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力挽天傾(叁六)


    李曜心中一驚,怎的這件事連李巨川都知道?


    但他仍然冷著臉,不屑地反問道:“笑話,祖上何人,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有何關係?”


    “當然有關係!”李巨川雙目微微眯起:“國朝讓皇帝之後,本為帝胄,一旦成為天下強藩,諸侯霸主,那這君君臣臣……是誰君誰臣,說不定……嘿,也難說啊。”


    李曜目中精芒一閃,李巨川在一邊看得分明,見狀嘿嘿一笑:“蒲帥可是欲殺我?”


    “殺與不殺,你有何話說?”李曜閉上眼睛問道。


    李巨川傲然昂首,自信滿滿地道:“蒲帥今日殺我,便是丟了這錦繡江山!”


    李曜猛然睜眼,盯著李巨川看,李巨川與他對視,夷然不懼。


    相視數息,李曜忽地哂然一笑:“下己公這話,是越說越離譜了。錦繡江山雖好,也是官家的江山,某雖托名宗室,預鄭王屬籍,卻是仰賴晉王之功。如今我雖鎮守河中,卻是河東兒藩,連強藩亦不能算,至於下己公所言這些,某連想都未曾想過。”


    以李曜的看法,他現在的確不算強藩。按照他的觀點,在晚唐五代時期,強藩體製至少應該具備以下幾個特征:


    首先在核心領導層麵,應有一個首要領導人物,如李克用、朱溫、李茂貞、王建等。這個靈魂人物雖然以一個藩鎮或兼領幾個藩鎮的節度使的麵目出現,但他卻是所謂的強藩,是這個政治集團的首腦。


    其次在統治結構層麵,強藩體製應該包括主鎮、屬鎮、附鎮等三個層次。主鎮是強藩的根據地和統治中心,應是在唐末己經得到唐廷冊授,取得廣泛承認,並以此為基礎通過不斷兼並擴張發展壯大為強藩。屬鎮是由強藩直接控製的方鎮,節帥由強藩委任,事關屬鎮生命線的財政收支、人事任命和兵源調配等方麵也由強藩直接掌握。附鎮則具有一定的獨立性,節度使可世襲或由內部軍將推舉,擁有自主的財政、人事權和自己的部隊,甚至還可擁有自己的屬鎮。附鎮隻需要在政治和軍事等重大事件上聽命於強藩,與主鎮共進退即可。如朱全忠以宣武鎮為主鎮,忠武、宣義等為屬鎮,魏博羅氏、靈武韓氏等皆為宣武附鎮;李克用以河東鎮為主鎮,振武、昭義等為屬鎮,義武王氏、河中王氏等為附鎮。


    再次在政治行為層麵,主鎮、屬鎮、附鎮等大小方鎮又組成一個較為緊密的政治集團,聽命於強藩。如李茂鎮多次聯合附鎮和屬鎮聯名奏請幹政,或共同出兵武力幹涉或兼並他鎮以及抵禦外敵等等。但與此同時李曜還覺得,附鎮不同於屬鎮,它與主鎮間的關係並不穩固,涉及關鍵利益之時也會出現動搖甚或倒戈之行為。譬如王行瑜至於李茂貞,這位老兄按說也算李茂貞的附鎮,但關鍵時刻他就倒戈過,想要與李茂貞搶奪天子。


    以這個觀點來看,李曜的河中即便實力不弱,但也許連河東的附鎮都算不上,隻能算屬鎮,如此自然算不得強藩。


    李巨川卻仿佛有恃無恐,笑了一笑,道:“若是……某能說動韓令公開城歸降,甚至能說動神策諸軍今後唯蒲帥馬首是瞻,不知蒲帥意下以為如何?”


    神策軍?李曜吃了一驚。別看神策軍最近這些年隻有楊複光和李茂貞帶著的時候打過些勝仗,但這支軍隊過去的輝煌,以及現在所代表的含義,對李曜而言,還是相當值得關注的。


    神策軍有著輝煌的過去,但在黃巢之亂後,神策軍的實力就的確是江河日下了。


    曾經威名赫赫的大唐禁軍神策軍,自元和年間討伐王承宗失敗後,就再也沒有大規模出動參加戰爭。一支軍隊如果遠離了戰場,沒有實戰的鍛煉,其戰鬥力便可想而知了。從元和年間到僖宗即位這幾十年中,神策軍不僅沒有參加實戰,而且其兵員構成也很成問題。在長安之神策軍多用市販之徒。因神策軍在長安擁有許多特權,所以很多富家子弟多寄名禁軍,逃避雜役。神策軍的軍將還可以用錢財購得,這更使神策軍的兵員魚龍混雜。《唐代墓誌匯編續集·右神策軍衙前正將專知兩市迴易武威賈公墓誌》:“公之姊適黨氏,黨之表妹王氏,是前護軍中尉開府馬公,當權左校之日,薦公以能默紀群貨,心計百利,律之總雙賈貿,未幾裨軍實十五萬貫。酬以衙前正將,奏以陽武國子。”從這則墓誌中,李曜才得知神策軍竟然經營商業,這對一支軍隊的戰鬥力無疑是有很大的侵蝕作用。《冊府元龜·諫掙部·直諫門十四》:


    “韋力仁為諫議大夫。開成三年,閣內奏曰:‘臣伏見軍家捉錢,事侵府縣,軍司與府縣各有區別。今富商大賈名隸軍司,著一紫衫,府縣莫製。當陛下至聖至明之時,固不宜有此。禁軍司陛下衛士,警夜巡晝,以備不虞,不合攪擾百姓。以千法理。伏乞陛下戒救統帥,令各歸其分,則人情獲安,天下幸甚。’帝問宰臣等,奏曰:‘凡論事須當,力仁所言,乃欲生事。’帝曰:‘蓋論名分耳。’李玨日:‘軍家所出榜是自捉軍人,百姓即府縣自捉,此無乖名分。止當廷論,此亦似近名。然諫官論事,不合怪之’。”


    韋力仁請禁絕神策軍的高利貸行為,正說明神策軍在這幾十年中被腐化的幾乎喪失了原有的奮進和勇武的精神。要知道,李曜這種後世之人,縱然對工商業十分重視,也不會讓軍隊自己去做生意。


    僖宗乾符元年(874年),黃巢之亂爆發,其勢發展迅猛。廣明元年,黃巢亂軍逼近長安。為了抵擋起義軍,僖宗隻有動用禁軍,也就是當時禁軍中實力最強的神策軍。


    “上召宰相議之。豆盧瑑、崔沆請發關內諸鎮及兩神策軍守潼關。壬戌,日南至,上開延英,對宰要泣下。觀軍容使田令孜奏:‘請選左右神策軍弓弩手守潼關,臣自為都指揮製置把截使。’上曰:‘侍衛將士,不習征戰,恐未足用。’令孜曰:‘昔安祿山構逆,玄宗幸蜀以避之。’崔流曰:‘祿山眾才五萬,比之黃巢,不足言矣。’豆盧瑑曰:‘哥舒翰以十五萬眾不能守潼關,今黃巢眾六十萬,而潼關又無哥舒之兵。若令孜為社稷計,三川帥臣皆令孜腹心,比於玄宗則有備矣。’上不懌,謂令孜曰:‘卿且為朕發兵守潼關。’是日,上幸左神策軍,親閱將士。令孜薦左軍馬軍將軍張承範、右軍步軍將軍王師會、左軍兵馬使趙坷。上召見三人,以承範為兵馬先鋒使兼把截潼關製置使,師會為製置關塞糧料使,坷為句當寨柵使,令孜為左右神策軍內外八鎮及諸道兵馬都指揮製置招討等使,飛龍使楊複恭為副使。”


    神策軍此次出擊,號稱十萬。“朝廷以田令孜率神策、博野等軍十萬守潼關。”但這十萬之數絕非實數,《冊府元龜》之《宰輔部·識筒門》說:“朝廷使田令孜率神策博野等軍十萬守潼關。賊乃自潼關禁穀路入,遂陷京師。時前夏州節度使諸葛爽亦統禁軍,聞賊盛,退保櫟陽,及黃巢至,乃降、初,田令孜之起神策軍也,眾號七萬。皆長安豪民以貨賂求隸六軍。不能負矛戟甲愷之重,乃祈於官執事者,厚以直傭兩市之負販者以備其行,其實不過三萬人,但飾其旅旋枉鼓而已。及守潼關,賊已他道而入,一時狠狽迴至葷下。時百官欲馬走,攜在中書省,止之曰:‘此必博野軍私自還也。’博野軍有七千人,則六軍之數,時以後發,故謂其自還。攜至是懼罪,馳歸,仰藥而死。”


    可見當時出動的軍隊至多三萬。這次潼關之戰中,神策軍的表現可以說是不堪一擊。這與在京城的神策軍的士兵來源有很大關係。從此次出征前,神策軍的表現便可以看出此次戰爭的結果。


    “張承範等將神策弩手發京師。神策軍士皆長安富家子,賂宦官竄名軍籍,厚得享賜,但華衣怒馬,憑勢使氣,未嚐更戰陳。聞當出征,父子聚泣,多以金帛雇病坊貧人代行,往往不能操兵。”


    以這種戰鬥素質的神策軍與起義軍作戰,那無疑是以卵擊石。戰爭的過程也充分的表現了這一點。廣明元年(880年)十一月十三日,僖宗將其在神策軍中挑選的弩手兩千八百人以張承範為將趕赴潼關。十七日,由於兵額不足,田令孜緊急招募幾千人補充兵力。十二月一日,張承範率領神策軍到達潼關,但張承範所率之軍和原潼關齊克讓的軍隊都無糧草,士卒均無鬥誌。而長安方麵對於潼關既無援軍支援也無糧草運到,張承範對於戰局已無一絲信心。十二月二日,起義軍開始進攻潼關,激戰一日,至三日正午,潼關守軍便被擊潰,守將王師會自殺,張承範化裝潛逃。至此作為長安門戶的潼關失守,從起義軍開始進攻到潼關失守僅用了一天時間,天險潼關便被攻破,可見神策軍這時已完全腐朽,不堪一戰了。


    潼關的失守意味著長安已無險可守,僖宗在田令孜所率的五百神策軍保護下於十二月三日從金光門逃出。所幸的是參加潼關戰役的主要是在京城的神策軍,駐紮在京西北的神策軍鎮並未參與。故而禁軍還是有一定實力的。“時禁軍分鎮關中兵尚數萬,聞天子幸蜀,無所歸,敗使人招之,皆往從畋,畋分財以結其心,軍勢大振。”後田令孜與僖宗幸蜀,在京西北的神策軍大多為鄭畋收編,成為抗擊黃巢的主力。“即授畋檢校尚書左仆射、同平章事,充京西諸道行營都統。時畿內諸鎮禁軍尚數萬,賊巢汙京師後,眾無所歸。畋承製招諭,諸鎮將校皆萃岐陽。畋分財以結其心,與之盟誓,期匡王室。”鄭畋在鳳翔抵擋黃巢,又傳檄天下,使勤王之師四至,成為了僖宗在蜀的屏障。隨田令孜入蜀的神策軍數量很少,故田令孜在蜀地重新招募了神策新軍。“時自蜀中護駕,令孜招募新軍五十四都,都千人,左右神策各二十七都,分為五軍,令孜總領其權。”田令孜在招募新軍的同時又對神策軍的機構進行了重大變革,將神策軍的基礎單位變為了“都”。“都”是唐末時期一種新的軍事結構,每都千人。較先采用這種形式的是宦官楊複光的軍隊。“時秦宗權叛岌,據蔡州。複光得忠武之師三千入蔡州,說宗權,稗同義舉。宗權遣將王淑率眾萬人從複光收荊襄。次鄧州,王淑逗留不進,複光斬之,並其軍,分為八都。鹿晏弘、晉暉、李師泰、王建、韓建等,皆八都之大將也。”楊複光所建立的八都立有軍功甚多,如擊敗朱溫等,顯示出強大的戰鬥力。田令孜在蜀地看到這種以子弟建軍的模式有很強的戰鬥力,便效仿建立神策五十四都,用以加強自己的勢力。田令孜在蜀地所建的神策五十四都就是後來的神策新軍,神策新軍的組織結構較以前有了很大變化,每都千人,分為左右,左右神策中尉各領二十七都,左右皆以五軍統之。


    中和三年(883年)楊複光在克複京城後卒於河中。他所建立的八都被神策軍所吸收,成為神策新軍中的“隨駕五都”。《新唐書》之《田令孜傳》:“複光部將鹿晏弘、王建等,以八都眾二萬取金、洋等州,進攻興元,節度使牛項奔龍州,晏弘自為留後,以建及張造、韓建等為部刺史。帝還,懼見討,引兵走許州。王建率義勇四軍迎帝西縣,複以建及韓建等主之,號‘隨駕五都’。”田令孜討伐王重榮失敗後,僖宗再次出幸,護駕的正是王建等人。《通鑒》載:


    “邠寧、鳳翔兵追逼乘典,敗神策指揮使楊晨於潘氏,枉鼓之聲聞於行宮。田令孜奉上發寶雞,留禁軍守石鼻為後拒。置感義軍於興、鳳二州,以楊最為節度使,守散關。時軍民雜揉,鋒摘縱橫,以神策軍使王建、晉暉為清道斬祈使,建以長劍五百前驅奮擊,乘輿乃得前。上以傳國寶授建使負之以從,登大散嶺……三月以嚴遵美為內樞密使,遣王建帥部兵戍三泉,晉暉及神策使張造帥四都兵屯黑水,修棧道以通往來。”


    田令孜失勢後,楊複恭成為左神策軍中尉。神策新軍在其領導下保持了較高的效率和戰鬥力。神策軍在楊複恭主政時,其多以假子擔任都將、地方刺史,如楊守貞為龍劍節度使;楊守忠為洋州節度使;楊守信為玉山軍使;楊守亮為金商節度使等。這時的神策新軍對於在京瓷地區的動亂還是有一定的抑製力的。“六月,以扈蹕都將楊守亮為金商節度、京歌製置使,將兵二萬出金州,與王重榮、李克用共討朱玫。”在此戰中,保鑾都將李挺,扈蹕都將李茂貞在鳳州擊敗邠州軍,這加速了邠州軍的分化,使王行瑜在光啟三年正月反正誅殺了朱玫。同年六月,神策新軍討伐鳳翔李昌符,後以李茂貞為鳳翔節度使。


    “天威都頭楊守立與鳳翔節度使李昌符爭道,麾下相毆,帝命中使諭之,不止。是夕,宿衛皆嚴兵為備。己酉,昌符擁兵燒行宮,庚戌,複攻大安門。守立與昌符戰於通衡,昌符兵敗,帥麾下走保隴州。杜讓能聞難,挺身步入侍。韋昭度質其家於軍中,誓誅反賊,故軍士力戰而勝之。守立,複恭之假子也。壬子,以危駕都將、武定節度使李茂貞為隴州招討使,以討昌符。”


    李曄繼位後,由於楊複恭把持朝政,假子布於天下,李曄對其甚為猜忌,對神策軍係統也加以分化。龍紀元年,李曄賜楊複恭假子楊守立李姓,改名李順節。後又提升其為天武都頭、領鎮海節度使,後加同平章事。以李順節對抗楊複恭,加以分化神策軍內部。同時,李曄對禁軍大肆擴充,其人數一度達到十萬。但這些軍士多為市販,不能一戰。後又借討伐河東之名將神策軍的統軍權交由宰相張浚。“張浚帥諸軍五十二都及邠、寧、鬱、夏雜虜合五萬人發京師,上禦安喜樓餞之。”但此次出兵,戰前換帥,張浚素與神策軍毫無瓜葛。楊複恭手下的這批假子怎能為張浚所用,加上對手李克用沙陀精騎兵雄天下,故而王師大敗,軍隊損失殆盡。


    李曄對楊複恭的猜忌並未因神策軍戰敗而減少。大順二年,李曄出楊複恭為鳳翔監軍,楊複恭拒不領命請求致仕。他致仕後李曄認為其謀反,從而引發了神策軍內部的火拚。


    “乙酉,上禦安喜門,陳兵自衛,命天威都將李順節、神策軍使李守節將兵攻其第。張綰帥家眾拒戰,守信引兵助之,順節等不能克。丙戌,禁兵守含光門,俟其開,欲出掠兩市,遇劉崇望,立馬諭之曰:‘天子親在街東督戰,汝曹皆宿衛之士,當於樓前殺賊立功,勿貪小利,自取惡名。’眾皆曰:‘諾。’遂從崇望而東。守信之眾望見兵來,遂潰走。守信與複恭拿其族自通化門出,趣興元,永安都頭權安追之,擒張維,斬之。複恭至興元,楊守亮、楊守忠、楊守貞及綿州刺史楊守厚同舉兵拒朝廷,以討李順節為名。”


    楊複恭出走後,李順節又驕橫過度,出入以兵相隨。遭到了當時左右神策中尉劉季述和西門君遂的猜忌,二人將李順節斬於銀台門。其部下天威、捧日、登封三都大掠永寧坊。景福元年三月,左神策軍勇勝三都都指揮使楊子實、楊子遷、楊子釗三人均為楊守亮假子,其知楊守亮必敗,遂率其眾兩萬餘人降於王建。同年四月,因李順節的繼任者賈德晨對李順節的死頗有怨言,使得右軍中尉西門君遂對其痛下殺手,賈德晨死後,天威軍數千騎投奔李茂貞。


    從大順元年開始到景福元年僅三年時間,神策新軍便遭受了討伐河東之敗王師損失殆盡;楊複恭致仕使得玉山軍與其他神策軍火並;天威軍李順節被殺,神策天威、捧日、登封三都作亂;左神策勇勝三都投降王建;繼任天威軍都將賈德晨被殺,數千騎投奔鳳翔。三年來,神策新軍可謂是元氣大傷。但李曄此時卻要以神策軍為主力討伐李茂貞,這無疑是對神策軍毀滅性的打擊。


    這次討伐鳳翔鎮的大敗,對於神策軍來說是一次致命的打擊。鳳翔李茂貞、邠州王行瑜等看到中央權勢己蕩然無存,其政治野心大大增強,欲行挾天子以令諸侯之事。遂有乾寧二年王行瑜、韓建要求割神策軍鎮於己之事;王行瑜、李茂貞領兵進京之舉。進而發生的鳳翔軍與邠州軍為爭奪李曄而進行的戰鬥中,神策新軍被打得措手不及,幾乎沒發揮作用便被擊潰,隻有捧日和護蹕二都前來護駕。故而李曄在重組禁軍時將軍權交由諸親王手中。


    李曄重組神策軍並以親王典軍,可見李曄身邊已無可信之人,但重組之軍又敗於李茂貞,僅餘兩萬餘人。李曄在此情形之下為華州韓建所欺,駐蹲華州。李曄在華州為韓建所迫,要求解散禁軍。李曄此時卻喪失了膽氣,竟同意了韓建的要求。


    “初,帝在石門,數遣嗣延王、通王將親軍,大選安聖、奉哀、保寧、安化四軍,又置殿後軍,合士二萬。建惡衛兵強,不利己,與巨川謀,即上飛變,告八王欲脅帝幸河中,因請囚十六宅,選嚴師傅督教,盡散魔下兵。書再上,帝不得已,詔可。又廢殿後軍,且言‘無示天下不廣’。詔留三十人為控鶴排馬官,隸飛龍坊。自是天子爪牙盡矣。建初懼帝不聽,以兵環宮,請誅定州行營將李筠。帝俱,斬筠,兵乃解。”


    到了此時此景,李曄真正成了孤家寡人,身邊要兵無一名親衛禁軍,唯一能征善戰之李筠也被自己處死。神策新軍的曆史至此也告一段落,這也標誌著神策軍也即將告別曆史舞台。


    總的來說,曆史上神策軍自從天寶十三載(754年)哥舒翰在磨環川設立開始計算,到天複三年(903年)被正式廢除,一共經曆了149年的曆史。在這一百多年的曆史中,神策軍走過了四個發展階段,並且在發展的過程中與宦官勢力緊密的聯係起來,基本上與宦官集團的勢力共榮共辱,直至最後的消亡。


    第一階段,神策軍初立時期。


    神策軍最初設立隻是一支普通的邊軍,與唐中央沒有密切的聯係。而此時的宦官勢力也隻是剛剛開始崛起,對於唐朝的政治、經濟和人事等各種權力基本還沒有什麽控製力。可以說,在這一階段中,無論是神策軍還是宦官集團的勢力都處在草創期,而迎接他們的便是兩者發展最大的機遇—安史之亂的到來。


    第二階段,神策軍與宦官勢力開始結合期,從安史之亂神策軍中原赴難開始止於唐德宗興元年間。


    安史之亂的爆發對於神策軍和宦官勢力來說都是一次大的機遇。對於神策軍來說,正因為有了安史之亂才得以從邊地開進中原,而此時的宦官集團也由於唐肅宗的信任,勢力迅速膨脹,在中央開始出現了擅權的大宦官。也就是在此階段,宦官勢力開始與神策軍相結合。宦官魚朝恩以監軍的方式出現在神策軍中,意味著神策軍與這位代宗時期的權閹有了實質性的聯係,而且正因為憑借著與魚朝恩的關係,神策軍才能夠進入中央成為禁軍。故而從神策軍成為禁軍的那一刻起,就己經深深的印上了宦官集團的烙印。


    在這一階段,由於宦官勢力的支持神策軍的發展可謂是及其迅速。通過魚朝恩,神策軍完成了從邊軍到地方藩鎮,由藩鎮成為中央禁軍進而再次出鎮京西的三級跳式的發展。從戰鬥力層麵看,此時的神策軍均是身經百戰的士兵,擁有很強的的戰鬥能力。但此時的神策軍與宦官集團的聯係還不是十分的牢固,沒有形成製度化的結合方式。故而在魚朝恩死後,宦官一度不再掌握神策軍的兵權。但這種情況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唐德宗試圖通過詔令的方式指揮神策軍平定藩鎮的嚐試,沒有取得成功,反而使得神策軍精銳盡出,京師空虛,幾乎顛覆社稷。


    第三階段,神策軍與宦官勢力緊密結合期,從唐德宗貞元初年起至唐禧宗廣明年間長安失守。


    自從唐德宗返迴長安後,便開始對於神策軍進行新的補充和建設。而這次建設主要以建立神策軍兩軍中尉製度為核心。唐德宗在興元年間便開始對於神策軍進行擴充,將神策軍分為左右兩廂,分別以竇文場和王希遷監兩廂,不久又將左右廂改為左右軍。此時的德宗由於經曆了徑師之變,對於文臣武將均不信任。故而把重新組建的神策軍交由宦官統率,在貞元年間正式設立左右神策中尉作為神策軍的最高領導。同時也建立起了一整套的指揮係統,其中如副使、判官等均由宦官出任。而在京西北的神策軍軍鎮也均有監軍使,這就使得宦官勢力深深地植根於神策軍內部,從此以後神策軍與宦官勢力密不可分,緊緊地聯係到一起。


    在這一階段,神策軍在指揮體係上基本由宦官控製,在布防格局上,神策軍在京西北地區形成了眾多的軍鎮,這些軍鎮與地方藩鎮形成了防衛吐蕃入侵的有力屏障,使得吐蕃再也沒有能夠深入關中腹地。同時,神策軍鎮還起到了監視歌內藩鎮的作用,防止再次出現禍起肘腋的情形。戰鬥力上,神策軍在此階段呈現了下降的趨勢,這與神策軍自元和年間起便不再征伐有很大關係。他雖然能夠在曆次皇位交替和宮廷政變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但在陣地作戰的能力上基本喪失,所以會出現在黃巢之亂的過程中神策軍不堪一擊的情形。黃巢之亂中的潼關之戰標誌著唐德宗重建的神策軍的徹底潰亡,神策軍進入他的衰亡時期。


    第四階段神策軍與宦官集團的分離、衰亡期,從唐僖宗奔蜀,田令孜創立神策新軍起至天複三年年崔胤廢神策軍止。


    神策軍潰亡後,田令孜在成都重新招募組建了神策十軍五十四都。這批神策新軍每都千人,總數在五萬人左右。但在指揮方式上與以前出現了很大的不同,雖然保留了兩軍神策中尉,但在基層指揮結構上以軍使和都將為神策新軍的直接指揮者。神策中尉逐漸無法直接駕馭神策軍,反而采取了與都將結為假子關係來控製軍隊。正因為神策中尉的控製力下降,神策五十四都的軍隊有相互攻擊者,有追隨宦官出奔者,有投靠強藩者。逐漸成瓦解之勢,至今年被韓建解散,神策新軍也退出曆史舞台。後雖又重新招募兩軍用以護衛皇宮,但這定額六千人的軍隊完全已喪失了任何戰鬥能力,隻是一支有著神策軍名號的普通衛隊了。故而在南衙北司紛紛勾結強藩為援的時代,宦官集團投靠的李茂貞輸給了宰相崔胤投靠的朱全忠,所以崔胤迫使唐李曄盡殺宦官,廢神策軍。存在一百多年的神策軍正式的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


    所以可以這麽說,在神策軍發展壯大的過程中,宦官勢力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從神策軍赴難中原,它走過的每一步腳印都有宦官勢力的蹤影。從邊軍到藩鎮再到中央禁軍都是依靠魚朝恩的扶持;兵力達到十五萬,形成神策中尉製度是竇文場和霍仙鳴的功勞。反之,神策軍的強大也為宦官勢力把持朝政提供了強有力的保障,曆次皇位交替和與朝臣的鬥爭中,都可以看到神策軍定鼎乾坤的作用。在衰亡的過程中,二者也是一致的。由於中央政權的衰落,宦官勢力不可避免的也在衰落。而依附於宦官集團的神策軍自然而然也是走下坡路的,在戰鬥力、兵力和給養上都呈現了下降的趨勢。所以神策軍與宦官集團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故隨著宦官集團的覆滅神策軍自然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而李曜之所以聽到李巨川說能讓神策軍為自己馬首是瞻之後吃了一驚,則是因為神策軍再如何不濟,在目前的情況下,仍應該是盡量維持皇權的一支軍隊,為何李巨川這話聽起來,竟似乎有把握能讓神策軍投到藩鎮麾下一般。要知道,這個“投”,是整個神策軍的投靠,而不是神策軍麾下某個將領帶著本部人馬的投效。


    如果掌握神策軍……李曜心中也不由得跳得快了不少。


    那豈不是表示,自己可以看似不挾天子地挾天子?


    第211章 掌控四鎮(一)


    無論是曹操的“挾天子以令諸侯”還是齊桓公的“奉天子以討不臣”,實際上都是以自身的實力為後盾,再輔之以天子天下正統的名望來“威天下”。李曜千等萬等,此時此刻才決定出兵,為的當然也是盡量利用皇權的餘威,使自己的一切行動都站在道義的製高點,但有一點讓他感到猶豫的是:自己現在是否真有這樣的實力。


    誠然,李巨川的話足夠讓任何關中附近的藩鎮動心,但李曜本身絕非冒失之人,如果“挾天子”或者“奉天子”之後,自己的能力隻如韓建這般,那遲早會引火燒身。在皇權衰落而民心對這個王朝仍有留戀的時候,天子是所有藩鎮都想要控製但卻未必都能控製得了的。


    為何說民心不可逆?曆史上朱溫“反正”之後,原本一直以大唐忠臣麵目示人,因此東征西討都未遭到民心怨恨,實力越來越強,而李克用雖然救駕數次,幾次將大唐從死亡線上拉扯迴來,卻因為有那麽兩次違逆天子聖意而被質疑甚至詬病。但到了朱溫脅迫天子遷都洛陽,繼而必死李曄,最終自立為帝以後,民心民意就徹底拋棄了他,李克用、李茂貞、楊行密、王建等均不承認其正統地位,聯手與之相抗,最終以李克用勢力為基礎的後唐取代朱梁的後梁,成為“正溯”,這就是最好的例子。


    因此李曜緩緩閉上眼睛,道:“神策,天子之禁軍,豈宜由藩鎮發號施令?人之所以為人,無外乎情、理、法三字。於情,我為宗室,若不思愛存天家,人情何在?於理,我為臣子,若隻圖耀武揚威,不維護君上尊嚴,天理何存?於法,我為藩鎮,當維鎮藩嶽,拱衛天子,若心存私念,謀奪禁軍大權,置聖人(皇帝)於不顧,國法何容?”


    李巨川哈哈一笑:“情理法?好一個情理法。”他揚眉道:“於情,蒲帥乃是讓皇帝之後,本為天子帝胄,若非玄宗明皇帝恃軍威而淩天子,讓皇帝不欲老父失子、骨肉相殘,怎能讓出屬於他的東宮大位?按此說來,這數代皇帝,皆非正溯,別說蒲帥掌握神策,便是重拾大寶,又有何不在人情之類?”


    “於理,朝廷暗弱,內不足安邦,外不足定難;天子輕佻,討伐竟向忠臣,冤殺多為節烈。大順元年,晉王被朝廷討伐,不過三年,卻是晉王起兵定難關中;景福二年,天子討李茂貞,官軍大敗,諉過賢相杜讓能,殺之以平鳳翔之怒。而後數討鳳翔,無一勝績,如此輕佻天子,動則大損朝廷威嚴。蒲帥既然說理,又何必維護此等天子?”


    “再者說法,藩鎮小者,職於保衛邊疆,維護地方;藩鎮大者,職於存亡續絕,維護朝綱,蒲帥若要說法,不若今日便傳檄天下,廢昏立明!”


    李曜扶額道:“某就想不明白了,你李巨川為何偏要慫恿某做這些事?某即便是真如你所言,去做了這些個亂臣賊子之事,於你有何好處?”


    李巨川又是哈哈一笑:“某讀書三十餘載,所為何事?古人雲,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某身已善,唯求兼濟天下耳!”


    這次卻輪到李曜哈哈一笑了,他笑著道:“看不出,先生竟有如此宏圖,隻是某卻不解,既然先生欲兼濟天下,為何卻屈居同華片畝之地,如此亦可兼濟天下?”


    這話未免帶了些諷刺的意味,誰料李巨川聽後卻不怨怒,反而正色道:“韓公於蒲帥,或許不足一提,然則在蒲帥之前,某以為天下諸藩,未嚐有勝於韓公之輩。”


    李曜饒有興致地反問:“哦?這倒要請教則個,韓建,田舍翁罷了,何德何能竟被先生這般看好?某聞當初先生原為河中掌書記,素為重榮公所重,而先生竟舍河中繁華而就同華貧瘠,某實不解,願請先生解此大惑。”


    李巨川搖頭道:“非是看好。”他仍然一本正經,道:“若論鐵騎奔突、縱橫天下,韓公不如晉王;若論縱橫捭闔、明忠實奸,韓公不如汴主;若論寬仁體恤、善得軍心,韓公不如淮帥。至於李茂貞,因緣際會罷了,一旦遇上勁敵,必敗無疑,此不足為論。而韓公卻有一事,勝此三雄多矣。”


    李曜這才有些重視起來,坐直身子,問:“哪一事?”


    李巨川緩緩道:“韓公善養民。”


    李曜沉吟片刻,又問:“你是說,韓建治下,同華之民得其寬厚,因而安居樂業,頗勝別處?”


    李巨川穩穩點頭:“正是。”


    李曜沉吟著思索片刻,也點頭承認:“不錯,此事算韓建之功。”


    李巨川揚眉反問:“某聞蒲帥數年之內,由白身而至節帥,已近人臣之巔,頗有留意,而後方知蒲帥內修文治,外練強兵,文武兼修,方有今日盛況,心實傾慕,今番雖兵臨城下,仍請纓來見,不為說和,不為求全,隻為問蒲帥幾個問題,不知蒲帥可願誠懇以對?”


    李曜聞之驚訝,盯著他的眼睛,李巨川絲毫不讓,也正正地看著他,似非作偽。李曜想了想,點頭道:“先生既然如此說了,李曜自無不允。”


    李巨川聽他自稱李曜,而非李存曜,眼珠微微一動,但卻裝作不知,仍先問了心中所想:“天下大勢,亂治輪迴。某讀書三十載,總有些不明所以之處,某今身為‘賊臣’,怕命不久矣,念及‘朝聞道,夕死可矣’,聞蒲帥天下大才,因而欲在死前求一真理:蒲帥以為,隋強一時,忽而而亡,我大唐承襲前朝舊製,卻綿延近三百載,縱然如今朝廷暗弱,天子輕佻,天下萬民仍對大唐心存冀望,其為何也?又問,秦強一時,忽而亡國,漢承秦製,東西(兩漢)綿延四百餘載,又為何也?”


    李曜略微詫異,問:“你不問生死,不問前程,竟問此事?”


    李巨川點頭正色,一臉肅然道:“正是。”


    李曜心中暗道:“這個問題後世的一些論壇上倒是頗有些愛好青史煮酒的哥們喜歡討論討論,我當然也能答得出來,隻是我要跟你說這是社會變革的必然陣痛,是奴隸主轉為封建製以及門閥製轉為科舉製所導致必然動蕩而統治階層未能順利引導最終導致滅國的結果,再跟你說說曆史的唯物主義辯證法,可不就全是後世的曆史觀說辭了,你難道一時明白得了?”但見李巨川一本正經地模樣,李曜忽然想到一件事:莫非此人打算投靠我?


    這不奇怪,李巨川本人,就以原先曆史上的記載來看,也算是個有本事的了,有本事的人要轉投他人,必然要有一些理由。就像他剛才所說他從王重榮手下跑到韓建手下,就是因為韓建更體恤民情,這對於“封建儒家”的讀書人來說,未必不可能,而且甚至頗有可能。


    那麽,他因為其他一些什麽思想理想之類的原因轉投自己,也未必不能啊。隻是,他這個問題要怎麽跟他說,才說得明白,而又不會超出這個時代的人所能理解的範疇呢?


    不過李曜對於李巨川的敏感還是頗為欣賞,隋朝與秦朝出奇的相似,這事似乎到了現代社會才被重視。按照現代社會的說法,兩者最大的相似無非三點:都統一了中國,都進行了一場革命性的變革,都很短命。


    現代人很喜歡討論,認為沒有隋煬帝的中國很難說是一個什麽樣子。當然,按照恩格斯“他人替代論”來說,沒有楊廣,也肯定會有第二個或者類似的一個隋煬帝出現,但按照李曜讀史的分析,他卻覺得這個隋煬帝第二即便是延後一分鍾出現,恐怕曆史也將大大的不同。可惜他無法證明,除非他穿越來的朝代不是唐末,而是隋朝或者北周時期。


    不過話說迴來,曆史其實也就是一場遊戲,遊戲裏麵的人物可以投擲骰子做出選擇,但無論你怎麽折騰,你也跳不出遊戲設計者的掌心,gm也許不能控製一切,但總策劃顯然可以。在西方,這個總策劃叫上帝;在東方,這個總策劃叫做辯證曆史觀。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是東方封閉環境中的必然規律,當時秦前那會兒,八百年周王朝早已分崩離析,之後早晚要被某一個國家統一,但究竟是誰統一,什麽時間統一,怎麽個方式統一,那就是遊戲玩家的事,而不是遊戲設計者的事了。隋煬帝其實跟秦始皇有些類似,甚至後人有個說法叫做:“秦始皇多活幾年就是隋煬帝,隋煬帝少活幾年就是秦始皇。”李曜一直覺得這話有一定的道理,隋煬帝的確是一個曆史牛人,他的作用就是大大地影響曆史進程,或者說加速某種製度、體係的毀滅,同時又加速某種製度、體係的新生,隻不過隋煬帝肯定沒學好辯證曆史這門功課,曆史證明他這門課實實在在的是掛科了,當然他其他課程不是優秀得一塌糊塗,就是糟糕得一塌糊塗,絕對是個偏科尖子生。


    李曜一直認為秦朝和隋朝都是很偉大的,其偉大之處,就是大量打破了舊製度,創立了很多新製度,這讓中國又完成了一次蛻變。所以說秦朝也好,隋朝也罷,它們雖然短命,但對中國來說意義重大。單說隋朝,由於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國北方長期各民族混居,這客觀上是給中國輸入了新鮮血液,北方的蠻族文化與傳統的中原文化大規模交融,使得重新統一的中國有了改革的沃土,隋朝的各種改革沒必要細說,關鍵就是隋朝用各種新製度為中國重新建立起一個平衡的社會,當然,在改革中產生的火花,楊廣顯然沒有控製好,安全生產做得不夠到位,結果產生了爆炸,把偌大一個隋朝自己給葬送了,大唐則和當年的大漢一樣坐享了前朝豐碩的改革成果。


    自東漢以來,中國實際上由於失去了平衡而四分五裂,重新迴歸平衡本來應該在晉朝時期完成,但司馬家族的無能導致這個動作又延後了數百年。隋朝的改革非常全麵,不多說,以門閥製度和科舉製度,就知道隋文帝、隋煬帝是想怎樣將中國複歸平衡。


    當時高潁和蘇威並稱“開皇明相”,這兩位配合得也很默契,不比後來貞觀時的“房謀杜斷”來得差半點:高潁負責擬定改革政策,蘇威負責維護實施,而且這位同學頗有後世魏征膽大直言的風格,敢攔著怒氣衝天想要持刀殺人的楊堅。


    高潁改革的主要有幾個方麵,一個是對政府職能進行了大改革,建立“五省六部”製度,也就是讓政府職能部門更加專業化,另外也有利於分權製衡,不讓權力過於集中。這個機構改革顯然很合理,因此一直沿用到清朝。另一項改革是地方行政,西周建立了分封製,秦漢時改為郡縣製,經過魏晉南北朝幾百年的混亂,地方管理製度也混亂不堪,官僚隊伍也很臃腫,到了“十羊九牧”的地步,高潁就來了一次大瘦身,把三級的州郡縣改為州縣兩級(後改為郡縣兩級,其實一迴事)。另外,把地方官的各級任命權全部收歸中央,這樣就大大削弱了地方官擴展自己的勢力,並且,為了防止地方勢力坐大,隋朝改革還規定必須“異地為官”,任何一個官員也不能兩度擔任同一個地方的官員,任期也調整到隻有三四年,後來又規定官員上任不能帶父母或者十五歲以上的兒子。進京述職的規定也是這時候開始正式實行的,被稱為“朝集使”。而經濟上隋朝實行了“均田法”,均田這個東西,一貫是這是帶有農業文明理想主義色彩的田畝製度,隋朝這個改革,雖然也因為過於理想化而實行起來沒有到位,但怎麽說也總以前要好得太多太多,最起碼基本保證了人人有田,在農耕文明時代,這就真的是很不錯了。徭役方麵也實行租庸製度,這樣農民的負擔也輕了不少。


    隋朝的這些改革其實收效明顯,《隋書》裏把描寫盛世的詞匯都給用上了:“躬節儉,平徭賦,倉廩實,法令行,君子鹹樂其生,小人各安其業,強無淩弱,眾不暴寡,人物殷阜,朝野歡娛,二十年間天下無事,區宇之內宴如也。”


    此前漢武帝的專製產生的另一個社會毛病就是門閥製度,當然當時這還不是一種製度,隻是一種現象,但根源卻是在漢武帝這裏。漢武帝推崇儒學,於是政客官吏們紛紛改弦更張,拋棄以往的黃老哲學和其他各種學說,開始研究儒家經書,學問大的就開始開業授課,在官場裏開業授課是什麽後果,小學生也懂,於是乎,門徒慢慢就成了派係,到了劉秀的那個時期,這位同學趁亂當上了皇帝,於是廣加封賞,出現一批新政客。這時候門閥就漸漸成了社會的主流,到了曹魏時期,就已經設計出了九品中正製度,這個才算是門閥製度的正式確立。這種選拔人才的製度倒是和歐洲的貴族人才選拔製度比較相近,隻是有個門檻,就是出身一定要是世族。於是,世族占據了所有的官吏位置,而低層的人就根本沒有了多少上升的渠道,除非你有特別的功績,比如戰功什麽的,但這樣的機會也很難得,因為別說將軍級別,就是中層軍官也都是世族子弟。像太原王氏,為什麽傳承千年,也就是沾了這種製度的光,再加上這些世家壟斷了讀書權利,人才自然也就出得多——教育歧視啊。


    然而世族成為主流對皇帝來說卻不是什麽好事,因為對統治者來說,任何勢力過大都不是好事,皇帝其實是個勢單力薄的角色,“孤家寡人”啊!他主要是通過平衡各種勢力來取得優勢,這就需要高超的操控能力,所以說皇帝也不是誰想幹都能幹好的。世族勢力太大,皇帝自己也就難免受其影響,這對皇帝來說是個巨大的壓力,因此到了隋朝,天家楊家就要想辦法改變這種世族力量過大的局麵,怎樣改呢?那無非就是打破門閥製度,換一種新的人才選拔機製,從底層引入一股新的力量上來,用來平衡世族勢力,所以說科舉製度實際上並不完全符合世族的利益,甚至可以說是世族的對立力量。士族顯然對於楊家沒有好感,後來楊廣並不擔心“盜賊”,而老懷疑自己的大臣,根源其實也就在這兒。


    每一種製度的確立都是為了解決舊體製難以解決的問題,但顯然又會產生新的問題,不過曆史也就是這樣前進的。科舉製度的正式確立,產生的另一個問題就是中國此後漸漸形成了一個文官社會,武官的地位隻有在戰爭期間才超越文官,大多數時候文官是政治和官僚隊伍的主流,國家大政方針主要是文官決定的,社會風氣也漸趨陰柔,戰國時的尚武精神基本上銷聲匿跡。因此,後來的中國在文化上越來越高深,但在武略方麵就常常讓人扼腕歎息了,大多數情況下是開國的時候還能打點硬仗,等過個幾十年,基本上戰鬥力就……“糟了個大糕”。不過,中國文化的所謂高深,也不是向高級階段邁進,而是陷入了一個死胡同,一直在倒退,此處暫且不表(今後李曜地位到了再說)。


    當然如果說顯而易見的問題,那麽隋朝和秦朝都有一個致命錯誤,就是不應該頻繁地發動戰爭、開建大工程,遠征高麗、擴建東都、開鑿禦道、修造運河,這些都和秦始皇征南蠻、修長城、建阿房宮一樣,鬧得民怨沸騰。雖然楊廣做的這些工程,實際價值遠大於後世李曜看習慣了的那無數個政績工程,很多都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是造福子孫的大實事,但問題是他嚴重透支一代人的幸福去為子孫後代造福,那個年代的人恐怕不如後世的文化水平和思想素養,因此結果必然是適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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