是有些意外。


    但隨著剛剛平定兩川之亂的天下兵馬副元帥、中書令、左右十二衛大將軍、秦王李存曜的歸來,長安城裏的各路人馬,自然都開始往中書省聚集。一則是李曜此去兩川,前後足有三個月之久,積壓的政務不少;二則是兩川既定,其中能夠分潤的好處,也是各路勢力都不能錯過的。


    正是因為這第二條原因,無論是文是武,是嫡係功勳派還是名門貴戚派,此時都不得不來麵見秦王,以期能從其中分得自己“應有的”一杯羹。於是,今日的中書省前殿花廳,便有了這樣一幅景象。


    但今日的秦王似乎頗有些特意為難這批官員的意思,自從早上進了政事堂,一直到陛下派人送來了“堂廚”——皇帝賜與重臣的禦膳,也沒見他召見任何一名前來拜見之人。相反,今日的執筆宰相,司空、尚書右仆射、同平章事王摶卻被從自己的公房被請進了秦王的公房,而據某些消息靈通人士透露,新接替崔胤上任的門下侍郞、吏部尚書李巨川一大早便進了秦王的公房。


    有得這兩個消息,外頭的大臣們心頭就越發忐忑起來了。看秦王這個架勢,隻怕在確定人事安排之前是不打算見其餘人等了。


    就在外間猶疑不定之時,中書令公房之中,李曜放下碗筷,拿起一名小黃門遞過的錦帕擦了擦嘴,朝王摶與李巨川道:“軍隊方麵的編製變動,大體便是如此,你二人有何看法?”


    王摶搖了搖頭:“軍務非某所長,大王既然如此決斷,想來必有緣故,某並無異議。”


    李曜也估計他不會對軍務插嘴,便朝李巨川望去。


    “大王這等劃分……”李巨川沉吟了一下,道:“其實便是將手頭三十餘萬大軍分為三分。首先是北衙禁軍,此前的左右龍武、左右神武分別更名為左右天策、左右神策,又將左右羽林加入其中,如此北衙禁軍便有六衛。按照大王的編製來看,北衙禁軍六衛,每衛分一個牙兵旅和四個團,其中牙兵旅三千人,每團各四千人,每衛便合一萬九千人。六衛相加,共計戰兵十一萬四千人。從每衛人數編製上來看,北衙六衛編製最大。”


    “而南衙禁軍,不少也都有更名,如今分別是左右聖翊衛、左右金吾衛、左右驍龍衛、左右鷹揚衛、左右飛虎衛和左右天狼衛。按照大王的意思,南衙十二衛每衛也分一個牙兵旅和四個團,牙兵旅一千五百人,每團兩千五百人,每衛合一萬一千五百人。如此南衙十二衛的總兵力,合計為十三萬八千人。從編製上來看,比北衙六衛略小,但總兵力猶有過之。”


    “第三支兵力,則是河中軍府,也就是大王此前的本鎮——護國軍。按照大王的規劃,河中軍大體上是維持原樣,共分左右開山、左右破陣、左右摧城、左右定遠、左右鎮遠和左右靖遠十二個軍,每軍也分作一個牙兵旅和四個團,但編製卻比南北二衙禁軍小得多,其中牙兵旅一千人,每團一千五百人,合計每軍七千人,整個河中護國軍總兵力為八萬四千人。”


    他喃喃道:“十一萬四千,加上十三萬八千,再加上八萬四千,合計共有戰兵三十三萬六千……當真是兵雄天下啊。”


    李曜不置可否,以他對李巨川的了解,李巨川既然開口,絕不會隻是感慨這麽一句。


    果然,李巨川忽然麵現疑惑,問道:“某有一事不解。”


    “何事?”李曜問道。


    李巨川道:“北衙也好,南衙也罷,都是朝廷禁軍,並非大王本鎮河東之兵馬。然而若按大王此次的計劃整編,則這南北二衙禁軍的總兵力,竟然高達二十五萬兩千之多,足足是河中護國軍兵力的三倍!”他微微一頓,看著李曜的眼睛,問道:“大王……如此自信?”


    李曜淡淡地道:“難道,這有什麽可以擔心的嗎?”他從衣袖裏抽出一張白麻紙,遞給李巨川,道:“按照這個人事安排,南北二衙,穩如磐石。”


    李巨川接過一看,隻見那上頭寫的乃是一份南北二衙禁軍各衛的主官安排,其中北衙禁軍分別是:


    左右天策衛大將軍:朱八戒、元行欽。


    左右神策衛大將軍:李承嗣、李嗣恩。


    左右羽林衛大將軍:李筠、張訓。


    而南衙禁軍則分別是:


    左右聖翊衛大將軍:張光遠、劉彥琮。


    左右金吾衛大將軍:劉河安、魏遜。


    左右驍龍衛大將軍:史儼、咄爾。


    左右鷹揚衛大將軍:克失畢、王宗朗。


    左右飛虎衛大將軍:陸遙、折嗣衝。


    左右天狼衛大將軍:王宗儒、白奉進。


    李巨川一看,眉頭先是舒展,但漸漸地,又蹙了起來。


    “如何?”李曜問道。


    李巨川遲疑道:“阿蠻前次雖然立功巨大,但以他的年紀,高居右天策衛大將軍,是否有些……好,就算阿蠻身份特殊,年紀雖小,功勳卻是不小,這一安排勉強也能說得過去。可是折嗣衝此子,雖然也屢屢有所表現,但畢竟,是驟然從旅帥身份一舉拔擢至右飛虎衛大將軍,某隻怕軍中會有人不服啊。”


    李曜微微點了點頭,道:“阿蠻的功勞是足夠的了,年紀的問題,孤也曾再三考慮……安排他為右天策衛大將軍,是因為將來右天策衛職責格外重要,其主官必須是絕對能夠信任的人。”


    李巨川頜首表示明白。


    李曜又道:“至於折嗣衝,他能力是有的,現在缺的就是資曆了。按說,這提拔的確太快了一些,但是沒辦法,孤現在需要提拔他,而且……就在孤去太原之前,必須將他提拔到一個足夠高的位置,至於理由……”


    李曜說到此處,王摶忽然眼皮一耷拉,而李巨川則濃眉一揚:“府州?”然後仍有些不解,遲疑道:“府州雖是要地,但似乎主要是可以對黨項拓跋氏的定難軍形成威脅,然而以定難軍的實力,大王何必如此在意他們?昨個大王前腳返迴長安,李思諫(拓跋思諫)後腳便有表奏,說是為慶賀朝廷平定蜀亂,願意上貢五萬頭羊和兩千匹好馬,同時又送了賀貼到秦王府,獻上大批財貨……大王,李思諫這是怕了啊。”


    李曜擺擺手:“李思諫是怕了,但不代表孤拔擢折嗣衝是為了嚇唬他。夏州那個地方,用兵並不方便,孤目前並無打算要收拾拓跋氏。”他稍稍一頓,才道:“提拔折嗣衝,除了因為他是個可堪塑造之人,另外自然就是拉攏府州折家,這是毫無疑問的。不過,拉攏折家的原因你卻弄錯了。孤王拉攏折家,不是為了對黨項人施壓,而是為了……一旦河東局勢詭異莫測,府州既可以切斷天德軍南下之路,又可以威脅振武軍側翼,使這兩軍皆不敢輕舉妄動。”


    李曜把這話一說,不僅李巨川麵色一喜,就連王摶也收起了那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抬頭朝他看過來,麵上有一絲驚訝。


    李巨川和王摶不同,他完全是李曜的“自己人”,當下簡直有些眉飛色舞的意思,問道:“大王這是要收了河東?”


    王摶在一邊也張大耳朵聽著,河東不比別處,那可是他們太原王氏的根基之地,事關重大,不得不時刻注意。


    誰知李曜卻微微搖頭:“倒不是收了河東……”他輕輕歎了口氣:“你們也知道孤此番之所以提前趕迴長安,其實是不得已要去太原走一遭了。不過,孤雖然說過,此生不背晉王,但萬一有人在晉王麵前進了什麽讒言,蠱惑晉王做一些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孤如今輔佐聖君、身負重任,卻總不能引頸就戮,就那般莫名其妙地冤死了吧?因此啊,有些個安排,還是要提前做好,以免事到臨頭,卻鬧個投鼠忌器。”


    李巨川頓時有些失望,道:“大王,說句不知進退的話,河東那邊若是也由大王一手掌控了,以今時今日大王之實力,區區河北諸鎮,不出三年,必操於手!那時節,大王全有關中、河北、蜀地,甚至還有半個齊地。如此天下有半,朱溫等眾獠,誰能一試其鋒?屆時,誠可謂天下將定也。”


    李曜仍是搖頭:“我等用兵,的確要講‘兵不厭詐’,然而用兵不同於做人。正所謂人無信不立,業無信不興,我若為河北之地而謀河東,那便成了背信棄義、恩將仇報之小人,縱然得償所願,可夜半子時,捫心自問,寧不愧煞?”


    李巨川心道:“看來晉王不死,秦王是無論如何不會去奪河東的了,這卻如何是好?”當下便長長地歎了口氣。


    王摶卻笑了笑:“君子無所不能,有所不為;小人有所不能,無所不為。某意,大王今日因晉王之故,不可速得河北,也並非一定便是壞事。譬如他日,則或因今日之‘有所不為’,反得其利……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李曜笑了笑:“承王相公吉言,希望如此吧。”


    李巨川見了,心道:“不成,君子可欺之以方,秦王君子,若晉王老而不死,何時是個頭?我為秦王幕僚,於此事焉能袖手旁觀?”當下心中便有所算計。


    但算計歸算計,之前的問題還要繼續,便又道:“另外,大王用王宗朗與王宗儒二人為南衙禁軍大將軍,每人統兵萬餘……”


    李曜擺手道:“王宗朗乃是此次平蜀之戰第一個蜀軍降將,此人雖然未必有什麽大本事,但孤用他為將,隻不過是千金買馬骨罷了,算不得大事。至於王宗儒,他能趁國寶久戰力竭,將之擊傷,雖然未必足夠光明正大,多少還是有些眼光和能耐,而且孤聽聞他與王宗朗曆來不睦,用他二人,正可以互相牽製。”


    李巨川恍然:“此二人將鎮守在……?”


    李曜笑道:“一在梓州,一在遂州。”


    李巨川便也笑了起來:“如此倒是妙極。”原來這兩地一在成都北麵,一在成都東麵,他二人分別鎮守,離得不遠不近,隻要成都再有一員信得過的大將居中,則這二人便是再有什麽別的心思,也翻不起什麽浪來。


    “如此,某對這份軍務調整計劃也再無疑問了。”李巨川如是說道。


    李曜點點頭,道:“那麽,接下來說一個萬眾矚目的事兒……”他看了二人一眼,道:“自從平定蜀地以來,一定有不少人巴巴地在你們麵前獻殷勤,為的就是想知道,鳳翔、興元乃至兩川等地,空了這許多節帥的位置,孤王究竟打算如何安排……”


    王摶笑道:“大王真是法眼如炬,情形正是如此,某都有些不勝其煩了。”


    李巨川則歎道:“文官都去了王相公那兒,到我這兒來的,可是頗有些武將啊……大王,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也難怪這些將軍們著急,一下子空了好幾個節鎮出來,估摸著跟大王日久的,估摸著自己勞苦功高的……什麽人都有。”


    李曜淡淡地道:“你們也不必告訴孤王,去找你們的都有哪些人,因為……”他目中透出一股堅決:“孤王不打算在這些地方設置節帥了。”


    李巨川微微錯愕,王摶卻是立刻反應過來,眼前一亮,問道:“大王欲收權中樞?”


    “有何不可嗎?”李曜揚眉反問。


    王摶沉吟道:“某不憂其他,唯恐軍心不穩。”


    他這一說,讓李曜一下子想起了宋太祖趙匡胤收兵權的事來了。


    後世有史學家聶崇岐先生說:“宋太祖之杯酒釋兵權,即罷宿將典禁兵,與罷藩鎮乃截然二事。”李曜認為此說極是。


    禁兵,是中央政府所控製的軍隊;而藩鎮作為地方軍閥,所控製的則是各自統轄的地方部隊。自中唐“安史之亂”以後,各地節度使擁兵自強,尾大不掉,造成了藩鎮割據的動亂局麵。但自唐末五代以來,隨著強藩大鎮不斷地帶兵入主中央,改朝換代,中央禁軍的兵力逐漸強大,原來軍事上“內輕外重”、“尾大不掉”的局麵得以改觀。大約自後唐李存勖滅梁以後,各地方鎮的兵力,不再具有與中央軍抗衡的實力,左右中原政局的,已主要是中央禁軍了。但由於禁軍大都是由藩鎮軍隊蛻變而來的,故中唐以來形成的“兵驕逐帥,帥驕叛上”的惡習不但沒有多少改變、反而進一步發展為“廢置天子,變易朝廷”。故各朝之興亡,多視禁兵相背……至陳橋兵變,宋太祖黃袍加身,則更屬禁兵之賣主求榮。


    “陳橋兵變”後,宋太祖盡管已黃袍加身,但“廢置天子,變易朝廷”之類的軍事政變,卻仍有可能重演。當時禁軍的九名高級統帥,或是太祖稱帝前的結拜兄弟,或是趙宋集團的中堅人物,他們在趙宋集團的崛起和“陳橋兵變”中均有極大貢獻,是趙宋集團的開國元勳,集兵權、功勳於一身。這種功高權重的情形,對宋太祖的皇位正是一個潛在的威脅:功高則震主,權大則不測。


    當然,也不能把問題估計得過於嚴重。就宋太祖而言,他是從禁軍小校一步步被提升為禁軍統帥的,十餘年間,一直在禁軍中服役,根基頗深,是禁軍中的實權派人物,對禁軍的向背有著絕對的控製力。就石守信、王審琦等大部分禁軍將帥而言,他們雖然與稱帝前的宋太祖稱兄道弟,但同時又有上下級之分,大都是太祖的部下。由上下級轉而為君臣,尊卑高下大致依然,不會因趙匡胤“黃袍加身”而突生不平之心。


    另外,太祖繼位後任命的禁軍最高統帥慕容延釗(殿前都點檢)和韓令坤(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當時分別駐兵河北,名位雖高而兵力有限。在京統領禁軍主力的將帥如石守信、王審琦等,卻又並非總帥,隻是各掌本司兵馬。這樣,無論是在京還是在外的禁軍將帥,均無統帥全部或大部禁軍的權勢。“無其勢者無其心”,“彼可取而代之”之類的犯上作亂,實際上很難發生。


    總之,從當時的實際情況看,禁軍將帥的反仄不軌之心雖不可不防,卻又不必估計得過於嚴重。當時最主要的問題,恐怕還是禁軍將帥的居功自傲,偃蹇弄權。


    李曜很早就有收兵權之心,特別是節度使製度,在他穿越前的課本中,就一直是藩鎮割據的元兇,因此李曜對於節度使製度其實是很反感的,總想在有合適的機會之後將之鏟除。而現在,他跟宋太祖當年的情況有些類似,這就讓他看到了動手的機會。


    雖然宋太祖那會兒已經稱帝,而李曜如今隻是掌握朝政卻並未稱帝,但他們二者有一點最大的相似之處,那就是其在朝廷主要軍事力量體係中,都同樣擁有足夠的權威。


    因此,李曜最近一段時間,一得空便思索能不能從宋太祖收兵權的辦法中找到一些靈感,或者說借鑒一些成功的經驗,為他自己的收兵權舉動加大幾分成算。


    他迴想了一下,宋太祖即位後,其實曾對禁軍的兵權進行了好幾次小規模的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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