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不僅是文士,還是能吏,這是在五代最為缺少的一類人才,不可不要。


    須知唐末五代時期,與“武將”相對應的“文臣”,就其組合成份而言,實際上是一個相當龐雜的群體。在他們之中,有的來自往日的名門、官宦世家,有的自身即前朝舊臣,有的則逢風雲際會或憑藉自己的能力起自民間。他們有的曾經從文業儒,有的素來不學無術;有的長於治事,有的不堪繁劇;有的潔身自好,有的則諂諛無行。他們中既有“儒生”“文士”,亦有所謂“文吏”。


    文臣群體的構成特點,一定程度上決定著其內部關係。以“華族科名”為特征的“衣冠之士”,自唐末長期居於領袖群倫的朝廷重臣宰相之位;而五代的近臣謀士班底,則主要由一批沉浮於社會基層、在戰亂及重建過程中湧現出來的善斷繁劇、兼具刀筆吏幹之才者組成。文臣群體中不同類型人物之間素存的芥蒂,在動蕩之中顯露無遺。隻要看看李振者流對於“清流”的嫉恨,楊邠、王章等人對於禮樂文章的鄙薄,就不難明白,“文臣”們彼此之間的成見有多深。這些人雖然起家方式、素質能力各異,在當時卻攀升向同類目標,在同一出路中搏爭。這種艱難生涯中之擠抑排斥、升降成敗造成的敵視是刻骨銘心的。橫亙於他們之間的溝壑,實際上並不淺於文武之間的畛域區分。


    此時還算唐末,衣冠之士還有一定地位,再過十年,兼具“名族”與“文學”背景的所謂“衣冠之士”,在朝廷決策過程中所能起到的實際作用就會相當有限,但他們仍在竭力利用自身在社會上的影響力,試圖維持其最後的地位。這種狀況在唐末以及號稱承繼“大唐”的後唐時期反映得尤其突出。


    唐朝末年的中央朝廷,從君主到官僚迴天乏術,卻出現了講求士族流品的迴潮。學界早有研究指出晚唐貢舉為官宦士族、權豪子弟所充塞。鹹通中舉進士不第的胡曾,曾在其《下第》詩中抱怨道:“上林新桂年年發,不許平人折一枝。”昭宗朝進士黃滔也說,“鹹通乾符之際,豪貴塞龍門之路,平人藝士,十攻九敗。”風氣所向,“當時士大夫以流品相尚,推名德者為之首”,一時間之朝廷重臣多係出身於公卿之家或累代名族、且科舉及第者。以昭宗後期的宰相為例:孔緯,曲阜孔氏之後,擢大中進士第;韋昭度,屬京兆韋氏,鹹通進士;崔昭緯,清河崔氏,亦進士及第;裴樞,出自“代襲冠冕”的河東著族聞喜裴氏,鹹通進士;崔遠,博陵崔氏,龍紀進士,“諸崔自鹹通後有名,曆台閣藩鎮者數十人,天下推士族之冠”;陸扆,祖係吳郡陸氏,光啟進士,曾被皇帝寄予“斯文不墜”的期望;柳璨,出自河東柳氏,光化登第,因學術博奧而“時譽日洽”……這批人的“衣冠聲望”成為唐廷在無望中的希望。


    唐代的曆史走到這一步,所謂的“衣冠”“士族”,本已衍生出新的涵義;依郡望係等第的“名族”,早已與權力中心疏離而風光不再。既為大士族之後而複紛紛投身於科舉,正反映出曆史的發展趨勢。而在經曆了黃巢起義“天街踏盡公卿骨”式的掃蕩之後,上層社會中反而出現了朝廷與“衣冠流品”的緊密結合。不過,此時會聚起來的這些兼具“閥閱”與“冠冕”者,實際上不可能再構成為封閉排他的貴族權勢集團,除去可以增重些許身份作為號召之外別無意義。而且,“衣冠流品”對於政權的強烈依附,直接削弱了他們在亂世中的適應能力。這些人不幸在朝廷麵對著內官中使乃至禁軍將領的戒惕與抵-製,在外部麵臨著強藩咄咄逼人的壓力,全無震懾扭轉之功。如韋昭度者,“舊族名人,位非忝竊”,卻被宦官田令孜譏諷為“在中書則開鋪賣-官,居翰林則借人把筆”;至於裴樞等,更隻被軍閥朱溫及其腹心視為“衣冠宿望難製者”。


    正當王朝末路的這批士大夫,其資質構成有著令人矚目的特點。唐廷為乞靈求助而尋覓得來的這批官僚,盡管兼備科舉與門戶背景,卻多非學識幹才兼長,惟其如此,他們對於“流品”有著特殊的維護與自矜。而這批人當危難之際的所作所為(或者說是“無所作無所為”),則暴露出他們的致命弱點。


    因此,李襲吉這樣有出身,又有能力的人才,是李曜認為絕對不可錯過的。


    第142章 求賢定策


    “卻不知李明府此來晉陽所為何事,如今在這茶館之中,又不好貿貿然下去攀談引薦,若是如此擦肩而過,何其憾甚?”李曜慨然一歎道。


    王笉聞言不覺失笑,搖頭道:“某道兄長滿腔愁懷,乃為何事煩惱,不想竟是如此。這有何難,小弟命人送上一張名剌,請李明府過府一敘便是。想李明府乃是李相公(李林甫)後人,名士風流之輩,某前往相邀,料其定會欣然與會,兄長隻須去寒舍稍坐,今日當可如願。”


    李曜一聽大喜,哈哈一笑:“若是如此,誠然大好,隻是又須勞煩賢弟,愚兄心中,未免有些過意不去。”


    王笉作色佯怒,道:“兄長怎的又見外了,若是這般,小弟不去也罷,倒還免得兄長為難。”


    李曜不禁苦笑:“賢弟……”


    “好了好了,小弟開個玩笑而已,不過兄長的確無須為此掛懷,區區小事,舉手之勞而已,多說何益?就請兄長與小弟暫往寒舍,小弟這就差人去送上名剌請帖。”


    李曜點頭謝道:“既然如此,敢不從命?賢弟請。”


    “兄長請。——平兒,你持我名剌,去送與李明府,請他來赴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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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廂李曜去了王笉府中準備對李襲吉下套,那廂飛騰軍中已經開始打點行裝,準備去雲州募兵。但這一天中,從整個天下來說,最大的一件事卻發生在中原,主角是朱溫朱令公。


    此事要從朱珍和李唐賓的死說起(此事前文有敘),朱珍和李唐賓這兩個在汴軍中數一數二的大將就那麽因為各自看不順眼而先後死了,這種事情,不可避免地在所有汴軍將士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層濃濃地陰影,而由此一來,汴軍的士氣也就一下子變得低沉起來,而相反徐州方麵,卻因此士氣大振,對汴軍的防守也更加堅決,雙方戰事又進入了相持階段。


    同年十二月,淮南的孫儒從楊行密手中奪得了常州,並攻占了潤州,淮南的戰局也一下子變得對孫儒極為有利,這時朱溫因為擔心孫儒將楊行密徹底擊敗,對自己入主淮南造成不利的影響,所以在徐州戰役沒有徹底結束時,就派龐師古分兵十萬渡過淮河,打著援救楊行密的名義去攻打孫儒。但不想這場戰爭進展得也十分不順利,龐師古被孫儒殺得大敗,反倒是楊行密卻趁機攻打孫儒,連戰連捷。到了這會兒,朱溫又轉過頭來擔心楊行密將孫儒徹底打敗,正好孫儒有意講和,朱溫也就趁機將龐師古從淮南撤了迴來。


    然而,龐師古雖然撤迴來了,但連去帶迴,費時多日,徒勞無功不說,更是損兵折將,使得汴軍得徐州之戰更加難打。而就在這個時候,朱溫最擔心的事情終於出現了,這就是李克用派遣部將石君和率河東軍赴徐州參戰。


    石君和在李克用麾下算不得一線將領,所以這次帶的兵並不多,隻有500精騎,人雖然少,但卻表明了李克用對此事的態度。天下藩鎮雖多,不過真正能被朱溫看作對手的,也隻有李克用一人而已。而在此時,既然李克用已經派人過來了,就說不準他不會趁自己對南用兵時,由北邊殺過來,這才是朱溫最最放心不下的一件事。因此,雖然朱溫心裏萬分的舍不得,但左思右想之後,還是決定先從徐州撤軍,好集中精力對付李克用,這也是朱溫一直極為重視李克用的一個表現。隨後,朱溫迴到汴州,便以李克用未請旨而擅自出兵幹涉徐州之戰為名,上表要求朝廷討伐,這也直接導致了那場加速唐朝滅亡的河東大戰正式爆發。


    河東大戰結束後,朱溫降服了魏博節度使羅宏信,覺得再次出兵徐州的時機來了,但此時的李克用風頭正勁,陳兵十萬於河中,朱溫生怕他挾大勝之餘威,出兵攻打自己,所以也不敢貿然進軍徐州,隻能原地守在汴州的帥府中,焦急地等待著河東方麵的消息。


    到了大順二年四月,朱溫終於得到探報,河東節度使李克用已從河中撤軍,並為報前仇,轉而進攻雲州的吐穀渾酋帥赫連鐸,不會對汴州方麵大規模用兵了。朱溫得報,喜得一蹦三尺高,忙把原本集結在西、北方向,用以防守李克用的汴州軍南調,正式著手準備再入徐州,徹底消滅時溥。


    八月,朱溫命大將丁會、葛從周、霍存等人率軍,打著入淮南援助楊行密的名義進入感化軍轄境,包圍了宿州城,同時又另遣別部從北側進入徐州境內,用以牽製徐州方麵的兵力。宿州是徐州南麵重鎮,東臨泗州,南接淮南,與徐州不過一天的路程,可謂朝發夕至。攻占宿州,即可扼守徐州淮南之援,又可截斷徐州南退之路,其戰略意義毫無疑問是十分重要的。


    宿州此前曾被汴軍攻占過,朱溫委派了張紹光為刺史,但後來朱溫從徐州撤軍後,張紹光被宿州小將張筠驅走,時溥便以張筠為宿州刺史。這個張筠,別看年紀不大,腦筋倒是不差,見丁會等人帶大軍將城圍住,知道不能力敵,就堅守不出,任憑丁會百般辱罵,張筠隻當沒聽見,丁會圍了兩個多月城,也沒能將其攻下來,隻能瞪著眼睛幹著急,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時候,還是汴軍大將葛從周想出了個狠招,因為隋煬帝修建的那條大運河正好流經宿州城南,如果在上遊將其截斷,圍堰築堤,立刻就可以把整個宿州泡在大水之中,那麽宿州也就可以不戰自破了。葛從周此人前文有敘,也是當時有名的戰將了,時人有諺:“山東有一葛,無事莫撩撥。”從他出的這個主意來看,就知道這個人的確是有幾把刷子的,居然學了一手水淹七軍。


    丁會聽罷此計,當即大喜,馬上采取行動,命全軍用衣服包土圍堰,又單撥出五千士兵堵壩。僅僅四天之後,大運河就被攔腰阻斷,一時間洪水肆虐,宿州城內頓成一片澤國。而此時宿州被汴軍圍困已經兩月有餘,城防本就吃緊,再加上受洪水浸泡,城牆剝落(前文有敘,此時大多數城樓乃是夯土築成,並非大家在一些遊戲裏見到的那種青磚黑石堆砌的先進貨色),隨時可能倒塌,而刺史張筠苦等時溥的援兵不至,不得已,便於十月十五日開城向汴軍投降。


    宿州落入汴軍之手後不久,時溥部將劉知俊也率部向朱溫投降,被朱溫任命為左右開道指揮使。十一月,淮南孫儒的壽州守將劉弘鄂因痛恨孫儒殘暴,也舉州向朱溫投降,這樣一來,時溥的徐州同時受到朱溫南、北兩麵威脅,形勢更為嚴峻。好在徐州城防堅固,感化軍轄境還有不少城池,一時倒還不至於被朱溫所滅。


    景福元年二月,朱溫因天平、泰寧軍曾在自己攻打徐州時,從背後出兵攻入己境,非常憤怒,又因為感覺一時半會也攻不下徐州,便決定忙裏偷閑,帶兵東進去打朱氏兄弟。其實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此時的朱溫實力已經非常強大了,可以同時發動對東、南兩個方向,三個軍鎮的戰役,頗有後世美軍“同時打贏兩場局部戰爭”的氣魄。


    二月初三,朱溫親自掛帥,以其長子朱友裕為前鋒,進攻天平節度使朱宣所屬的濮州。二月九日,朱溫帶兵至滑州的衛南縣,安下營寨。話說當日黃昏時分,突然有隻烏鴉落在朱溫的行營房頂,叫聲極為淒厲,朱溫此人比較迷信,一看之下覺得不是什麽好現象,連忙令人夜裏嚴加防範,準備次日一早發兵與提早屯入濮州鬥門城的朱友裕匯合。


    此時朱宣已經帶大軍趕到了濮州,聽說朱友裕屯師於鬥門,便連夜趕去偷營。朱友裕由於毫無防備,被殺得大敗,連忙率部棄城南遁。


    次日早上,朱溫按原定計劃早早發兵上路,這時候鄆州兵已經設好了埋伏,隻等朱溫入甕了。又怕朱溫不來,就先派出小股部隊騷擾。朱溫並不知道鬥門已失,見有鄆州兵來襲,登高一望,見不過千人,心下冷笑,學著曹操在華容道時的語氣說:“徐州自來不知兵事,區區千人,送某早點開胃否?”便指揮大軍追擊,鄆州兵則主動向鄆州方向撤退。朱溫縱兵追出百裏,在濮州東邊的瓠河鎮與朱友裕相遇,這時天色已晚,朱溫遂將營寨安下。


    按說朱溫既然已經和朱友裕碰上麵了,自然已經知道了朱瑄率大軍趕到的消息,應該對鄆州方麵有所警覺。但此時的朱溫因為一直以來出兵過於順利,被勝利衝昏了頭腦,根本就沒把朱瑄放在眼裏,聽到這個消息後,一點沒當迴事,仍然派朱友裕帶200騎兵西巡。結果朱友裕正好與朱宣的大軍相遇,結果被打得倉皇南逃,與朱溫失散。而朱瑄又從俘獲汴兵的口裏知道了朱溫營寨的地點,遂帶兵奔襲。


    朱溫先前學曹操說話,沒想到曹操在華容道說的話沒幾句兌現的,基本都是倒黴話,是以這會得了現世報。他此時毫無防備,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整隻部隊被鄆州兵殺得潰不成軍,朱溫本人在張歸厚、李璠等數十騎衛的掩護下倉惶南逃,誰料前麵有一個大溝將去路攔住,朱溫見溝下有堆柴草,便縱馬躍下,但人一要倒黴,喝涼水都塞牙,那馬明明是匹寶馬良駒,此時卻偏偏跳不上對岸。這時候後麵鄆州兵追得正急,朱溫心慌意亂,顧不得統帥氣度,隻得棄了戰馬,在部下的扶持下,徒手攀上了對岸,爬了個滿身是泥,形象大跌。


    當時張歸厚獨自斷後,身中十餘箭仍然持槊拚殺,朱溫以為其必死,但仍命張筠迴去搶他的屍體,好在這時霍存帶了200騎兵殺了過來,左衝右突,這才將鄆州兵殺退,張歸厚這才被張筠用戰馬載迴。


    張歸厚迴來後雖然身負重傷,但硬挺著居然沒死,而且很深沉、很鎮定地說了一句:“你妹的,這一戰咱們的損失太他娘的大了!”


    朱溫聞言,哭得泣不成聲,手撫著張歸厚的額頭道:“隻要你活著就好,隻要你活著就好!”活像對親兒子說的一樣。


    這一戰,大概是朱溫一生中敗得最慘的一次戰役,從出兵到戰敗前後不到十天的時間,卻損失數萬精兵及數十員戰將,甚至連他自己也差點成了鄆州軍的俘虜。好在如今的朱大帥今時不同往日,可謂是財大氣粗底子厚,雖然敗了,而且很慘,卻仍不足以傷筋動骨,反倒把這股怨氣全部發泄到了徐州境內。


    朱溫從鄆州兵敗迴來,告祭了陣亡將士之後,立刻發出將令,在徐州任情剽掠誅殺,絕不姑息。由於汴軍連年對徐州用兵,使得感化軍轄境之內不能耕種,田地荒蕪,百姓流離失所。時溥輸賦無人,苦不堪言,又遭這份掠殺,自知無力再戰,遂遣使向朱溫求和。朱溫倒也痛快,讓使者傳話給時溥說:“你丫現在要想停戰,可以,但你隻有一條路,就是離開徐州,讓出感化軍,還朝受命。”


    這年頭,千好萬好,不如有地盤有軍隊好,所以這當然不是時溥可以接受的,遂幾次遣使通融,但朱溫絕不讓步,就是那句話:要不就走,要不就接著打。最後時溥萬般無奈,隻得假意同意了朱溫的請求。朱溫這才停止了燒殺,並向朝廷上奏,請朝廷調時溥移居他鎮,另派大臣接替。昭宗便命宰相劉崇望代時溥為感化軍節度使,命時溥迴京任太子太師。這樣,朱溫暫時失了用兵的理由,也就命汴軍相繼撤迴本鎮。這也是朱溫對比李克用在政治上高明的一個表現,要是李克用的話,老子打下的地盤,憑什麽皇帝一句話,哥就白打工了,給老子繼續揍,揍完換老子安排的人幹節帥。


    但是朱溫和皇帝都沒料到,這邊汴軍剛撤,那邊時溥就反悔了,聲稱如離境後恐遭朱溫襲殺,所以接詔後拒不受命。朝廷中使無奈隻好返迴,在華陰境內碰見了準備上任的劉崇望,說時溥不來了,你老人家也迴去吧!劉崇望兩手空空的去上任,身邊就兩百多護衛,自然沒法強行去接任,無奈之下,隻好又返迴長安。時溥又派使臣去朝中上表稱:“感化軍數萬將士,固留不允離去。”昭宗連個關中都搞不定,別說徐州了,無奈之下,隻得又下詔書,複任時溥為感化軍節度使兼侍中。


    這個消息傳到了汴州,朱溫當即勃然大怒,上表請朝廷收迴成命。昭宗連時某人都搞不定,哪裏得不起朱溫,一時又是個左右為難,隻得派使者去汴州諭解。朱溫這時候正想去伐濮州以雪前恥,故而隻好先忍耐一時。


    十一月,朱友裕率十萬大軍攻下了朱宣的濮州,朱溫立即命其轉攻徐州。這時時溥經過幾個月的休整,情況稍有好轉,但也絕非汴軍的對手,隻得一麵固守城池,一麵向泰寧軍節度使朱瑾求援。


    朱瑾是朱宣的兄弟,跟朱溫也是死對頭,當日不樂意看見朱溫拿下徐州,便於次年二月,率兩萬兵馬入援徐州。然而卻為汴軍所阻,又遭了朱溫之子朱友裕和大將霍存的伏擊,大敗一場,隻得帶殘部逃迴了兗州。這一戰,朱溫雖然勝了,但霍存陣亡,令朱溫心疼不已。而朱友裕又遭朱溫養子朱存恭誣陷,說他閉寨不出,導致霍存不幸遇難,朱溫信以為真,傳令將朱友裕逮捕按察,由龐師古代掌朱友裕兵權,朱友裕懼而出逃至碭山朱家老宅,求救於朱溫長兄朱全昱,後經朱溫的皇後張氏說和,朱友裕方才得以保全。


    經此一事,朱溫更加怨恨時溥,傳令汴軍猛攻,一連攻了月餘未能破城。此時軍中多有人勸朱溫撤軍,朱溫見久攻不下,也有所猶豫。但敬翔勸道:“打徐州都打了幾個月了,尿都要尿完了,還差最後這一哆嗦?跟他幹了吧!”


    朱溫一想也是,便不再考慮撤軍,更於當年四月十五日,親臨徐州城下觀戰。四月二十日,汴將王師重、牛存節親冒箭矢架梯攻占了城樓,徐州城破。


    時溥見大勢已去,便將府中多年積存的金銀珠寶及全部家人轉移到燕子樓中,然後舉火自盡。自此,朱溫再得感化軍一鎮之地。


    朱溫吞並徐州後,實力大增,放眼中原已無敵手。而此時他的死對頭李克用,雖然也是連戰連捷,但是他的地盤卻沒有能夠跟上朱溫擴張的腳步,漸漸地跟朱溫拉開了距離。


    就在這個時候,中原最後一個障礙,就隻剩下朱宣兄弟二人了,於是敬翔作為朱溫的首席謀士,立即獻出五條大計,即“固徐州、防淮南、圍兗州、攻鄆州、待夏收”,也就是說待夏糧收後,汴軍兩線同時出擊,圍困兗州,並集結優勢兵力攻擊鄆州,使其首尾不能相顧,而在此期間,將徐州的局勢穩定住,自然也就防住了淮南的楊行密,既可以達到打擊天平、泰寧兩軍的目的,又絕不會使自己內部出現大的問題,可謂是進可攻、退可守。


    這條計策出得是又穩又狠,足以保證汴軍進退無虞,朱溫心裏也很明白,幹掉朱氏兄弟本來就是一早一晚的事,根本沒有必要去冒那麽大風險,所以立即采用敬翔的建議,傳令全軍,堅決按照這一精神準備備戰,待夏糧收後,再行東征。


    朱溫定策完成傳令下去之事,李襲吉正拿著王笉的名剌,來到王家老宅。


    第143章 李曜舉賢(上)


    李襲吉此來王家,略微有些疑惑,因為他雖是李林甫之後,但李林甫本人去世之後,他這一係親族並無什麽格外出彩的人物,因而到了今天,這個說法也隻能表明他李襲吉並非土包子出身,至少也是“我家祖上曾經風光過”的人。


    祖上風光過,比一般祖上都沒風光過的人來說,在大唐自然是略微更有地位一點,但是在不僅祖上風光,如今依舊風光的王氏麵前,卻就不值一提了。


    再有更關鍵的一點就是,李林甫的名聲,在士林之中本身就不好,甚至說得上是臭不可聞,因此對於王家會邀請他,他是有些受寵若驚的。進門的時候,他還自己提醒自己,決不可犯當初祖上的毛病,被人笑話。


    按照後世的一貫看法,李林甫是唐玄宗時期有名的專權擅政、口蜜腹劍的奸相。稍微深入一點來看待這個人的話,則會發現史書中記載的李林甫出身高貴,是唐高祖李淵從父弟的曾孫,可算得上是李唐皇族支庶。李林甫是唐朝初年長平肅王叔良的曾孫,也算是宗室子弟了,可惜關係過於疏遠,世代承襲的爵位早已經沒有了。


    不過也是因為這個關係,他才得以進入宮廷禁衛軍中,一開始時隻是個千牛直長,唐玄宗開元初年,升為“遷太子中允”。他舅舅薑皎特別喜歡他,當時宰相源乾耀執政,和薑皎聯姻,李林甫嫌官職太小,但又“無學術”,不能登科入仕,便利用舅父的姻親關係,巴結當朝侍中源乾曜的兒子源潔,通過源潔向其父代求司門郎中相府中的辦事員。源乾耀卻看不起李林甫,認為郎中是既有才能又有聲望的人才能當的,而李林甫不是這塊材料。不過人情難卻,還是安排他當了為東官“諭德”——這個職務主管規諫太子,繼而遷“國子司業”——國學中的行政事務官。李林甫自然不甘心管理一群學生,於是繼續鑽營。開元十四年,也就是726年,被禦史中丞字文融引薦,“拜禦史中丞”,正式進入大唐帝國朝廷權力中心。


    然而此人官場雖然得意,但的確有些不學無術,憑借著王爺、國公等關係網,封建社會儒家學說所倡導的“學而優則仕”的傳統原則對他也失去了約束。他沒有科舉進身,就直接由千牛直長而直升國子監司業,相當於現在北京大學的副校長了。後來再加上他為官有術,擅長投機鑽營,會鑽門子,看風向,於是就扶搖直上,由國子監司業升禦史中丞,繼而又升刑部、吏部侍郎,最後一直升到一人之下兆民之上的當朝宰相。


    另據史書記載,李林甫給人的印象是平易近人,和顏悅色,但卻“陰中傷之,不露辭色。”他的政治權術已經耍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不僅一般人為之心驚,即便老奸巨猾者也望而生畏。尤其是他在外表上裝得對人極為友善,暗中卻加以中傷竟然一點也不露聲色,世人謂之:“口有蜜,腹有劍”。在《資治通鑒·唐紀》中也曾有這樣地記載:“李林甫為相......尤忌文學之士,或陽與之善,啖以甘言而陰陷之。世謂李林甫口有蜜,腹有劍。”流傳至今的著名的成語“口蜜腹劍”即由此而來,比喻嘴甜心毒,陰險狡詐。這個成語在中國可謂是家喻戶曉、婦孺皆知,但要說起李林甫這位“弄獐宰相”的另一個著名的典故,恐怕就知之者寡了。


    自古,宰相固然不一定必是飽讀詩書的大學者,但一般也不會太差,然而李林甫的水平卻差到了驚人的程度。且不說相府平常公私文書往來自然有文士(類似於今天的秘書)代筆,但問題是別人代筆之後他還不認得,由此,鬧出了不少笑話。


    有一次,選人嚴迥的公文判語中用到了“杕杜”二字,李林甫不認識“杕”字,於是就轉身隨口問一旁的吏部侍郎曰:“此雲‘杖杜’,何也?”吏部侍郎見他誤將“杕杜”念成了“杖杜”,鬧出了常識性錯誤,但作為下屬又不敢去當麵糾正,於是隻好裝聾作啞,俯首不語,現場氣氛好不尷尬。其實,“杕(di)杜”是《詩經·唐風》中的篇目,這在當時是剛剛進學的蒙童都熟知的,而貴為大唐國相的李林甫卻居然不認識。


    其實,不懂就不懂,隻是不要裝懂就好了。至聖先師孔聖人不也曾經說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嗎?但孔夫子此話的意思是不懂就要謙虛踏實地學習,而權相李林甫卻不僅不懂,還不學習,而且還要附庸風雅。


    於是又有一次,他的小舅子太常寺少卿薑度喜得貴子,這迴李林甫打算親自賣弄一番,就沒有讓手下的秘書代筆,遂即興手書慶賀曰:“聞有弄麞之慶”。恰值這天來賓賀客滿堂,大家一看不禁掩口啞然而笑,但因為是當朝宰相的“墨寶”,在場的來賓是不敢公開大笑的。其實,這“麞”亦作“獐”。原來在《詩經·小雅·斯幹》中有句曰:“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詩意是祝所生男子長大成人後成為王侯,後人因此稱生男為“弄璋”。而不學無術的李林甫明明不懂這個典故,卻還想要在大庭廣眾之前賣弄一下斯文,於是硬生生地就將“弄璋”誤寫成了“弄麞(獐)”。而這“獐“卻原本是一種山林野獸,按照他的賀詞,意謂“祝賀你們家生了一個小獐子(野獸)。”因此,來賓焉有不笑之理!而這原本也是當時封建社會上私塾的小小蒙童都懂的知識,根本不算什麽生僻之典,而貴為泱泱大唐帝國宰相的李林甫卻居然給弄錯了,所以賀客們這才不禁掩口啞然失笑。而弄性尚氣、弄巧成拙、為蛇畫足的權相李林甫也因此筆誤而貽笑當世、萬世“不朽”了。對於這個有趣的史實,宋代大文豪蘇東坡曾在其所作的《賀陳述古弟章生子》詩中寫道:“甚欲去為湯餅客,唯愁錯寫弄麞書。”


    李林甫這樣的水平,在士林之中自然名聲好不了,連帶著他的後人如李襲吉這樣本身的確有大才之人,一開始籍籍無名之時也常常被人笑話和看不起。


    李襲吉一進門,便看見兩名年輕男子立於屏風之後,見他進來,立刻拱手笑道:“貴客氣度非凡,敢問可是李明府當麵?”


    李襲吉連忙拱手,客氣道:“哪裏哪裏,某便是李襲吉,二位……?”


    麵相秀氣的那年輕人笑道:“此處某為主人,還是某來介紹吧。李明府,學生王秦,字燕然,不知明府可曾與聞?”


    李襲吉忙道:“原來是王郎君當前,自然聽過。”


    王笉笑著微微側身,介紹道:“這位乃是飛騰軍李軍使,尊諱不敢妄稱,其字正陽是也。”


    李襲吉吃了一驚,忙問:“竟是李飛騰當前?久聞大名,如雷灌耳!”


    李曜聽了這句,差點下意識上去伸手準備跟他握手,好容易憋住了,才笑道:“李明府客氣了,久聞明府才高八鬥,可惜無人引薦,不敢冒昧登門拜訪。今日燕然賢弟深知我心,特請明府前來一敘,以述心懷,還望明府不吝指點。”


    第144章 李曜舉賢(中)


    李曜這邊與李襲吉相談甚歡,兩個人一邊在王家後院的某處閣樓對弈,一邊談古論今,王笉笑吟吟地在一邊陪著,時不時插上幾句。她慣會與文人雅士相談,隨便穿插幾句,便能將氣氛調動得熱切起來,這一局棋下完,李曜與李襲吉居然就談成了多年故交一般。


    待用罷了晚餐,李襲吉正要告辭而去,忽然來了王家家仆匆匆傳訊,說是節帥王府派人來尋李軍使。


    李曜與李襲吉一同出了中庭,來人卻是李克用身邊的一位牙兵小將,那小將看了一眼李襲吉,似乎是認得他,不過卻也沒打招唿,直接對李曜拱手道:“飛騰,方才南邊傳來消息,似乎汴州出了什麽事情,大王請飛騰前往王府商議。”


    李曜微微詫異,本以為李克用是決定了對李存信的懲處方案,卻不料竟然是朱溫那邊出了事。不過朱溫是李克用第一號大敵,既然是事關朱溫,李克用自然是很重視的,那麽他也不能不表現得似乎很重視的模樣,連忙臉色一肅,道:“好,某這就隨你前去,勞太尉引路。”


    路上,李曜思來想去,才想起最近朱溫那邊應該是出了什麽事情。卻是之前汴軍收了糧食,也整頓好了地盤,便按既定方針出兵,首先由龐師古和葛從周帶兵對兗州進行了試探性地進攻,這就是先不對兗州發動主攻,而是不停地出兵對泰寧軍轄境進行騷擾,以達到調動疲憊敵人兵力的目的,從而為汴軍發起總攻創造有利條件。


    這次進攻由於計劃周全,戰略得當,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龐、葛二人一路帶兵繞過兗州,到達曲阜,將大營紮下,又分兵去打齊州(今濟南),引得一路上的州縣頻頻告急,而朱瑾隻得不斷發兵營救,結果又屢為汴軍所敗,最後隻好退守兗州。


    等汴軍對兗州東部的騷擾持續了一段時間,初步達到了疲憊敵軍的戰略目的之後,朱溫才正式親率大軍,正式出兵鄆州,紮營於鄆州城北七十裏外的魚山。而與此同時,龐師古也將營盤紮在了鄆州南部的梁山,與朱溫部遙相唿應,從而形成了對鄆州南北夾擊之勢。此外,則由葛從周另率一部,進逼兗州,以牽製兗州方向的兵力。


    這個出兵計劃與敬翔那五個原則之中“攻鄆州、圍兗州”的戰略部署稍有出入,但是也並不矛盾。因為他那五點原則的主要意思,就是集中優勢兵力,於正麵同時進攻鄆、兗二州,使朱氏兄弟不能將兵力集中於一處,以達到逐個擊破的目的。那麽,究竟是“圍兗州”還是“打兗州”,這就隻是戰術層麵的問題了,可以按照實際情況,充分做出相應的安排或者改變。


    果然,這一戰略部署極為奏效,麵對著汴軍咄咄逼人的進攻,朱瑄、朱瑾隻能三分兵力,一部由朱瑄帶鄆州兵迎戰朱溫,另一部則有朱瑾帶兗州兵赴援鄆州,剩下的一部則由朱瑾手下大將張約帶部分兵馬迎戰來犯兗州的葛從周。


    然而,天平、泰寧兩軍的兵力本來就不如汴軍,這一分兵更讓其大吃苦頭。特別是由張約率領的那路兵馬隻有3000人,一碰到葛從周就被打得大敗,張約本人則戰敗被擒,這也使得兗州形勢更加緊張。而朱瑄得知朱溫在魚山紮營後,因在本土作戰,有心與其速戰速決,所以立即帶兵渡過了濟水,到朱溫營前搦戰。


    朱溫見他來了,也很高興,立即整軍出寨,迎戰朱瑄。兩軍在野外紮住陣腳,準備應戰。這時突然發生了一件對鄆州軍極為有利的事情:就是在毫無征兆之下,忽然東南風大起,汴軍頂風而立,被這陣大風吹得東倒西歪,還沒交戰就先有了潰敗之相。其實如果這個時候鄆州軍能抓住這個上天賜給他們的破敵良機,不難將朱溫殺得大敗而逃,萬一運氣好,沒準能收了他的腦袋也說不定。


    但朱瑄這人,天生沒有那種命,更沒有李世民那種敏銳之極的眼神,可以隨時發現勝機,他此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看汴軍被這場大風吹亂了陣腳,光顧著看熱鬧,居然沒有傳令士兵對汴軍發起進攻,所以也就失去了千載難逢的破敵良機。而此時的朱溫,麵對著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卻是毫不慌亂,立即傳令全軍騎兵,揮鞭迎風大吼。頓時,整個汴軍全軍上下拚命呐喊,聲動天地,借著風勢一直傳出數十裏外,這一來,便將軍心穩住,更使鄆州軍不敢來攻。


    鄆州軍還沒接戰就先在士氣上輸了一陣,然而這還不是最致命的,也許是上天恨他們不能抓住賜給他們的良機,轉眼間風勢逆轉,風向由東南轉為西北,這一下汴軍又占了上風頭。


    成功的人和失敗的人,差別在哪裏?就在於上天給了他們同樣的機會,一個抓住了,一個錯過了。


    這樣的機會朱溫是決不會錯過的,立刻命士兵放火,如此草枯之時,火借風勢,隻在眨眼間便燃起了熊熊烈焰,直撲鄆州軍陣營。這一來,鄆州軍頓時大亂,被汴軍殺得潰不成軍,餘下者隻能渡過濟水逃生,又被水淹死不計其數。而還未等剛剛逃過河對岸的鄆州軍定下驚魂,龐師古又率部趕到,緊接著又是一頓砍殺,好在這個時候朱瑾帶著兗州主力恰巧趕到,這才讓鄆州軍多少還剩下些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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