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巨川是何等靈醒之人,聞弦歌而知雅意,當下便問:“仆射的意思是……?”


    李襲吉目光炯炯:“促使大王與太原王氏聯姻。”


    李巨川奇道:“既然王家已然勢大如斯,若大王再與其聯姻,豈非更讓王家勢大難製?再過數年,怕不就有尾大不掉之患,”


    李襲吉笑了笑,道:“下己這次可是猜錯了。你道某真是擔心王家在朝中能反了大王去?這絕無可能。某真正擔心的,還是那土地改製……大王一步步走到如今,可是太不容易了,若是因為此事而得罪全天下的藩鎮諸侯、公卿勳戚,反董聯軍倒逼洛陽之事也未必不會出現。”


    “因此?”


    “因此,我等可以勸大王早日與王家聯姻,一旦聯姻,則王氏榮辱,也與大王休戚相關。這土地改製,大王如何能不再思量思量?隻要大王不動這土地改製,雙方又結為秦晉之好,大王強兵坐鎮關中,王氏盛名懾服群臣,兩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豈不正是大王常說的‘雙贏’局麵?”


    李巨川點點頭,道:“還是仆射看得明白,此事誠然如此。不過……那位廬陽縣主與大王也是關係匪淺,一旦大王聯姻王氏,則將置這位縣主於何處?”


    李襲吉一攤手:“此事某卻是無計可施了,廬陽縣主對大王而言,雖說合作多餘情誼,然則她畢竟是楊行密之女,今後兩家聯手對付朱溫,也是大有可期的。至於聯姻,楊行密雖然有錢有兵,足以在南方牽製朱溫動作,但他畢竟離關中太遠,對朝政的影響豈能媲美王氏?”


    李巨川點點頭:“仆射這話說的正是,大王如今在朝中多有變法之舉,若與王氏聯姻,兩家便是‘近上加親’,各項製度的實行,勢必更加順利一些。”他忽然左右看了一眼,略微壓低聲音道:“再加上王家在太原的力量,一旦太原將來有變,大王也有所憑恃,可為先手。”


    李襲吉竟然不計較李巨川這番隱含一些誅心之事,笑起來道:“巧得很,大王正要將王姑娘請來,我等不如就趁機進言,讓大王早日決斷了此事吧!”


    第213章 王業之基(六)


    汴州,東平王府。


    花廳當中,朱溫與幾位重將幕僚正在議事。


    敬翔伸出三根手指道:“此番大王既然有心一舉擊滅李克用,則有三人,不可不防。”


    朱溫點點頭:“子振,你且說來,孤王聽著。”


    敬翔微微一禮,道:“其一,須防劉仁恭突然反叛,舉兵救援太原。”他微微一頓,解釋道:“劉仁恭背叛李克用,是因其素有野心,想要割據一方,而後又生出更大的野心,妄圖稱雄北國,然則被大王敲打之後,如今隻得暫時雌伏。但此人雖無梟雄手段,卻有梟雄之心,今日之雌伏,不過是傷狼舔創,絕非心服,一旦時機再現,必然再生禍端。如今我汴軍既然要大舉滅晉,他焉能心無所動?”


    朱溫思索著問:“如何動法?”


    敬翔笑了笑:“某料此人必先提兵觀戰,若我軍與晉軍打得難解難分,他則坐山觀虎鬥,等著坐收漁人之利。若我軍勢如破竹,則……”


    “則如何?”


    “則可能出兵救晉。”敬翔微微一歎:“畢竟唇亡齒寒,我汴軍已然威服河北,若然將李克用擊滅,河北諸鎮,再無翻身之日,劉仁恭既有梟雄之心,焉能忍得?”


    “唔。”朱溫摸摸下顎胡須,點頭道:“確要提防。”


    敬翔又道:“其二,須防淮南楊行密。”他微微蹙眉:“此前揚州、杭州細作來報,楊行密與錢鏐,似有聯姻罷兵之意。若是他們二人罷兵言和,則楊行密便無後顧之憂,一旦我汴軍大軍出征,對李克用發起滅國之戰,楊行密在淮南豈能不有所舉動?那時我大軍出征河北,勢必難顧淮河以北,楊行密若發大軍北上,則兗鄆二州皆在其兵鋒之下,一旦兗鄆有失,平盧王師範那邊,也難言穩妥。若是如此,我軍今後便失了全部產鹽之地,實乃大患。”


    朱溫麵色微微一變,凝重地點了點頭,又問:“其三,想必便是李存曜了吧?”


    “不錯,其三便是李存曜。而且,李存曜之威脅,遠勝劉仁恭、楊行密。”


    敬翔臉色也凝重起來:“劉仁恭,豺狼而已,文不足治千裏之堤,武不能拓千裏之土。若非當日李克用用人失當,此輩焉能成事?觀今日燕地之凋敝,此前燕軍之無能,便可窺見一斑。楊行密較劉仁恭而言,頗有勝者,此人軍略雖是一般,但長於籠絡人心,治政雖談不上高妙,至少知曉體恤民力,少有苛政。不過以他之能耐,能據二三州之地,行一方諸侯之實,已是難得,若要說爭雄天下,卻是萬無此力。”


    朱溫聽得連連點頭。


    敬翔這才一臉沉肅地加重語氣:“然則李存曜則不然!”


    他特意微微一頓,待所有人都將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才道:“以心性而言,李存曜隱忍、冷靜,若非算計妥當,絕不輕易出手。似這般人物,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便是裹挾風雷,勢不可擋。大王,諸位,我等不妨迴想一下,神木之戰、雲州之戰、中原轉戰、邠州之戰、蒲州之戰乃至這次關中之戰,哪一戰李存曜不是精心策劃,不動則已,動則雷霆一擊?這還隻是作戰,隻是軍事。若論其治政之手段,則更是令人心驚。我等對河東、河中兩大軍械監的滲透雖然不算順利,但僅僅所察知的這些皮毛,就足以令人膽寒,短短數年時間,這兩大軍械監之實力,已經強至何等程度!更為厲害之處則是,不論他治理何處,做出何等動作,即便乍一看來驚世駭俗之極,最後卻總也未曾激起大的反對,這才是最最了得之處。想弱秦變法而為強秦,商君之功何其大?然則其法雖傳,商君本人卻是何等下場?似李存曜這般,雷霆漫天,最終卻無滴水落地的本事,才是真正的厲害之處啊!”


    李振聞得此言,也大為感慨,點頭道:“子振兄此言極是。《鶡冠子》中曾記扁鵲三兄弟故事,魏文侯問扁鵲:‘子昆弟三人其孰最善為醫?’扁鵲曰:‘長兄最善,中兄次之,扁鵲最為下。’魏文侯曰:‘可得聞邪?’扁鵲曰:‘長兄於病視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於家。中兄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於閭。若扁鵲者,镵血脈,投毒藥,副肌膚,閑而名出聞於諸侯。’誠哉斯言!”


    誰料朱溫未曾讀書,這話一時沒能聽懂,皺眉問道:“什麽意思?”


    李振這才想起來,自家大王與學問一道約等於文盲,連忙解釋:“哦,這番話是說,魏文侯問扁鵲,聽說你家三兄弟都學醫,不知道誰的醫術更好。扁鵲說,大兄醫術最好,二兄次之,某則最差。魏文侯就奇怪了,扁鵲神醫之名響徹天下,怎麽反而是他的醫術最差呢?當下便問扁鵲其中緣故。扁鵲便說,他那長兄看病,先觀其神,病還未曾上身,他便可提前除之,因此其醫術隻有他們家中之人才知曉厲害。他那二兄治病,病還隻在皮毛,便可及時查處,隨手去之,因此也隻在鄉、裏之中有所耳聞。而他扁鵲治病,是治病於病情嚴重之時,常人隻看到他在人經脈上穿針管來放血、以劇毒而攻劇毒、甚至換皮易骨,由是震驚,遂名揚天下。”


    朱溫麵色大變,半晌才沉聲道:“爾等是說,李存曜諸般做法,若是他人效仿,隻怕早已激起大變,死無葬身之地了,然則由他出手,卻如那扁鵲的大兄,病未加身,便已驅離?”


    李振點頭道:“正是如此。李存曜做事,從來不會臨時起意,臨時為之。觀其做法,便如弈棋,落一子而全局隨動,全局隨動卻盡在掌控。我等此前,但遇李存曜,便總是縛手縛腳,無從著力,隻能被他牽著走,甚至明知是陷阱還不得不鑽,為何?便是因為此人總能搶到先手,布局妥當,我等臨時應對,哪有僥幸?因此,子振兄將李存曜列為最大威脅,仆亦深以為然。”


    朱溫決然道:“李存曜對孤王大業為害巨大,如今孤已盡知。”然後看了敬翔與李振一眼,沉聲道:“子振、興緒,你二人且為孤王分析分析,孤此番出兵太原,李存曜將有何等舉措?”


    第213章 王業之基(七)


    李存曜將有何等舉措?


    對於這個問題,敬翔與李振對視一眼,都不敢輕易接口。李存曜行事,一如羚羊掛角,了無痕跡,數年下來,都隻有他每每料定別人的舉措,卻鮮有別人料得定他的意圖。


    見兩大謀士同時陷入沉吟,朱溫不禁皺起眉頭,麵色頗有不豫。敬翔見了,不得已道:“李存曜的心思,怕是天下無人敢說斷定,仆以為我等不妨從另一個方麵來揣度。”


    朱溫問道:“哪個方麵?”李振也將目光轉到敬翔臉上。


    敬翔道:“那就是,他需要什麽,或者……希望什麽。”


    朱溫聞言皺眉:“什麽叫他需要什麽、希望什麽?我看他就希望孤王吃個敗仗。”


    他這般說,敬翔隻是笑了笑,李振卻沒理會,隻是思索著道:“李存曜年隻冠弱方過,如今已受封郡王,若非礙於李克用顏麵,此時已是秦王,大王說他希望大王吃個敗仗,往常自然如此,然則今時今日,卻隻怕未必了。”


    “興緒此言何解?”朱溫有些沒鬧明白。


    敬翔卻是笑了笑,朝李振點點頭。李振便道:“所謂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似李存曜這般年少得誌,心中必有大誌,而如今礙於李克用在世,他卻不得不辭謝秦王爵位,大王你說,他豈能毫無怨言?這秦王與隴西王雖然皆為王爵,但一為親王,一為郡王,其中自有差別。別的不說,單說對其麾下將領的激勵,就大為不同。更何況,如今沙陀內部,隻怕也不是原先那般模樣。”


    “哦?”朱溫想了想,問道:“原先如何,如今又如何?”


    李振道:“原先李克用征戰天下,建功無數,終得河東雄鎮,以為沙陀根基。想他沙陀本是邊陲小族,因李克用之故,竟得這般風光,其麾下將領自然心悅誠服,對這沙陀王又如何能不滿意?可近些年來,李克用敗績日多,興兵河北不知凡幾,卻總也隻是原地踏步,絲毫未能再擴其勢,反而損兵折將,使沙陀及五院諸部族人白白犧牲。與此同時,大王在中原,卻從區區汴州一鎮之地,開疆拓土,雄霸中原,如今更是威服河北,隱隱已奪過天下第一強藩大纛……兩相比較,沙陀族中也好,河東軍中也罷,豈能沒有人心懷怨望,對李克用日漸不滿?”


    有道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朱溫與李克用本是生死大仇,李振這話一邊貶著李克用,一邊誇著他朱溫,偏偏每一句還都是事實,正是撓到他的癢處,朱溫心中如何不喜?


    李振見朱溫的黑臉上露出笑容,才接著道:“不過若隻如此,河東諸將縱然心中鬱鬱,卻也無甚好說,可李存曜的迅速崛起,卻讓他們在心中有了一個鮮明的對比。”


    “對比?”朱溫喃喃念了一句。


    “沒錯,正是一個對比。”李振道:“若無李存曜這數年所建立的功業,河東軍中即便有人心中鬱鬱,卻也不至於對李克用生出太大不滿,畢竟這份基業是李克用一手打下來的,河東軍中也並沒有誰,能有穩壓李克用一頭的能力,那些將領自然也就生不出別樣心思……然而自李存曜崛起,便正好改變了這一局麵。”


    他見朱溫若有所思,微微一笑,道:“李存曜之崛起,與尋常將領不同。他原本並非武將,一開始被引薦至李克用帳下,不過是八品小吏,管著一個破敗的河東軍械監,而後因為振興軍械監有功,才逐漸被李克用器重。後來在朝廷討伐李克用的那一戰中,李存曜作為後勤將領出現,這才開始走上前台……從此之後便是一發不可收拾,戰澤潞、守府穀、平雲州……李存曜智計百出、算無遺策,戰場之上,雖少有親自對敵,卻也照樣攻無不克,名動天下。他或許算不上勇將悍將,但他卻是河東第一帥才,須知河東軍最不缺的就是勇將悍將,缺的,卻正是他這樣的帥才!”


    李振歎息一聲,搖搖頭:“若河東無李存曜,如今焉能成就這般氣候?大王不妨想想,河東除了李存曜之外,其餘諸將中,佼佼者不過李存孝、周德威、李嗣昭、李嗣源、李存審等人,這些人若要說勇,的確一個勝似一個,可除了周德威之外,餘者哪一個不是隻善‘勇戰’,不善‘智戰’?就算是周德威,也不過是因為年歲較長,比其他幾人謹慎一些罷了,其領兵仍無多少智計可言……這樣一個河東沙陀,絕非大王敵手。然而多了一個李存曜在,這情況就全然不同了……大王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仔細應對。”


    朱溫並未多說什麽,隻是重重點了點頭。


    李振這才道:“李存曜對於河東的作用,此前河東諸將也未必仔細思量,可現在,隻怕他們心中已經明白過來了。”


    “嗯?”朱溫皺了皺眉:“這卻為何?”


    李振笑笑,道:“大王可有發現一件怪事?但凡李存曜留在太原,河東軍便戰無不勝;但凡李存曜不在太原,河東軍便勝敗難料,算起來反是勝少敗多。尤其是去年李存曜出鎮河中之後,李克用四麵吃癟,若非河東軍械監實力雄厚,他早把本錢賠光了……可這軍械監實力雄厚,也是李存曜的功勞!”


    朱溫心頭猛震,道:“你是說,這一點,河東諸將也開始看明白了,所以……也都有些小心思了?”


    李振悠然道:“也未必所有人都想明白了,但肯定有一部分人想明白了這點。”


    朱溫眼珠連轉,喃喃道:“那也就是說,如今李存曜在河東軍中,已有極大的威望,甚至堪與李克用相抗了?”


    李振笑道:“大王這下該明白某方才的意思了吧?”


    朱溫長出一口氣,點頭道:“李存曜出鎮在外,如今又有這般威望,卻不知李克用自己心中作何感想?論財權,他李存曜才是河東、河中兩大軍械監的實際掌舵人,又有兩大鹽池在手,軍械軍備那是永遠缺不了,糧食嘛,想來也足有儲備;論兵權,李存曜的河中蒲軍、以及朝廷新立的羽林軍在手,這都可算是他的嫡係,依孤王看,至少該有十萬之眾。除此之外,李嗣昭、李嗣源和李存審三人如今都領了一鎮,他三人原本便與李存曜交好,這節帥之位,又是李存曜舉薦而來,一旦太原有變,他們究竟是偏向太原,還是偏向蒲州,這可都難說得很。”


    “所以?”朱溫直接反問。


    李振也不在分析,而是直接道:“所以,現在的實際情況就是李克用威風大減,李存曜日益成為河東諸將心中的希望。河東、河中,雖仍為一體,但卻已經是一山二虎……如果大王你是李存曜,此時此刻,聽到汴軍進逼太原,難道會樂意出兵相救嗎?”


    第213章 王業之基(八)


    “河東、河中,雖仍為一體,但卻已經是一山二虎……如果大王你是李存曜,此時此刻,聽到汴軍進逼太原,難道會樂意出兵相救嗎?”


    李振此言一出,朱溫心頭大震,繼而臉現狂喜,一拍大腿:“孤王明白了!你們的意思是,李存曜已經存了取代李克用之心,是以此番孤王出兵河東,李存曜必然按兵不動,坐視孤王擊滅李克用,然後他才好趁機收拾局麵,打著為李克用報仇的幌子,延攬李克用麾下諸將為其效力!是也不是?”


    李振看了敬翔一眼,才道:“仆以為……十之八九。”


    敬翔也點頭道:“惟其如此,才是李存曜在不引起天下側目的情況下,完美取代李克用的最佳選擇。”


    “不錯,不錯,正是這般!”朱溫喜不自禁,站起身來,一邊踱步轉來轉去,一邊道:“如今李克用還活著,李存曜想要取代李克用,除非自立門戶,反叛於他,否則斷無可能。可他若真敢舉旗反叛,便陷入了當初李存孝反叛李克用之後的境地,河東軍中諸將雖然可能有人看好於他,卻未必敢於投奔,畢竟這天下人悠悠之口,卻是堵無可堵的,以李存曜如今大好名聲,孤王料定,他無論如何不至於出此下策。”


    他越說越興奮,搓著手道:“那麽這樣一來,他就隻能借助外力,讓李克用的勢力自行崩潰。比方說,如果李克用連自家河東本鎮都保不住,其麾下將領自然心喪若死,這時候李存曜再突然出兵,收拾殘局,立時便能一舉招攬人心,讓李克用麾下諸將,甚至包括沙陀五院各部視他為再生父母,盡心竭力投效於他。這時候,李克用縱然沒死,也是迴天無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李存曜奪走這份原本屬於他的基業了……難怪,難怪孤王出兵在即,細作也數次迴報說李克用曾三番五次要求李存曜加強河中兵力,李存曜卻偏偏隻在河中這根基之地放了兩萬人……哈哈哈哈,李存曜這豈不是在對孤王說:東平王,您老倒是趕緊從我這河中過去,把我那義父幹掉吧,求你啦!哈哈哈哈!”


    看見朱溫想明白其中道理之後的得意勁,敬翔覺得作為謀主,還是要提醒他謹慎,於是輕咳一聲,道:“大王,事情雖然大致應當不差,但大王不要忘了,李存曜最精於謀算,他若設計,定是一環套一環,如今我等還隻是料定一個大致方向,具體來說,李存曜將會如何去做,還須仔細才是,萬萬不可大意。”說到這裏,他再次加重語氣:“大王當知與李存曜交手,隻要走錯了一步,便是步步皆錯之局。”


    這也就是敬翔這個朱溫最重視的謀士,換了別人來說這話,讓朱溫被澆一盆冷水,隻怕他早就勃然大怒了。但此事敬翔說出來,朱溫就悚然一驚,連連點頭:“不錯不錯,是孤王得意忘形了……子振,你快想想,李存曜具體或將有何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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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萬物生發,按照學問人的說法,是不該狩獵的,皇室王族狩獵通常都在秋冬,因為秋冬主肅殺,而冬天畢竟太冷,因此秋狩才是主流。


    但對於李克用而言,即便他現在已經是入了族譜的李唐宗室,卻仍然不會在狩獵這等事上被這些繁文縟節所束縛。


    今日正是春分,李克用卻偏偏帶了人上山射獵。他是天生神箭,上山狩獵從不搞圍獵那一套,用他的話說,圍獵那是“弱者之舉,不值一哂”,他狩獵從來都是帶上一眾勇士,上山自由獵取。


    按照沙陀習慣,狩獵其實也是一種練兵,雖然李克用不圍獵,但如果遇上猛虎、狼群、野豬群等危險度較高的獵物,客串獵人的他們自然也要講究策略,巡、誘、伏、圍、驅……諸多手段,何嚐不是用兵之道?後世女真為何強大到號稱“滿萬不可敵”,無非是他們最早的那批戰士,早已在最艱難的狩獵活動中,將“戰術配合”演練進了骨子裏,作戰之時連指揮都不需要,每個人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麽,這樣的軍隊,想弱都難。


    當中原王朝孜孜不倦地追求對自家軍隊的控製達到“如臂使指”境界時,人家的軍隊就好比是每個指頭直接連著大腦,這仗還能打?


    沙陀之強,除了因為出了個李克用,也未嚐不是這些年來一直維持著野性,對武勇的執著追求從未放鬆。


    “大王上山前說要獵大蟲(無風注:唐朝避李虎之名諱,老虎改稱大蟲。),怎麽隻拖了幾頭野豬來?”敢這麽跟李克用說話的,自然關係非比尋常,這句話是李克寧說的。


    李克用哼哼一聲,搖頭道:“沒碰上怎麽獵?不過你說某隻獵了幾頭野豬,那可未必,後麵還有一頭大羆,德璜(李存璋字)正帶人往下拖來,可惜這東西太烈,費了老大手腳,皮毛怕是壞得不成了。”


    李克寧大吃一驚,忙問:“怎會碰上大羆,大王未曾受傷吧?”


    李克用擺擺手:“受傷倒是不曾,大羆猛則猛矣,孤王卻何時怕過剛猛?隻是搏鬥中稍有不慎,似乎引動了頭上舊創,迴了晉陽之後,那些個郎中們怕是又得要孤王休養些時日了。”


    李克寧聽了,卻是正色道:“兄長,不是小弟說你,郎中的話還是得信……況且兄長你頭上舊傷原本就時不時發作一番,如今若真是引動了頭上舊傷,可千萬大意不得,沙陀缺了誰都不打緊,唯獨缺不得兄長你!”


    “嗬……”李克用笑了笑,仿佛想到了什麽,抬頭看了看天邊,淡淡地反問:“真是缺不得我麽?未必吧……”


    李克寧臉色微微一變,沉聲問:“兄長可是聽到了什麽流言蜚語?”


    “流言蜚語?”李克用歎息一聲:“有什麽流言蜚語值得我聽的,你說說看。”


    李克寧臉色再變,略微遲疑了一下,仍堅持道:“近來太原頗有些人不安分,每每提到正陽在長安的所為……”


    “你以為如何?”李克用打斷他的話,直接問。


    李克寧看了下李克用臉色,答道:“小弟不知……但小弟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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