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心中雖有些驚詫,卻也並未甚在意,自醒來之後我又未曾隱居,隻要是稍微有心的人便也能猜測出我的身份來才對。


    那聲音也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道:“你且往前走走,也叫我瞧瞧。”


    我默了一下,便也依言撩開一層層的珠簾向那榻邊走去,直到隔著最後一層珠簾,我才看清歪在榻上的人影,極為的瘦弱,兩頰的顴骨都因為太瘦的原因而顯得高高突起,頭發散落著,並未挽著從前在趙惜若頭上見到的繁複發髻,而那頭黑中夾雜著銀色的發絲,整體看上去好像是灰色的發一般。


    隔著一層珠簾,我們兩人卻都在推敲著對方的心思,一時之間,整個殿中隻聞她有些粗重的喘息聲,顯得無比的壓抑。我才發現,這間正殿無論是外廳還是內廳,都懸掛著黑色的布帛,外麵的陽光竟一絲也照不進來,故而顯得愈發陰沉壓抑。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三生煙火一世迷(下)


    我張望著各個窗子上懸掛著的黑色窗簾,忍不住出聲道:“還是將這些黑色的簾子撤去吧,人多見見陽光,心裏才能敞亮點。”


    “咳咳咳···你這是拐著彎的罵我心裏不敞亮?”那南宮皇後話雖是這麽說,語氣中卻似乎沒有惱我的意思。


    “兒臣怎敢呢?”我拱手揖了一下,現下倒不似剛剛進來時那般的緊張了。


    “你且到近前來給我瞧瞧,我如今年紀大了,眼神也愈發的比不得從前了,隔著這麽層簾子是愈發的瞧不清你了。”


    我依言伸手挑開了最後一層珠簾,邁步進了這閣中。雖然早就將眼前的婦人看了個大概,可待真正的在眼前細瞧時,我還是驀然的一陣心驚,眼前躺著的幾乎不像是一個人,用更形象的形容簡直如同一具幹屍。皮膚晦暗無澤,雙目深深的塌陷進了眼眶之中,灰白的發更是如野草一般散在腦後,整個人周圍彌漫著一種叫做死亡的氣息,可這個人卻偏偏還活著。


    見我進來,南宮皇後無神的雙眼一下子便閃出一陣精光來,細細的將我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如此來迴不下三遍,才點頭道:“都非凡人,如此形容自然是常人比不得的,難怪世人都讚你才冒無雙,這天下第一,實在當得,當得。”


    我沒有出聲,自己尋了一處距離南宮皇後不是太遠,也不算太近的位置坐了下來,拿出別在腰間的折扇輕輕搖了起來。見我沒有出聲,那南宮皇後掙紮著坐直了身子,幾次險些又倒迴去,我權當作沒有看到,也不去理會。又相對無言的沉默了一會兒,南宮皇後咳嗽著問道:“你難道沒有什麽要質問我的嗎?”


    我冷笑了一下答道:“母後何出此言?質問一說實在是談不上,兒臣便是有些好奇之處,母後自會告知,何須兒臣質問什麽?”


    “咳···咳咳···我原該料到的,便當我多問了吧!沒想到,一晃眼三十多年都過去了,太平了太久了,天下終是要亂的。你可知,他自來,我便知他不是我的兒,不是呀!”南宮皇後說了這句之後便使勁的咳嗽了起來,幾乎將命都咳去了半條。


    我心下倒真有些好奇起來,難不成月塵並非這南宮皇後所出?可也不當有這麽一說呀,什麽叫他自來?是不是自己懷胎十月所誕的孩子難道她自己還不知道不成?我擰著眉看了榻上的南宮皇後一眼,無聲的發出疑惑。


    接收到我的疑惑,南宮皇後止住咳之後才再次開口道:“在南朝之南,有一座海上島,名喚海上瓢,皆因此島如同一葉扁舟一般,晌午同下午便不在原來的一處,常年霧氣繚繞,好似仙境。據說,島上有石可開口說話,名喚三生石。石畔有一株梨樹,上麵結著一個果子,不知有多少年了,這株梨樹並不開花,也不結果,隻懸掛著這麽一顆梨。


    這大抵也是我今生的冤孽,我係南宮家正派玄孫,合族的女子雖多,但因隻得我自己是正派,聖上礙於南宮家的權勢,十七歲那年便三十六抬大轎將我迎進了這鳳藻宮,封為了皇後,咳咳···”


    我雖料想到這可能是個冗長的故事,卻怎麽也沒想到南宮皇後會前言不搭後語,還同我說起了她成婚之事。正趕上她咳嗽的空,殿外那大公公在外說道:“娘娘,該服藥了。”


    我冷眼看著這些奴才們按著背過氣去的南宮皇後的人中,然後捧帕子的,端盆子的,喂藥的,好一大通的忙活之後,這南宮皇後總算是又精神了一些。彼時,那大公公已命人奉了茶,我想雖然是遲了些,卻趕巧我有些渴,沒等我討要便送來了也算是知情識趣,便也沒去計較。


    眼下看來南朝人的茶不知要比我們北方強上多少,那就好似世代讀書,浸染了書香之氣的人家和附庸風雅的爆發戶一般,不在一個層次上,由此也證明,有些東西果然是骨子裏散發出來的,被人學是學不去的。我正盯著手中蓋碗裏的茶湯胡思亂想,那邊南宮皇後卻已調整好自己,繼續說道:“誰曾知,大喜之日竟是大悲之時呢?我雖生的也算貌美,卻終究是沒有那個命,新婚之夜本該我侍寢,卻發現我竟然是石芯子。”


    這下我想我更覺得驚詫了,石芯子便是石女的意思,即便是在現代這對一個女子來言也著實是可悲的,何況是這樣以夫為天時代呢?大抵不止會遭休棄,還有可能被視為不詳之人,若是尋常人家定然是備嚐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


    南宮皇後苦笑了一下,在我看來卻隻是扯動了一下臉上的皮,實在看不出那是個笑,即便連苦笑,也算不上。


    “聖上著實是震怒了,可為了全著南宮家的麵子,卻終究是沒有廢掉我,可這鳳藻宮便就此成了囚禁我的冷宮。我眼看著皇上左封一個妃,右冊一個嬪,我卻是無權過問。族中之人並不知曉我是石女這件事,隻當我是不合聖上的意,又一直無所出才這般的冷落我。有一年,族中之人偶聞海上漂上有吃了能得子的仙果,趕巧那一年便偶然登上了那座仙島,族中人眼巴巴的將那一顆梨子送到了我麵前,隻為我早日有所出。


    當著聖上的麵,我又實在無臉麵說出實情,隻得硬著頭皮將那梨子給吃了,所以我說,他自來我便知曉他不是我的兒。因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來,聖上自當的驚喜萬分,隻以為那是個靈童降世,故而對我也愈發的溫柔體貼起來。我是石女,自然是無法誕下他來的,幸而偶得一位雲遊的師太,說能剖腹產子,我雖害怕,卻也知這是我這輩子唯一做母親的機會,自然是要試上一試。”


    剖腹產子在現代還說的過去,可在這樣的時代卻無異於在玩命,或者她早就已經做好了誕下這個孩子自己可以死去的準備,隻是後來又如何會生出這些事來?事情又如何演變成了現下這個局麵?見我擰著眉,微有疑惑的望著她,南宮皇後才繼續說道:“他出生之日,自來無雪的臨安城立刻大雪紛飛,中間還夾雜著雪白的梨花瓣,香氣縈繞著臨安城多日才散去。雖是一場災難,可他生的眉目如畫,竟然從不啼哭,乖巧的緊,眉間生來便帶著一朵梨花,正如你臉頰畔的那朵梅花般,栩栩如生。”


    腦中想起初初得了這梅花時,還頂著元方身份的文祀便說,曾見過類似的花,如今想來竟有如此的緣故。我沉吟了一下開口道:“隻怕是好景不長吧?”


    “咳咳···咳咳,他自降生便被封為了太子,周歲之前聖上幾乎日日都要將他抱在懷中逗他玩樂,我自然是將他看的比命還要重一些。好景不長,好景不長呀!他周歲生辰那日,從別處遊方而來的一個玉檀山的道士,自稱會相麵,去驅災祈福,那日我便這麽將他抱到了那道士麵前,卻不想,便是這一舉動便叫我悔恨至今呀!咳咳···”情緒似乎變的無比激動,南宮皇後又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幾乎將剛剛悉數吃下去的藥全部吐了出來。


    我眯起雙眼,口中反複念著玉檀山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我從未曾提起過,心中卻對它是無比的熟悉,無比的憤恨。我有些讀不懂南宮皇後看著我時,眼中那股子悲憫從何而來,我與她,終究是她看起來比較值得可憐吧!


    “那道士都說些什麽?是不是說那孩子乃是妖孽降世?若不盡早出去,恐有禍國殃民之嫌?”我冷笑著,重複著當年自那道士口中聽到的話。


    南宮皇後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那道士瞧見他眉間那朵梨花之時,脫口便問我是不是食用了海上漂島上的仙果,當時他臉上驚悸的表情叫我不知如何作答。那道士嚷道‘妖孽降世,煞星定然會隨著出世,到時必將天下大亂,生靈塗炭’。我隻是一個婦人,一個母親,我不管天下會不會大亂,生靈會不會塗炭,所以在那道士請求聖上處死他時,我自然是以命相護的。


    聖上當時也有猶疑,隻以為這道士是哪裏來的信口胡說的渾人,便要命人打了他出去,卻不想那道士竟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說是叫做天機冊。那道士翻開與我和聖上看,我與聖上竟如同進入了那冊子中一般。眼前天塌地陷,天是血紅的,地仿佛是沒有了地的洞,耳畔四處傳來都是大人孩子的悲鳴哭喊之聲,那道士指著一處說道,你們若執意護著他,這必是下場。咳咳···咳咳···”


    我站起身來快步走到了南宮皇後身邊,有些急切的問道:“告訴我,你都看到了什麽?”


    南宮皇後卻一味的咳嗽起來,聲音斷斷續續的道:“他雖···不是我的孩子,卻終究···終究在我腹中過了十個月,虎毒不食子,我又···怎麽可能親眼見我的孩子死去?我也隻得···隻得利用南宮家的權勢逼迫聖上放他自生自滅而已···”


    第三百一十四章 莫問天機深遠(上)


    自生自滅嗎?倘若真是自生自滅的話怕是一件幸事了。我本還有心想要再問一下這次拿楚燕飛威脅月塵之事到底是出於誰的意思時,卻不想那南宮皇後咳的是上氣不接下氣了,我雖也咳嗽,卻因為有月塵在旁調理,即便是這次再次傷著也因為文祀一直在身邊,隻要不過於勞心也終是無礙的。


    殿外也許是早就有人候著了,聽到這一大通的咳嗽聲早就顧不得別的,宮女內侍,太醫們都嚷著娘娘保重,診脈的診脈,順氣的順氣,看樣子一天之內大概是要上演幾次這樣的局麵的,不然這些人的動作大概是不能這麽嫻熟的。心中知曉今日大概是問不出什麽來了,可知道的也不算少了,最後打量了一眼這鳳藻宮,我轉身閑庭信步的向著殿外走去,邊走邊說道:“母後好好養病吧,兒臣可先告退了。”


    漫步走出了鳳藻宮,文祀有些焦急的候在宮門外,見我平安無事的出來臉上的焦急之態才逐漸掩去。不同於文弈的木訥和文宣的內斂,文祀生的清秀,又極為文靜,是很容易便被人忽略掉的一個,也因此才能在宮中這麽久都未曾被我察覺。


    “殿下。”文祀斂眸喚道。


    我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轉身看向身後的鳳藻宮,宛如被一片陰雲籠罩著一般,陰森可怕,住這樣的屋子,身子怎麽可能康健?向著來時路走去,走出去十多米遠時我出聲問道:“你跟著你家公子多久了?”


    文祀默了一下,我側首看去那張清秀的臉上並沒有什麽過多的表情,開口說道:“文祀八歲起便跟在公子身邊了。”


    我在心中思量了一下才說道:“這麽說你竟比你家公子還要大上幾歲?”


    “文祀比公子虛長了三歲。”


    “那你是如何見到月塵眉間那朵梨花的?”我停下腳步問道,我初見月塵時九歲,從不曾記得他眉心處有梨花的。


    文祀沒有立馬迴答,抬首看了我一眼才說道:“公子眉間的梨花其實在五歲之前也是一直都在的,文祀跟在公子身邊時,恰逢公子的恩師圓寂,公子的恩師說,公子既要入空門,塵緣往事便再和公子無一點幹係,眉間的梨花隻會徒增煩惱,便拿酒水隱去了。可公子在剃度前一日,公子的恩師便圓寂了,便是一句話也沒有留下。”


    我沒再答話,南宮皇後在那天機冊中看到了什麽?月塵的恩師又是為何而死?難道真的是因為想要改變月塵命數的原因嗎?我和月塵究竟為何不能在一起?兀自想的入神,身後猛然襲來的殺氣卻還是過於濃烈,身體似乎有自主的意思一般,提身便躍上了身側鳳藻宮的宮門之上,而文祀已經將剛剛向我身後襲來的一掌化解開來,和那襲擊我的人各自擺開了陣仗。


    我站在屋簷之上,瀟灑的展開手中的折扇輕輕搖了起來冷笑道:“道長,真是好別致的見禮方式呀!”


    那底下站著的是個挽著道家發髻,身著半舊道袍,手握一柄拂塵的道士,清瘦的身姿陪著花白的胡須,倒真是有些仙風道骨的感覺。隻不過那雙眼過於細小,淩厲的眼芒也變的愈發鋒利起來,等閑的人見到估計會被駭的不輕。那道士不去理會文祀,上下打量起我來,怒聲道:“妖孽,還不快快下來束手就擒。”


    “哈哈哈···”我像是聽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一般,無所顧忌的大笑了起來。


    那道士擰著雙眉冷冷的看著我,我卻委實一點氣都沒有生的說道:“道長何出此言?本殿乃是南朝太子,又不是什麽妖什麽魔,何來妖孽之說?休要信口胡言,要知,這天下的禍多半都是從口而出。”


    “哼,貧道雖多年未曾離開臨安,卻還是識得長樂公主你的,你也不必在我麵前自居為南朝的太子,便是你真是太子,貧道也是要誅殺於你的。”那道士一甩手中的拂塵,聲音冷硬的說道。


    我複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說道:“道長想必是出自玉檀山一脈的吧?昔年,我大祈北明宮中也曾來了一個玉檀山的道長,便是因為口無遮攔,所以才送了性命,怎麽道長不好好在玉檀山修你的道,倒要往這紅塵中來攪和一番?”


    聽到我的話,那道士身子晃了兩晃,伸出手中的拂塵指著我嗬斥起來:“妖孽,我師弟果真是死在曲城不是?難怪他遊方多年,竟連一個口信也未曾帶迴來,師弟呀!是師兄害了你,如此當初便不該將天機冊與你看了,這終是我的罪孽,我的罪孽呀···”


    我無意去聽他自責的話,卻在聽到這天機冊時著實是來了興趣,遂說道:“你這老兒著實奇怪,你們修道之人為的不就是成仙嗎?我好意成全了你師弟,早日送他去了他想去的地方,如今你老淚縱橫的哭個什麽勁?還有你說的這天機冊,拿來與我看看,要我也長長見識。”


    我的話激怒了這道士,隻見他手中的拂塵宛如鋒利的劍鋒一般掃向文祀,兩人在底下打的是不可開交,我看了半日也沒有看出是誰占了上風,瞧了瞧日頭,我飛身而起,趁著那道士和文祀打的無力防備之時,一掌便拍在了他後心之處,在他口吐鮮血向前跌倒之時,我又伸手一把抓住了他那柄拂塵上的獸毛,腳尖踢向他的手腕,那拂塵便脫離了他的掌控。


    我手中把玩著這柄拂塵,笑嘻嘻的看向地上趴伏著不斷咳出血來的道士說道:“告訴我,天機冊在哪?我瞧瞧就還給你,你放心,我是不會昧下的。”


    那道士伸手一把抹去嘴角上的血,惡狠狠的說道:“卑鄙。”


    我冷笑一聲,語氣也轉為不善:“哼,卑鄙?我與你玉檀山一脈素來無仇無怨,你們卻要百般刁難欲至我與我夫君與死地,我素來不是個打不還手的,何況是要殺我的人呢?你也不必在我麵前玩什麽高潔,我自有法子叫你生不得,死不成。況且,這玉檀山存世也已百年有餘,如今傳至你們這一輩,既然不能傳道授業,弘揚道法,自也該如王朝更迭一般換一換了。”


    “你,咳咳···你這妖孽,天下人人得而誅之,便是我玉檀山拚盡最後一名弟子,定也要誅滅你們這兩個遺禍蒼生的妖孽,咳咳···”


    我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眼前之人看上去不是一般的頑固,覺得無趣我便將手中的拂塵丟到了文祀手中,說道:“你暫且先在這看著這老道,我也去瞧瞧我那父皇了。”


    不理會身後那道士的叫罵,我若無其事的轉身向一些看熱鬧的宮女內侍走去,對著其中一個格外俊俏的說道:“父皇現居於哪座殿宇?”


    那宮女紅著臉呆愣的看著我,我含笑等著,好一會兒才聽那宮女說道:“迴···迴殿下,聖上在瑞慶殿中。”


    我點了點頭,也不打算再走路前去了,提身再度躍上宮牆,眨眼間便已遠離了鳳藻宮所在的宮道。待我已使著輕功飛離了二三百米的距離時,才滿臉黑線的迴想起剛剛似乎隻問了這南朝的皇帝在瑞慶殿,卻忘了問這瑞慶殿在何方位了,著實是失策。


    好在我在北明宮轉悠的久了,這宮殿建築的格局多少還是能摸清一些的,稍微花了些心思便也尋到了瑞慶殿的所在。我站在瑞慶殿正殿的屋簷處,伸手扒拉開一琉璃瓦,想要窺視窺視,誰曾想除了各色華貴的擺設,竟是一個人影也看不到,這南朝的帝後也真真是奇怪,身邊竟然都不留人伺候的。


    躍下屋頂,我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向著瑞慶殿走去,這瑞慶殿的大公公倒比那鳳藻宮的和氣有禮的多,不止問安時語氣真誠了不少,便是這臉上也一直未曾出現一丁點的不耐。見我前來,倒也未用通報,直接帶著我便進入了瑞慶殿中。相對於鳳藻宮的陰森壓抑來說,瑞慶殿也算的上是瑞氣騰騰的了,當然也瑞氣也有可能是因為用了太過古過於奢華的裝飾品堆砌起來的原因,有些晃眼。


    “陛下,太子殿下來了。”


    好一會兒裏麵才傳出一個有些懶洋洋的聲音說道:“帶他進來吧。”


    我微微一愣,聽這聲音是極為好聽的,那懶洋洋的語氣上倒也楚燕飛有一拚,我一思量,這二人終歸是親生父子,相像一些也便不足為奇了,遂拎了衣角邁步走進了內殿之中。


    我本以為大抵是會看到一個一身貴氣,身著金色龍袍,帶著鑲寶嵌珠的皇冠的老者,畢竟南宮皇後的年紀似乎很大了。可待我站定細看之時,並未曾看到想象中的畫麵,那隻是一個身著青袍的中年男子,站立在書案之後,全身心的在描摹著什麽,似在作畫,那感覺看上去和月塵很相似,又和楚燕飛也很相似。


    我一時之間有些呆愣,便也忘了是要行禮的,好一會兒迴過神來之後便聽到那大公公正在我身旁拚命的咳嗽使眼色,迴過神之後我才學著男子單膝著地道:“兒臣參見父皇。”


    “唔,起身吧。”淡淡的一句,倒不像是初次相識,那熟稔的感覺似乎我每天都來,他已經見怪不怪了一般。


    第三百一十五章 莫問天機深遠(下)


    我站起身來,那南朝的皇帝倒沒有來搭理我的意思,那公公便示意我現在旁邊的太師椅上坐下,又命人奉了茶。我因剛在鳳藻宮那邊用了茶,一時之間便也不甚渴,便隻一雙眼長在那書案後的人身上。因他一直垂首作畫,我的位置又有些偏,因此也隻能看到一個黑色的腦瓜頂。


    過了小半個時辰,我心中還在揣測著文弈文祀不知道是不是等急了,正打算起身之時,那懶洋洋的聲音卻說道:“等了這半日,怕是煩了吧?”


    殿中再無他人,我度量著這話大抵便是問的我了,便起身答道:“還好。”


    “原本以為你母後傳召你,你母子二人定是要多敘敘話的,今日便也沒有傳你,卻不想你來了。可巧昨兒一幅圖沒有作完,今兒既動了筆,便萬萬沒有再擱置下去的理由了,害你多等這半日。”我抬首看向那青色身影,隻見他正拿起那那紙張,輕輕的吹幹上麵的墨跡。


    我記得九哥告訴我,這南朝的皇帝名喚楚煜,年號洪宣,是個極有才情的皇帝,登基時不過十三歲,卻穩坐南朝帝位近四十載。這也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中的,他這般的客氣倒叫我顯得愈發的拘謹起來,我想我終究是個麵軟的人。


    就在我心中暗自思量著時,那楚煜卻放下手中的畫踱步向我走了來,我這才得以看清他的容貌,著實和楚燕飛像了七八分,雖眼角可略見滄桑,年紀也委實算不得輕了,可他卻沒有蓄須,想起這南朝人少有蓄須的,心中便也無疑了。我趕忙斂眸,以掩飾剛剛打量他容貌的樣子,他卻淺笑著說道:“如今竟長的這般大了,一轉眼朕竟也已老的無法見人了。”


    我心中暗忖,這南宮皇後都知曉我並不是月塵,這楚煜未必就不知曉,可卻還說了這番話出來,心思怕是比南宮皇後要深的多,遂也沒有作甚。他自己眯著眼望著窗外,怔愣出神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對我說道:“朕十三歲登基,十七歲迎娶你母親為後,自問在政績上雖及不上南朝的列祖列宗,但在政事上也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


    “父皇何出此言?眼下南朝上下國泰民安,可不全都是父皇的功勞?”我說著違心的話,但語氣卻足夠真誠。


    楚煜側首有些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這眼神卻和月塵如出一轍,似乎早就洞悉了我的心思,不過是不說破罷了。從前我便不喜這種感覺,總覺得心思被人看破著實算不得什麽好事,再者前段時間又發生了莫邪阻截我一事,故而眼下看到這樣的眼神我頓時心神一淩便也不再言語。


    楚煜兀自轉身向著剛才作畫的殿中走去,邊走邊問道:“可見過玉璣子道長了?”


    我心中思量著該如何去答這話,默了一下答道:“適才出了母後的鳳藻宮,是遇到一位道長,不知是不是父皇口中說的玉璣子道長。”


    “是了,宮中再無第二個道長了,薑盛,去傳了玉道長來。”楚煜點了點頭,對著殿外說道。


    引我進來的大公公在外應道:“諾。”


    我愈發覺得看不透眼前的這個人了,聽了南宮皇後的話,他便是想要月塵死也是有理由的,畢竟二人並無確切的父子關係,隻是他對自己的親生骨肉楚燕飛都能下那樣的重的手,眼下卻又為何不下令擒住我活著殺了我?


    不多時薑盛便帶了之前的那道士來,我特意向殿外瞟了一眼,因未曾召見,文祀垂首立在了殿外。那玉璣子嘴角處隱隱還帶著些血跡,想是我那一掌拍的過重了,這麽會子了那嘴角的血跡竟還是未幹涸的。楚煜看了一眼玉璣子嘴角的血,卻也未曾多說什麽,那玉璣子卻還是不改之前的嘴臉,跪在地上說道:“陛下,現下快除了這妖孽吧,免得她遺禍蒼生呀陛下···”


    楚煜臉上沒有是表情,隻說道:“道長快些起身,朕自有計較。”


    我也不去看他兩人,自顧自的拿起桌案上的蓋碗飲起茶來,薑盛複了命便也出去了。那玉璣子正坐在我對麵,眼神如利劍一般,恨不得將我削成肉泥。沉吟了一下,楚煜對著玉璣子說道:“煩請道長將天機冊取了出來。”


    “陛下···”


    沒等那玉璣子說反駁的話,楚煜便堵了他的口舌:“朕知曉,道長為的是天下蒼生,朕沒有道長那麽大的胸懷,卻也終是看重南朝的百年基業的,當初若不是先帝再無其他子嗣,朕也定然是不會登基做這個皇帝的,可朕又素來是個好強的個性,既然做了南朝的帝,便必然是要以南朝的百姓為天的。眼下著你取了天機冊來便是為了給他瞧上一瞧,若真能感化了他,豈不少了一場殺戮?”


    我抬眼瞟了一下玉璣子,隻見那老道士老大的不情願,卻也終歸是伸手進了袖袋中摸索起來。我還在心中感歎一番,若是知曉他沒掖沒藏便這麽隨身帶著的話我今天便不來了,這楚煜都沉得住氣沒有召見我,我卻白眉赤眼的巴巴跑來了,終歸是我年紀小,失算了一些。


    那是一卷竹簡,外麵看著與別的竹簡沒有什麽不同,我雖好奇,可玉璣子並沒有遞給我的意思,我便也沒有好意思伸著手去接。這楚煜為人處世上倒真不似高高在上的皇帝,宛如一個世外高人一般,委實是這個皇位禁錮了他。隻見他親自自玉璣子手中接過竹簡遞到了我手中,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卻隻是啟了啟唇,終究是沒有出聲。


    他這番形容倒叫我猶疑了一番,心中總疑惑著不會是個套來套我的吧!卻終究還是鼓足了氣,伸手接了過來,沉甸甸的竹簡上書著天機冊三個篆體字,解開上麵的係帶。自剛剛我心頭便隱約有些不安,這竹簡越展開我的不安卻也越重了起來。似乎身體周遭的空氣都被什麽給抽幹了,愈發的壓抑。


    竹簡展開在我眼前,我著實愣了一愣,又瞪著眼死死的盯著竹簡看了一會兒,我才抬首看向玉璣子。那玉璣子冷哼一聲:“怎麽樣?可看到了?沒有冤枉你吧?”


    我有些哭笑不得的將那竹簡轉向玉璣子,好笑的問道:“玉道長打算要本殿看什麽?難道是看這無字天書?或許,本殿實在是天分不足,竟什麽也未曾看到。”


    彼時那玉璣子手中正握著一隻蓋碗打算飲茶,聽聞我這一番話手中的青花蓋碗應聲碎裂,滿臉不敢置信的望著我:“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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