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珍在與秦宗權部的交手中斬獲甚多:“敗蔡師鐵林三千人,盡俘其將。複西至汝、鄭,南過陳、穎,繚宋、毫、滑、淮間,與蔡賊交戰,靡伏襲殺,不知其數。”與感化(領徐州)時溥軍隊的作戰中朱珍曾斬獲萬計:“徐兵邀朱珍、劉攢不聽前,珍等擊之,取沛、滕二縣,斬獲萬計。”


    葛從周,“至大梁,不解甲,徑至板橋擊蔡賊,破盧塘寨,唐自溺而死,又於赤岡殺蔡軍二萬餘人。從討謝殷於毫州,擒之。……與充、鄲軍遇於臨淮之劉橋,殺數萬人,朱暄、朱瑾僅以身免,擒都將鄒務卿己下五十人。”


    王虔裕,“及太祖擊巢、蔡於陳州,虔裕連拔數寨,擒獲萬計。巢孽既遁,虔裕踢其跡,追至萬勝戍,賊眾饑乏,短兵才接而潰。太祖以其勞,表授義州刺史。蔡人口縱侵掠,陳、鄭、許、毫之郊頻年大戰,虔裕掩襲攻拒,凡百餘陣,剿戮生擒,不知紀極。”


    劉康乂,“襲巢破蔡,斬獲尤多”;郭言,“自是隨太祖掩襲察寇,斬獲掠奪,不可勝紀。”李重胤,“蔡賊圍沛,重胤以步兵攻下三寨,擄獲甚多。……及東討徐州,下豐、蕭二邑”;李讜,“從太祖討蔡賊,頗立軍功。及東伐充、軍匡,以所部士伍俘獲甚眾,改元從騎將,表授檢校右仆射。”徐懷玉,“秦宗權攻梁,壁金堤、靈昌、酸棗,懷玉以輕騎連擊破之,俘殺五千餘人,遷左長劍都虞候。”張歸厚,“時淮西兵力方壯,太祖之師尚寡,歸厚以少擊眾,往無不捷。光啟三年春,與秦宗賢戰於萬勝,大破之。”丁會、張歸霸在與朱瑾的金鄉之戰中獲大捷:“沛將丁會、張歸霸與朱瑾戰於金鄉,大破之,殺獲殆盡,瑾單騎走免。”


    除此之外,《舊五代史·李唐賓傳》記:“王滿之師,王夏之陣,唐賓悉在戰中。後與朱珍趣淄州,所向摧敵。及取滑平蔡,前後破鄲、淮、徐之眾,功與朱珍略等”。《舊五代史·霍存傳》記:“初,朱珍、李唐賓之殘,龐師古代珍,存代唐賓,戰伐功績,多與師古同。”


    顯然霍存、李唐賓是此時與朱珍、龐師古齊名的大將,其戰伐功績與朱、龐二人相當。又如,胡真,“頻從破巢、蔡於陳、鄭間”。張慎思,“從平巢、蔡、充,皆著功”。黃文靖,“從太祖南平巢、蔡,北定兗州,皆有功。”這幾位將領斬獲雖不甚明但從其頻立戰功來看,可知其於這些重要戰役中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李曜發現,正是由於朱溫麾下的黃巢舊部在與黃巢、秦宗權、時溥、朱暄、朱瑾的軍隊作戰中屢獲勝捷、戰功卓著,才使得朱溫勢力在與這些對手的對抗中戰居優勢,實力逐漸由弱轉強,並不斷擴張自身勢力範圍。如果按照原先的曆史來看,至乾符四年(公元897年)以上幾支軍事集團會相繼被朱溫勢力擊敗,退出河南、山東,朱溫勢力則控製了這一區域的大片領地,成為中原地區的強大軍閥勢力。


    而隨著實力不斷增強,朱溫勢力開始北上上與河北諸強藩及北方最強大的河東李克用勢力交手,在與這些強勁對手的作戰中,黃巢舊部也有出色表現。比如在與魏博鎮的對抗中,文德元年(公元888年)朱珍領軍攻河北魏博鎮:“珍旋師自毫北趣靜戎,濟舟於滑,破黎陽、臨河、李固三鎮。軍於內黃,與魏師遇於臨黃;魏軍有豹子軍二千人,戮之無瞧類,威振河朔。”


    大順初,丁會等黃巢舊部領軍攻魏博,五敗魏博軍,如《新唐書·羅弘信傳》記:“全忠使丁會、龐師古、葛從周、霍存等引萬騎度河,弘信壁內黃,凡五戰皆敗,禽大將馬武等,乃厚幣求和。”在與盧龍鎮的對抗中,張歸霸,“昭宗大順中,與燕人戰於內黃,殺劉仁恭兵三萬餘眾,戎績超特,居諸將右。”


    光化二年(公元899年)李思安與葛從周軍大敗盧龍軍:“思安逆戰於繁陽城,偽不勝,徐退,燕人追踢,至於內黃,思安步兵成列,迴擊之。燕人將引退,左右伏兵發,燕軍大敗,臨陣斬單可及,守文單騎僅免,五萬之眾無生還者。時葛從周率邢、溶之眾入魏州,與賀德倫、李暉出擊賊營。是夜,仁恭燒營遁走,沛人長驅追擊,自魏至長河數百裏,僵屍蔽地,敗旗折戟,累累於路。”


    光化三年(公元900年)葛從周又領軍大敗幽州兵於滄州:“劉仁恭將幽州兵五萬救滄州,營於乾寧軍。葛從周留張存敬、氏叔瓊守滄州寨,自將精兵逆戰於老鴉堤,大破仁恭,斬首三萬級,仁恭走保瓦橋。”


    在與最關鍵的河東李克用勢力的對抗中,乾寧三年(公元896年)葛從周與李克用戰於恆水,大敗河東軍:“並帥以大軍侵魏,遣其子落落率二千騎屯恆水,從周以馬步二千人擊之,殺戮殆盡,擒落落於陣,並帥號泣而去。”(光化元年,898年)葛從周又與河東軍戰於邢、溶“並帥以大軍屯邢、溶,從周至拒鹿與並軍遇,大破之,並帥遁走。我軍追襲至青山口,數口之內,邢、溶,磁三州連下,斬首二萬級,獲將吏一百五十人,即以從周兼領邢州留後。”


    魏博、盧龍,尤其是河東,皆是唐末北中國實力強勁的軍閥勢力,在與這些對手的交鋒中黃巢舊部同樣表現優異,使得朱溫勢力的實力逐漸超越這些軍閥勢力,進一步發展壯大,逐漸成為北方最為強大的軍閥勢力。總之,朱溫麾下的黃巢舊部在與宣武周邊強勁對手的作戰中頻獲勝捷,顯示了其強大的戰鬥力,為朱溫勢力的發展貢獻巨大。


    然而李曜很清楚的是,朱溫能籠絡住黃巢舊部這一點,別人基本上是沒有辦法,隻能羨慕的。這批人原本就與朱溫有舊,後來黃巢式微,朱溫既然搖身一變成了唐廷的朱全忠,他們趕去相投,朱溫全數接納,這正是對他們的恩情,否則他們的人頭說不定早就搬了家。再加上投了朱溫之後,朱溫對這批“老人”信賴有加,就更讓他們死心塌地跟著朱溫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了,這豈是別人羨慕得來的?


    李曜思來想去,覺得離間朱溫與其核心將領集團的辦法比較難找,但有機會的話還是可以一試,畢竟朱溫多疑。至於借鑒,就不好說,他如今能用到的人,還是隻能從河東軍中想辦法。


    就在此時,一名侍女忽然進來,道:“王郎君,張虞侯派人送來炭筆十支,請郎君隨奴前去思恩殿,隨時準備為王妃作畫。”


    李曜心中一動:思恩殿?朱溫當真是會作秀!


    第198章 東平王妃


    “這是甚畫?這畫用的炭筆,觀之怎似炭條一般?……不過,也是怪了,炭筆作畫,居然這般栩栩如生,直如真人!”東平王妃張氏一臉驚訝地轉過頭:“張虞侯,,這幅畫的畫師乃是何人?如今可還在節帥王府之中?”


    張漢傑見王妃問話,連忙上前一步拱手道:“迴王妃話,這畫師原本並非我中州人士,卻是一位太原王氏學子,正值遊曆至此,與某相識,某知其有一獨門畫技,稱之為‘素描’,其所作之畫,與自古畫技均不相同,格外逼真,因此想方設法苦求許久,才得以將之請來,為王妃畫像……不知王妃對此畫可還滿意?”


    張王妃訝然一驚:“竟是太原王氏大才,難怪有此神技,此畫形神具備,實乃神乎其技!”她讚歎了兩句,轉而責備張漢傑:“你這孩子也是,既是太原王氏大才到訪,怎好教人做這等事情?還不快快有請,否則若是傳揚出去,天下人皆要鄙薄我東平王府慢待賢才了!”


    張漢傑雖被“責備”,卻是高興得很,忙道:“王妃教訓的是,不過此事倒也不必擔心,這位王照王當空先生雖然年輕,卻是氣度儼然,真名士也,宇量恢弘,胸襟寬闊,絕不會為此詰難。再者,王先生之所以答應某來為王妃畫像,也正是他仰慕王妃賢德,才肯答應。此話乃是他親口所說,必是不假。”


    張王妃欣然道:“既是這等真名士,我節帥王府焉能失禮?快快有請……哦不,諸位,且隨某一同前去相請。”


    敬翔目光一閃,微笑道:“太原王氏千年名門,果然名不虛傳,隻是也未免過於韜晦,這位王當空王先生,既是出身名門,又身懷這等絕藝,卻偏偏其名不彰……”


    寇思堅微微思索,也道:“某勞商賈俗事日久,自問交遊頗廣,卻也的確不曾聽聞這位王照先生大名……”


    張漢傑心中一怒,顧不得敬翔和寇思堅都是朱溫麵前的大紅人,正要出言反駁,卻見張王妃妙目一轉,打斷道:“千年名門,自有千年名門的家規族法,這位王先生雖然身懷絕藝,但學業未必全然大成,其家中尊長命其遊曆天下以增長見聞,豈不正是為此?既然學業尚未大成,其名不彰亦是情理之中,這未必不是其家中尊長對其的一種保護、一種關愛,以免其天縱英才,卻根基不牢,再演江郎之恨,先生又何必多慮?”


    敬翔乃是圓融之人,見王妃堅持,當下笑道:“王妃言重了,仆等隻是隨口一說,倒也不是懷疑這位王先生。王妃說得甚是,似王氏這等千年望族,自有其傳承,自有其宗法,家中學子,未臻大成,未準揚名,也是題中應有之義,何必疑之?說來,這炭筆素描之法,的確頗為新穎,這畫本身,也確如魯班之斧,巧奪天工之妙。這等賢才,慢說王妃,便是仆等,也甚盼一晤。”


    寇思堅心中暗罵:“某好心好意順著你的話來答,你倒是好,立刻就改了口,這豈不是活活讓我來當惡人?”轉念心中又想:“敬翔這老奸巨猾之輩,最是肩滑,某那思慮若要靠他來為大王陳說,隻怕是難,倒不如順著王妃心思,隻需王妃首肯,以大王對王妃萬事不易之寵,此事還有什麽好怕?嘿,原先王妃自律之極,某便是想巴結,也巴結不上,如今既然知道王妃喜好,此事便好辦了。太原王氏雖然是千年名門,但千年名門也是要花錢的,尤其是這王照年紀輕輕便有這般能耐,若真是王氏嫡係子弟,焉能至此而無聲名?君不見當年王勃便是以少年神童名揚天下的麽?這王照必然隻是個旁係亦或庶出,是以才得不到王氏力捧。我若許以厚報,不怕他不入我轂中!屆時以他為餌,未必不能釣張王妃這條金須魚。”


    這邊寇思堅算盤打得精妙,那邊張王妃聽了敬翔的話,已經欣然道:“如此甚好。大王欲為千古忠良,為陛下平定天下,這等大事,少不得賢良輔佐,既又這般名門高才,我等也需為大王留意。哪怕留不住人家,至少也需有千金買骨之佳話傳之於天下,方不負大王將汴梁交與我等手中這份信任。”


    敬翔忙拱手道:“此本仆等之職,竟讓王妃為之操心,仆等慚愧,慚愧。”


    張王妃起身微微擺手:“先生勞苦,何必自責。諸位,請。”


    “王妃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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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曜麵色平靜地跪坐錦團之上,旁邊侍立的兩名侍女不時偷偷瞄向於他。


    如若不見一般,李曜靜靜端起麵前橫案上的紫砂杯輕輕一吹,飲下一口,又輕輕放下,行雲流水,翩然如仙。


    兩名侍女看得呆了,曾幾何時,她們作為東平王妃的近侍,大王身邊的近臣不知看了多少,難道這些達官貴人不是高人一等?可是即便是他們,在今日這位王郎君麵前一比,便似螢火之於皓月。


    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的王郎君,自進來起,便是淡然自若,而後去為王妃作畫,雖是離得不算太近,可畢竟是在王妃以及諸位達官貴人麵前,尋常人早已激動不已,包括今日其他幾位畫師。


    然而這位王郎君隻是略帶好奇地看了看,微微點頭,然後便淡然作畫。他作畫的手法十分怪異,但他那種專心致誌的模樣,卻是任何人看了,都要升起不可打擾之心的。


    王郎君的畫作果然神奇,那畫除了並無色彩之外,簡直就是講王妃生生地印在了紙上一般!自那時起,這兩位侍女便猜到王郎君必然要被王妃驚為大才。而偏偏王郎君畫完之後,並未多做逗留,便主動迴到這間偏廳,坦然,自在。


    兩人正如後世追星卻又害羞的小女生看見心愛的明星之後的表現一樣,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卻不敢表現出來。


    忽然,外間侍衛高聲道:“恭迎王妃!”


    二女立刻驚醒,忙不迭站好,目視門口,果然見到王妃在一名貼身侍女的輕扶下抬步走入。二女連忙上前,齊聲一禮:“見過王妃。”


    張王妃微微笑著擺手:“且退下休息。”


    李曜已然起身,客氣但絕不奴顏地拱手道:“未學後進王照,見過東平王妃,祝王妃玉顏永駐,壽……比南山。”他雖然鎮定,可也差點冒出一句“壽與天齊”,還好發現不對,否則真說出來,那可就麻煩大了。


    張王妃展演一笑:“方才不知先生竟是太原王氏貴子,更有這等神乎其技,多有怠慢,還請先生海涵。”


    第199章 初見敬翔


    李曜淡然一笑,施施然道:“照本無名之輩,眼見得遊曆汴州,卻未到過節帥王府,恐將來為人所笑,這才不揣淺陋,自薦於張虞侯座前。張虞侯不嫌照才疏學淺,欣然接納,使照能獻技王妃駕前,這已是天大的恩情,又如何擔得起王妃如此禮遇厚待?實在慚愧,慚愧。”


    張王妃笑道:“太原王氏果然族規森嚴,教訓嚴厲,這才出得王先生這般年輕俊彥……方才見識先生大作,又聽聞先生之名,妾身實有不勝之喜,是故冒昧來見,願為先生引見幾位我汴州賢才。妾身雖隻無才無德女流之輩,然若欣逢嘉會,亦是平生幸事。”


    李曜心道:“王家門人雖然在外聲譽頗佳,似乎也不至於區區一個庶出子弟便能讓堂堂東平王妃如此客氣,這其中莫非尚有別的原因?不如先試探一番,看看她究竟作何打算,再論其他。”


    當下便道:“王妃言重了。”


    張王妃笑著,微微側身,擺手虛指敬翔:“這位乃是我宣武軍之荀文若——敬翔先生是也。”


    李曜方才並未看見敬翔模樣,此刻一聽,立即看了一眼。此人卻是一副中年文士裝扮,並未身著官服,看起來倒是方正清臒,隻是眼珠靈活,笑容可掬,一看便是一步三計,處事周全之人。


    “敬翔先生大名,照雖遠居晉陽山間,亦是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實乃幸會。”李曜微笑拱手道。


    敬翔露出一個似笑非笑地神情,悠悠道:“某之名聲,如何能與王氏相比?當年王相公以宰輔之尊,充諸道行營都統,那才是天下仰望。”


    李曜頓時微微蹙眉,心道:“咦?這敬翔難道與王家有仇?否則怎麽一上來就說這麽一句?王鐸當年雖然位高權重,乃是王家那一輩裏的領袖人物,但此人能力其實的確不算上乘,出了不少被後人笑話的笑話。但此時王鐸已然故去,敬翔仍拿他來說事,未免有些不應該。”


    敬翔此時說的“當年王相公以宰輔之尊,充諸道行營都統”,乃是發生在黃巢之亂最為緊要的關頭,中和二年左右的一件事。


    那時候的諸道行營都統其實就相當於民國當年的剿匪總司令,本來在王鐸之前,有兩位剿匪總司令,一個是鄭畋,一個是高駢。到了中和二年之時,鄭畋已經被免職,而高駢率領大軍在揚州遲遲不動,占著茅坑不……那啥,根本指望不上,進剿黃巢的各路藩鎮軍隊因而變成了一盤散沙,各打各的小算盤,與齊軍的交戰敗多勝少。顯然,如果不重建一個司令部負責協調指揮各路唐軍,那麽要改變當前的僵局,是不大容易的。


    已經逃到成都,官複原職的老宰相王鐸這時候可能是受到老同事鄭畋建功的激勵,也多次“噫嗚流涕”地向皇帝李儇上表:自己願意擔當這個艱巨的重任,為國解難,為陛下分憂!


    雖說王鐸上次擔任總司令的表現並不讓人滿意,但李儇環顧了一下自己身邊,發現一時之間好像也沒有更像樣、更有權威的人物了。


    於是,中和二年(公元882年)正月初八,朝廷正式下詔,加授王鐸中書令,充任諸道行營都都統,同時免去高駢的都統之職。二十八日,在王鐸建議下,朝廷又拋出了一大堆官帽子,大部份送給正在與齊軍作戰的各路藩鎮節帥,以換取他們勤王的忠心:任命忠武節度使周岌、河中節度使王重榮為都都統左右司馬,以河陽節度使諸葛爽、宣武節度使康實為左右先鋒使,感化節度使時溥為催遣綱運租賦防遏使,以右神策軍觀軍容使西門思恭為諸道行營都都監使,以義武節度使王處存、保大節度使李孝昌(七月後改為東方逵)、定難節度使拓跋思恭分別擔任京師北、東、西三麵都統。


    客觀上來說,王鐸的這些激勵政策,還是起到了一定成效,至四月間,關中戰場上的各路唐軍由於實現了協調作戰,加上他們總體實力較齊軍有優勢,隻要不出亂子,便自然而然地重新奪迴了戰略主動權。


    王鐸本人率領著從西川、東川、山南西道三鎮抽出來的軍隊進至富平靈感寺,涇原軍到達長安西郊,義武、河中兩鎮的特遣兵團進駐渭北,邠寧、鳳翔兩軍駐守興平,保大、定難兩鎮聯軍再次到達東渭橋,楊複光所率的忠武八都駐紮於武功。這態勢一如一年之前的模樣,唐軍再次從東、西、北三麵威脅長安,黃巢偽齊朝廷號令通行之地,隻剩長安和同、華二州。


    如果從龍尾陂之戰算起,關中地區不間斷的混戰已經持續了一年多時間,從上次長安之戰的經過可以看出,對於普通民眾來說,參戰的不論齊軍還是唐軍,其實通通都是強盜!所以為躲避戰亂,近畿一帶的民眾,隻要能逃走的,差不多全部逃進了周圍的高山深穀之間,築起一個個山寨自保。渭河平原上那些曾經孕育了秦漢大帝國的肥沃農田,因為一整年的拋荒,幾乎絕收,於是,關中地區百年未遇的大饑荒,就這樣合情合理地到來了。


    長安城中一鬥米(大約6公斤)的價錢漲到了三十貫——即三萬文銅錢。(注:本書開篇不久便曾提到,唐代後期的平均米價在每鬥二百文左右,所以這是正常米價的一百五十倍,乃為李唐王朝建立以來的最高紀錄,更糟糕的是,這個紀錄在不久後還會被刷新!)


    據說,隨著糧食越來越少,人肉交易開始在兩軍之間興起,當然這個人肉不是指紅燈區,而是真正的食品批發市場。市場上的主要“貨物”,就是被抓來當肉賣的活人,主要來源有山寨鄉民和長安市民,價錢以人的肥瘦論,傳聞說人肉最多的可以賣到數百貫!從這個價錢來看,人肉還是比較值錢的,價格十分地不便宜,絕大部份平民看來是“消費”不起的,他們的最終結局,仍然隻有餓死和被吃兩種。


    而相對來說,唐軍則能從關中以外的地區得到一定補給,情況稍好,完全沒有外援的齊軍就慘了,以至於在外界略帶誇張的傳說中,已經到“尚讓廚中食木皮,黃巢機上刲人肉”的程度了。


    此時此刻,黃巢與尚讓等大齊朝的決策者們,肯定感受到了越來越嚴重的糧食危機。打破封鎖,奪取餉源地,成為大齊帝國決策層的共識。從緊迫性來說,已經是到了有把握要上,沒有把握毛著膽子也得上的程度!於是他們審視一番,發現在大齊控製區的周邊,最富庶的地方莫過於河中,那麽駐地緊靠河中的同州刺史朱溫,自然而然地就擔當了頭號搶糧重任。


    早在中和二年(公元882年)二月,就在朱溫攻占同州後沒幾天,便發兵東進攻向河中。此時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有兵三萬多,實力差不多是朱溫所部的十倍,王重榮本人也並非無能之將,並且據有黃河之險。因此在其嚴密設防之下,朱溫率齊軍剛一伸頭,便撞上了鐵壁,碰了個頭破血流,隻得撤迴同州。朱溫與王重榮的第二次交戰,因兵力不敵,再告敗績。


    三個月後,偽齊帝黃巢策劃發動了一次大規模的反攻,以大軍進逼興平,大唐涇原、邠寧、鳳翔三鎮兵馬迎擊不利,被迫退守奉天(關中的,不是沈陽那個)。黃巢一擊得手,隨後命尚讓率齊軍主力進攻占據東渭橋的保大、定難兩軍。六月,在尚讓攻擊下,差不多已經淪為齊軍出氣筒的保大、定難兩軍,保持了非常穩定地水平發揮,依舊像以往一樣不堪一擊,幾乎一觸即潰。於是他們一麵倉皇北撤,一麵向靈感寺的王總司令求援。


    如果是兩軍交鋒之時要王總司令大喝一聲:“兄弟們,跟我上!”王總司令還真沒那個膽兒,但如果這句話換成“小的們,給我上!”,那就難不倒王總司令了,這句話王司令喊得非常溜索。


    於是王司令接到求援之後略一琢磨,頓時想起一件事,河陽節度使諸葛爽的人不是到潼關了嗎?很好,來得很及時,那麽要證明你還有忠心的話,就“給我上”吧!


    於是,在王鐸的嚴令下,朱溫的老相識諸葛爽率河陽軍西出潼關,牽製齊軍行動。作為對應措施,黃巢也急命朱溫南下截擊諸葛爽,保護尚讓大軍的側翼。兩軍交戰於潼關以西,老滑頭諸葛爽不敵朱溫,敗進潼關閉門不出,同時緊急向河中王重榮求救。


    王重榮這個人還是比較講義氣的,得到了諸葛爽的急報後,立即抽出了幾千騎兵前往救援。他與諸葛爽商定:河中騎兵將西渡黃河,繞到朱溫部之後,與河陽軍東西對進,滅掉齊軍這員悍將!


    但是沒想到朱溫的反應更快,他迅速分出一小隊人馬,虛張聲勢,將諸葛爽嚇阻於潼關之內,自率其餘軍隊設伏於黃河渡口。等河中軍渡過一半時,朱溫伏兵突起——這就是兵書中常說的半渡而擊——於是王重榮戰敗,隻得撤迴河中。這次會戰,可以說是朱溫的一次超水平發揮,以微弱的兵力連敗河陽、河中兩軍,使尚讓大軍東顧無憂,有力地策應了齊軍主力的行動,也在與王重榮的交手中扳迴一局。


    這麽一來,尚讓就立刻乘機一路北上,唐軍則節節敗退,齊軍一直追擊到宜君寨。然而,轉折也在此刻不可思議的發生了:據史書說,882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比以往更早一些。時值六月盛夏,就突然降臨在了陝北高原。不但早,而且大,據說短短幾天內,積雪厚達尺餘,完全沒有做好防寒準備的尚讓大軍大批凍死凍傷,減員達到百分之三十,瞬間喪失了進攻能力,隻好匆匆撤迴長安,齊軍這次大反攻隻得半途而廢。


    這件事非常詭異,六月飛雪,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天大的冤情。而更詭異的是,麵對突如其來的嚴寒,偽齊軍傷亡慘重,可唐軍為何就沒有凍死凍傷的記錄?然而也不像是王鐸打了勝仗,因為如果是那樣的話,這一定會在史書中大書特書。總而言之,這是一個難解的謎,作為後來人,史書既然這樣記了,也隻好姑且這樣信之。


    由於西線唐軍乘齊軍北上受挫,再次攻抵長安郊外,長安的齊軍略經休整之後,黃巢又將打擊矛頭對準了西線,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七月,齊軍與鳳翔軍大戰於京西澇水河畔,鳳翔節度使李昌言戰敗西撤,齊軍推進至武功。王鐸急命常敗之師保大、定難兩鎮赴援,但新任保大節度使東方逵(前節度使李孝昌的去向史書未曾記載)拒不從命,定難軍拓跋思恭的態度本書前文有詳說,不必贅述,倒是立刻率部一萬八千人出發,但是走得雖早,卻也知道自己的能耐,所以一路拚命磨蹭,拖延時間。


    不過,齊軍的攻勢雖然表麵淩厲,其實已難以為繼,糧餉不足,就是其硬傷。這時,同州的朱溫,偵知河中的一批糧船運糧到夏陽渡口,立即出兵襲擊,一舉奪取糧船三十艘。王重榮聞報,親率大軍趕來救援,朱溫來不及將糧食搬迴,兵力也不敵,隻得將糧船鑿沉,退迴同州。


    等王重榮趕到夏陽渡口,朱溫已不見蹤影,隻能看見河上漂著的少許木屑和糧袋,勃然大怒。王重榮終於下定決心,要不惜代價,撥掉這枚眼中釘,他集中了河中軍三萬人,圍攻同州,不破不休!


    王重榮一認真,朱溫麻煩就大了,他兵力太弱,無力打退河中軍進攻,隻得上表向長安的大齊皇帝請求增援。


    令朱溫心寒的是,一封告急表章送了出去,卻如石沉大海,渺無音訊。朱溫急忙又送出了第二封、第三封……旬月之間,朱溫十上表章,但沒能向長安要來一兵一卒。而在王重榮方麵,卻迎來諸道行營都監楊複光所率的忠武八都,以及荊南等路援軍一萬餘人,同州齊軍的處境越來越困難。


    這下朱溫真急了,他通過信使一打聽,原來他的表章全讓大齊中央分管軍事的左仆射孟楷給扣下了,根本沒讓日漸昏庸的黃巢知道!不但如此,孟楷一來二去,發現扣壓表章是件很安全的事後,還帶著惡意的快感,乘機狠狠批判了朱溫同誌主觀不努力,客觀找原因的失敗主義論調!你朱溫不是很能幹麽?要想解圍就靠自己吧!


    不管誰處在大齊朝同州刺史的位置,都得讓孟楷孟仆射給逼瘋了,何況現在這位朱刺史也決不是從前郭汾陽、今後嶽武穆一類的可以忍辱負重,寧君負臣、臣不負君的千古忠良。他當即氣得大罵孟楷不是東西,對偽齊朝漸生二心。


    此時朱溫手下有兩個和他想到一塊的心腹。一名胡真,原為江陵縣吏,放在現代就是低級公務員,此人在黃巢軍克江陵時投入朱三帳下,因其體貌雄壯,精通騎射被朱溫提撥為小校;另一個名謝瞳,福州人,原是屢試不中而滯留長安的舉子,黃巢入京後投齊,當了朱溫的謀士(話說如果他投齊晚一點兒,估摸已經是尚讓刀下的冤魂了)。


    如果不是碰上天下大亂,這兩人的社會地位都會比朱溫高,至少屬於餓不著也凍不著小康階層。他們參加齊軍本屬無奈,也並不看好齊朝的前景,現在見老大似有降唐之意,便極力為他鼓勁打氣,爭取從黃家跳槽迴李家,搏一個更好的前程。尤其是謝瞳同誌,作為文化人,更為朱溫提供了降唐的理論依據:“如今將軍雖力戰於外,隻要庸人製之於內,豈能有所成就?當年章邯就是因為這種原因而背秦降楚的。”


    而另一個勸朱溫降唐的主要人物,就是李曜麵前這位朱溫的最愛,決斷大事常常比朱溫更準確的張夫人。張夫人出身於官宦之家,政治觀點屬於天然的大唐保皇黨,不管是出於感情還是出於理智,她都更不願意夫君繼續作“賊”,故而也連忙抓住這個良機,勸他及早和黃巢脫離關係,迴歸“正道”。讀者諸君盡知,朱溫對張夫人的話,多數時候都是言聽計從的,此時自然也不例外。


    差不多與此同時,頗具遠見卓識的大唐都監軍楊複光,也發覺朱溫有可能被勸降,便通過王重榮遣使秘密招安。


    有了孟楷的“推”,楊複光、王重榮的“拉”,以及胡真、謝瞳、張夫人等人的勸戒,三方麵的共同作用下,本就不是什麽忠良的朱溫,終於作出了一次對他一生影響巨大,對曆史進程影響更深遠的新選擇。


    打進同州後的第七個月,九月十七日,朱溫召集將校開會,他先以“沉痛”的心情向大家闡述了目前強敵環攻、內無糧草、外無救兵的危險處境。雖然這些情況眾將校也是心知肚明,但現在見主帥這麽直白地說出來,便愈覺前途暗淡,意誌消沉。朱溫見鋪墊的功夫已經做足,突然話鋒一轉,聲淚俱下地發表了一通對大齊朝而言極不和諧的大爆料,將孟楷的公報私仇,和黃巢的昏庸無道聲淚俱下地做了長篇控訴!他聲明:除非倒戈降唐,別無活路!


    眾將校聞言一驚,沒等他們反應過來,下邊作托的胡真、謝瞳已高聲響應:“黃王不仁,不能怪大帥不義!我們永遠聽大帥的!”


    後知後覺的監軍宦官嚴實這才發現風頭不對,他來不及做什麽反應,便被朱溫下令拿下,當即處斬。其餘諸將校,如朱珍、龐師古、丁會、鄧季筠等人,多是朱溫親自提撥,跟隨多日的親信,除了一個馬恭不願投降被殺外,都很識時務地跟隨朱溫倒戈。


    隨後,朱溫大開城門,率謝瞳等人攜降表和嚴實的腦袋出城叩見王重榮。因為朱溫的母親也姓王,這個很會討巧的前大齊同州刺史當即便認和他毫無血緣關係的王重榮為舅父,恭敬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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