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正常思維考慮,錢鏐似乎也用不著多頭痛,既然最強大的鄰居楊行密已經是兒女親家了,那麽自然不會再去理睬陳詢、陳璋之類的跳梁小醜,以錢鏐的軍力,對付沒有後援支持的陳詢和陳璋應該是綽綽有餘吧!


    但問題是楊行密本人會按照錢鏐所希望的正常思維進行思考嗎?


    在如今這個混沌亂世之中,所謂的盟友關係一向非常脆弱,即使親生父子之間也經常自相殘殺,李克用那般重要李存曜,如今李存曜身居首相之高位,前不久卻也不曾提兵去救援岌岌可危的太原豈不就是明證?更不用提如履薄冰的兒女親家關係了。


    麵對陳詢和陳璋的示好依附,楊行密同樣進行了深度思考。


    如果按照常規的思維進行考慮,作為錢鏐的兒女親家,楊行密自然應該對陳詢、陳璋的依附完全不予理睬,甚至應該幫助錢鏐解決二陳的叛亂問題。


    一年前的徐綰、許再思叛亂,錢鏐和杭州城的命運岌岌可危,楊行密關健時刻選擇了幫助錢鏐,幫助錢鏐渡過了人生的一大坎坷,而如今錢鏐遇到了人生的一小坎坷,即使對錢鏐不予幫助,估計錢鏐也能順利渡過難關,那麽就隔岸觀火吧,省得浪費人力、物力了。


    這也許應該是楊行密的最佳選擇,但楊行密卻做出了另一個比較令人琢磨不透的選擇,接受了陳詢、陳璋的依附請求,並暗中派兵策應二陳。


    不過反過來想,也未必沒有幾分道理。一年前的杭州城下,叛亂主角是田頵等狠角色,即使落井下石幹掉錢鏐,估計楊行密也得不到什麽好處,但目前的形勢已大為不同,陳詢、陳璋顯然是難成大事的哥們,如果這個時間讚助二陳,睦、衢兩州唾手可得!


    楊行密的手下還是有不少出謀畫策之人,相關利益得害關係的分析還是比較清楚的。


    比如說提醒下楊行密同誌,您的女兒已經嫁給了錢傳璙,已經跟隨錢傳璙迴到了杭州城,這樣操作不是會犧牲女兒嗎?


    這個沒有任何問題,在楊行密的心中,除了嫡長女楊潞地位特殊之外,其他女人包括女兒的地位都是比較低下的,大多數時間都是男人們鬥爭博弈的犧牲品,為了開創霸業,犧牲個把女兒又算得了什麽?


    於是,楊行密派遣西南招討使陶雅出兵解救被兩浙軍圍困的睦州陳詢。


    陶雅也是楊行密手下能征善戰的一員名將,似乎楊行密手下的那幫將領,隨便拉一位出來都能獨擋一麵,這種得天獨厚的人力資源曾經讓錢鏐羨慕不已。


    陶雅奉楊行密之令,出兵新安,救援睦州陳詢,但卻碰到了出師不利的難題。


    某個夜晚,軍營中突發變亂,很多士兵夢中受到驚嚇,開始惶恐而逃竄,裨將韓球嚇得措手無策,慌忙向陶雅稟告。陶雅卻鎮定自若,毫不緊張,命令全軍停止驚慌、騷亂,不多時,全軍立刻恢複正常,而那些逃亡的士兵也悉數歸隊。


    當然,錢鏐也獲知了陶雅出兵睦州的消息,再去發表強烈譴責之類的外交辭令已經毫無作用,甚至於就算是把楊行密的女兒殺死掉也無濟於事,錢鏐唯有見招出招。


    王牌戰將顧全武、錢鏐堂弟錢鎰、偏將王球負責出兵對抗陶雅,但被陶雅擊退,錢鎰和王球被俘。


    這麽一來,初戰告捷的陶雅士氣大振,迅速聯合睦州陳詢、衢州陳璋三方共同出兵,攻打東陽。


    麵對咄咄逼人的淮南軍,錢鏐沒有任何辦法,唯的殊死抵抗,再次任命弟弟錢鏢、指揮使方永珍出兵東陽,對抗陶雅、二陳的三方聯軍。


    處州刺史盧約也非常喜歡趁火打劫、傷口撒鹽,浙東地區的最後一個火藥桶處州也順勢爆發了,野心勃勃的盧約乘錢鏐和淮南軍激戰之際,乘勢擴張地盤,派遣其弟盧佶攻打溫州,驅逐張惠,成功地占據溫州。


    錢鏐一瞬間有些焦頭爛額、顧此失彼,睦、衢、婺、處、溫五州全部籠罩在硝煙彌漫的戰火之中,稍有不甚便會全盤丟失。


    但戰場上的壞消息還在繼續困擾錢鏐,先是陶雅和陳詢、陳璋的聯軍攻克東陽城,並擒獲婺州刺史沈夏。


    形勢對淮南軍一片大好,楊行密決定重拳出擊,徹底占據整個浙東,任命陶雅為江南都招討使、歙婺衢睦觀察使,陳璋為歙婺衢睦觀察副使,大家齊心協力共同把錢鏐的勢力驅逐出浙東地區。


    得到了歙婺衢睦四州觀察副使的職務,陳璋很興奮,很衝動,迫不及待的準備立功表現,所以立即率兵會同淮南將許野鶴氣勢洶洶地向越州暨陽進軍。


    但有時候,興奮過頭了是會壞事的。


    在暨陽,陳璋遇到了錢鏐部將楊習的抵抗,楊習隻不過是錢鏐手下的一員不知名的小將領,其知名度根本不能和五虎將之類相提並論,連顧全武、錢鎰之類的狠角色都不是淮南軍的對手,小小的楊習麵對強大的淮南軍必然是望風而逃。


    但曆史的精彩之處就在於曆史的不可預見性和戲劇性,不知名人物往往會有知名的表現,楊習居然在暨陽大敗陳璋和許野鶴的淮南聯軍,當然陳璋老兄的這場失利帶來的嚴重後果是,楊習乘勝追擊,順帶又收複了東陽。


    形勢瞬間逆轉,錢鏐依靠不知名將領楊習的超常發揮——此人仿佛後世論壇談論三國時期孫策的某篇著名帖子裏提到的“曲阿小將”一般——重新占據了浙東戰場的主動權,接下來該是看看陶雅、陳詢、陳璋等人如何應對這種複雜的局麵了。


    陳詢同誌一向比較膽小怕事,雖說曾經趕走了侄子,強硬了一把,但本質上畢竟是類似紙老虎之類的人物,在陶雅、陳璋出兵浙東四處攻掠時,他的主要任是躲在睦州城中搖旗呐喊、加油助威,幾乎沒有給到陶雅、陳璋有力的援助,一看形勢似乎錢鏐又占據絕對優勢了,嚇得幹脆棄城而逃,直接逃往了淮南楊行密的地盤。


    陳詢逃走了,睦州不能群龍無首,陶雅被迫進入睦州城,當起了臨時的代理睦州刺史。


    可以預見,楊行密和錢鏐這次交鋒絕不是短期內可以結束的,而李曜預計在淄青或者幹脆說後世山東地區的逗留時間肯定不能太長,那麽將楊行密全麵拖下水一起對付朱溫,給朱溫造成最大程度的戰爭創傷也就指望不上了。


    他現在仍然不能理解的是:楊行密一貫不是吃相太難看的人,這次怎麽著急成這樣了?


    第214章 秦王之尊(九)


    對於楊行密為何忽然一改常態變得吃相難看的問題,縱使李曜此時出兵在外,仍不能不仔細思量。他最令對手生畏之處就是永遠能提前判斷對手行止,而這個“殺手鐧”絕非提前知道曆史大勢就夠的,在很多具體的事情上,更需要足夠的情報以及情報分析整理能力。


    李曜此番一計攪動天下,楊行密的淮南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如果這一節出了問題,十分精彩至少要去掉三分,這是李曜這種理想主義者、完美主義者所難以接受的。但他手中的兩大軍械監(無風注:實際上河東軍械監已經快成空殼,主要力量已經集中在河中軍械監。)對情報的投入雖然巨大,發揮的效用也日漸增強,但畢竟此時出兵在外,而且仍是使用了他所擅長的機動戰,對於情報係統的指揮多少有些不便,因此他隻能一邊在連夜趕往兗州的同時,一邊下令情報部門以最快的速度查明楊行密近況。


    他本以為楊行密的近況調查多少也需要十天半個月的樣子,誰知道“汴州局”居然當夜發出信隼答複,這封答複送到李曜軍中之時,他剛剛接近兗州,正在準備奇襲。“汴州局”的答複很是簡單,隻有寥寥幾行字:內亂不止,外爭難平,楊王急病,憂其繼者。仆等已派員至兗州詳陳楊王近況。


    李曜看到前麵十六個字之後,其實已經恍然大悟,甚至無需等汴州局派人來詳細解說楊行密的近況了。


    蝴蝶效應,果然存在。李曜心中想到:楊行密此時就病了,看來因為我的出現,唐末很多事情都開始提前了……不知道楊行密會不會比原先那個曆史上死得更早?要是他真死得太早,會不會壞了我的布局?


    想起數年前在揚州時與自己打交道的楊行密,李曜也不禁歎了口氣,楊行密若是真要死了,此時的楊渥比曆史上還小,更加少不更事,淮南……危矣。也不知那賭氣出來的楊潞知道乃父近況之後會是什麽反應。


    他心中竟然隱隱有些不忍。


    至於楊行密那邊的情況,李曜卻不再驚訝,其中原委他已經猜到。當初田頵造反之前其實就知道楊行密不好對付,派密使赴潤州(今江蘇鎮江),聯係同樣不老實的安仁義,大意是:“咱們兄弟聯手,掀掉姓楊的,中分淮南,不比跟人屁股後麵當哈巴狗兒強?”安仁義早就有這個意思,正是臭味相投便稱知己,二人當下一拍即合。


    而鎮守壽州(今安徽壽縣)的楊行密妻弟朱延壽早就和田頵勾搭上了,朱延壽曾密告田頵:“大哥真欲做大事,知會弟一聲,刀山上得,火海下得。”田頵大喜,等一切準備的差不多時,田頵派兩個心腹人化裝成做買賣的,北去壽州聯絡朱延壽,共同起事。可惜這二位爺一看就不象是做買賣的,在半路被淮南牙將尚公乃拿了,搜出密信,速與楊行密處置。


    楊行密早就知道這幾個人沒一個好東西,隻是“反狀未露”,沒有把柄,現在人證物證俱在,是到了動手的時候。楊行密令正在圍攻鄂州(今湖北武漢)杜洪的李神福,速轉向宣州剿滅田頵,李神福於是起舟師揚帆東下。


    在謀亂的三人中,田頵立功最著,朱延遇關係最近,但率先打響頭炮的卻是潤州的安仁義。安仁義首先南襲常州,常州刺史李遇在城外埋伏好人馬,然後在陣上大罵安仁義:“爾受君恩,食君祿,不思報,反欲噬人主,真是犬彘不若!”安仁義久經戰陣,度測李遇必然有備,忙撤軍北歸。果然常州伏兵見伏擊不成,殺出來去追安仁義。


    安仁義被追了一陣,既想甩掉李遇,又不想刀兵相見,自損實力,命潤州軍解甲坐於地上,大吃大喝起來。李遇不敢大意,生怕安仁義有伏筆,迴常州自守。安仁義忙了一圈,一個子兒也沒弄到,隻好迴到潤州再做打算。淮南軍王茂章、李德誠、米誌誠部奉楊行密令,進圍潤州。這也就是李曜之所以忽然關心起淮南的主要原因:王茂章突然被調迴淮南,青州大戰少了個重要勢力參與,不符合李曜此前的規劃以及對下一階段中原地區的規劃——也就是楊行密與王師範聯手給朱溫添亂,讓他沒法安心休整、將養實力。


    雖然李遇事前防備,襲常州不克,但安仁義既然扯旗造了反,絕了自己後路,就必須攻城掠地,擴大地盤。偷襲常州沒得手,難道偷襲別的地方就一定得手?想靠偷襲贏得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事?為安仁義計,應該強攻常州,然後據潤常自守,南通吳越,西連田頵。萬一事不成,還可以逃奔錢鏐,這樣還能活下一條命。潤州在楊行密和李遇之間,進退無路,隻能坐在等死。


    安仁義聽說米誌誠來了,氣又上來了,原因很搞笑:米誌誠的箭術公認是淮南軍中第一號,安仁義也自詡神箭,向來不服米誌誠。安仁義在城上一通亂射,加上安仁義平時待將士們不薄,也多願為安仁義死命守城,王茂章沒攻下來。


    三路反賊,楊行密得一個一個收拾,下一個倒黴的是朱延遇。楊行密到底是一世梟雄,奸滑的很,不想和朱延壽力戰,如果朱延壽吃打不過,投降朱溫,壽州要是落在朱三手裏,麻煩可就大了。於是楊行密想條好計策,在朱延壽來使麵前裝瞎:“賊廝鳥,現在太陽怎麽成方的了!這死狗,怎麽長了五條腿?”然後,“咚”的一聲有意撞上柱子上,仰天便倒,一副眼冒金光的模樣。


    接著楊行密將裝蒜進行到底,又騙自己正妻朱夫人:“我眼睛壞了,什麽都看不見了,看來我得歸隱江湖了。淮南大政,非常人可主之,兒子們都太小,不如把老三(朱延壽)叫過來主政吧。”朱夫人和府中眾人都被楊行密給騙住了,朱夫人信以為真,連忙密報朱延壽,在她看來這畢竟是自己的兄弟,信得過。楊行密見戲演的差不多了,派人去壽州請朱延壽來揚州主持軍政。


    朱延壽聞報大喜,也不多想,速至揚州準備“接班”。楊行密在府中接見朱延壽。這一次楊行密在袖中藏了一個鐵槌,裝著眼神不好的樣子,慢慢摸索著靠近朱延壽,朱延壽不知有詐,覺得自己既然是來即位的,樣子得做好看點,大禮向楊行密下拜。楊行密見機會來了,抄出鐵槌,朝朱延壽頭上砸去。朱延壽慘叫一聲,倒地掙紮,哀號痛唿,不過楊行密的確是老了,這一下砸下去,朱延壽居然半天才咽氣。


    得手之後,楊行密召集府中文武,以槌指延壽屍,繼續蒙人:“孤王眼睛前不久是瞎了,但這是朱延壽給逼瞎的,現在朱三死了,孤王這雙眼睛卻又好了,實乃天賜!”眾人大驚:楊行密太能耍了,這等心計,誰還敢和他作對?紛紛跪拜。


    安仁義被困在潤州,朱延壽給砸死了,接下來楊行密就要對付最難纏的田頵了。田頵主動發兵北上,攻下升州(今江蘇南京),生俘李神福家小。此時李神福已經順江東進,田頵派人告訴李神福,意思也很簡單直接:“兄弟如何不曉事?跟楊行密你能發多大財?不如跟我混,等滅了廣陵,江東分一半給你,如果不識好歹,我就讓你斷子絕孫!”


    李神福大怒:“楊王手創江東基業,神福委身於王,自當效死以全臣節,縱九族夷滅,不敢有違!今日唯有一死,以報楊王厚恩。”遂斬殺來使,大舉直進。田頵見李神福如此不識抬舉,自然憤怒,派部將王檀、汪建督水師在吉陽磯(今安徽安慶長江南岸)橫江阻攔李神福。汪建心狠手辣,把李神福之子李承鼎綁在艦前,嚇唬李神福。要說這李神福對楊行密那真是忠義無二,直接下令讓人朝敵艦上猛射:“絕不敢以親子而誤王事!”


    李神福設計詐敗,逆江而上,王檀等人沒大腦,真以為李神福被嚇著了,率艦來攻。李神福此招譬如開弓,弓弦拉的越滿,箭射的越遠。見幾個傻子快到近前了,下令順江猛攻,並縱火箭以及仿製河中軍械監的火油罐射向敵艦。宣州水師大敗,溺死燒死無數,李神福乘勢大攻,全殲宣州軍,汪建等倉皇竄去。


    田頵聞敗,自起大軍,沿江逆流而上,來會會李神福。李神福和田頵都是楊行密手下一等一的大將,知根知底,沒敢小瞧田頵。遣使求救楊行密,楊行密調台濛發步兵援應李神福,並讓圍攻潤州的王茂章同去,畢竟田頵的威脅要遠大於安仁義。


    田頵腹背受敵,隻好留郭行頵、王檀、汪建水步軍駐守蕪湖,防備李神福,自將大軍來會台濛。不多久,兩軍戰於廣德(今安徽廣德),台濛趁田頵立軍未穩,縱兵前戰,大勝一場。然後兩軍複戰於黃池(今安徽馬鞍山附近),台濛知道田頵求勝心切,先伏下兵馬,然後在陣前佯敗而走。田頵不管不顧,縱馬直追,結果被台濛吃了個飽,丟掉死傷弟兄,奔迴宣州死守,台濛緊追著包圍了宣州。


    經過幾場大敗,田頵在軍中的威望喪失貽盡,田頵還想把王檀等人召迴宣州,再作死戰。蕪湖兵馬雖然南下,但因淮南軍防備森嚴,過不了,王檀等人一合計:“田頵快要倒了架子,還是識點好歹吧。於是解甲投降台濛,江南岸一帶盡皆為台濛光複。


    這時候的田頵猶欲作困獸之鬥,於是盡出精銳數百人,和台濛決戰。台濛知道這是田頵死前的最後掙紮,退兵數百步,待田頵軍準備過濠溝之際,大唿將士殺賊,淮南軍大進,宣州軍那點人不夠台濛塞牙縫的,幾被全殲。田頵抱著最後一絲生機,想逃奔朱溫,覺得以自己的能力,混個大鎮節度是沒問題。


    可惜宣州距淮南邊界數百裏,上哪跑?直接被淮南軍追上,亂刀砍死,割下人頭,送給楊行密,台濛隨後就守在宣州,做觀察使。田頵這路一滅,李神福也不停留,直接又趕往鄂州再去找杜洪交流用兵心得。而楊行密收到田頵的人頭,感歎良多:“吾與君共起於江淮,數十年來,親若兄弟,奈何有今日之事?”說到動情處,淚下數行。他經常說“罪不及妻兒”才是明主所為,於是赦免了田頵老娘殷夫人——其實田頵既死,一個老太太能有什麽作為?不如養起來,還能撈個“仁義”的美名。


    說到“仁義”,楊行密自然想到還被困在潤州的安仁義,這廝吃打不吃圍,王茂章在台濛進圍宣州後再迴到潤州城下,屢攻不下城。而此時奉命取鄂州的李神福得了場大病,隻好迴到揚州,也不知道是不是勞累過度,又有下令朝親兒射箭之時,居然沒多久便即病死,楊行密這次真是著實痛哭了一大場,而後改派舒州團練使劉存去鄂州主持軍務。


    李神福是淮南名將,智勇忠義,是楊行密的絕對親信,當然有時貪了點,拿過錢鏐的錢,但此人對楊行密本人的忠心那是毫無疑問的。更糟糕的是,楊行密剛哭完李神福,又不得不再哭台濛,台濛也莫名其妙的死了!他這一死,宣州無人,楊行密選來選去,覺得老將調令,正是青黃不接之跡,必須鍛煉後進了,隻好派長子楊渥去接替台濛。


    現在楊行密一心打潤州,可安仁義出兵雖然沒討到好處,守衛潤州卻是固若金湯,紋絲不動。楊行密漸漸失去了耐心,派人進城勸安仁義:“雖然你背叛了我,但我能得淮南而稱王,你是出了大力的,我心中有數。隻要你開城出降,我保證,絕不殺你,還讓你當大官。當然嘍,兵權是不能給你的,做個富家翁吧。”安仁義覺得這筆買賣不劃算,但又想這樣下去,難免一死,到底是要兵權還是要命,一時沒個主意。


    其實楊行密何必這麽老實,先把安仁義弄出來再說,就許他掌兵權又如何?隻要安仁義落在自己手裏,想怎麽著都行,楊行密這事,或許是有些欠周慮,或許是自己真沒打算說假話騙自己的舊將。但是不管怎麽說,事情沒辦下來,這次輪到王茂章急了。


    王茂章也是名將之姿,此次屢攻不克,擔心楊行密怪罪,隻好來招狠的,挖地道入城,做了迴“地老鼠”,破城而入,活捉了安仁義。王茂章押送安仁義去見楊行密,是殺是留,由主公裁斷。楊行密長歎數聲,揮袖令出,斬於揚州市。一場大亂,終被撲滅。


    而杜荀鶴來到汴梁之後,把田頵的意思告訴了朱溫,朱溫大喜,他早就瞧不上楊行密:“上次不就拿了你一點茶嗎?也值得生氣?小氣鬼不足成大事。”朱溫正跟李曜開戰,手頭兵力有限,但仍是派了三千多人去宿州(今安徽宿縣),準備接應田頵。可惜宣州太遠,沒夠上,朱延壽這個朱三也被楊行密給騙過去砸死了,半點好處沒撈到,朱溫本就被李曜的機動戰打得窩火,但這小子太能溜達,任他汴軍怎麽強大,總是夠不著,隻好把火撒在楊行密身上。


    因為朱溫和楊行密現在不光是舊敵,而且新添了殺侄之仇。就在前段時間,朱溫大舉進攻青州的王師範,王師範向楊行密求救。楊行密派王茂章北上青州援救王師範。王茂章和青州軍聯合在登州(今山東蓬萊)大敗汴軍,朱溫的侄子、建武軍節度使朱友寧在陣中被殺。


    另外一線,是當初那會兒楊行密讓劉存攻鄂州,杜洪曾經向朱溫求過救,但前來救援的荊南節度使成汭被李神福殺敗,掉到水裏見屈原去了。朱溫那次親征淮南,帶著五萬大軍在淮河一帶公費旅遊,被楊行密給請迴去了。劉存急攻鄂州,杜洪實在挺不下去了,本來還指望著朱溫呢,朱溫一退,杜洪根本招架不住劉存的攻擊,結果劉存攻下鄂州,活捉杜洪,朱溫派守鄂州的一千多名汴州軍也被押到揚州。


    楊行密平生最恨朱溫,見杜洪三番兩次拍朱溫馬屁,大罵:“朱溫兵逼潼關,欺君犯上,人神共憤,你甘做朱家走狗,久為天下人所痛恨,今日如此,尚有何言?”杜洪自知必死,幹脆抗言:“此生隻服朱公,朱公待我有恩,不敢相負!”楊行密大怒,送給杜洪及家眷一碗刀頭麵,被俘的汴州軍全都被斬。鄂州是長江中遊的戰略重鎮,楊行密得到鄂州後,擁有了淮河和長河兩條戰略防線,戰略形勢大大改觀。


    但糟糕的是,由於這段不長的時間裏發生了這麽多事,楊行密積勞成疾,當下就病了,而且病來如山倒,幾乎下不得床了。楊行密這才開始考慮繼承人的問題。楊行密一共四個兒子:楊渥、楊隆演、楊濛、楊溥,這四位小少爺都不是亂世中能幹大事的人,尤其是長子楊渥,為人浮燥,楊行密知道按規則,楊渥長子當立,可楊渥最不讓楊行密放心。


    除非有個人能管住楊渥,而且……最好是自家人!


    楊行密忽然想到前不久被自己氣走的長女楊潞來。


    第214章 秦王之尊(十)


    楊行密病中下令急召楊潞迴揚州之事暫且不表,且說李曜收到“汴州局”迴報之時已經趕到兗州城外二十裏處,正安排軍務,麾下來報,說朱將軍已經準備妥當,問何時動手。


    李曜看看沙漏,吩咐道:“快馬迴報於他,就說寅時三刻對葛從周大營發動突然襲擊,本相會在葛從周撤兵之路堵截,要他務必一戰鑿穿並徹底擊潰葛從周大營,但是切記不可追殺太過,以免汴軍四散潰逃,反壞本相大事。”


    也不知從何時起,李曜最常用的自稱變成了“本相”,這可能是因為稱“孤”有和李克用爭鋒之疑,稱“我”在唐朝又有些不禮貌,而最常見的自稱“某”,李曜卻始終有些覺得不順口,於是在他出任中書令之後,逐漸便開始喜歡自稱“本相”了。這一點,其麾下諸將幕僚乃至與他打過交道的朝廷官員都已習慣。


    那斥候領命而去,麾下諸將也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此番右相不先去救援王師範本人,卻反而來戰葛從周,這雖然稍稍出乎他們預料之外,可話說迴來,右相領兵曆來喜歡出人意料,這早已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大夥兒都已習以為常。而今次之戰,右相顯然是要將首功送給了朱八戒,大家夥都是明白人,對此自然能夠領悟和理解,但剩下的湯湯水水,他們還是要努力吃進肚子裏的。


    眼下埋伏已經下好,就看朱將軍那邊的破營夠不夠精彩了。


    李曜在軍中以嚴格著稱,這與其假父李克用全然不同。在李曜軍中,置酒高會是幾乎不可能出現的,而且此番出征,乃是這個時代獨一無二的一次“無後勤大軍作戰”,打破了他自己前一次三千騎兵無後勤作戰的記錄,因此軍中物資本就緊張,就連將領們,每天也隻有二兩肉幹的配額算得上是葷腥,其餘食物均與士兵並無二致。李曜本人更是堅定的以身作則典範,連肉幹都不領,導致很多將校不好意思拿肉幹食用,最後還是李曜得知之後勸說,才讓他們收下,理由是“軍中物資匱乏,而本相無須手刃敵軍,與你等有別,因此才不食肉,你等須得上陣殺敵,豈能少了肉食?”


    嚴於律己,寬以待人,這是李曜在治軍超乎尋常嚴格之下,卻始終能夠服眾的一個重要原因,尤其是在這個等級森嚴的封建時代。


    對於普通士兵而言,右相何等尊貴的身份,他都跟自己吃一樣的食物,自己還能有什麽不滿?簡直恨不得掏心掏肺以報。對於將校而言,右相這般身份,都要節省肉食,可他卻堅持讓我等食肉,天幸有如此統帥,我等戰時若有絲毫怯弱,那還算是人麽?


    大軍設伏不比小部隊設伏,對於地形的要求非常之高,絕非後世某些電視電影中那麽兒戲,莫名其妙從旁邊小樹林裏就能殺出幾萬大軍。


    李曜設伏之處,自然是在兗州附近。


    “兗州”一詞的出現始於春秋以後。春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著書立說,把禹時的九州冠以稱謂,兗州即其一。“兗”古作“沇”,《史記·夏本紀》中,“兗州”作“沇州”。


    沇水原出後世河南濟源縣西王屋山,東流入海。沇水的河段稱謂與流域記載不一,《尚書·禹貢》:“導沇水,東流為濟,入於河。”《偽孔傳》載:“泉源為沇,流去為濟。”《水經注·濟水》:“濟水出河東垣縣東王屋山為沇水,東至溫縣西北為濟水。”按這些記載來說,沇水在黃河北岸濟水的發源處,《禹貢》載兗州得名於沇水,其州境在黃河以南濟水中、下遊。《漢書·地理誌》敘沇水自發源入海,未提發源以後或下遊稱濟水,則沇實指濟水全流。而後世黃河北岸的濟水有時亦稱沇水。


    也就是說,沇水和濟水實為一條河流,上遊稱沇水,下遊稱濟水,有時全流亦稱沇水或濟水,隻是由於各個時期的稱謂不同而已。


    李曜的大軍,就是依靠沇水而埋伏下的。兗州地處魯西南平原,東仰“三孔”,北瞻泰山,南望微山湖,西望大野澤(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水泊梁山),素有“東文、西武、北岱、南湖”之稱。而李曜的設伏之地,則是從兗州往淄青方向而去的一處山穀。


    按照李曜的判斷,葛從周應該無法預計自己會在攻克鄆州之後忽然南下攻擊他。其理由有戰略和戰術兩個方麵。


    首先,從戰略上來看,自己此番出兵在汴軍方麵看來,第一要務必然是救援王師範,南下攻擊兗州對大局並無幫助,就算擊敗兗州城外的葛從周大軍,王師範的青州也仍然處在楊師厚大軍的包圍之中,一旦得知河中軍並未及時來源,在王茂章已經南下撤迴淮南之際,有可能頂不住壓力直接投降。


    其次,從戰術上來看,河中軍此番乃是無後勤遠征,必然應該盡量避免陷入朱溫轄區深處,以免得不到補充而被包圍殲滅。兗州身處鄆州之南頗遠,遠離河中軍水軍能夠掩護並提供補給的範圍,危險係數相當高,在汴軍將領看來,進攻兗州城下的葛從周大軍有百害而無一利,李曜這種用兵如神之人豈會做這種事?


    再者,葛從周大軍足有六萬餘人,與河中軍作戰,進攻或許不足,防守卻稱有餘,一旦河中軍攻勢不順,其西麵的朱溫可以從汴州老巢直接走水路經五丈河順流而下到大野澤來援,全程陸路不過一兩日便可趕到,李曜如果來此,很有可能陷入反包圍。


    但是葛從周也好,朱溫也罷,他們都萬萬想不到的是,李曜偏偏就來了!


    實際上,李曜曆來最擅長的,便是利用敵方的思路來設計或者將計就計,所謂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不過如此而已。


    至於李曜的設伏地點為何是在淄青方向而非西麵汴州方向,卻是從葛從周的性格來做出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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