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補了一通剖腹產的知識,收好資料走出房間,就看到高管家滿頭是汗地走過來:“劉先生,還要準備啥嗎?”


    “你來得正好。你去找一把新筷子,把方的一頭弄平整,然後斬斷,要一分長短,兩頭刻個印子,我要栓繩子。”看著高管家迷惑的神色,劉遙幹脆從用途說起:“人身上有血管,要是弄破了血就會流出來,會死人。”高管家點點頭。劉遙拿過他一根手指頭夾在自己兩根手指之間。“我拿兩根平整的竹條這麽一夾。然後兩頭線這麽一繞,不就止住了?”


    高管家點點頭,又問:“那是止住了,可是人還得死。你得把血管接通啊。”


    “我自有辦法。那些針線就是幹這個的。”


    “人可以像縫衣服一樣縫起來麽?”


    “小梅現在能走路了吧?”劉遙橫了高管家一眼。


    “那是。那是。”高管家連忙去準備,又加了一句:“我再跟他們要點細絲線和小針。也煮起來。”


    正說著,滿頭是汗的賀典吏奔了過來,倒頭便跪,咚咚磕頭:“劉先生啊,你千萬救救我啊!”後麵跟著的應該是他的大老婆,也是六神無主的樣子,臉上卻帶著幾分不甘心,大約在想,老娘要是出事,你能這麽上心不?


    “典吏請起。”劉遙扶起典吏,望著那一對淚眼說道:“劉某自當盡力。不過生死有命,劉某也不敢打包票,若有不測,還望典吏擔待。”


    賀典吏眼中狠勁一閃,旋即又麵若死灰地說:“這個我知道。如若救活,賀某感激不盡,便不濟事,也有重謝。”說罷又拜了一拜,才走開。


    劉遙望著他離開的背影,歎了口氣。


    孕婦躺在躺椅上,蓋著一條薄薄的青色床單,看體型就像個孩子。劉遙搖搖頭掀開床單,隻見婦人衣衫簡單,下身隻著一條短褲。這估計是高管家的吩咐。


    劉遙不由得又感歎了一下海南的民風開放。要在江浙京師,這婦人怕是治好了也沒法活下去了吧。


    拉下短褲,劉遙不由得一驚。婦人下身汙穢不堪,氣味難聞。劉遙叫來丫頭和穩婆,叫她們洗淨雙手,先清洗肚子和下身。自己拿起上次剩下的酒精,準備拿白布蘸了塗抹在婦人肚子上消毒。


    “這是什麽藥水啊?味道讓人聞著就放心。”穩婆眼神閃爍地問道。劉遙迴頭一看,見兩位婦女一個用一塊濕布巾反複抹拭,一個端著個小木盆,裏麵的水渾濁不堪,濕布巾也可想而知,根本起不到清洗作用,不由得急躁起來,比劃著吩咐道:“家裏有堿麽?去拿來!三指捏一撮,化一碗水!再去打一大桶水來!”。


    婦人們聽不太懂說的什麽,隻能了解個大概,不過還是拿來了需要的東西。劉遙用大量的水衝去汙物,再用堿水徹底清洗,又用清水漂清,最後才用酒精消毒。兩根婦人在一旁眼界大開,卻不知為何這麽在意清潔。


    高管家拿著煮過的刀和一應物事,側著頭從產婦的頭那端走了過來,放下就走了出去。他還是很在意非禮勿視。


    劉遙看著碗裏一堆砍成3厘米長度的小竹筷,高管家不僅把切麵修整得整整齊齊,而且還細心周到地已經綁好了一頭,另一頭的繩子也已經固定好,到時候隻要一拉一頭的繩子,就能把血管夾住。這給了劉遙不少信心:就算前途未卜,至少身邊的這些人還是不錯的,悟性很高。他拿起了刀,從靠近會陰部體毛上緣的地方橫切下去。他沒有剃去產婦的體毛,不僅是擔心手術後產婦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去自殺,也因為這個產婦體毛稀疏,看上去沒什麽影響。


    雖然不好判斷產婦的年齡,可是軀體瘦小,仿佛是個孩子。皮膚潔白細膩,切麵的脂肪層和肌肉層都非常薄。切開這麽大的口子,都沒能讓產婦醒過來,劉遙心裏歎口氣,繼續下刀。切開子宮後,發現小孩還在動彈,不由得想今天運氣貌似不錯,至少能救下一個孩子。


    子宮的切口好像不夠大,孩子取不出來。劉遙不得不放下孩子,把切口擴大些。血液和組織液浸透的機體又軟又滑,這時如果有個幫手可以把器官固定著,事情會好辦很多。可是看了看旁邊兩個婦女那漆黑的指甲縫,劉遙放棄了讓她們幫忙的想法,腦子裏閃過希臘出土文物中成套的手術器械,跟現代用品幾乎別無二致,而世界其它地方卻沒有達到類似的高度,不由得感歎文化確實是有差異的。


    正在重複孩子取不出、再切開一點的過程中,姚英豎直舉著雙手,跟電影裏戴好手套的外科醫生一樣走了進來。走在前麵開門的是梅夫人。姚英不管別人驚訝的眼神,對劉遙說:“我在車上洗了手。酒精在哪裏,我要消毒。”


    有了幫手情況就不一樣了。切口很方便的擴大,孩子取了出來。運氣繼續不錯,是個看上去還健康的男孩,哭聲嘹亮。穩婆急忙對著外麵喊了一聲,通報了好消息。孩子的哭聲停息之後,才聽到屋外也是哭聲一片。


    劉遙抬頭聽了聽,說:“是賀典吏在哭嘛,嗬嗬。這個老男人也會嚎啕大哭啊。”又嘟嘟囔囔地對姚英說道:“我應該沒有切到大血管,你看這都沒太多血。神經就不知道了,管不了了。這產婦身體很弱,現在都沒醒,怕是不行了。你指揮那兩個人化點糖水灌進去,現在就灌。然後你清洗小孩,我來縫合傷口。”


    一台剖腹產手術在現在可能算是非常簡單,但是對隻看了幾十分鍾視頻和書本的劉醫生來說,實在是耗盡了精力。一切結束以後,他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連寶貴的橡膠手套都沒力氣摘下來。查看過產婦狀況,吩咐好護理要求之後,姚英走了過來,幫他摘下手套,尋了個小凳子,挨著老公坐下。


    “這個手術要是也成功,我們得拜一下橡膠手套神。”在原來的世界裏,姚英跟著她的母親信仰了基督教,劉遙卻是典型的無神論者,而且在內心可謂強無神論者。不過他並不反對妻子成為教徒,隻是偶爾會調侃一下有神論的信仰。他牽著老婆的手,接著又說:“所有的器械都煮沸消毒,接受手術者的皮膚嚴格消毒,再加上橡膠手套,我們來的世界也就這樣了,唯一遺憾是沒有抗生素。”


    “沒有抗生素,效果差一半還不止。我非常擔心那個產婦能不能挺過來。”姚英憂心忡忡地望著在正堂裏用幾副蚊帳給產婦隔出來的空間。這個時空的房屋采光通風好的地方太少,每次都隻好占據正堂。身軀粗大的梅夫人正在仔細地喂著糖水,穩婆和大婦在一旁緊張地看著。


    “我也很擔心。所以這次我用的絲線縫合。書上說絲線雖然不會被吸收,但是在身體裏不會引起排異反應,不必拆線了。這樣她如果運氣好醒過來,就不必承受第二次苦難了。”


    “我們還是得想法搞出麻醉來。否則以後的手術太可怕。”姚英心有餘悸地說。


    “是啊,不過那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我看現在你得把護理技術建立起來。在這家和梅家各選一個伶俐的丫頭培訓起來,還有那個穩婆,也培訓起來,隻有她能到處走,哪裏都能進。”


    “我一看她那個手,就怕。”


    “來,看我的。”劉遙撐起身子,叫過穩婆。他指著地麵和穩婆的衣服,說:“髒。”又指著煮過的刀和紗布說:“幹淨。”雖然穩婆沒有聽懂這些話,還是有些理解了這對比的意思。劉遙又拉過穩婆的手,和自己的手放在一起,再次重複髒和幹淨。穩婆慢慢地點了點頭。那雙手粗糙而蒼老,指甲縫裏漆黑一片。劉遙讓她們把堿水燒熱,泡了半個小時,再讓她們仔細婆修剪了指甲和死皮老繭。一番折騰,劉遙還是非常不滿意,很多汙垢在指甲縫的深處,太多的粗糙和傷疤也難以清理,隻好再次把自己的手送到她麵前,告訴她:“什麽時候你的手有這麽幹淨了,什麽時候來找我學醫術。”在梅夫人的幫助下,穩婆聽懂了這話,深深地鞠了一躬,倒退著離開了。


    穩婆退場,賀典吏出場了。他領著一幫人就要進來,就聽劉遙一聲斷喝:“外麵等著!”,還伸腿踢了過來。一行人互相看看,隻好退到了院子裏。


    劉遙讓人清理幹淨地麵,跟丫頭交待好護理的要求,又委托梅夫人在這裏幫著照顧幾天,主要是帶一帶丫頭和大老婆,才順著一行人退出的方向去找他們。


    走出院子,發現賀典吏著裝整齊和一幫衣冠楚楚的人沐浴著熱帶夏天的陽光,汗流浹背。劉遙急忙告罪,放棄了解釋細菌是什麽東西,設法說明了一下產婦不能受幹擾的原因。一群人頻頻點頭,體現出對專業人士的極度尊重和配合。


    互相謙讓著進了堂屋,分賓主坐下,又寒暄了半天。臉盲的劉遙從名字上依稀判斷這幫人裏麵有幾個當初在縣衙門裏遇到過,頓時十分慚愧,心裏默念“不要怪我臉盲,實在是幹的和濕的區別很大啊。”


    寒暄未必,就見賀典吏拿出一張地契和文房四寶來,架勢就跟當初在縣衙門買地完全一樣。這才反應過來,這幫人的功能和當初在縣衙門裏的一樣,是來執行一次土地交易的。


    劉遙奇怪地想:“你們交易土地跟我這個客串的婦產科大夫有啥關係?”就聽賀典吏洋洋灑灑說了一大通,反複陳述了一個意思:我有一片土地要給你,來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劉遙急忙站起來迴絕,盡量文白夾雜也說了一通,一邊陳述自己的意思一邊也是在操練這個世界的口才:“典吏言重矣。救死扶傷,醫家本分。何須以千金之禮相送?便收診費,也宜取定額。況現下雖幸得保全令公子,如夫人尚前途未卜,兄當竭力照料,弟何忍於此時取兄之一物。”


    旁邊一人見兩位推讓起來沒個結果,起身勸道:“劉先生不必過於謙讓,典吏一片好意,還請笑納。何況那片土地雖然廣大,卻種不來糧食,並非價值巨大之物。”此人大概也是熱得昏了頭,說話有點欠考慮。果然賀典吏眼睛圓睜分辨起來:“周文書此言差矣。我那塊地確實種不來糧食,可也不是價值菲薄之物。誰人不知劉先生所圖非小,那塊地給他造點房子住幾個下人也是好的。”


    劉遙表麵不動聲色,心裏的驚訝簡直就要冒出來了:什麽叫誰人不知我所圖非小?我那麽低調!而且我還啥也沒做呢。


    眼看爭吵就要升級,一身汗水氣喘籲籲的梅先卓走了進來。沒想到梅員外雖然住在最偏僻的村子裏,在縣裏還是頗有影響力,幾句話就讓交談入了正軌。劉遙終於基本明白,產婦的死活完全聽天由命,跟醫生沒有關係;救出孩子就是奇跡;是個男孩更是奇跡中的奇跡;土地就是石碌河左岸那片石頭地。


    梅先卓調理好那邊的紛爭,又來對劉遙說:“兩位夫人搶走了我所有的馬。我是坐船到叉河村借了馬趕來,所以來晚了。”


    “我老婆騎馬來的?”劉遙大為驚訝。她本來都不敢接近馬。


    “我老婆教會了你老婆很多東西。你老婆估計也教了我老婆很多東西。”梅先卓憂鬱地說道,又說:“別管那些了,你還是收下這塊地吧。”


    劉遙深鞠一躬,雙手接過了地契,簽上自己的名字。定定地看著賀典吏說:“先生送我的東西,正好在我上次買的田地旁邊,確實有用。我當得起當不起都收下了。以後先生有用得著我的地方,隻管說話。”


    賀典吏看劉遙收下了土地,才放鬆了神情,輕鬆地說道:“別說那塊地不能種莊稼,就算是種得出金子,也比不上你給我的一個兒子啊。來來來!喝酒去!”


    這是劉遙第二次來到縣城,也是第二次來到這個縣城裏唯一的酒館。酒館建在穿城而過的河邊,規模不大,二樓的雅間隻能擺放兩張餐桌。推窗望去,草木繁茂,房屋隻能看到屋頂,遮掩了許多破敗,景色相當不錯。


    女眷們沒有上桌,典吏的老婆陪著兩位夫人,在旁邊支了張小桌子,也沒有用酒,匆匆吃飽就告辭了——剛才有丫頭來報告說,產婦醒了,情況不錯。典吏也急忙告罪起身,團團做了個揖,聊著袍子下擺飛快地跑了。


    劉遙也跟去查看了一下,發現情況不錯。產婦還是虛弱,但是沒有發燒,人看上去也很精神。叮囑了妻子幾句注意事項,劉遙又被典吏拽著迴到酒館繼續喝酒。一進酒館,剛好遇到店主來跟各位打招唿,每個人都站起來跟店主拱手交談幾句。店主也沒有敬酒之類套路就告辭了。想起來時的時空店主得敬酒發名片啥的,劉遙覺得還是更喜歡現在的禮節,轉身對梅先卓說:“今天大家的運氣好像都不錯啊”。


    梅先卓點點頭,小聲說道:“運氣不可依憑。若是今天運氣不好,一屍兩命,你怕是迴都迴不去。”


    劉遙大概是有點酒上頭,大大咧咧地笑著說:“不會。你跟老賀關係這麽好。誒,不說這個,你有沒有聽到老賀說我所圖非小?我沒說自己要幹啥呀?”


    “你是沒說,你直接就做了。你看我們村和隔壁村,誰不是老老實實種地?你種地醫病也就算了,又燒磚又燒水泥的,還在那麽偏的地方造大房子,你說你是不是有大圖謀?”


    “看來就我的運氣不大好。還不能自保,就被人盯上了。”劉遙一下子覺得頭疼起來,忙推說不勝酒力,告辭迴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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