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萬家生佛(一)


    這幾日,雲州街頭的吐穀渾人忽然多了起來,他們在城中奔走往來,多半是采購一些過冬禦寒之物,也有少數購買了一些漢人日常食用的麵粉、大米等糧食。


    不同於前段時間吐穀渾人的小心謹慎,當然也不同於更早以前的囂張跋扈,這次吐穀渾人雖然低調,但神色卻格外從容,甚至帶有喜色。


    雲州城番漢雜居已久,一些消息內幕自然瞞不過人,很快城裏的漢人便知道,之所以吐穀渾人有這般變化,正是因為飛騰軍使李存曜帶來了“大量財貨”,救濟吐穀渾赫連部。當然,飛騰軍人力有限,這批財貨不可能是直接運來的糧食和禦寒物資,多半都是錢財珍寶,在當地兌換吐穀渾部所需物資。


    商人們關注的是自己能不能從這一變化中獲利,而更多的普通百姓則如同後世尋常百姓一般,隻是“八卦”一下,茶餘飯後好有個新鮮談資。據街頭巷尾的傳言來說,李軍使自來寬仁厚德,此番不過是因為擔心吐穀渾部受創甚重,無法熬過這個冬天,所以千裏迢迢而來,自己出錢救濟。


    對這個說法,街頭巷尾的說法很多。有人懷疑李軍使是不是真的仁德到了這般地步;有人擔心李軍使這一舉動是不是會惹怒並帥大王;有人對李軍使的仗義疏財讚不絕口;有人大罵李軍使敵我不分……總而言之,毀譽參半。不過有一點值得一提的是,即便對李曜賑濟“敵人”痛心疾首的人,也私底下承認“李軍使仁厚”。


    原先聽說李軍使前來雲州是來征調吐穀渾部南下大戰朱令公的說法,到此時已然不攻自破。因為直到現在,也沒看見李軍使去吐穀渾部征調哪怕一個人,大夥兒看見的隻是李軍使在到達雲州後的第三天,忽然派出飛騰軍在城中挨家挨戶地送去了不少石炭。


    最開始的時候,這一舉動造成了不少誤會。有不少百姓忽然看見軍兵前來,隻當自家犯了事,又是哭鬧又是喊冤,搞得人心惶惶。直到他們發現這次的軍兵與以往大不相同,來自己家中也並非打著搜查的名號順便撈點好處,而是客客氣氣地向他們表明來意,說自己是“奉我家軍使之命,為全城百姓送一些過冬防寒取暖之物。”


    有些民家戰戰兢兢收了,心裏又不托底,支支吾吾打聽李軍使為何這般好心。那些平時看起來兇神惡煞的士兵則笑嗬嗬地告訴他們,說李軍使深感這半年來的大戰對百姓造成了極大的不便,雖然他個人能力有限,卻也希望盡其所能為諸位父老鄉親做點事情,希望多少能對大夥兒有點幫助。


    其實說實話,這年頭的民家燒石炭取暖的不是沒有,但也不算多。大多數民家冬天也很少這般奢侈的取暖,縱然是大冬天,天寒地坼,了不起也就是燒點自家早就準備好的枯柴,石炭那玩意,對於有錢人家或許不算貴,但也絕不便宜。因此,這些石炭,其實並不能對他們的過冬有多大的改善,然而這次事情的確太過新鮮,大夥兒不管那些石炭有用沒用,就衝著李軍使居然能想到他們,為他們送上禦寒取暖之物這一點,他們對這位李飛騰李軍使的好感那就是蹭蹭蹭地往上漲。街頭巷尾口耳相傳之下,李曜的名聲一時好得仿佛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又過了兩天,雲州下了一場暴雪,據州府那邊了解,估摸有不少民家被壓塌了屋頂什麽的。按照往年的習慣,這種事明顯是自家的事,別說屋頂壓塌了,就算整個房子壓塌了,也是你自家倒黴,這種事跟官府自然是沒有半文錢關係的。


    然而今年卻不同了!


    大雪還沒停,不少民眾就發現飛騰軍大批出動,分片分區地鋪了出去。他們不是去做別的,而是看見房屋壓壞的民宅就過去,主動幫人掃雪、搭房梁甚至蓋瓦。這時候的雲州百姓對飛騰軍的確不像往日那般害怕,但見了這樣的場景還是不得不慌了手腳。可是勸也勸不住,因為人家說了:“我家軍使說了,今年的大考評比,加入這次大雪救災行動一項,俺們要是沒其他旅做得多,到時候是要挨批的。挨批還是小事,要是軍使以為俺們奉命不遵、陰奉陽違,那時候俺卻找誰喊冤去?這位鄉親,你可知道年終大考被評最差的旅有什麽懲罰?……其實懲罰也沒什麽,可俺們丟不起這個人呐!這可是軍使親自下的令,俺們能不上心麽?直娘賊!俺們的進度好像沒二麻子那邊快,俺不跟你廢話了,俺先幹活了。”


    雖然這些飛騰軍士兵的話,大夥兒總感覺有些沒聽明白,但是沒關係,有幾個關鍵點他們還是聽明白了的。比如說,這個任務是李飛騰李軍使親自交代下來的,他要求飛騰軍全軍都出來幫城中人家修繕房子,每一批人來的時候,都有一個據說叫“書記官”的人來記錄。又比如說,李飛騰很重視這件事,甚至說做得不好的,他會給予重罰——隻是他們也不知道李飛騰會怎麽重罰,不知道是不是要砍頭,不然為什麽這些飛騰軍做事這般賣力?


    傳言紛紛之中,這雪卻是越下越大了,等又過去兩天之後,別說城外大雪封路,就算雲州城內,也幾乎被大雪封了路,街上幾乎已經沒什麽人會出來了。直到那些簡單修繕了全城絕大多數房舍的飛騰軍出現在街上掃雪時,眾人才不禁再次吃了一驚。


    但是更吃驚的還在後頭。


    就在飛騰軍開始掃雪沒多久,不少住在附近的吐穀渾人也冒了出來,他們不再隻是呆在自家帳篷裏烤火、跳舞,而是派出了不少青壯,與飛騰軍一道參與掃雪,並且很快與飛騰軍打成一片。有一些細心的人這時發現了一點意外的情況:這些吐穀渾人似乎都是聽從飛騰軍那幾位旅帥調動的……


    又兩日,雪停。掃雪繼續持續了一天,然後終於大功告成。


    同時這一天,州府衙門忽然發出通告:飛騰軍擴編,高薪招募兵員。可就在不少漢家兒郎躍躍欲試的時候,才發現那裏已經堵滿了吐穀渾人……


    第156章 萬家生佛(二)


    “老師!”馮道快步走上閣樓,對正在靜靜看著雪景的李曜行了一禮,喜孜孜地道:“不出老師所料,城裏城外的鄉親們對飛騰軍此次募兵並無不悅之意。若說唯一有些質疑的,也就是為何飛騰軍不征募漢軍了。”


    李曜輕輕閉上眼睛,道:“這不奇怪,我飛騰軍此番征募近千軍兵,卻無一個漢軍,雲州百姓自然會有些疑問。不過,某料也僅僅隻是有些疑問罷了。雲州這些年打的仗還少麽?死於兵災的青壯也不在少數,不征募漢軍,有助於他們休養生息,這一點他們即便不會認真思索,但總會明白這不是壞事。”


    馮道點頭稱是。


    李曜又問道:“如今征募的情況如何了?”


    馮道精神一振,答道:“遠超預計!老師,這次來應募的吐穀渾、迴鶻、吉嘎斯、契丹等遊牧部落青壯,足足有三千多人。我飛騰軍預計招募不過是一千左右,足可以優中選優,確保這批兵員都是上上之選。”


    李曜微微露出笑容,睜開眼睛,朝馮道輕輕點頭:“好,這件事你做得很好,以你這般年紀,能把這件事辦妥,雖然有李書記相助,也足見你自己的能力。今後多加鍛煉,定是為師的左膀右臂,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也未必不可能。”


    馮道忙道:“學生若有些許成績,還不都是老師諄諄教誨的結果?隻須老師不嫌學生蠢笨,學生敢不為老師竭心盡力?”


    李曜不再迴應這句話,而是說道:“先前的計劃,需要略作一些修改。”


    馮道微微一怔,遲疑道:“學生愚鈍,還請老師示下。”


    李曜道:“吐穀渾赫連部之新兵,控製在五百人左右,其餘迴鶻、契丹、吉嘎斯等部,也征募五百人。”


    馮道雙眸一亮,脫口道:“三足鼎立?”


    李曜看著他微微一笑,道:“三足鼎立之後是什麽?”


    馮道愕然蹙眉,試探著問:“那……不是三家歸晉了麽?”


    李曜轉過頭去,看著風雪中的雲州,淡淡地道:“魏蜀吳爭來爭去,紛紛擾擾數十年,名將雲湧,好不精彩。可是最後得天下的,卻是晉。”


    馮道眼珠轉了一轉,蹙眉思索片刻,忽然下定決心,問道:“老師願為晉否?”


    李曜頭也沒迴,哂然一笑:“晉武承數代之基業而成大事,某可能比否?”


    馮道嗬嗬一笑:“老師未嚐不可承數代基業。”


    李曜轉過頭,盯著他看。馮道毫不迴避,直視李曜。


    片刻之後,李曜才問道:“晉武此人,你作何觀?”


    馮道略一思索,坦然道:“前明後暗,不失一代帝君。”


    “前者何明,後者何暗?”


    馮道答道:“其在位前期厲行節儉,為鞏固政權而廢屯田、行分封、頒律令、獎良吏,對民生休養恢複起了巨大作用。是以能西北固邊,東南滅吳,一統山河,乃秦皇、漢武、光武之後第四位一統天下之君,何其明哉?而統一天下之後,卻奢侈腐化,荒·淫·縱·欲,晉國遂出現石崇鬥富之千古笑談。更別說他分封諸王,使其駕崩之後不久便出現八王之亂,大傷晉國元氣,以至有五胡亂華之千古奇哀,何其暗哉?吾師若願為晉武,學生不敢不附,隻願吾師效晉武前明,而棄其後暗,則學生萬死何辭?”


    李曜聽後,笑了一笑,道:“晉武果然後暗否?”


    馮道微微揚眉:“老師另有高見?”


    李曜道:“你可還記得為師與你說過的君子之道?”


    馮道點頭道:“老師教誨,學生銘記在心,時刻不敢或忘。君子者,為天下謀利者也。”


    李曜正了正麵色,肅然問道:“那麽晉武,可曾忘了為天下謀利?”


    馮道一怔。


    李曜卻接著道:“司馬炎建立晉朝後,一方麵繼續執行和平國策,不因急於建立功業而胡亂興兵,一方麵休養生息,推行仁義的《泰始律》愛護百姓,擴大生產。他下詔在全國釋放奴婢,並組織起來代替士兵軍屯,增強了國力。原先,在曹魏奢靡腐敗的基礎上,司馬師治理了軍隊的貪·腐,而晉武帝則更進一步要求百官廉潔,並且采納了尚書胡威要求嚴管三品官員的建議。晉武帝推崇節儉你方才也說過,史書上說他‘承魏氏奢侈刻弊之後,百姓思古之遺風’,提倡恭儉,他的廉潔甚至得到我朝太宗文皇帝讚許。陸雲在給吳王的上書中,也提到晉武帝即位二十六年,沒有再修建宮殿,多次下詔嚴格禁止奢靡。若他果然如你所言,前明後暗,則後期他一統天下,何以不學始皇,修他一個氣勢磅礴的阿房宮?”


    馮道微微皺眉,陷入思索。


    李曜卻不等他,繼續道:“晉武帝對百姓是仁慈的,在國家統一後,他繼承了司馬昭優待蜀國君臣百姓的政策,也優待吳國君臣,並且提出對江東百姓免除二十年的賦役,得到百姓的擁護。可道,你想想,後來司馬氏僅僅五個宗室南渡,便能建立東晉,這與江東百姓感激晉武帝可有關係?太宗文皇帝說他‘製奢俗以變儉約,止澆風而反淳樸’。有些人說他驕奢賣·官,實為誤解,劉毅也隻是說他的大臣賣·官,晉武帝晚年有縱然豪強、外戚的缺點,但卻也沒到腐朽的程度,不能把極個別現象當風氣。陸雲不是就說,晉惠帝詔天下‘雖嚴詔屢宣,而奢俗滋廣’。晉武帝在統一天下後執行占田製,允許百姓占田百畝,當時沒有土地兼並,國內太平,有太康盛世的景象,百姓有“天下無窮人”的民諺。散騎常侍鄒湛說‘世談以陛下比漢文帝’,而劉頌在上書中也說百姓把晉武帝比作漢文帝,可見晉武帝在全國是得到百姓愛戴的。”


    李曜歎息一聲:“晉武帝能解除曹魏宗室和東漢宗室的禁錮,優待三國的宗室是值得讚許的,他‘仁以厚下,儉以足用’,總體上來說,應該是瑕不掩瑜。他在晚年有縱容豪強,喜歡宴樂的缺點,可是從中也能看到他的本質依然是儉樸的,他關心舅氏,聽說王愷與石崇爭富,想幫王愷,送去的珊瑚,卻也比不上石崇家中中等檔次的,可見他自己並沒有奢侈富貴。他外出參加宴樂,到王濟家,看到飲食、器具華麗,感到不適應,沒等宴會結束就離開了,這說明他並不喜歡華衣錦食的生活。他聽說和嶠家有好李子,讓他送來些,和嶠是出名的吝嗇,被杜預稱有錢癖,結果隻給晉武帝送來數十個。當時那些豪強世家在當時對晉武帝態度,並非像我大唐,有許多科舉出身沒有強大家族背景的官僚,對皇權敬畏服從。”


    馮道的麵色顯得有些動搖,卻仍遲疑道:“那後來的八王之亂?”


    李曜微微一笑:“這就是曆史的局限性了。”


    馮道皺眉道:“曆史的局限性?此作何解?”


    李曜道:“就是說,每個時代的人,對事件萬事萬物的看法是不同的,你不能要求晉武帝有我太宗文皇帝的眼光,因為這個世界總在不斷的發展、不斷的進步。就說晉武,晉武帝能在複雜環境中,抑製豪強,不讓他們對國家造成影響,主要是對百姓實行仁義,製定占田政策削弱豪強,推行民主、釋放奴婢來阻止豪強勢力過度膨脹,這些都是進步的政策,但是因為這個‘曆史的局限性’,所以他有的政策也表現為負麵影響,比如讓州郡二千石以上官吏的女兒入宮選拔,這被許多人說是荒·淫無道,但其實也是為了限製士族豪強家族之間聯姻,強化皇家地位尊嚴。你要知道,這道政策在具體執行時,晉武帝也是讓自己的楊皇後負責,可見他不是為了自己的淫樂,甚至他偶然說一個女子美麗,被楊皇後反駁了,卻也沒有強求,結果楊皇後選拔時把漂亮的都不選。所以說,可道啊,盡管這個政策有些過分,但是也沒有損害百姓,隻對豪強有影響,他們采取的措施是‘名家盛族女子多敗衣粹貌以避之’。可道,為師與你說這些,是告訴你,評價古之人物,最終還是要依據他們對人民、國家的所作所為是否進步、仁義。”


    馮道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謝老師教誨。”


    李曜點點頭,再次轉過身去。可不料馮道的聲音卻又在背後不依不饒的響起:“然則老師終究是要效仿晉武,讓三家歸晉否?”


    第157章 萬家生佛(三)


    對於馮道這個學生,李曜是很滿意的,縱然他有些時候過於執著,甚至到了執拗的地步,也不會讓李曜生起氣來。


    此時的李曜麵對這個無法迴避的問題,終於開口了:“若司馬昭仍在,晉武何為?”


    馮道兩眼一亮,卻微有遲疑:“老師的意思難道是……?”


    李曜輕輕歎息一聲,語氣很輕但卻堅決:“忘恩負義,非君子所為。”


    馮道麵色微微一黯,但很快又重新振奮起來,道:“老師說的是,忘恩負義,確非君子之所為。”


    他一邊說著,心中忽然想到:“若是大王忽然身死,老師豈不是……不對,大王神勇,豈能忽然身死?再者,老師雖是大王義子,也深得大王器重,然則就目前來看,大王並未有傳王位於老師之意,老師如今也尚未有足夠威望能在沒有大王遺命的情形下強行登位,若是大王真個身死,那才是真正的麻煩。可若要等到大王有心傳位於老師且其自然死亡,那卻要等到什麽時候?”


    他正發愁,卻聽見李曜吩咐道:“你若無他事,便先下去吧,為師還要思考一些事情。”


    馮道無奈,隻好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是,學生告退。”


    等馮道下了樓,屏風後忽然轉出一個中年文士,帶著笑容道:“明公高足雖然略顯稚嫩,然則天資聰穎,思慮非凡,更何況又有明公悉心教導,某觀其今後定是天下宰執、世之名臣……襲吉為明公賀。”


    李曜笑著起身道:“襲吉先生請坐。某早已說過,明公之稱,愧不敢當,先生便喚某正陽便可。至於可道,他人是聰明的,不過如今還隻是一塊璞玉,美則美矣,不堪細品。”


    李襲吉笑著與李曜分別落座,然後道:“某也說過,一俟大王百年之後,這河東大業早晚必入明公之手,某早一日稱,晚一日稱,遲早也是要稱的,有甚不可?”


    李曜笑了笑:“某自問從未有爭嫡之舉,為何襲吉先生對此這般肯定?”


    李襲吉也笑了起來:“沒有麽?”


    李曜眉頭輕輕一挑:“有麽?”


    “哈哈哈哈!”李襲吉忽的仰天一笑,然後盯著李曜的眼睛,緩緩說道:“倘使某未入飛騰,明公之布局,某自問的確無法探之。然則某入飛騰已近一月,又為掌書記之職,經手各類文書信函,不僅飛騰軍,連帶軍械監諸事某亦可參與其聞,如此若還不能看出明公心中所想,則明公將某從大王手中要來,豈非一步臭棋?以明公之大才,焉能作如此無用之舉?”


    李曜也哈哈一笑:“襲吉先生此言,某卻委實沒有聽得明白,倒要請教先生,某有何布局?”


    李襲吉撚須道:“明公與折氏交好,西北非但無憂,而且虎踞強援。”


    李曜笑著搖頭:“某與折氏,不過是因有並肩同壕之誼,因此信函往複較多罷了,襲吉先生何必驚奇?”


    李襲吉卻不細說,反而又道:“大王對河東的統治時刻不敢輕忽,乃是因為以王氏為首的河東門閥世家對沙陀仍心存疑慮,然則一旦大王千秋駕鶴……王氏他們會最樂意誰成為河東之主?”


    李曜笑道:“王氏與某交好非是一日兩日,難道那時候某便開始布局了?再說,王氏雖然勢大,然則我河東軍內部王位、帥印之更迭,他們又使得上什麽力氣?”


    李襲吉仍不辯解,隻是繼續道:“飛騰軍很快便要擴編至一千五百人,而其兵力之來源,則分為三份,一曰沙陀五院,二曰赫連吐族,三曰邊境遊牧。這三股力量,若非明公,任何人都無法統一指揮得了。”


    李曜哂然一笑:“三大來源不假,但也不過是為了便於控製,某來控製,亦或是大王另任軍使,並無多大區別。再說,某麾下即便擴編,也不過區區一千五百人,在這巍巍河東又算得了什麽大事?鐵林軍大軍近萬,常年鎮守太原,某這一千五百人,隻能老老實實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呆著罷了,談何布局?”


    李襲吉也哂然一笑,道:“明公勿怪某直言,軍械監以往不過一下九流小衙,於河東大局無有半分影響,然則自打明公出掌軍械監以來,這軍械監的地位便如張了滿帆一般,地位扶搖直上……如今河東軍中有名有姓的將領幕僚誰不知蓋仆射對明公之器重?這份器重從何而來?不就是因為蓋仆射深知大軍勤務之難,而明公卻幾乎以一軍械監而供全軍之需,這份能耐,換了別人,誰能有之?倘使蓋仆射放權糧草之務與明公,則……嗬嗬,則河東之咽喉,以全然為明公所控。但凡明公不發話,漫說鐵林軍,就算黑鴉精騎,那也隻能瞪大眼睛看著毫無辦法!明公布局如此之深,於人眼不見之處操控一切,襲吉好生歎服!”


    李曜臉上的笑容終於隱了去,微微沉默之後,才道:“就算軍械監如今地位攀升,但軍械監始終是在晉陽,而晉陽始終有非受我掌控、非受我影響的大軍坐鎮。如此,一旦真是情況有變,某已隻能是甕中之鱉,待宰羔羊而已,如之奈何?”


    李襲吉笑了笑,依然不辯說,卻道:“此事待會兒再談,某說明公之布局,尚未說完。


    李曜眯起眼睛:“先生還有見教?”


    李襲吉哈哈一笑:“談何見教?某不過猜測一番罷了,隻怕還未能猜出明公布局之全貌呢。”


    李曜臉上又浮現出笑容:“哦?”


    李襲吉卻正了正臉色,道:“如果說前麵幾條布局,乃是明公在蓄勢,那麽接下來這一條,卻是養望了。”


    李曜垂下眼簾,輕笑一聲:“養望?養什麽望?”


    李襲吉毫不猶豫,決然道:“代州、府穀、晉陽乃至今日這雲州,四地百姓心中已然將明公看做菩薩下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不知有多少人在談及明公之時都忍不住稱讚一聲‘萬家生佛’?明公啊,你該知道,這號稱‘萬家生佛’之人,倘若隻是尋常富商大賈,那是沒什麽要緊的。可這‘萬家生佛’者,居然是節帥大王之螟蛉、是我河東軍之重將、是名門王氏之摯友、是名滿天下之大儒……那這個‘萬家生佛’的影響力,可就非同一般了。不客氣的說,這位萬家生佛一旦某日有心,隻須登高一唿,便是從者雲集,他又有軍械監在手,那更是談笑間便可聚集十萬大軍……明公,你說,這是不是養望?”


    李曜哈哈一笑,盯著李襲吉的眼睛:“襲擊先生這般法眼如炬,想來定然知道說了這話之後,便隻有兩條路可走?”


    李襲吉也哈哈一笑:“哪裏有兩條路?難道明公想說一條生路、一條死路,生路便是跟了明公,搏他個名垂青史、萬古流芳,死路就是冥頑不靈,不入明公之榖?”


    李曜露出笑容,看著李襲吉,卻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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