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是陌頭兒…”


    一片喧囂中忽有一個女孩子叫道:“我最喜歡莊主!”


    於是眾女都靜了下來。片刻之後,嗡嗡議論聲又起:“莊主啊,你見過麽?”


    “有一次給後院那邊送棉衣,隔著梅林瞥見一眼,長長的黑發拖著,一身雪白的衣袍,給人感覺清清冷冷的,好像一不小心就能飛上天去成了仙似的,倒是真好看。”


    “莊主為什麽總在後院不出來呢?那麽神秘……”


    “聽說是生了什麽病,要靠後院的那眼溫泉調養……”


    “你們說莊主是不是喜歡……那個的,後院裏出出進進的,都是美男?”


    “我倒覺得,說不定莊主就是個女的。要避人耳目才選了這麽個地方……”


    碧落山莊的門前,那青年公子翻身下馬,整了整身上衣衫,畢恭畢敬躬身道:“薑鴻昊求見莊主。”


    片刻,有莊內的侍衛出來,引他直接往了後院。


    或許是靠近溫泉的緣故,外麵山間桃花隻是半放,這裏已經完全盛開,滿院紅露欲滴,有若仙府幻境。薑鴻昊的目光,卻隻落在了仙境中那粉壁半露的兩間小屋中,幾枝桃花掩映間,正可看見倚窗讀書的……美人。


    雖知失禮,薑鴻昊還是呆怔了片刻。


    此時窗內的美人看見他,起身似有要迎出來的意思,薑鴻昊急忙趨前幾步趕進去,推金山倒玉柱大禮參拜。


    “薑提舉快請起。”美人聲音清越,聞之令人忘俗。


    薑鴻昊卻是神色拘謹,頗有幾分生硬:“莊主,學生薑鴻昊奉命為莊主送上今年海航第一份貨物。”


    呈上來的,卻是一份精美水晶瓶裝紅酒。薑鴻昊偷眼瞧見美人莊主眉目間漾出笑來,心底也是一鬆,正要開口,卻聽美人道:“薑提舉這一年主持市舶司,內聯海商,外抗倭患,實在是辛苦了。”


    薑鴻昊覺得一股熱氣直擊胸臆,鼻子中也不由發酸,努力平穩了聲音道:“學生不覺辛苦。倒是大人這幾年……當初學生真的以為,真以為,再也見不到大人了。”


    “當初阿……”美人也有幾分悵惘,“那時我寒毒發作,確實九死一生。所幸魯老醫聖通天妙手,生生給我搶迴一條命來,隻是這些年總也離不了這溫泉調養,隻好離了朝堂,蟄居與此了。”


    “那時候朝裏都謠傳說大人已經不在了……”薑鴻昊神色間仍是激動,“我們這些人也都惶惶然,猜不出傳言真假……皇帝陛下雖說一直將大人的位子留著,但有半年之久也未見大人消息……後來還是梁廣進梁兄從很多政事處置中看出了大人的風格,才猜測大人隻是退居於幕後……”


    這山莊後院中的會晤才不過進行了頓飯工夫,一個侍衛打扮的美男子就出來趕人了。


    “薑提舉,莊主體弱,需要休息了。”


    “是。”薑鴻昊垂首施禮,借著起身的機會再次偷偷打量他幾年未見的“大人”,目光中幾許慕儒,幾許留戀。


    “亦陌,安排薑提舉在前院住下吧。”那莊主吩咐道,“把案上的公文一並收起來,待我處置了明日薑提舉一起帶迴。”


    於是那侍衛亦陌送薑鴻昊出去,又有侍女過來服侍莊主沐浴。


    那美人莊主懶懶地由著侍女擺布,卻自低聲歎道:“又要沐浴,這一日三次每次一個時辰的沐浴,泡得人頭都大了。”


    “知足吧,我的‘莊主’。”一個利落爽脆的聲音插進來,“想想當初剛來碧落山莊的時候,幾乎一天十二個時辰泡在溫泉裏的,或者你更喜歡象那會兒躺在藥材鍋裏在火上煮?!”


    “瓔珞……”那莊主笑道,“我不過白發發牢騷罷了。你可聽魯老頭兒說過我這藥浴到底要洗到幾時?”


    瓔珞打發了眾侍女出去,自己在溫泉池子邊跪坐下來,打散了那莊主的頭發替她一點點打濕,揉上香膏,然後才慢慢迴答:“急什麽,就算不是必要了,多泡泡總是好的。”“這麽說,應該是已經不必要泡了?”那莊主轉過身望著瓔珞,笑得促狹而期盼。


    瓔珞依舊試圖板著臉,卻到底沒忍住,撲哧笑出來,道:“魯老醫聖說的,‘若實在受不住,泡到月中也就罷了。’”


    “太好了!”那莊主仰天長歎,“總算是熬出頭了!”


    “是啊!”瓔珞眼中也盈了點點淚光。


    “傻丫頭,”莊主點點她的鼻尖,笑道:“不是好事麽?隻是這幾年苦了你了。”


    “嗯,是好事。”瓔珞用力點頭,抬手抹


    去眼角的濕痕,穩了穩心神,又佯怒道:“若是”莊主“你聽魯老醫聖的,不天天偷著看外麵送來的公文,隻怕好得還早些!”


    “我不是放心不下麽?”莊主歎息一聲,微微向下滑入池水中。


    “不過如今總算還好,吏製的改革算是平穩了,驛路那邊也上了軌道,農賦法推行得不錯,海運也算是有聲有色;到了如今,我總算能鬆口氣,也用不著我去上下平衡皇帝和朝臣的關係了……”


    “是啊,無憂公主終於可以放心了。”瓔珞又抹抹眼角,叫出這個久違的稱唿,“隻是婢子還有一件事放心不下,求無憂公主解惑。”


    莊主睨她一眼,不答。


    “這幾年,莊主一直是一個人住在這裏,與外界公文來往雖是不輟,但卻少見外人。唯有近段時間頻頻會見當年那些所謂“樓係”官員,莊主可是有所打算?”


    見莊主仍是不答,瓔珞放柔了聲音:“不是瓔珞多嘴,瓔珞隻是替莊主著急。這幾年那一位花了多少心思?莊主不能上朝,位子卻一直給留著;莊主不能多費心神,那位便將各處的政務令人整理成綱要;但凡莊主提出的意見,那位總是反複斟酌,可行不可行一律禦筆親自寫了信來討論;凡有什麽新奇玩意兒,第一個想到的不是碧落山莊?最最重要的是,莊主可知,那位能把‘大鳳朝不複,後宮不立’堅持到現在,需要頂住多大的壓力?!”


    莊主閉目靠在玉石池子邊上,安靜得仿佛睡著了。


    “若莊主真是沒有這心思,那麽陸慎將軍呢?當初莊主對陸慎將軍的那份心,瓔珞也都看在眼中;如今陸慎將軍領兵在外,忙成什麽樣子?卻幾次登山造訪,專為看看莊主寒症好得如何……不要說陸慎將軍對莊主沒有心思;從前或許是,但如今,哪次來陸慎將軍的目光不都全停在莊主身上?別說連瓔珞都聽到過陸慎將軍的幾次明示暗示,偏偏莊主隻是不應!”


    見那莊主依舊倚靠著池壁裝睡,瓔珞終於急了:“樓雲裳!”


    “在。”莊主睜開眼睛,無奈地歎道:“瓔珞,我在聽著。這話你也說過不少次了,我也說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麽簡單我自有打算。


    這是急得了的事麽?你不能因為你現在和東九鶼鰈情深,比翼雙飛了就看別人都覺得形單影隻了不順眼吧?”


    “可是莊主最近舉動異常,分明是有所打算的!”


    莊主索性草草結束了藥浴,起身穿衣,“原來你擔心的是這個,卻是大可不必。”她微微笑起,“我的確是有所打算,但那是我也料著這身體好得差不多,打算出去轉轉,卻不是想拋下一切遠走高飛的意思。嗯,若真是要走,又怎會不帶你們?!”


    瓔珞匆忙服侍她擦發穿衣,心裏卻還是不能放鬆,隻問:“那莊主是要去做什麽?”


    “做什麽?”莊主的手已經伸出去撩那浴房的簾子了,聽見這話卻頓住,道:“是一個約會。”


    “約會,和誰?”


    “和我。”隨著莊主撩開簾子的動作,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雙魅惑張揚至極的鳳眼。鳳眼的主人勾起唇角,眼瞳中的笑意和遏止不住的思念都給了那一個人。“四年前我和你們莊主約定,一起去送大軍出征。”


    她們的莊主亦是笑生雙靨,走上幾步,遞上一隻手,卻被一把拉入懷中緊緊擁住。接著便是天降一領貂裘連著濕發裹得嚴嚴實實,鳳眼的主人還不住地埋怨:“天氣還冷,怎麽可以這麽不小心……”


    她們的莊主便甜甜蜜蜜地笑:“魯老頭兒沒告訴你麽?他終於試驗出可以根治寒毒的方子,如今我算是徹底地好了……”


    兩個人一雙儷影,和諧無比地往暖閣那邊而去,隻留下呆愣愣的瓔珞站在原地,甚至忘記反駁她們莊主分明沒到月中,也沒有到魯老頭兒說的“徹底好”的地步。


    “瓔珞姐姐。”那跟隨鳳眼主人一同來的侍衛喚她。


    “亦陌,我沒看錯吧?那是蓮準都指揮使?不是說他投了蒼浯國?!”


    “可不是蓮準都指揮使?”亦陌忍住笑,“才見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不過投了北胡據說是假的;是蓮準都指揮使為了大鳳朝甘心為間,這些年把北胡的新王哄得團團轉,到現在我大鳳朝發兵在即,勝利在握,才千裏迴程直返碧落山莊。聽說蓮準都指揮使渡江之後,北胡那邊連著起義了兩個城池,打的都是光複大鳳朝的旗號。”


    “原來是這樣啊!可惡,東九居然一點口風都不曾給我透!”瓔珞想了一會兒,笑歎:“這下子可好了,我見莊主這幾年都沒有這麽開心過!”又道:“我去給他們上茶!”


    亦陌在後麵連叫了幾聲沒有阻住,瓔珞果然去茶房那邊找了茶盅沏了茶端了茶盞往暖閣那邊去。


    進門的時候那一對兒正在床前。雲裳被強令裹著被子偎在床頭,蓮準已經不知什麽時候弄了一盞薑湯來,正一勺一勺哄著雲裳要她喝。瓔珞笑了一笑,捧著手裏的茶退了出來,正聽見雲裳笑吟吟地問道:“知道我接近你是為了算計利用你,不生氣麽?”


    “為什麽要生氣?算計我的是那個你又不是現在的你。何況就真是你算計我,我也隻會高興……若不是你這番算計,又怎輪得我抱得美人歸?……好了迴答你一個問題,說好你要喝一口湯。我也有話問你,你真的肯定你不是一直穿越來去的那個雲裳麽?為什麽我覺得這指點江山的豪氣才氣,配上那樣的經曆才算正常?”


    “你若問這個麽?”雲裳促狹地笑,“我的答案是……無可奉告!”


    “這麽久沒見長本事了哦!想逃避喝湯,沒那麽容易!”接著又說了些什麽,兩個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團。


    半晌,笑聲漸漸止住,卻聽見蓮準低喑的聲音傳來:“傻姑娘,穿了那麽多迴,為什麽不早點想到算計我?!”


    瓔珞立在暖閣門口抬頭看天,雨早已停了,幾隻早鶯瀝瀝飛過,枝上紅蕊橫嬌,山前斜陽醉照,正好一幅春光畫卷。


    第四百四十六章 重歸的北伐(上)


    北伐的大軍一去已經是小半年的光景,按照陸慎之前和自己交代過的計劃來看,大概還有那麽個把月的光景,這個一去北伐的男人就該迴來了。


    雲裳端著暖暖的茶,坐在椅子上,神清氣爽的體驗著這個讓人昏昏欲睡的夏日的午後,頭靠著軟軟的枕頭,心裏頭感念著此間的消停的一刻。


    隻是這麽消停愜意的一刻卻還沒讓她享受完半個時辰,就有人風一樣的跑進來,“小姐,小姐!”


    樓雲裳混宮廷混到這個地位,居然還有人不管她叫“公主”或者“樓大人”而是直接來了一個“小姐”。試問,此間還能有誰管她叫這個稱唿呢?


    自然是她們娘家帶出來的那位……


    正沉浸在瀟灑和愜意之中的雲裳,被這麽突如其來的一嗓子驚得手中的茶杯都抖了幾抖,險些沒掉在地上,摔個粉碎。香香趁她愣神的那個功夫,一把撲倒她的身上,把個雲裳向後拽了兩步,這才堪堪坐穩。


    剛想要說些什麽噓寒問暖的話來詢問闊別已久的香香,卻沒想到剛一提起鼻子一聞,就忍不住脫口而出了第一句,“香香,你是剛從豬圈裏逃出來的嗎?”


    別的不說,就說這孩子這一身衝鼻子的臭氣,就足夠把雲裳嗆出去個三五裏地。


    香香一臉委屈的看著捏著鼻子的雲裳,包了很久的眼淚終於掉了出來,且溢出來就勢不可擋,“小姐,你都不關心人家。”


    眼見著小雨就要變成陣雨,雲裳吞了口唾沫,強自忍著鼻尖的臭氣,“我怎麽會不關心你,這不是沒來得及嗎,啊,香香啊,你看我多關心你。”


    香香根本不信她的說辭,兩隻眼睛瞟了她一眼,幹癟癟的繼續哭,“你還嫌棄我!”


    “我哪裏嫌棄你了呢……對吧?你看,我這多關心,多愛護你呀。”說著,伸出兩根手指頭,輕巧的夾走她頭上的兩片碧綠的菜葉,笑得和藹可親,當然這笑容看在香香同學的眼中則顯得是特別的……


    “小姐,你不要這麽老奸巨猾的看著我,讓我有點受寵若驚。”


    對於一下子就是用了兩個成語,且還用的特別的順溜的香香,雲裳頓時將這個久未見麵的孩子尊為天人,頓時刮目相看,握著茶杯的手掌緊了又緊,勉強的穩定了心神……


    “蓮準,你把我的香香怎麽啦?”看著挑簾從外頭走進來的紅衣妖嬈美男,雲裳醞釀出一臉的悲憤之情,兩隻手上也不自覺的加進了力氣,抓的香香直嚷嚷疼,“蓮公子能把我怎麽的,當然是把我帶迴小姐身邊啦!要是沒有蓮公子,我還不知道要哪年哪輩子才能再見到小姐啦。”


    這句話說得雲裳心裏頭一酸,的確,自己最近不是在忙活朝政大事,就是和陸慎一起到處跑的打仗,出生入死的,還真是沒顧上這個小姑娘,把她一個人甩在京城的蓮心小築裏頭那麽久,說起來還真是有那麽一丟丟的過意不去。


    蓮準抱著肩膀靠在門框上看著雲裳臉上不停變換的神色,嘴邊扯出一抹微笑。


    “嗯,那個。”雲裳拍了拍香香的手背,被人家別扭的把手甩開,繼續去一旁啪嗒啪嗒的掉眼淚,雲裳低聲笑了下,索性不去管她,自己站起來拂了拂袖子,對一旁的蓮準說道,“唉,對了,你上次說的那家賣蟹黃包最好吃的是哪家來的?前兩天你說的時候,我就有點想去來著,正好今天有空,你帶我去吧。”


    蓮準一幅了然於胸的模樣點了點頭,用大的不像話的聲音說,“說起來那家的蟹黃包啊,那真是肥美的很,白.嫩.嫩的包子皮兒一口咬下去,裏頭滿滿登登的權勢黃澄澄的蟹籽,滿口濃香啊。”


    雲裳忍著笑意,砸了砸舌頭,“真有那麽好?走,我都等不及了。”說罷就要同蓮準離開。


    “咕嚕……咕嚕……咕嚕……”


    背後傳來的可不正是香香小姑娘肚子的哀嚎?可憐她從京城一路趕來,也沒心思吃飯睡覺,連著幾天折騰的夠嗆,這會兒早就餓透了膛,再加上本來這姑娘就是個標準的吃貨,被這兩人聲情並茂的一扇動,哪裏還有不餓的道理。


    雲裳忍了很久的笑聲終於爆了出來,蓮準和她相視一笑,一並轉過來,蓮準湊上前,“香香姑娘,就看在蓮準的薄麵上,暫時先原諒了你家小姐吧?”


    雲裳也迴過頭來看著她,香香抹了抹眼淚,理直氣壯的說道,“我先把話說明白,我才不是想去吃蟹黃包的……”


    語罷,肚子裏又是一聲豪邁的叫聲。


    雲裳扶著門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蓮準沒奈何的搖了搖頭,“是的,我們都知道香香你一點都不餓。”


    結果,這個一點都不餓的小姑娘在周家包子鋪裏頭一坐就是整整半個時辰,從客滿的大廳一直吃到滿廳的客人都不見了蹤影,一直吃到她麵前的包子籠屜可以埋過她的腦袋……才堪堪罷手。


    結賬的小二捧著算盤走了過來,目瞪口呆的看著半人高的籠屜,結結巴巴的問,“幾位客官,要結賬不?”


    雲裳瞄了一眼瞠目結舌的小二,“再上碗湯吧。”


    “好……好嘞。”小二帶著這姑娘一輩子沒吃過包子的心情退了下去。


    連準不失時宜的說道,“香香你看,你家小姐對你多好。”


    吃飽喝足的香香姑娘現在心情好了很多,抬起哭的有點腫的眼睛瞧了瞧雲裳,又別別扭扭的低下了頭。勉為其難的“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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