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那塊令牌,上麵篆體刻著一個水字,字似乎並不是什麽能工巧匠刻上去的,因為並不是那麽工整,邊角上還有些刻花了的嫌疑,這字跡我是曉得的,昔年我和他們幾人一起上學堂,幾人中就屬我與蘇流水兩人的字寫的難看,兒時和還和蘇流水相互攻擊嘲笑彼此的字難看,現在看著倒順眼了許多。


    小桃說的對,我縱然是對他無情的可言,可他終究是為我而死,我若就此將他遺忘個幹淨,他便是到了那邊也會倍覺淒涼吧,留著,多少是個念想。


    第三百一十章 年年陌上生秋草(上)


    “夫人是不是也覺難舍?”小桃聲音很淺的問道。


    我幽幽歎出一口氣,抬首望了望已經晴好的天空:“人活一世,多半總是圍繞著一個情字,可情又何止有千百種?有時,男女之間並不一定就要產生男女之情,蘇流水於我而言也是一種情,卻不在男女之情內。須知紅塵之中本就是有美中不足,好事多磨之說,舍與不舍又有何分別?”


    無心再談下去,我轉身便要往城樓下走,卻正好撞見文弈有些急匆匆的走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清瘦的中年人,因隔得有些遠,故而便看不出容貌。帶到兩人走到我麵前,行罷了禮,我才看清竟是多年未見的孫京。


    兒時我雖不大待見這孫京,可自後便也能夠理解了,月塵手下絕無愚笨無能之輩,想必當初那般模樣定也是為了不引起他人的疑心而已,想到這裏,我淺笑著招唿道:“孫大人一別多年,不知身體可還安否?”


    或許是不需要再在我麵前做掩飾,孫京的臉上再尋不的從前那般刻意討好的笑,雖也恭敬,卻和從前那般卑躬屈膝姿態不可同日而語。孫京拱手揖了一下方才答道:“謝夫人掛念,孫京身體還算康健,隻是多年不見夫人,今日瞧夫人臉色似乎不大好,萬望夫人多多保重才是。”


    我點了點頭,邊向著城樓下走邊問道:“你眼下是從何處而來?”


    我想月塵也算看重孫京的才對,大抵是從月塵那邊而來,可孫京卻答道:“迴夫人,屬下從雁城而來,本以為公子尚在慶州,故而來了慶州,不想到此才得知公子現下竟是身在青山關那邊。”


    多少有些失望,雖說月塵放心不下將文弈派來了我身邊,可多日來竟連書信也無一封,便是前幾日動身去了青山關的六哥也是一封書信不來,我不免覺得很是掛心。失望之下,我便也就愈發顯得懨懨的,隨口問道:“可是有什麽急事?”


    孫京沉默了一下並沒有急著迴答,我心中有些好奇,這孫京雖一向為人圓滑世故了一些,卻最是做不來那吞吞吐吐的樣子的,現下這般倒叫我心神一愣,遂停下腳步轉身問道:“孫大人有話盡管說便是,若是從前這般的話,我自然也是不會多加問你的,可如今我即已和月塵成親,我便是他的妻子,他現下不再,若是些家事的話我還是有權處理的。”


    孫京再次沉吟了一下才答道:“迴夫人,還的確是些家事。”


    “哦?你倒說來聽聽。”我轉身又緩步向著城樓下走去。


    孫京亦跟在我身後說道:“前兩日,煙雨莊中的總管來了府衙找到屬下,說是南邊遣人到了煙雨莊,還送了封家書給公子,說實話,屬下跟隨公子多年,還從未經過這樣的事,若說時不時來些不懷好意的殺手刺殺一下屬下倒還曉如何應對,這送家書,屬下就不敢妄自做些決斷了,遂打算來請教公子。”


    我再次停下腳步,思量了一番孫京口中的這個南邊,然後便又捋著月塵的身份追根溯源的一番,終於得出這個南邊正是月塵的家鄉,南朝,而這家書嘛,難不成是楚燕飛?不應該呀,這楚燕飛不是個輕狂的人,該知曉這其中利害才是,這麽多年都從未送過家書,怎麽偏偏兩國剛剛交戰過,這家書便來了?


    我側身看著孫京,出聲問道:“這家書可有帶來?”


    孫京自袖袋中取出一隻看上去極為普通的信封,我伸手便要接過來,卻被文弈搶先了一步,我微微有些著惱的瞪著文弈,難不成還有什麽秘密是我不能看的?我正要開口,孫京卻又拱手道:“夫人不必著惱,文弈是為夫人好,須知若是存了歹心,這信中做了些手腳的話,隻需稍微一聞便有可能險遭不測。”


    孫京的話才叫我猛然醒悟,想想月塵兒時定然是沒少著了這樣的道,不然也不會對這世間奇毒有如此深的研究。再看文弈,小心的將那信封打開,拿著小桃遞過去的一塊娟帕包裹住手取出了裏麵的紙張,在確定無毒之後才遞到了我手中。


    月塵的母親出身南朝最大的士族,南宮家早在南朝建立之初便已是位高權重,其實自從由楚燕飛口中得知月塵的過往之後我便一直很好奇月塵的生母,這位南宮皇後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女子。我雖因她心狠,這般苛待月塵其實早就沒什麽好的印象,之所以好奇,最主要的還是好奇她究竟是因何故而不待見月塵,真如世人所言那般,她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以及南宮家的榮華富貴嗎?


    信中的字很是娟秀,能寫出這般字跡的定然是個女子了,信也很是簡短,記述不足百字:“吾兒月塵,謂一身備有三窮:用世頗殷,乃窮於遇;待人頗恕,乃窮於交;反身頗嚴,乃窮於行。昔司馬子長雲:虞卿非窮愁不能著書,以自見於後世。是窮亦未嚐無益於人,吾兒當以是自勵也!”


    我緊緊的皺起眉來,若是這位南宮皇後果如信中般關懷月塵,那月塵又為何多年來屢屢受到百般迫害,她也是置若罔聞,她若有心扶持照顧一下兒時的月塵,便是南朝那位皇帝,覬覦南宮家的權勢定也是不敢這般的絕情。我繼續看下去,才明白一切不過隻是個開頭,大致意思是上次月塵迴去竟沒有想著去向他的父皇母後請安,而楚燕飛是知曉這一切卻並未及時呈報,被那南朝皇帝圈禁了起來。


    我想這算不得一封充滿著溫馨情懷的家書,即便開頭處說的是多麽的好聽,可這結尾卻演變成了一種威脅,若是月塵不肯迴南朝一趟的話,這楚燕飛大抵是活不成了。我握著信,雙手負在身後遙望著青山關所在的方向,心中百味交雜。


    當初若沒有蘇流水劫了我去,大抵我是遇不到楚燕飛的,也就結識不了真正的柳煙,月塵也不用冒著那麽大的危險去到南朝救我,我兩人雖總算是平安離開了,卻終究是連累了楚燕飛。想起不久之後的驚變,我便再也不知楚燕飛這十多年間過的如何了,想到此時這南宮皇後來這封家書,定是知曉我尚在人世,而月塵也沒再避世隱居於煙雨莊中。


    月塵一生孤苦,唯一待他好的親人便是楚燕飛了,月塵雖不曾對楚燕飛表現的多麽熱絡,我卻是知曉這多少是一份牽掛的,如今我既然身為月塵的妻子,又豈能眼看著這份唯一的牽掛就此斷了?


    好久不曾再著男裝了,雖因十年的沉睡,臉上竟也沒有留下歲月的刻畫,雙眸中卻滄桑了很多。我細細的看了一下鏡中的自己,也唯有發色不和從前一般,其他竟似乎重合無二,恍惚間我似乎又變成了當年那鮮衣怒馬,風姿颯遝的沈大公子沈琪了。


    “夫人好樣貌,穿男裝竟比著那女兒家的紅妝還要好看。”小桃一邊幫我係著腰間的寬腰帶,一邊側首望著銅鏡中的我。


    我不覺伸手撫上自己的臉,從前總是不少得這樣的讚歎,我一直未有所覺,並有好長一段時間暗暗在心中不快,若我生來便是男兒自是樂意聽這樣的讚美的,奈何我明明是一介女嬌娥,卻偏偏時常有人在耳邊誇讚我男裝比女裝有味道,便是個脾性再好的也免不得要惱上一惱。可如今小桃初次見我這般著裝,自是不知我內心深處暗暗的惱怒被人這般誇讚的,一時之間竟找不到話去堵小桃的嘴,隻能望著鏡中滿臉黑線的自己。


    因前些日子朝裏來了旨意,將六哥調去了青山關,眼下的慶州城中便隻得九哥一人在此。九哥起初得知我要代月塵去往臨安之時自然是一萬個不同意,並幾日不斷的在我耳邊重複此去一路兇險之類的話,我卻心中已下了決定,九哥見說不動我,雖暗暗著惱,卻也終是無法。


    我本意是要小桃在慶州中的,不說此去有多兇險,便是她體內所中墨雪身上的毒也尚未解,文祀雖懂壓製之法,卻終是不會解,好在短期內是不會有威險的。可小桃卻一臉委屈的對我說,是不是覺得她不中用,不願帶她去,又一說這軍中都是些男子,她跟著我倒還覺得安心習慣一些,留在慶州委實別扭。


    我心中思量了一番,遂也答應了將小桃帶在身邊,起初反對的並不止九哥一人,孫京文弈,便是文祀也一同跪在我麵前抗議,卻終被我輕飄飄的一句‘我與月塵夫妻一體,你們既聽從於月塵,何故便不服從於我’給堵住了嘴。


    孫京已於昨日起身迴了雁城,將墨雪帶在身邊我終是不放心的,留在慶州中也不覺保險,便交與孫京帶迴了煙雨莊,當然,墨雪自也是一萬個不願意,奈何它不會講話,不然定也是要同我辯上一辯的。


    帳外早就備好了一輛裝飾奢華的雙馬馬車,文弈文祀也早已換好同煙雨莊中文彥同樣式的青色長衫,侍立在了馬車旁。九哥滿臉不快的守在帳外,見我出來勉強擠出一個算不得笑,比哭還難看的苦笑,自是一番長長的交待,我便一一應了下來,其實並未細聽。


    第三百一十一章 年年陌上生秋草(下)


    我知曉蘇行雲和莫邪都是急著要抓我的,是以這次向南必然是要盡量繞開慶州一帶,自此先是向東行了數日。文弈素知我是個懶乏慣了的人,趕車的速度便也是盡量的緩了下來,一日的行程大不了多花兩個時辰,也不願我在車上顛簸的難受,故而幾日下來倒也未曾覺得疲倦。


    天降異象,自是普天之下無所幸免之地,幾日來所行之處皆受不同的天災所害,或幹旱,或洪水,或有冰雹地震更甚者,幾乎是一地狼藉,流離失所之人自也不在少數。小桃恐我無聊,外加看到這些流民難免憂心,故而總是想著法子逗我笑。眼下剛又聽罷一個笑話,我便問道:“小桃,你可想念尹玉澤?”


    我本以為小桃也是豆蔻懷春的年紀,怎麽著也該臉紅上一紅才是,卻不想她先是一愣,繼而答道:“其實也沒什麽想不想的,奴婢這樣的身份本就與袁王殿下不堪匹配,再者,若是殿下對奴婢有意,充其量也就能能給個侍妾的身份,便是一般夫人的位份都是不敢企及的,奈何殿下是個斷袖,便是他的的正宮王妃都被他冷落到了一邊去了,奴婢從前雖有些癡心妄想,可跟在夫人身邊之後也便逐漸明白了,若是不得兩情相悅,隻剃頭擔子一頭熱的話,委實辛苦。”


    我笑了笑,不想才這些日子她便悟了,想來在我身邊看的,經的夠多了。不再說什麽,我側首望著車外,不一會兒便看到眼前居然是一片血紅,有如海一般綿延無盡頭,小桃也已發現,驚唿道:“好漂亮的花,怎麽會這麽多?夫人我們下去看看吧!”


    “你叫我什麽?”雖現下車內外都無外人,我卻執意要糾正小桃的這個叫法。


    “公子,我們下去看看吧!”小桃立馬討好的來捏了捏我的腿,我本就是大算下去看一下的,自然也便點頭應允了。


    我微微皺眉看著不遠處如火似血的一片紅,待走近了兩步才發現,哪裏是什麽花。小桃也滿是驚訝的說道:“這,這草的葉子怎麽都跟血似的?怎麽這樣紅?”


    我彎身要去摘,文弈卻不動聲色的擋在了身前,輕聲說道:“現下還不知這是何物,公子還是莫要碰了。”


    文祀便彎腰去探那些草,確認無毒之後才將一株遞到了我手上,我細看這草,均又兩葉,偶爾一陣風吹過,便會兩葉動搖,如同人拍掌而舞一般。見我呆呆的看著手中的草,小桃忍不住拉扯一下我的衣袖問道:“夫人可識得這是何物?”


    我笑著看向文祀,不答反問道:“文祀,你如何看?”


    文祀抬首看了我一眼,清秀的臉上唯一一雙顯得極有男兒氣的劍眉微微擰著,沉吟了一下才拱手答道:“屬下不才,雖曾通讀佰草集,卻著實識不得此草。”


    我心下想,你識不得也就對了,所以轉身邊往馬車的方向走邊說道:“此草,名喚虞姬草,乃是因為傳聞中西楚霸王項羽的愛姬虞姬而得名。”


    “這虞姬也真奇怪,要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的話,至少也要選一下漂亮的花才對,怎麽卻選了這怪異的草呢?”小桃也摘了一株在手中把玩,好奇的問道。


    我展開手中的折扇輕輕搖著答道:“須知,這虞姬草雖是因為虞姬而得名,卻著實不是虞姬自己想要將它如此命名的,相傳,楚漢之爭,西楚霸王項羽被韓信圍困於垓下,韓信令漢兵齊唱楚歌,觸動了楚兵的無限鄉思頓生厭戰情緒。項羽見兵心渙散,自知滅亡的厄運即將到來,便在帳中飲酒澆愁.他邊飲邊對愛妾虞姬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其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見大王傷感之態,也滿懷淒楚哀怨之情。她手握寶劍,翩翩起舞,為大王助酒。最後她邊舞邊唱:‘漢兵北略地,四麵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舞罷便伏劍身亡了。”


    “啊?竟是這樣?”小桃驚唿出聲,便是文弈和文祀也不免唏噓起來。


    我點了點頭,迴身又看了一眼那些紅的刺目的虞姬草:“據說在虞姬墓地四周,生長著一種奇異的野草,春來萌發,經夏葳蕤,待到秋涼時節,西風乍起,野草就會變得一片殷紅。《秋窗隨草》裏說‘虞美人草,俗稱虞姬所化。聞人唱《虞美人》曲,則兩葉動搖,按拍而舞。傳說那野草殷紅的顏色,就是因為虞姬的鮮血染紅的,老百姓都稱它作虞姬草’。更有詩感歎道‘可憐愁染荒原草,猶帶當年劍血紅’。”


    “如此剛烈的女子,便是吾等這樣的男兒也實在是敬佩的很。”待已走出去幾米遠,文祀的聲音才自我身後輕飄飄的傳來。


    如此大片的虞姬草出現在此雖也是道景色,我卻沒有什麽耐心看下去,不是不喜虞姬草,正是因為憐惜虞姬,才望而生悲,隻是,這又是何昭示呢?


    西風已起,本該轉涼的天氣卻不減反增,近幾日是愈發的熱了起來,一路上若是行到僻靜之處免不得要受些盜匪流寇的騷擾,大多都是些窮困交加的農戶百姓,這樣的年景下無以為生計,便就此落草為寇,過起了這打家劫舍的活計,其實並無多少大奸大惡之輩。教訓了一頓之後,便也就近送到了當地的衙門中了事。


    行了多日,我們一行幾人便棄車改行水路,文祀前去租賃了一首雖小卻還算華貴的畫舫,起初畫舫的主人是不同意南行的,這樣的亂世,南北多年和睦的表象也已被擊碎,好在銀子出的夠多,這店家才勉強答應了下來。


    我立在畫舫的船舷處,遙遙望著逐漸遠去的故土,心下雖算不得百感交集,卻也是五味陳雜。尤其是在畫舫上遠遠看到當初我初遇楚燕飛的地方時,這種感覺更甚,那時,蘇流水還在山中,南風也尚存與人間,莫邪也未同我反目,爹親還在曲城中等待著我迴還。如今卻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恍如隔世一般,真有一夢百年的感覺。


    十多年前,匆匆的在南朝的都城臨安過了一遭,卻是連城中有何景致都不知,更別說去南朝那蒼梧宮中轉一轉了,即便已時隔多年,我卻一直引以為憾,本以為此生再無機會前去,卻不想眼下便已身在臨安了。


    對於我來南朝的消息也算是上是很少人知道的,雖沒有刻意保密的意思,但此刻望著前來接駕的南朝朝臣著實叫我驚異了一番,並且一切禮製均按著太子之儀,著實是氣派又微風。下榻的仍是楚燕飛的睿親王府,當然這睿親王不是我大祈的睿親王,而是南朝的睿親王。這也是我的意思,雖說是打算來拜見我那‘公婆’的,心下卻還是覺得應該在楚燕飛口中探出更多的消息,把握也應該更大一些才對,隻是我四下望了望,竟沒有瞧見那抹慣常著青衫的清冷男子。


    長生殿中,侍棋侍畫早已備好了香湯,我卻有些心不在此,望著跪在我麵前的兩名女子,均已不再是從前那般的麵容,雖不顯稚嫩,卻因為半生狹居於此一方小天地之中,故而也並無杜四娘那般的風韻。見到是我,兩人麵上均有些失望之色,我卻極親和的彎腰將兩人扶了起來說道:“不必拘些俗禮了,如今我既已和你們公子成親,便也算得上是長生殿的主人了,比不得外客,禮數能省便省了吧!”


    也果然如同我所料一般,兩人在聽到成親二字時身子俱是一僵,卻終究是被調教的很好的,不多時也便反應了過來,雙雙跪倒,嘴裏說著拜見太子妃之類恭賀的話。匆匆沐浴更衣,又用了些膳食,我便急匆匆的去尋楚燕飛了。方才從侍棋侍畫口中得知,楚燕飛一直都在睿王府中,我便也不覺冒失的前去了。


    似乎和多年前的景致無二,隻不過從前站在樹下的青衫男子如今雖也是一身青衫,卻是躺在了抄手迴廊中的軟榻上。見如今楚燕飛好好的安在於此,我心中多少籲出了一口氣,心也安了不少,遂一展手中的折扇朗笑道:“一別多年,皇兄可還安好?”


    正在淺眠的楚燕飛聽我的聲音便也就清醒了過來,眯縫著雙眼遠遠的瞧著我,好一會兒才笑著答道:“我早知是請不來他的,卻不想竟沒有空等,等來了你也便不差了。”


    我走到楚燕飛身邊,並不介意他不起身見禮的舉動,倒也自在的矮身坐在了一旁的美人靠上,上下打量了一下楚燕飛才委婉的說道:“早在和月塵成親之初便該來見過皇兄的,隻是路途甚為遙遠,再者身份不便,瑣事也多,以至於這一拖竟拖了十多年。”


    聽到我的話楚燕飛本來有些無精打采的臉一下子便精神了許多,嘖嘖稱讚道:“早知你不是個凡人,大抵這世間也唯有你能配得上他了,本以為你起碼還要再守個十多年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卻不想早十年前你就修成正果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三生煙火一世迷(上)


    經楚燕飛這麽一說,我不禁有些臉紅起來,算起來畢竟是我先萌生了此意,這在這樣的時代免不得是要被人說輕狂浮躁的,就如同當年的莘閔姑姑一樣。我低眸笑了一笑,楚燕飛卻側身看了一下我身後,聲音多謝有些驚奇:“我隻道你這發色變了,本就覺得有些奇異,如何這身後還長出了這物件?”


    我順著楚燕飛的眼光一看,才發現原來沐浴後便換了常服,衣擺便沒有那麽長,剛才一坐下,這狐尾免不得是要露出來的,我看楚燕飛似乎並沒有懼怕惶恐的意思,便也粗略的將自己的身份告知了他,倒引來一片讚歎之詞。


    “你既然也是知曉的,怎麽倒不說去迎接我一下?倒還悠閑自在的在這看書品茗?”方才並沒一很注意的去觀察,此番細看起來總覺得這楚燕飛似乎哪裏不一樣,卻又實在是不知哪裏不對勁。


    楚燕飛也隻是淺淺的笑了笑,並未多說什麽,楚燕飛雖和月塵是兄弟,卻因並不是同母,故而生的不像,隻是這脾氣秉性上倒也有些相識之處,尤其是這樣淺淺的一笑,不說七八分,卻也有五六分月塵的感覺。我不禁一愣,突然間見極為想念月塵,伴隨著這潮湧而來的十年還是心口處尖銳的疼痛,幾乎無法唿吸。


    “怎麽了?是不是舟車勞頓過於疲累?”楚燕飛的聲音似乎還是一樣的平淡,但是我卻還是隱約能聽出一陣關切之意。


    大抵是因為早就疼習慣了,所以我很快的便試著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思,暫且不敢去想月塵。不願告知楚燕飛真相,我勉強笑著答道:“或許真的是累的,近來天氣燥熱,今兒在城外又被貴國的朝臣們絆住了好一會兒,可能是著了些暑期。”


    見我還能笑,語調又說的輕鬆,楚燕飛便也放心道:“那我喚人送你迴去,早些歇著吧,有話改日再敘也不遲。”


    不一會兒便有兩個宮女從迴廊的另一端低垂臻首,款步走至我麵前,楚燕飛遂道:“送太子迴長生殿吧!”


    “諾。”兩名宮女便彎腰福了一下,靜待我起身。


    我盯著兩人看了一會兒,心中不無感歎道,在我大祈,貌美的女子也並不少見,卻著實是少了南人才有的那一絲媚氣,溫婉的彷如一陣春風一般,叫人喜歡的緊。我起身撫了下自己的衣擺,輕搖著手中的折扇向外走去,心下不禁還在暗暗納罕,究竟是哪裏不對呢?南朝的人除了男子文雅,女子溫婉外,大概這園子也是要比我們大祈人會打理的多,眼下這樣的酷暑,此園中卻是這般好的景致,叫人看的是心曠神怡,燥熱不覺中也去了不少。


    堪堪要離了楚燕飛的園子時,我才猛然想起,上次見楚燕飛時,他明明是個十分知禮節的人,便是我離開也還親自送了出來,怎麽這次我是以南朝太子的身份還朝,他不止不來迎接,便是見了我連要起身見禮的意思也沒有?便是親兄弟,可身份在那擱著呢,實在是不該呀!猛然頓住了腳步,也不顧身後宮女的聲音,我一路又小跑了迴來,而楚燕飛顯然沒有想到我會迴來。


    望著眼前一張臉色灰敗,無甚精神頭的臉我心中愈發的沒底起來,伸手便往楚燕飛的腿上摸去,卻被楚燕飛抓住了手腕。


    “這大熱的天,怎麽又跑迴來了?剛剛不是還嚷著著了暑氣嗎?”楚燕飛有明顯的在轉移話題的嫌疑,而且很生硬。


    我卻沒有收迴手,側首一臉嚴肅的看著楚燕飛的雙眼,語氣堅定的道:“給我看看你的腿。”


    “這,腿有什麽好看的?還是迴去歇著吧。”


    “既然沒有什麽好看的,那為何不能與我瞧上一瞧?”


    楚燕飛沉默起來,一雙眼望向一旁桌案上的茶盞,知曉他不再堅持,我小心翼翼的掀開他腿上蓋著的薄毯,這樣熱的天氣,如若不是為了遮掩什麽話,又何須這樣多此一舉?此時也顧不得男女之別,我順著楚燕飛的大腿向下移動,誰知膝蓋之下竟不是溫熱的皮膚,而是綿軟的東西。我抽出來一看,就是兩個細長的靠枕,而楚燕飛膝蓋之下隻剩兩隻空蕩蕩的褲管。


    我將那空空的褲管緊緊的抓在手中,若不是及時意識到自己現下的身份,我險些便要哭了出來。虎毒尚且不食子,為何這南朝的帝後都是如此兇狠之人,若是月塵知曉了,定然會···


    我心下還沒有思量完,隻聽楚燕飛的聲音傳來:“不要告訴月塵,一則少了他一絲牽掛,二則,此事我本就不欲與他相知,一人傷著也就罷了,我本覺得他不會來,心下安穩了不少,可你此番前來,日後免不得他還是要追來的,我雖被軟禁於此,身邊卻還有些從前可用之人,著了他們,你盡早離去吧!”


    我聲音有些哽咽道:“當初你既救了我,無論如何我便欠你的,即便你不是月塵的兄長我也是要救你的,再者,若不是當初因救我而牽扯出來這些事,你也不會是眼下這般光景,我既來了,哪有不戰而逃的道理?”


    楚燕飛笑彎了雙眼,搖著頭道:“昔年,我還記得你同我說,無情不似多情苦,眼下你又何必執著於這一份恩情?不若盡早的拋卻來的輕鬆些,我不求你救我出去,隻願你能代我這個兄長,在月塵身邊好好照顧他,況且,俗語說的好,治得好病,治不好命,這一切其實都是我的命。”


    我將眼淚從新咽了迴去,由那軟榻邊直起身子來冷笑道:“命?是命又如何?我和他若是有一個信命的,現下早就是一堆荒塚,既不信命,便也就無需忌憚天命,你,我自是要救的,非救不可。”


    第二日蒼梧宮中便來了旨意,宣太子進宮。我眼風裏瞟了一眼那貴氣逼人的明黃色太子朝服,終究是沒有換上,我想若是月塵在,定然也是不肯去換那身衣衫的,他既不換,我又何必去換,便也就一身素白的隨著來宣旨的大太監去了。


    宮闈之外,便有侍衛卸去了文弈的佩劍,兵器是武者的半條命,文弈顯然是不願遵從的,我便借此將文弈留在了宮外。行在宮道上,望著跪了眼前一地的宮女太監們,雖都沒有畏懼我異於常人的發色,行過之處卻也留下了一片的討論聲,看來,無論是從古到今,人八卦的本性卻是根深蒂固的了。


    想到早起宣讀的是皇後懿旨,並不是聖旨,顯然這南朝的皇帝還沒有做好見自己兒子的準備。鳳藻宮外,文祀也被攔了下來,守在宮門口的老太監頭差點揚到天上去,語氣也無甚恭敬的道:“太子殿下留步,皇後娘娘召見的僅僅是太子一人,旁人還是莫要進去惹皇後娘娘的怒氣為妙。”


    文祀便是個脾氣再好的,聽到也不免要著急起來,我不動聲色的伸手攔住文祀正要上前理論的身子,笑著看向眼前這恨不得拿鼻孔看我,卻因為身量太矮,動作實在是夠勞累他那脖子了。我和氣的說道:“公公說的是,既然母後隻召見本殿一人,你便留在外麵便是。”


    那公公鼻子裏哼了一聲,語氣比之剛才更不恭敬道:“那太子殿下便隨咱家來吧。”


    我並不是懼怕或者是有什麽其他的顧慮,著實是因為如今年歲大了,沒有去置氣的那個心氣了,再者,我確實也沒有生氣。這公公推開正殿的門,一改之前不恭不敬的模樣,畢恭畢敬的說道:“啟稟娘娘,太子殿下已到。”


    好一會兒殿中才傳來一聲沒什麽力道的聲音:“進來吧。”


    聽到這聲音我一愣,難不成月塵的親娘已經是上了很大年紀的老太太?不然聲音怎麽會顯得這般無力,還有些嘶啞的感覺。我撩起衣袍邁步進了殿中,殿門隨之在身後關了起來,本就顯得晦暗的大殿霎時更是顯得黑漆漆的一片陰森。我向裏走了幾步,隔著幾層珠簾隱約可看到東廂的榻上斜倚著一個身影,我猜測那必定就是那南宮皇後了。


    “孩兒見過母後。”我彎腰揖了一下,禮數雖算不得周到,卻也未曾荒廢。


    “你既嫁給了我的兒,喚我一母後倒也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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