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紫泯鳳目斜挑,“講。”


    他今天晚上根本不想多說一個字,似乎沒說一個字就會讓他覺得十分的疲憊,熬了這麽多天,他的心力已經幾近崩潰的邊緣。在他奪寶大殿的那一天夜裏,在北安門兵變的那天夜裏,他都不曾有過今日的無助和疲憊。


    “陸慎將軍明日清晨便可抵京。這是剛剛的快馬傳書。陸將軍已經取到了龍舌蘭。”最後一句話說完,亭奴以為鳳紫泯會很高興,因為這個龍舌蘭不是救活樓雲裳的關鍵所在麽?


    然而鳳紫泯卻沒有半分的開心和喜悅,反而是加重了一層他的憂慮。


    他目前擔心的,是樓雲裳她根本就撐不到明日的清晨。


    第二百七十二章 初日照高林


    據說是在今天晌午時分才能抵達京城的陸慎在清晨的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便已經到了宮城的門口。


    守著宮門的侍衛誰不認識這個惹不起的陸家少將軍呢?立馬打開城門,快速放行。


    清晨的宮城之內,婢女和內侍們各自做著自己手裏的活計,他的高頭駿馬踏在青石板鋪就的路上,嗒嗒的留下一連串奔騰的馬蹄聲。


    馬背上的男子一臉的風塵,甚至在衣服的褶皺處還能依稀看到有殘留的沙土和泥濘。而這個冷峻麵龐的男子卻絲毫沒有在意,他的全副精神都放在了要快一些將懷中的草藥送到上。


    “少將軍!您可迴來了。”亭奴搓著手迎了上來,替他牽馬,陸慎看了他一眼,亭奴立刻會意,朝他搖了搖頭。


    她還是沒有醒過來?


    “馬不用管了,把藥給太醫看。”他從懷裏取出那一方手帕包裹的龍舌蘭,經過日夜顛簸,這株離開了斷壁山崖的靈丹草藥似乎有些許萎頓的跡象。


    亭奴立刻接過來,趕著送到趙太醫那裏。


    “陛下。”陸慎走進赤霞殿內,鳳紫泯正坐在珠簾之內的暖榻旁邊,聽見他迴來,麵上掠過一絲喜色,卻很快便被愁雲掩蓋了下去。


    “辛苦你了,陸慎。”


    鳳紫泯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哪怕之前因為雲裳的病重沉珂而讓他一時慌亂了手腳對著陸慎表現出來了一絲的倚重和信賴,可是很快的,他就從這樣的巨變當中清醒過來,麵前站定的這個陸慎,是握有實權的北侯陸燦的得意兒子,也同時,是對他沒有絕對忠心的一個人。


    陸慎不是陸謹,他的行動隻從大鳳朝的大局出發,不管是誰坐這個皇帝,都對他無關。


    這樣的人,好似一陣風,讓人無論怎麽努力,也不會抓到手中掌控。


    陸慎是個聰明人,所謂將心比心,他不喜歡鳳紫泯,鳳紫泯也不倚重他,這是對等的交換,很公平。


    所以陸慎也不在意鳳紫泯對自己的疏離冷漠,看向床榻之上的時候,他冷峻如刀的眼光內才多了一點柔軟的神色。


    “陛下,藥草已經讓趙太醫準備熬製了,應該……來得及。”亭奴過來對鳳紫泯說道。


    接下來的時刻便變得十分的安靜和寂然。


    湯藥在小火上整整熬了一個時辰才端下來,等到香香捧著藥碗給雲裳服下的時候,如洗的碧空上,一輪太陽已經升到當空,太陽光柔軟和煦的照耀著這片沉寂在肅殺之氣的宮殿之上。


    恍若帶來了一絲的暖意。


    今天雲裳表現的還不錯,除了剛開始的時候有些不太配合香香的喂藥之外,後麵似乎已經有些清醒,知道有人在喂自己吃藥,很順從的跟著吞咽。


    趙太醫又請了一次平安脈躬身退出珠簾之外,對鳳紫泯說道,“陛下請放心,公主剛剛服下藥草,估計要睡上幾個時辰才能醒轉過來,臣方才已經探查過了,公主脈象自早上起已經平和了許多。”


    “隻是,要到什麽時候才能醒過來,這還要看公主自己了。”趙太醫最後又補充了一句。


    在安靜的等待之中,陸慎下去休整,陸續有大臣進來向他稟報一些國事。


    在這些國事當中其中就包括京城之中的十幾家商戶的失火事件。


    鳳紫泯靜靜的聽完黃白橘的報告,側目看了一眼隨後進來的陸謹,看來在自己的這些臣子的心中已經將這座赤霞殿當成了銀安殿的變異,他們都很自覺地有事就往這兒來。


    畢竟陛下不去早朝已經有七天的時間了。朝中自然要有一些人對此頗有異議,尤其是那些清流黨中的老家夥們,他們個個都恨不得搬出先帝的勤勞肯幹來教誨自己了吧?鳳紫泯冷哼一聲,隨手將一張奏折丟給了陸謹,“為什麽這個時期會有這麽多的商戶被燒,且還是這些知名的大商戶?”


    黃白橘看了陸謹一眼,陸謹對他點了下頭,黃白橘便開始對鳳紫泯解釋道,“迴稟陛下,這些商戶都是皇家的商戶。”


    “哦?”難怪他看起來這麽眼熟,原來是沾染了皇家的體係。


    “這些都是李妃娘娘娘家的兄弟開辦的。”黃白橘最終還是說了一句明話。


    鳳紫泯聞言眉梢一動,不由得看向榻上的那個人,李妃和菲郡主剛剛朝這個人下了報複,這麽快,她的報複就迴來了?


    一次就燒了他們在京城的全部商戶,這手筆還真不是一般的大。


    他的嘴角掛上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對著黃白橘說,“也許人的孽障事做的多了,老天爺也看不過去,那些火怕就是上天降下的責罰吧?”


    黃白橘頓時領悟過來,接旨而去。


    從前聽顧籽萄總是說起陛下和樓雲裳關係非同一般,至少陛下對她十二分的關照,今日一見,果然是這麽一迴事。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臨近到傍晚的時分,榻上還是一片寂靜。


    沒有人醒過來的跡象。


    鳳紫泯一直都保持的很平靜的臉孔終於不能再繼續維持下去了。


    嘩啦一聲掀開珠簾,太大的力氣竟然扯斷了珠簾的絲線,上好的珍珠被棄之如敝屣,胡亂的在地上跳動,滾得到處都是。


    赤霞殿裏的侍女和內侍們全都跪倒在地,個個噤若寒蟬,不敢言語。


    “來人。”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來。


    紅櫨應了一聲,仔細聆聽他的諭旨。


    “傳孤的口諭,即刻賜死郡主李菲,將李妃禁足一年,不得出嘉寧殿半步。”他的每一個字說出的時候都好像和剛剛跌落在地上的珍珠一樣,擲地有聲。


    紅櫨偷偷的歎了口氣,女人的嫉妒心真是一件太要命的東西,郡主害死了無憂公主,而陛下也不會放過郡主的。


    不過這件事總算沒有株連到李家的其他人的身上。


    聖諭傳下的不到一刻鍾,李妃便接到了自家堂妹自縊在牢中的消息,眼前忍不住一團漆黑,這個千算萬算的李妃也第一次嚐到了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一句話的含義。


    傍晚已過,趙太醫跪伏在聖駕麵前,請求一死。是他數日前進言要采來龍舌蘭救活樓雲裳,然而事與願違,龍舌蘭並沒有發揮出它的功效來,公主仍舊昏迷不醒。


    鳳紫泯覺得自己如果再繼續在這裏坐下去的話,一定會惱怒到頂點,將這些人全都拖出去砍了泄憤。鳳紫泯憤憤站起,匆匆離去。


    大殿內恢複了寂靜。


    香香已經哭得又暈了過去,被人拖走休息。


    一刻鍾的時間過後,有人輕輕撩開珠簾,走到雲裳的近前。


    他剛剛換洗完畢,眼睛都沒閉一會兒,便重新迴到了赤霞殿之中。他策馬數日,匆匆趕迴,可不是為的聽太醫們說一句“準備後事”來的。


    眼下赤霞殿內,眾人已經褪去,他屏退了周圍的內侍,坐在她的身旁,低頭看了看她沉靜且蒼白的睡顏,低聲笑了下,“樓雲裳,你耍的我好苦。”


    “在攀爬絕壁的時候,所有人都說那棵藥草是稀世珍寶,是不可能被凡人摘下來的。”他幾乎就要放棄了,在自己折損了三個絕頂的大內高手之後,可是隻要他一想到她還在纏綿病榻的時候,他就生生將那個放棄的念頭給摒棄了。


    “你大概還不知道,這可龍舌蘭已經被很多人惦記上了,可惜你吃了之後,便浪費了。”陸慎說著說著,自己心頭猛然一緊,長舒了一口氣,“你若真死了,我大哥隻怕也要丟了半條命去……”


    “那你呢?你會不會覺得有半分的不舍?”床榻上的人忽而睜開了眼睛,對著他輕聲說道。


    陸慎見慣了生死仍舊冷靜的眼睛裏閃出不可思議的光芒,驚詫的看著她蒼白卻明顯有了生機的臉孔,“你醒了?”他剛要開口叫人進來服侍,被雲裳攔下,“我隻是暫時醒過來,還想睡一會兒,你別驚動旁人。”


    陸慎眉頭緊皺,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你早就醒了,是不是?”


    蒼白的臉色也難掩她狡猾的神色,她看著陸慎的眼睛有些許的迷離,忽然,她輕輕扯住他袍袖的手向上動了動,拉住他的手指,陸慎身上一僵,想要甩開她的手,卻被她抓的更緊。


    “你其實是喜歡我的,對不對?”她看著他的眉眼,蒼白的唇裏吐出這樣火熱的問題,讓陸慎有些措手不及。


    半晌,陸慎沒有迴話,隻看著她那對儂麗的眼眸,陸慎抬手放到她的額頭上,果然,她又在發熱。眉頭皺了又皺,這種時候,他是不是應該出去叫來太醫看看?


    而被他看著的雲裳似乎笑了下,抬起自己的左手放在陸慎的下巴上,輕輕一抬,“哈,你果然是喜歡我。”


    陸慎冷峻的臉上難得的帶出緋紅的顏色,垂著眼角看她,“你怎麽敢……”


    看他死不承認,雲裳反手拿開他放在自己額上的手,陸慎一愣,他方才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再做什麽。而她的手還抓著他的,不肯鬆開。


    “至少,還從沒人敢這樣和你說話,對不對?”她的臉上頗有幾分得意。


    “你說呢?”陸慎的語氣很淡,幾乎讓人聽不出喜怒。他此時本該是生氣的,他堂堂的一個少年將軍,誌滿躊躇,意氣風發,可偏被一個纏綿病榻的小女子給輕薄了,他自然該是生氣。


    可他現在卻一點也不氣惱。


    雲裳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疲倦之感席卷了上來。抱著他的胳膊翻了個身,嘴裏嘟嘟囔囔的說道,“我也很喜歡你啊。”


    他臉上的冰罩終於在這一句話當中完全土崩瓦解。


    然而下一句話就迅速澆滅了他心中的火焰。


    “為什麽要丟下我不理呢,蓮準?我好想你。”


    第二百七十三章 山寺草木深


    初日升起的時分,沐浴在山寺的晨曦之中的青年已經被一夜的寒露浸透了身上所有的衣裳,受了一夜寒氣和清晨露水的衣裳比平素沉重了許多,而青年絲毫不在意,手中的劍如匹練般貫日而出,恰似驚鴻,翩若遊龍。


    “那你呢?你會不會覺得有半分的不舍?”


    老鬆之下的青年男子收招而立,氣息甫定的他微微喘息著……


    “哈,你果然是喜歡我。”


    劍,在稍做休息之後,把柄蒼涼如水的青霜劍,便再一次從劍鞘內飛出,青城派的獨家劍法,七七四十九招,每一招都是如此的簡約,卻每一招都蘊含著無窮的變化和魔力。


    “至少,還從沒人敢這樣和你說話,對不對?”


    手中的劍仿佛感應到了主人心中的怒氣和怨氣,在出招的同時發出輕微的鳴聲。


    “……”


    劍的主人收斂了劍,將劍身橫放在胸前,右手探出二指從劍頭摩挲到了劍尾,無言的默契在劍的身上傳遞而來,青年勾了勾唇,溢出一絲無奈的笑意,“老夥計,你也無可奈何了麽?來來來,再陪我練上一場!”


    迴身,能挽住千裏寒霜的青霜劍在他的周身劃過一段月光般的匹練光華。


    他手中的劍出如雨點,腦海裏她的迴聲一圈圈如同漣漪般蕩漾開去,在他的腦海裏不停的翻轉和騰挪,好像有一個絕頂的武功高手在他的腦袋裏頭打了一百個跟頭一樣的難受。


    “為什麽要丟下我不理呢,蓮準?我好想你。”


    “叮……”他的劍,脫手而出!流星一般飛出!釘在距離他最近的那棵柏鬆身上。


    青年站在原地,看著那柄舉世震驚的青霜劍一半紮進樹身上,一半裸露在空氣裏,發出錚錚的哀鳴。


    他站在原地,並不想走過去將劍拔出來,而那招他曾經引以為傲的燕不迴,也未能從容如常的施展出來。


    “慎兒。”背後傳來一個老者的蒼老的聲音。


    這個青年,正是眼下最意氣風發的少將軍,北侯陸燦的二公子,陸慎。陸慎聞言立刻轉過身來,朝著這個一身道服的老者行禮,“師傅。”


    一身道服的老者年紀大約在八十幾歲,頭發和胡須都是雪一般的銀白色,須發雖已經皆白,然而他的精神卻很不錯,滿臉紅潤,二眸子閃耀著璀璨的亮光,看著眼前這個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眼光之中隱有關切。


    陸慎對著這一雙似乎能夠看透一切的眼睛,緩緩低下了頭。


    “你已經練了一夜,已經夠累了,迴去休息吧。”老道不見怎麽特別的動作,微微一抬手,那插在樹身上的青霜劍便到了他的手中,他走過去,將劍柄遞給陸慎,“迴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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