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嗣倫又不是李曜這種沒有什麽迷信思想的現代人,聽了這話,悚然一驚,心道:“莫非真有這般高人為李正陽指點過此事,否則別的不說,他怎敢如此肯定我此番必是弄璋,又怎知我要將兒子取名從遠?”


    人一迷信,再聰明也就化作流水,就如同那原本威震天下的高駢,坐鎮揚州之後,就因為迷信,落了個晚節不保。此時的折嗣倫已然被李曜或者說李曜背後的高人“懾服”了,當下恭恭敬敬道:“如此某自然深信之,不敢有疑,不敢再賭。”


    李曜依舊哈哈一笑,心道:“這算不算老子給將來的一位大名人取了名字?不知道日後史書記載折從遠時,會不會寫一句‘其名為李曜所取’?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不過,話說迴來,折家真真崛起,好像就是從折從遠開始,他今年出生,十幾二十年後,不知道能不能為我所用?”


    李曜於是迴憶了一下,折從阮早年在李存勖部任河東牙將,領府州副使。李存勖滅後梁稱帝以後,又授折從阮為府州刺史。後唐長興初年,折從阮入朝拜見後唐明宗。後唐明宗以折從阮久鎮邊州,熟悉邊地情況,所以特加撿校工部尚書,授他為府州刺史。


    後唐明宗死後,河東節度使石敬瑭以割讓幽雲十六州等條件,取得遼兵的援助,推翻後唐建立後晉。當時折從阮所轄的府州也在割讓之列,消息傳出,一時人心惶亂。至此,折從阮據險保境,以抗遼朝。石敬瑭死後,其養子石重貴繼位,是為後晉少帝。後晉少帝恥臣於遼,反與遼朝為敵,並詔命折從阮出師伐遼。折從阮受詔後於次年春率兵擊遼,深入其境,攻拔10餘砦。不過後晉在將臣無能下累敗於契丹軍,折家在西北一隅的小勝並無法挽迴汴京被破的命運。到後晉少帝開運初年,朝廷加封他為檢校太保,及本州團練使,開運二年又加封他為朔州刺史、安北都護、振武軍節度使、遼西南麵行營馬步都虞侯等職。折從阮在後晉時雖保境有功,但可惜,其轄境僅為後晉西北邊境一隅之地,幽雲等北邊重鎮盡為遼朝所有,遼朝以此為基地不斷攻掠中原。


    到開運四年初,遼終於攻入後晉首都開封,後晉也就壽終正寢了。當遼兵攻入開封後,後晉河東節度使劉知遠在晉陽稱帝,詔撫後晉舊臣歸附。這樣,折從阮率眾歸從劉知遠。當遼從開封退兵後,折從阮隨劉知遠迅速進占洛陽和開封,劉知遠入開封後,揭開了後漢的曆史,劉知遠也就是後漢高祖。後漢高祖升府州為永安軍,並將原振武軍所隸的勝州及沿黃河五鎮都劃歸永安軍管轄;同時授折從阮光祿大夫、杜校太尉、永安軍節度使,府、勝等州觀察處置使等職,並特賜功臣名號。


    劉知遠做了11個月皇帝死去,他的侄兒劉承祐繼位,是為後漢隱帝。後漢隱帝加封折從阮為特進、檢校太師。受封後的第二年,折從阮舉族入朝晉見後漢隱帝,後漢隱帝又特任命折從阮子德扆為府州團練使,加授折從阮為武勝軍節度使。


    後周太祖郭威稱帝,折從阮以北國雄鎮,國朝重臣的地位,在奉表稱藩後,後周就加封他為同平章事,等於是有使相的地位了。曆任宣義、保義、靜難、永安等四鎮節度使,太祖將崩又以為世宗顧命。因鎮守邊關有功,去世之時,後周世宗贈為中書令。


    李曜之所以這麽肯定折從遠今後必為使相,原本就是因為這些史實。不過他忘了一點,作為一隻正在開始扇動翅膀的蝴蝶,他不應該忘了自己的存在是有可能給這個世界造成各種變故的,有時候這些變故不一定會出現,但一旦出現了,就不知道會變成什麽模樣。


    原本曆史上的折從阮一生經曆了五代時期最混亂的時期,又遇上契丹南下覆滅石晉的危機,府州直麵契丹的西京大同府與西南路招討司,作為河東地區抵禦契丹入侵的第一道關卡,戍守邊境、維護百姓,對於中原朝庭或華夏民族而言功不可沒。特別是後周代漢後,因為北漢割據太原,隔斷府州與汴洛的聯係,而西麵又阻於世仇的平夏拓拔部,折從阮仍奉表不絕,及至於二度入闕,其氣節令當世感佩,更重要因為折家軍的精騎無雙,牽製北漢與契丹無法全力南下,才讓後周世宗可以放手進行先南後北的統一大業。


    而在這個世界,折從遠還會不會是那個折從遠,是與曆史上的折從遠一樣,還是根本挑不起折氏的大梁,又或者比曆史上更加出眾?這一切的一切,其實都已經成了未知數。


    李曜和折嗣倫二人因為此事一打岔,在門口耽誤了片刻,此時事情談完,擔心中折宗本急切,不敢在拖延,快步走入中堂。


    折家的節堂不比中原習俗,不必脫鞋跪坐,而是直接用的胡床椅凳。李曜雖然偶爾會有點大漢族主義,但絕大多數的時候是讚成民族平等的,他實際上應該算是“大華夏主義者”或者“大中華主義者”,對於椅凳,他絕無這時代一些守舊之人那種看不慣的心態,反而極其欣賞。


    畢竟,作為後人,跪坐是真的累。要坐著舒服,還得用臀……


    “李某來遲,勞折兵使久等,恕罪,恕罪。”李曜進來就衝折宗本一拱手道。


    折宗本反倒不像折嗣倫先前那麽急切,而是笑著起身拉李曜坐下,這才自己坐下,說道:“大清早就叨擾李軍使,本是老夫不是,李軍使何談恕罪?不瞞李軍使,此番請軍使前來,乃是前方探馬探知一樁新的軍情,事關重大,老夫不敢擅專,是以請李軍使過來,參詳一番。”


    李曜點頭謝過,然後問道:“未知何事?”


    折宗本盯著李曜的眼睛,冷靜地道:“前方探馬探知,夏州增兵一萬,已經開往府穀。”


    李曜眉頭一揚,反問:“夏州增兵一萬,再來府穀?”


    “正是。”


    “千真萬確?”


    “千真萬確。”


    李曜眼中殺氣一閃,寒聲道:“拓跋思恭好大的膽量。”


    折宗本笑道:“拓跋思恭的膽量一貫很大,當日他實力不濟,尤敢挑戰黃巢逆賊,如今羽翼豐滿,自然更是膽量驚人。”


    “膽大包天才是吧,折兵使?”李曜麵色堅毅:“即便拓跋思恭增兵一萬,某也隻當他是土雞瓦狗,今番不打得他疼了,看來他是真當我河東無人,自以為可以來河東撿漏子了!”


    折宗本微微一頓,問道:“我等可需再請些援兵?”


    李曜搖頭道:“不必,拓跋思恭如今必然知道某已經到了府穀,但他原本就有優勢,如今有增兵一萬,必然氣焰高熾。不過不妨,此時反倒是一個機會。”


    折宗本一眯眼:“機會?”


    第088章 勝敗之論


    李曜點頭道:“正是機會。”他微微一頓,問折宗本道:“不知折兵使手中如今可以調動出戰的步兵、騎兵各有多少?”


    折宗本打量了他一眼,答道:“八百步軍,一千兩百騎。”


    “好,那麽折兵使可知拓跋思恭所遣援軍之行進路線,其軍如今已然到達何處,是否分兵,領兵將領為誰,其能力、性格如何?”


    折宗本臉色逐漸嚴肅起來,點頭道:“李軍使年少有為,堪稱知兵。據探馬迴報,拓跋思恭所遣援軍,領兵主將乃是其五弟拓跋思恩,此人在拓跋家其名不甚彰顯,本無從知曉其脾性,然則先賢有雲:‘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拓跋思恩在家中與拓跋思忠最為交好。拓跋思忠乃是死於追擊巢賊,為人驍勇而魯莽,仗義而粗豪。某以此料之,拓跋思恩之習性,即便不與拓跋思忠雷同,亦當不遠矣。”


    李曜聽到此處,微微點頭,但仍然眉頭輕蹙。


    折宗本知他意思,又繼續道:“至於行軍路線,此事非是某麾下兒郎不盡力,而是西北自古荒涼,從夏州並無直接到達府穀之路,欲要往來夏、府,則唯有在銀州轉道。然則銀州與府穀自來少有聯係,古道雖存,時斷時續。此番拓跋氏前來,進入沿河五鎮地界之前,其行軍路線足可以千變萬化,委實難料。”


    李曜聽了,雖不甚滿意,但也知道折宗本的話乃是實情。古人再怎麽說重視情報工作,畢竟比不上後世那般花樣百出,其情報水準自然難跟李曜從書中看來的“國府軍事統計局”相比,就更別提那些什麽中央情報局、克格勃、摩薩德之類了。


    不過即便如此,李曜聽了,仍是點了點頭,淡然一笑,微微拱手道:“折公,此番拓跋氏增兵一萬,全軍或有一萬三千至一萬五千人,而折公與某,可調動兵力不過兩千五百,拓跋氏之兵力,足我六倍,聞之令人不敢相抗。”


    他說到此處,微微一頓,但折宗本深知他必有下文,也不打斷,隻是微笑著看著他。


    果然,李曜忽然胸膛一挺,崢嶸盡顯,語如斬鐵:“然則我等乃有五勝,而拓跋氏卻有五敗,以五勝而戰五敗,焉有不克之理?某來府穀之前,隻想著固守城池,使拓跋氏不得深入,便以為勝,此時卻敢發下豪言,必大敗拓跋,令其铩羽,三年內不複有東望府穀之勇!”


    這一番話,委實太過驚人,就連折宗本這等有信心守住府穀的折家家主都震驚了,忍不住問道:“老夫愚魯,未知李軍使所言五勝五敗,其理何在?”


    李曜並不故作神秘,而是坦然言之:“拓跋思恭身為唐臣,官至夏綏節度,本當深念聖恩,表率一鎮,然則卻未奉敕旨,輕開邊釁;河東節度隴西郡王李公,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龐勳、剪黃巢、黜襄王、存易定,為朝廷屢立大功,近日又為朝廷剪除一地賊寇,天下仰望,威及四海……今番夏綏來戰河東,實在以逆而擊順,名不正,言不順,此拓跋思恭大義之敗,某等大義之勝。”


    折宗本點了點頭。他對這一點看得並不是很重,但知道但凡說話,這等大義名頭肯定要掛在最首要的位置,因此李曜第一勝敗之論,說大義,他並不驚訝。


    李曜也知道折宗本是聰明人,對這第一點,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沒有誰傻到點破。中國人自來有這個習慣,後世盛行的潛規則,似乎也與這種習慣不無關聯。當然此是題外之話,不提也罷。


    於是李曜便繼續道:“拓跋思恭早年竊據邊城,自稱留後,聖人寬宥,不予追責,他卻不知悔改,數度為禍,雖則響應鄭相公傳檄,出兵助剿巢賊,然卻勝少敗多,累為賊笑,可見其人誌大才疏,並不知兵。此番出兵,領軍之將拓跋思謙、拓跋思恩等輩,籍籍無名,碌碌之輩爾;反觀我河東,並帥深孚天下之望,號稱軍中飛虎,兵鋒所指,無有不克,旌旗所向,望風披靡,昔日長安之戰,若非並帥之黑鴉軍殺破賊寇,黃巢等輩,沐猴而冠,如今卻也將安坐長安久矣!而於府穀,折公久領邊地,曉暢軍事,嗣倫兄為政寬和,人競相附,即使我輩,軍中亦有嗣恩賢弟自小從軍,身經百戰,國寶虎子,智勇雙全,某麾下有旅帥朱八戒者,橫勇無匹,馬前素無三合之將……如此,拓跋思恭將才困窘,某等群賢畢至,此我人才之勝,拓跋人才之敗也。”


    折宗本點了點頭,依舊不動聲色。


    李曜又道:“昨日散席之後,某曾馳馬於府穀周圍勘察地茂,知府穀背水依山,易守難攻,山下要道,險要難行,城池雖小,堅不可摧。拓跋氏遠道而來,糧草運輸極為不便,唯求速勝,可免一敗,然則府穀險要,賊兵再多,擺將不開,也是無用,糧草又為困窘,一旦有個閃失,全軍必陷危局。如此我隻需一支可於山上跑馬之精幹騎兵,遊擊其糧秣,疲而擾之,卻不與其苦戰,則久之拓跋必然困頓,戰意全無,唯有撤軍,某等再假意追擊,其必恃眾反擊,我等於是佯退,放其遁走。待其謹慎全消,再全力追殺,賊軍必敗!”


    折宗本聽了兩點都不甚在乎,聽到這裏卻是老眼一亮,精芒一閃。


    不錯,地理優勢,他作為沿河五鎮兵馬使,府穀城就是在他的指揮下建設起來的,他自然知道府穀的地理優勢很明顯。然則如何將這種優勢利用起來,不僅擊退敵人,甚至直接擊破來敵,他就有些犯難了。哪知道李曜寥寥幾句話,一場勾心鬥角而又驚心動魄的大戰,就勾畫在其眼前!


    李曜自己對這個計劃也比較滿意,他昨天去觀察地形,的確很是為這府穀的地理優勢大聲叫好。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王之渙之詩摹狀的是古涼州,而其所狀孤城地處要塞、境界孤危之況景,又恰似府穀。


    府穀城築於黃河西岸三百丈之上的一座石山之巔,依山臨河,巍峨險峻;遠望城廓,宛若一隻下山猛虎突然昂頭,又似拔地而起的孤島。其東臨黃河,南為懸崖,西為巉岩,北若虎頸。登臨此城,極目遠眺,滔滔黃河奔騰而來;隔河,河東百裏之地盡收眼底。


    當時他來到山城南門山根,舉頭仰望,危乎高哉!


    那懸崖絕壁山腰的一排石窟,山寺淩空,架有棧道,岩石凸暴,給人以震撼之感。沿神路攀登而上,有一千佛洞,洞中石窟六眼,窟約深丈餘,寬近兩丈,高一丈,內供釋迦、文殊、普賢等佛陀,第二窟內供大小佛陀千餘尊,千佛洞因此得名;另有祖師殿一座,建於門洞右側之逍遙樓上,內供東華帝君金身一尊,與石窟成掎角之勢,互為唿應,可謂佛道一家。


    那千佛洞建在懸崖絕壁上,乃是此地古今之人,用繩索從高處把石工放吊在半空,像當年林縣開辟紅旗渠一樣,於峭壁懸崖上用鐵錘鋼鑽鑿以成窟。


    置身千佛洞棧道上,憑欄望去,腳下萬丈懸崖,滔滔黃河,川逝而去,山危水闊,窮盡險奇;是時,李曜心中一首清人徐恆讚《千佛洞》之詩湧上心頭:“峭壁城南寺,重重石洞穿。下臨河浪闊,平眺晉雲連。遠樹當窗近,輕舟過檻偏。心空來坐久,且話靜中緣。”那一時,他的心境仿佛出現一片空靈,一種神秘崇高的敬意,自然而然產生出來。千佛洞左下石壁為摩崖石刻,古誌中記石壁上刻有“禹王初導”四字。


    南城門懸空而下者,乃是水門。李曜當時一問之下方知,此城依山不井汲,乃汲於河。


    水門乃古代士兵和居民打取生活用水的唯一通道。水門建造奇特,巨石砌築,高數丈,門洞兩側為峭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水乃人畜賴以生存的命脈,水門建若雄關,正是為了保護汲路,防敵進攻時切斷水路之故。


    拾階而上,但見水門之外、洞門之上建有亭閣,雖不算精雕細琢,卻正好融於山水,妙化無窮。


    此處李曜當年出差之時其實來過,今次算是故地重遊。不過後世來此,已隻剩些殘垣斷壁,哪裏能與如今相比?李曜在此想起當年出遊此地時,那導遊講過的一樁故事:說黃河波濤浩渺,三百多年前,也就是1697年,清康熙帝巡兵寧夏,第三次平定葛爾丹時,禦駕親征,即由河東保德縣城乘舟渡河於府穀城小住三天,即由此水門上岸登臨入城。府穀新縣城城址位於劉家川,其時劉氏為望族,多為船戶,設有渡口,稱劉家渡。康熙帝渡河時正是劉姓艄公為駕擺渡,因見艄公水中技藝高超,在滾滾巨浪中行舟若平地,龍顏大悅,隨即口占詩曰:“古渡遠年傳至宋,舟人今日仍姓劉”,旋即傳旨:從此以後,永遠免除府穀劉姓之賦稅。從此,劉家便再沒有納過賦稅,直至全國解放。康熙帝在府穀小住時,微服私訪,體察民情,做了件開放“黑界地”的大事:清初,擔心蒙漢聯合反清,清廷下令在蒙漢交界明長城之北割劃出寬50裏,西至寧夏的一條地帶,在此地帶裏,不許漢人耕作,禁止蒙人放牧。北胡南漢,互不相擾。久而久之,這條“隔離帶”變為黑土,老百姓稱之為“黑界地”。康熙帝了解到“界地”兩翼百姓生活苦焦,民不聊生,主要原因是“界地”良田不準農牧所致,於是傳旨開放“界地”,允許蒙漢耕牧,此事據說深得民心。康熙帝在繁忙的軍事鬥爭之暇,亦不忘雅事,在府穀吟題《曉寒念將士》一詩,詩中流露出對戍邊和帶甲出征將士在霜華侵月、朔風凜冽中安全和溫飽的擔憂,不過李曜一直覺得清人寫詩,隻有幾人可看,康熙這首詩他委實不記得了,再說他對清朝諸帝無一好感,尤以康乾二人為勝,自然不會專心去讀。


    水門而上,循蹬道,路曲徑危,登高涉陂,立馬就到南城牆根。城牆高聳,下半段為半丈長一尺厚的石條築壘,女牆段為一尺多長的青色城磚砌築,城牆蜿蜒,隨地就勢,通高兩丈半以上。轉彎處,早見城門高聳,門楣上“府穀”兩字撲入眼簾;入“府穀”,過洞門,裏麵是四方四正的一個“甕城”,府穀山城置東西南北四大門又小南小西兩小門,南北大城門及小西門外均築有甕城;巡甕城一周,又早見“南門”兩字,入南門,登城樓,但見城樓與甕城差錯崢嶸於藍天白雲之下,下瞰黃河如帶,浩浩蕩蕩;目睹府穀新縣城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一片繁榮景象。


    如此易守難攻之城,李曜看在眼中,哪有不豪情萬丈之理?


    想想曆史上府穀戰績,也可知道這府穀不是那麽好打的!


    府穀古城雄踞邊塞,襟山帶河,北枕長城,西瀕榆神,與晉、蒙相連。古時設府穀則為了控製黃河西岸,府穀治所高踞塬頭,固然易於防守,卻極為缺水,須由黃河中取水供應,如水源被切斷,州城就難於防守。所以當年築城時為了鞏固取水道路,就緊瀕黃河,連城下也不留空隙。


    府穀折氏鎮守府穀數百年,北漢、契丹、西夏、遼、金等割據勢力數百次侵掠府穀,很少得到便宜。後周廣順二年(952)北漢劉崇遣兵三千攻府穀。防禦使折德扆大敗漢兵,殺二千餘眾。顯德(954—960)中,北漢遣喬贇率軍攻府穀,永安軍節度使折德扆率軍與北漢軍於河市鎮決戰,北漢軍大敗,死五百餘眾。北宋乾德元年(963)臘月,北漢衛州刺史楊璘率軍攻打府穀,宋將折德扆於府穀城下大敗北漢軍,生擒楊璘。至道元年(995)契丹大將韓德威率一萬餘眾並黨項首領馬翰自振武(今內蒙古和林格爾)偷襲府穀。折禦卿在子河汊以數千兵設伏,契丹軍自相踐踏,墜崖穀而死者甚眾,五千餘眾被殺,其中有名號的將領就有二十多人,韓德威“僅以身免”。鹹平二年(999)秋,趙保吉(李繼遷)率西夏兵攻府穀,折惟昌與叔父折海超、弟惟信率兵應戰,海超、惟信戰死。後西夏兵複來,折惟昌與劉文質、宋思恭合兵大敗趙保吉(李繼遷)軍於橫陽川(今神木黃羊城河)。


    由於石敬瑭割燕雲十六州給契丹換取契丹的支持做兒皇帝,從五代至北宋,中原政權與契丹及後來的西夏之間的戰爭從未停息。麟府地區猶如楔子一般嵌入三個政權的領地之間,屏蔽河東,控扼大漠,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在曆次戰爭中,由於失去了燕雲十六州沿長城一線的天然屏障,中原政權從未占過上風,總是一敗塗地,狼狽不堪。唯有麟府的折家軍在與契丹及西夏的戰爭中戰必勝、攻必克,幾乎是屢戰屢勝。雍熙三年(986)正月宋太宗下令北伐。東路曹彬、崔彥進、米信出雄州(今河北雄縣),中路田重進出飛狐(今河北來源),西路潘美、楊業出雁門。三路大軍虎頭蛇尾,連楊業這樣能征善戰的名將都被遼將耶律斜軫所俘,浩浩蕩蕩的雍熙北伐以喪師失將而告終。而折家軍在保衛麟府的曆次戰爭中,契丹從未討得便宜。寶元元年(1038)黨項首領李元昊建立西夏國稱帝,調集十萬大軍侵襲陝西延州及河東麟府,延州數百裏邊寨全線崩潰,而麟府則取得了抗擊西夏的輝煌勝利,折家軍甚至長途奔襲,深入西夏腹地給西夏以沉重打擊,減輕了延州壓力。


    麟府二州遠離延州一千多裏,屬河東,即今山西,治太原。李元昊建立西夏國稱帝侵掠延州的同時,於寶元三年(1040)率大軍攻麟府,折繼閔領兵迎戰。折繼閔率府穀兵出奇製勝,“深入賊境”,幾次戰役共斬兩千餘級,破敵寨二十餘所。折繼閔在東線捷報頻傳之時,西線延州一帶宋軍潰不成軍,連失保安、金明、塞門、安遠、承平,陣亡5000餘眾,京都大震。


    慶曆元年(1041)正月,朝廷命麟府諸軍會討西夏李元昊。折繼閔率兵至汴黃、吳拔泥,與西夏兵遭遇,激戰橫陽川,斬西夏兵二百餘。慶曆二年(1042)三月,朝廷命折繼閔築建寧寨,西夏軍騷擾,折繼閔智勝強兵,殲西夏軍二千餘人。同年七月,李元昊率兵進攻麟州,知州苗繼宣率州兵拚死抵抗,相持月餘不克。八月李元昊棄麟州,率數萬眾襲擊府穀城。當時府穀城隻有六千餘守軍,城外各堡寨自顧不暇,折繼閔堅守孤城。西夏軍攻城七日不下,傷亡慘重,隻好撤退,丟棄甲胄弓矢無數。西夏軍攻麟、府不下,轉攻豐州。豐州破,知州王餘慶、兵馬監押孫吉戰死。占據豐州後,西夏軍屯兵要塞,企圖絕麟州糧草。九月,李元昊兵入蕭關,宋廷命折繼閔、高繼宣乘西夏後方空虛,攻其不備。折繼閔兵至罵泊,斬西夏軍首領賤遇,破偽容州,刺史耶布移守貴堡障,大獲全勝。慶曆三年(1043)冬,西夏數萬兵分路攻清寨、全城等堡,折繼閔領兵追至杜胡川(今禿尾河),大破其眾,斬首四百,奪其馬匹軍械無數。折繼閔捍邊有功,同時幾次入西夏境內與敵決戰,有效地緩解了延州範仲淹的壓力,朝廷賜詔褒美,並賜錦袍金帶銀采以旌其功。


    慶曆四年(1044),宋朝與西夏達成協議。和約規定:西夏取消帝號,名義上向宋稱臣;雙方在戰爭中所擄掠的將校、士卒、民戶不再歸還對方;從此以後如雙方邊境之民逃往對方領土都不能派兵追擊,雙方互相歸還逃人;雙方在本國領土上可以自由建立城堡;宋朝每年賜給西夏銀五萬兩,絹十三萬匹,茶二萬斤;另外,每年還在各種節日賜給西夏銀二萬二千兩,絹二萬三千匹,茶一萬斤。


    從寶元三年(1040)初至慶曆二年(1042)9月,西夏先後在延安、寧夏隆德和固原對北宋發動的三次大規模戰爭,北宋均遭慘敗,損兵折將,喪失地盤,隻得割地賠款,宋仁宗得到的隻是西夏取消帝號稱臣於宋這個麵子而已。盡管如此,沒過了幾年,西夏再次大舉進兵,從嘉祐二年(1057)至元符二年(1099)僅府穀折氏與西夏之間有文字記載的大型戰爭就有十幾次。


    即便抗日戰爭時期,日本軍隊本想攻占府穀,後來看了地形,也打消了這一想法。


    如此地形,李曜要是不將優勢發揮到最大,他豈不要恨自己白來了府穀一趟?


    第089章 黨項軍內


    折宗本霍然起身,渾不似先前那般垂垂老矣的仁慈長者模樣,反而目光之中精芒暴漲,殺氣一閃而過,繼而長笑一聲,朝李曜拱手謝道:“此番李軍使來我府穀,實不亞精兵數萬!隻是李軍使方才說,五勝五敗,如今隻說了三勝三敗,還有那兩勝兩敗,卻不知為何?”


    李曜微微一笑,起身拱手道:“折公過譽了,存曜愧不敢當,想來折公心中早有定計,隻是愛護晚輩,才予存曜暢言之機。剩下那兩勝兩敗,其一:拓跋思恭以為河東連番大戰,已然後繼乏力,不足為懼。如今出兵之後,又得知府穀兵隻兩千餘,大將不過數員,於是自恃兵強,渾不以我等為敵手。他既有此心,則其麾下諸將又如何不是這般心思?兵法有雲,驕兵必敗!彼既未曾以我等為敵手,其戒備必然不夠森嚴,其號令必然不夠齊整,其心境必然過於鬆懈。如此一來,我等便有了從中下手的機會,我以有備而算無備,如何不勝?彼以無備而遇有備,焉能不敗?”


    折宗本哈哈一笑,頜首道:“說得好,說得好!拓跋思恭休養生息數年,以為自己兵強馬壯,對我這小小府穀,自然是不當迴事的。”


    李曜依舊隻是微笑,口中則道:“最後一點,拓跋思恭所部,其精銳為黨項羌之騎兵,麾下步卒戰力低下。然則府穀並非夏州、銀州那等一望千裏之平原地貌,而是山路崎嶇坎坷,森林茂密難行。此等地形之下,騎兵若要發揮作用,除非地形極熟,於小範圍內設伏,否則必然縛手縛腳,難以施展。而拓跋氏步兵一則戰力堪憂,二則遠道而來,攻城器械不足,我等與府穀這山城之上堅守,拓跋氏隻能仰攻,沒有大量攻城利器,便隻有靠人來填。試問拓跋氏能在府穀城下拋下多少條人命而不至崩潰?反觀我等,則正與之相反。折公久鎮沿河,府穀附近地貌,自然深知,何處適合設伏,何處適合一擊即走,如此種種,定策心中。而某此來府穀,帶來大批出征赫連鐸之前抓緊打造的守城器械,如今又高居山城之上往下俯攻,威力更增,拓跋氏但敢前來,必遭重挫!”


    折宗本大聲道:“李軍使所言正是!”他微微一頓,看著李曜的眼睛,溫言道:“李軍使,老夫有一不情之請,不知當不當說。”


    李曜笑道:“隻要是為了擊退拓跋氏入侵,某以為並無甚麽不情之請一說,折公若有吩咐,大可放心道來。”


    折宗本含笑點頭,徐徐說道:“此番必定是一場大戰無疑,老夫身為沿河五鎮兵馬使,根本重地乃在府穀,不僅府穀城萬萬不能有所閃失,而且老夫甚至須臾不能離開府穀半步,以免有心人製造謠言,說老夫欲要放棄府穀,遁走別處雲雲。這一來,老夫的行之便被局限府穀一城,然則此番大戰,首當其衝之地卻在神木,神木若然不失,則府穀必然無恙,神木若然丟失,則府穀壓力之大,堪比泰山壓卵!老夫麾下,多為子弟,其中並非沒有好苗子,隻是他們一則年紀幼小,心性不定,驟逢大事,未必牢靠。二則此輩在軍中時日不長,地位不尊,未必能壓服各軍……是以,老夫想請李軍使領兵走一遭神木寨,暫代守將。當然,既是守將,神木寨內尚有三百步兵,兩百騎兵,也都暫撥李軍使麾下,一應諸事,聽李軍使調遣。不知李軍使意下如何?”


    李曜毫不猶豫,拱手淡然道:“折公有令,存曜敢不從命?”


    折宗本大喜,走過來執李曜手道:“老夫癡長李軍使三十多年,文武均不及軍使多矣,唯愚者千慮,必有一得,老夫許多年活下來,隻是牢記一件事:男兒須有擔當!英雄何以為英雄?有擔當而已!君可見遇事不敢擔當之人,一生能成大事?李軍使……正陽,你來府穀,本隻是援兵,獨自堅守神木寨,危險重重,你原可以婉言謝絕,老夫也無甚好說,隻能另尋他計,然則你卻不計艱險,一言而諾,此情此義,折家與老夫都深感於心。”


    李曜笑道:“折公言重了,此事於存曜而言,分所應當而已。”


    言畢,二人相視而笑,折嗣倫在一邊鬆了口氣,心裏也放下了一塊大石頭,隻是他卻不比折宗本那般對李曜完全信任,倒不是不信李曜的人品,覺得他會做出什麽失格之舉,而是擔心他此次所領一千兵馬,是不是能完成父親囑托的防守神木寨之事。不過事已至此,李曜去守神木寨,已然是最佳方案,縱然他心中仍有疑慮,也沒有其他辦法可想,隻能心中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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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綏境內群山半抱,北有陰山與狼山,東南有六盤山,黃河自西南向東北流,直黃其中。興州、靈州一帶,水利素稱發達,乃有古渠,支引黃河灌溉之利,歲免早澇之虞。因為農業發達,素有塞上江南之稱。


    但即便耕織發展不差,夏綏節帳之下,拓跋氏主導的這兩鎮之地,卻仍以黨項部族的征兵製為主,以族帳為最小單位。


    一支兩萬左右的大軍,從河套平原漸漸走入崇山峻嶺之中,這支大軍原是騎兵居多,此時為保護馬匹,也大多下馬步行了。此軍,便是拓跋氏調入府穀一麵的援軍,其中正兵一萬,“負擔”一萬,合計為一萬抄。


    此時唐廷中央權威日益下降,夏綏境內許多法規已然是自行其是,譬如兵製,拓跋思恭就不從唐廷。在夏綏,如今男子年15歲成丁,至60歲止。每家凡二丁取體壯者一人為正軍,另一丁為負贍,擔任隨軍雜役,組成為一抄。凡家有四丁的,抽兩抄,其餘的壯丁都叫做空丁,可不服役,但可以頂替別的丁男當負贍兵,也可以頂替正軍之疲弱者擔任正軍。


    如今在拓跋氏治下,夏綏部族征兵有一定數額,軍中正軍與負贍都有定員,比例一般是1比1,但在個別部隊中,如精銳的拓跋氏本部軍中,比例近於1比3,即一個正軍幾乎有三個負贍兵。夏綏定難軍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裏,實行帶有氏族血緣色彩的部落兵製。


    這是一種征兵製。這種兵製的特點是以部落為單位,一個部落就是一支武裝力量,平時不脫離生產,戰時參加戰鬥。拓跋氏發兵,乃用銀牌召部落長麵受約束。部落首領統領各部落兵,謂之“一溜”。征兵時以帳(黨項部落住帳幕,一家為一帳,相當於一戶,小部數百帳,大部千餘帳。)為單位派征。


    治下男子十至十四歲就要登記注冊,十五歲成丁,丁年限至七十歲。丁壯“目盲、耳聾、躄攣、病弱等者,本人當於大人(父母)麵前檢校,醫人當看檢,是實,則可使請隻關、擔保者,應轉入弱中”。對未成丁男子謊報死亡,壯丁稱病轉入老弱者都要處罪。特別是對“諸人現在,而入死者注銷,及丁則當絞殺”。各部落每二丁取“正軍”一人,配備隨軍服雜役的“負擔”一人,合稱一“抄”,是軍事組織的最小單位。原來是以四丁為兩抄,同住一帳幕,後來改為三丁同住一帳幕,即二正丁合用一“負擔”。


    拓跋氏出兵作戰,仍保持著若幹原始的風俗製度。出兵前各部落首領要刺血盟誓。後來建立西夏的李元昊率領各部首領在出兵前先外出射獵,獵獲野獸,環坐而食,共同議論兵事,擇善而從。實際上就是這種拓跋氏貴族議事的製度的延續。


    拓跋氏以及其餘黨項羌部族兵軍官的裝備,凡正軍給長生馬、駝各一;軍使以上:帳一、弓一、箭五百、馬一、橐駝五,旗、鼓、槍、劍、棍棓、粆袋、披氈、渾脫、背索、鍬钁、斤斧、箭牌、鐵爪籬各一;旅帥及以下無帳,無旗鼓,人各橐駝一,箭三百,幕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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