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又是一年的七月,於建青的黨校生活結束了。兩年來,田靜對他冷若冰霜。兩人各睡各的床,各做各的事,名存實亡的婚姻,讓於建青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壓力。今天迴家,他特意從省城買了一麻袋新鮮蔬菜以及田靜愛吃的魚、蛋、水果,等等,又做了一桌豐盛的飯菜,目的想緩和與田靜之間的關係。

    田靜對桌上的飯菜沒有表現出多少興趣,一家人在沉悶的氣氛中吃了晚飯,小海到院裏玩去了,田靜坐在床頭邊打毛衣邊想心事。自從於建青做出那見不得人的事情以後,田靜的心頭始終籠罩著一層陰沉沉的烏雲,憤怒、羞辱、憂鬱、惶惑,雜七雜八的思緒縈繞在她的心頭。這也難怪,兩年來,田靜經曆了太多的事情,於建青的卑鄙無恥讓她憤怒,讓她感到羞辱。為保全孫月梅,她有口難辯,有苦難言,讓她感到鬱悶。而自己和陸明的感情發展能有個什麽樣的結果,又讓她感到憂鬱和惶恐。她現在麵臨著艱難的選擇,一方麵怎麽處理和於建青的關係,自己和於建青已經沒有了共同生活的感情基礎,和他一刀兩斷是遲早的事情。另一方麵,如何處理和陸明的關係,陸明是她曆盡挫折作出的選擇,陸明知識淵博,才華橫溢,是她尋覓已久的白馬王子。而且她和陸明都經受過感情的挫折,同樣的命運把她們聯係到了一起,兩個人在一起似乎都有找到了依靠、找到了溫暖、找到了歸宿的感覺。他們盼望著盡快擺脫枷鎖,奔向自由。但現實生活是殘酷的,自陸明提出離婚之後,那母老虎暴跳如雷,大吵大鬧,最後宣稱,要想和她離婚,除非日頭從西邊出來。在這種情況下,田靜還不能立即和於建青分手,因為現在離婚隻能對於建青有利,使他徹底得到解脫,可以繼續去尋花問柳。田靜不願讓這個衣冠禽獸得到便宜,就這樣不死不活拖下去對這個混蛋也是一種懲罰。另外,她那點可憐的工資也帶不了兩個孩子,在和陸明結合之前,還需要於建青的幫助。田靜太愛她的兩個兒子了,她不願讓孩子因為父母離婚而使心靈受到傷害。然而,她和陸明這種不明不白的關係,在傳統的人們心目中是不道德的,是應該受到詛咒和譴責的。正因為如此,她們的每一次幽會,田靜都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都有一種像賊一樣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感覺。兩年來,田靜就是在這種充滿矛盾的心理中度過的。

    在田靜低頭沉思的時候,於建青從東屋抱來被褥,臉上帶著惶恐,怯生生地走進西屋。田靜抬頭看見,雙眉倒豎,瞪眼問道:

    “你想幹什麽?”

    “田,田靜,你就、就原諒我吧,我做了錯事,已經受了兩年懲罰,你也該消消氣了。”

    “你別做夢了。自從你做了那種不要臉的事,咱倆就結束了。現在我一見你就惡心,就來氣,你想我怎麽有可能和你這麽一個流氓同床共枕?”

    “我做了錯事,對不起你,我承認錯誤,我也確實在努力改正。這兩年在學校,我都不敢和女同學交往,不信你可以去打聽打聽。”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狗改不了吃屎。你能管住一陣子,但管不了一輩子。我算把你看透了。”

    於建青瞪著眼,氣唿唿地說:“殺人不過頭點地,我犯了這點錯誤,你記恨我也不能沒完沒了。”

    “你這是自作自受。你能做那種事,就應該自己負責,大丈夫敢做敢當嘛。”

    “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呢?”

    “你想想以前你講過的話,那麽信誓旦旦,那麽海誓山盟,你就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做了。”

    “我說過的話到現在也沒有變,我真是愛你的,我說的都是真心話。我和孫月梅隻是一時衝動,逢場作戲。”

    田靜惱了,把手中的毛衣往床上一扔,怒聲喝道:“你真是個不要臉的東西,你說這話不臉紅嗎,我都替你害臊。滾,你滾一邊去!”

    於建青流淚了,委屈地嘟囔:“一失足成千古恨,算了,自作孽,不得活,我這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嘴裏說著,垂頭喪氣夾著被子走了。

    這年冬天y州特別冷,人被凍得鼻尖發疼,鼻腔酸溜溜的,鼻孔出氣,立即在眼睫毛上凝成了白霜,穿上皮大衣捂上皮帽子都凍得發抖。田靜下班來,第一件事是趕快把爐火捅旺。

    “哐!”突然一聲響,房門被於建青踢開了,冷風唿嘯著灌進屋來。

    田靜和小海嚇了一跳,扭頭看見於建青一臉怒氣走進屋來,迴身一腳,把房門踹上,震的房頂直往下掉土。田靜把手裏的火筷子一摔,吼道:“你犯什麽神經,瘋啦?”

    於建青也不答話,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從衣兜裏掏出煙來,哆嗦著手點著,狠狠抽了一口。自從兩個人冷戰以來,於建青學會了抽煙,而且煙癮越來越大。現在他叼著煙,鐵青著臉,緊擰著眉頭,像狼一樣在屋裏兜起了圈子,嚇得小海一步不離地躲在田靜身後。

    兩口子早就不怎麽說話了,這時田靜更無心搭理他,隻顧洗菜、做飯、招唿孩子。

    於建青看田靜如此冷漠,火更大了,拍著茶幾嚷道:“我說,你能不能給你那相好的說一聲,讓他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別再往死裏整我了,行不行?”

    田靜一聽,火冒三丈,把手裏的洋芋往盆裏一摔,指著於建青質問:“什麽相好的,誰是我相好的?你別賊喊捉賊把別人看得和你一樣賤。”

    於建青“嘿嘿”冷笑著:“誰是你的相好的?別裝模裝樣了。我和你現在是半斤對八兩,你和姓陸的那些事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早已不是新聞了。”

    田靜聽他一提到陸明,就像泄了氣的皮球,硬不起來了。畢竟做賊心虛,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她怕鬧起來惹得別人笑話。但嘴上仍不服輸:“你少在那裏胡說八道,說我和他相好,你看見了,你有什麽證據?我看你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好,好,我是小人,陸明是君子,他是君子就下不了這種毒手。”

    “下,下什麽毒手,你別在這裏滿嘴噴糞、惡語傷人。”

    “我惡語傷人?你說說看,這是君子應該幹的事嗎?兩年多前魯書記叫我幹政府辦公室主任他擋著不讓,說什麽我文化低,沒有學曆。現在我上了兩年學,有了大專文憑,他卻讓我去s縣。s縣離州上八、九十公裏,連樹都不長一棵,他打發我到那裏去,還是個縣委副書記,你說說,是什麽居心,有這麽整人的嗎。”

    “不是說兩年以後叫你接一把手嗎?”

    “那都是幌子,實際上他是看我在這裏礙眼,想把我打發遠遠的。姓陸的心真黑,殺人不眨眼呐。”

    田靜這才知道於建青為什麽發火。前幾天,她和陸明幽會時,陸明就說過把他打發遠遠的。當時她還真替於建青抱屈,這樣做不是有點太過分了。陸明卻說,這其實是魯書記的意思,魯書記認為於建青是個人才,應該到下邊去鍛煉鍛煉,以便今後擔起更重的擔子。誰知道,於建青吃醋,把責任都推到陸明身上了。想到這裏,田靜一聲冷笑:

    “嘿、嘿,你真是不知好歹的混蛋,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就你這鼠目寸光的人,魯書記還把你當成個人才呢。”

    “什麽,你說什麽?”於建青瞪大了眼睛。

    “告訴你,對你這樣的安排,全是魯書記的意思,你別把好心當成驢肝肺。”

    “真的?你,你是怎麽知道的,是不是姓陸的告訴你的?”

    “我是怎麽知道的?機關裏早傳開了,就你還蒙在鼓裏呢。”田靜撒了個謊,不過她明白,這種事等不到明天,整個瑪可鎮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田靜黑著臉說:“我還告訴你,這件事跟陸明沒有任何關係,人家沒有整你的意思,相反,一直在包庇你,你和孫月梅的醜事,人家到現在還給你瞞著呢。你也清楚,這種事給你抖擻出來,你還想當縣委書記?連科長叫不叫你幹都不一定呢。你要再胡攪蠻纏,我也不怕丟人現眼,就把這件事攤開,然後咱倆一拍兩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田靜的一席話,把於建青鎮住了,他垂頭喪氣,像一隻鬥敗的公雞,隻是坐在沙發上一支接一支抽煙。

    田靜和陸明很久沒有見麵了。這年春天,省委組織部派了幾個人下來考察幹部,分別找州、縣的同誌座談,陸明作為州委分管領導全程陪同。這兩年藏區正在刮幹部內調風,漢人把權力交給藏人,真正實行民族自治。省委組織部派人下來,自然在瑪可鎮引起了不小的震動。社會上傳說很多,有的說省委派人下來安排漢族幹部內調,有的說機構改革調整州縣領導班子,有的說魯書記年紀大了要退二線,由陸明接任州委書記,等等。對多數漢族幹部職工來說,離開高原調迴內地是求之不得的事情,田靜當然也有這個願望,因此她迫切希望見到陸明,以便打聽一點內部消息。

    陸明還沒有迴來,州委、州政府就決定在d縣召開畜牧業生產責任製改革現場會,推廣d縣實行的“牲畜歸戶、私有私養”以及“草場公有、承包經營”的草場承包責任製。陸明在d縣進行的生產責任製改革,極大地調動了牧民群眾的生產積極性,取得了明顯成效,在周邊各縣引起很大反響。州委魯書記經過實地調查,並借鑒外地的經驗,決定在全州推行牧業生產責任製改革,爭取在牧民轉場之前,把改革措施落實下去。

    田靜作為工作人員參加了這次現場會。在會場她意外見到了陸明。陸明是和於建青一起從s縣趕來的。會議開得很緊湊,頭天下午魯書記作報告,d縣介紹經驗做法,第二天上午到附近社隊進行實地觀摩,接著州、縣領導便返迴駐地去抓落實。

    田靜沒有隨大隊人馬返迴州上,她想順便看看孫月梅。孫月梅到d縣的第二年,就被派往內地培訓,兩人已經有兩年多沒有見麵了。下午,田靜一路打聽找到牙曲河水電站,電站還沒有完全竣工,發電機正在安裝調試。一個牧業小縣上工業項目,往往因為資金問題拖延工期,這個電站想必也是這樣。電站的職工說,孫月梅沒來上班,宿舍在工交局家屬院。來迴六公裏路,折騰了近三個小時,田靜才找到孫月梅。

    孫月梅跟兩年多前判若兩人,一是白了,二是胖了。在內地一年多的培訓,抹去了她臉上的高原紅,身材也比以前更豐腴了。令田靜驚訝的是,孫月梅又懷孕了,她挺著肚子,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田靜的到來,令孫月梅喜出望外,雙手抱著田靜,臉上樂開了花。拉田靜坐下後才介紹她身後的男子:“這是我愛人,名叫祝躍進,也是電站的職工。”迴頭又向愛人講:“這就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我高中的同學田靜,你叫她田姐。”

    “你們是……”田靜看著孫月梅的大肚子,又上下打量著這小兩口。

    孫月梅紅著臉笑道:“哎呀,還沒告訴你呢,我跟小祝一起在內地學習,他也是陝西老鄉,年底在老家結的婚。本想寫信告訴你,後來想還是迴來以後再登門道謝吧,這不,還沒來得及去,你倒先來了。”

    孫月梅告訴她,這次電站派了十幾個人出去培訓了一年,才迴來不久,由於電站還沒有完工,局裏便安排他們一邊參加勞動,一邊複習業務。從孫月梅喋喋不休的話語和火一樣的熱情中,看得出她的興奮和滿足。田靜徹底放心了,孫月梅有這樣的歸宿正是她所期望的。這時,她才仔細打量眼前這個男子。隻見他中等個頭,身材削瘦,略有些駝背,白淨臉上架了個細邊眼境,文質彬彬,不像是牧區長大的孩子。再看孫月梅這個新家,兩間平房,裏間臥室用兩個單人床拚了一個大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靠牆擺著兩個杏黃色木箱。外間一對人造革的簡易沙發,一個茶幾,牆角靠著個折疊小飯桌,兩個小方凳,再就是鍋碗瓢盆等做飯用的家什,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

    看到田靜打量房間,孫月梅不好意思地解釋:“剛搬進來不久,許多東西還沒有來得及置辦,不像個家的樣子。”

    田靜點點頭說:“你們剛迴來,有個吃飯睡覺的地方就不錯了,家具以後可以慢慢地添。”

    祝躍進插嘴說:“我父母在州上給我打了一套家具,還沒顧得上拉來呢。”

    田靜問:“你父母在州上?”

    孫月梅迴答:“他爸爸是州工交局副局長祝炳文,他從小在陝西老家長大,這次也是通過他父親在這兒參加了工作。”

    田靜腦子裏浮現出工交局祝局長的身影,那是個老實厚道的老幹部,五十年代就上了高原。田靜為孫月梅找了這麽好的一個家庭感到慶幸。

    田靜是孫月梅的貴客,兩口子想方設法張羅了一桌飯菜,孫月梅還專門請隔壁鄰居,縣工交局副局長兼電站站長燕國慶前來坐陪。這個燕國慶,三十來歲年紀,父親在州軍分區當過參謀長,現在是某地區軍分區副司令員。給田靜的印象,這個人雖然相貌平平,但頭腦靈活,能說會道,盡管在偏僻的牧區,但思想一點也不封閉落後。孫月梅說,這個人是d縣有名的“萬元戶”。他一麵抓著電站建設,一麵自己做著高原土特產生意,把冬蟲夏草、麝香、鹿茸等從牧區低價收來,運到省城甚至省外高價賣出,發了大財,幾年前就在省城安了家,吃穿住用都非常高檔。席間,田靜發現孫月梅對這個燕國慶百般逢迎,那姓燕的家夥當著小祝的麵就對孫月梅動手動腳,讓人看了很不舒服。祝躍進似乎繼承了他父親的傳統,對這一切麻木不仁、無動於衷,隻是一味地喝酒,不住地嘿嘿傻笑。

    姓燕的喧賓奪主,讓田靜感到冷落寂寞,看看天色發暗,田靜起身告辭,兩個男人繼續喝酒,孫月梅送出門來,戀戀不舍地問:“田靜姐,您在這兒呆幾天?”

    “我明天就搭班車迴去。”

    “不能多住幾天嗎?”

    “不行,小海放在於建青他姨娘那,時間長了老太太不高興。”

    田靜迴到縣委招待所,說是招待所,其實隻是縣委辦公大院後麵的兩排平房,用一人多高的院牆圍著,有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既看門又當服務員。院裏靜悄悄的,除了田靜的房間外,其它都沒有亮燈。寂莫無聊,田靜一會兒在屋裏踱步,一會兒躺在床上望一陣子天花板。房間不大,兩張床加一張小桌,就把屋裏塞滿了,靠床的爐火半死不活,田靜起身往爐子裏壓上兩塊煤,關上爐門,脫衣上床準備睡覺。d縣為籌備這次會,專門拆洗了床單、被子,盡管如此,田靜仍身著一身毛衣毛褲鑽進了被窩。招待所後邊就是草山,四周一片寂靜,偶爾傳來一陣陣狗叫。田靜害怕,不敢關燈,躺在床上不停地胡思亂想。她想起兒子小海,今年快五歲了,長得聰明乖巧,在托兒所是最讓人喜歡的孩子。盡管領導照顧,很少安排自己下鄉、下帳,但遇到今天這樣的情況,也不得不臨時寄養在親戚家裏。小兒子小洋三歲多,自扔給母親以後再沒有見過麵,也不知長成什麽樣了。父母來過幾封信,催著叫把孩子接走。田靜帶一個就已焦頭爛額,那敢妄想把小洋也接到身邊。於建青到y縣半年多,由於田靜的冷戰,隻在春節迴了幾天家,平時則杳無音信。這次會上兩人見麵,相互點點頭就算是打了招唿。田靜想得最多的是陸明。平時,因為照顧孩子,又得避人耳目,加上陸明東跑西顛,倆人見麵的機會有限,一兩個月也難得有一次親熱。自從她和陸明有了第一次,她就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了陸明。她欽佩他的學識,敬佩他的才幹,喜歡他的溫柔體貼,欣賞他的熱情奔放。她期盼和陸明早結連理,共築愛巢。但好事多磨,那母老虎王八吃稱砣——鐵了心,弄得她和陸明是急驚風遇到了慢郎中——沒有脾氣。田靜認為自己和陸明是天生的一對,地設的一雙,她相信皇天不負有心人,有情人終成眷屬。因此,她打定主意要跟那母老虎打持久戰。這次會上,她和陸明眉目傳情,但一直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她急切地盼望和他相會,再一次享受相親相愛的幸福和浪漫。

    屋外傳來汽車馬達聲,由遠及近,最後戛然而止。接著是幾個人說笑著從門前走過。田靜支起耳朵聽了一陣,似乎是縣裏一些人喝完酒送客人迴來。門外的說笑聲遠去了,四周又恢複了寧靜。田靜剛想熄燈睡覺,忽聽門外有輕微的腳步聲,接著“乓、乓、乓”有人輕輕敲門。

    “誰呀?”田靜支起身子問。

    “我,陸明。”

    “陸明,真、真是你嗎?”

    “是我,聽說你沒走,過來看看你。”

    田靜翻身躍起,披上棉衣,趿拉著鞋子,撲過去開門。門外,陸明披著大衣笑盈盈地望著田靜。

    “真、真是你呀。”田靜的心狂跳著,說話也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

    “魯書記安排我跟縣裏的領導談話,晚走一天。”

    屋外寒風刺骨,牧區的春夜是很冷的。田靜抱著肩膀一閃身,說:“快,快點進屋。”

    陸明摘下帽子,脫去大衣,迴身一把把田靜摟在懷裏,兩人的嘴唇立即貼到了一起。不知過了多久,田靜才從陸明懷裏掙脫出來,紅著臉說:“快別這樣,讓人看到笑話。”

    “誰能看到,司機和服務員住在前排,院門上鎖了,這小院就是咱倆的天下了,咱想怎麽著就怎麽著。”陸明說完迴身插上房門,拉滅電燈,兩個人又迫不及待地抱到了一起。

    一陣激情過後,田靜問:“你怎麽知道我沒走?”

    陸明把田靜攬在懷裏,溫柔地說:“這兩天我一直在注意你的行蹤,中午聽縣委辦公室主任說你去看孫月梅,我就估計你走不了。恰好魯書記讓我和縣裏談談幹部問題,這不,咱倆就碰到一起了。”

    “你原來是蓄謀已久哇。”

    “當然了,好久不在一起了,真想你呀。怎麽,難道你不想嗎?”

    “我是天天想,夜夜盼,做夢都想著咱倆辦了喜事,名正言順地過日子。”

    “謝謝你,謝謝你想著我。”陸明溫柔地吻著田靜,兩手抱得更緊了。

    田靜想起州上的傳聞,好奇地打聽:“省裏對漢族幹部內調是不是有了方案?”

    陸明歎口氣說:“咱們和西藏不同,咱這兒除少數因身體原因必須迴內地安置外,其餘的主要在省內調整,而且優先考慮那些年齡大的老高原,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還輪不上。”

    田靜的心被陸明牽著,對能不能內調倒無所謂,她關心的是陸明的去留。因此接著打聽:“人們都傳州委班子換屆,你接魯書記的位子,是真的嗎?”

    陸明遲疑一下,吞吞吐吐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麽給你說,按組織紀律,我不該告訴你,但從感情上講,我、我……嗨!”

    田靜疑惑了,淡淡地一句:“想說就說,不方便就別說。”

    陸明雙臂把田靜抱得更緊了,把嘴貼到田靜的耳邊說:“我要調走了。”

    “啊!”田靜雙臂推開陸明,爬起身來問:“調、調哪兒去?”

    陸明又把她攬在懷裏,說:“躺下,聽我給你慢慢講。”陸明掖掖被角,一五一十告訴田靜:“貫徹中央指示精神,州、縣班子黨政一把手包括人大、政協主要負責人都將由民族幹部擔任,調整下來的漢族幹部由省裏統一安置。魯書記年紀大了,安排到省顧問委員會。我在副廳崗位上八、九年了,被安排到省政府任副秘書長。”

    田靜一聽,又爬起身來,扒著陸明的肩膀問:“你走了,我怎麽辦?”

    “就是啊,你怎麽辦呢?”

    “你迴去跟那母老虎又過不到一起,不能不走嗎?”

    “說實話我真不願走,真不願見那個老刁婆子。在這裏,有你陪著我,真象世外桃源,比在北京還舒坦呢。我本想能調迴內地,帶著你遠走高飛,誰知……嗨!”

    “你再給領導上說說,要麽留下來,要麽迴內地。”

    “我說了,哪能不說呢?前幾天我跟省委考察組一起迴省城,專門找省委領導談了我的想法,沒有用。”

    “你也別指望提拔,還當你的副書記不行嗎?”

    “領導有領導的考慮。我在y州時間長了,我不走,不利於提拔使用年輕幹部。再說,我現在不到四十歲,年富力強,又是老牌大學生,按照幹部‘四化’要求,我當政府副秘書長是被提拔重用,協助副省長分管畜牧業、民族、宗教等工作,我要是再推辭,豈不是狗坐轎子—不識抬舉了嗎。”

    “你走了我怎麽辦?”

    “我想辦法把你也調到省城去。”

    “你有什麽辦法?”

    “我在省城有幾個同學,大小都負點責任。我去求他們,估計問題不大。”

    “你可得抓緊點,別見了你老婆就樂不思蜀,乘機把我甩了。”田靜開玩笑。

    “你咋這麽說話呢?你把我看成什麽人啦?”陸明生氣了。

    田靜往他懷裏鑽了鑽,用撒嬌的口吻說:“好,好,知道你用情專一,不是陳世美。我隻是擔心,到了省城那母老虎找我麻煩怎麽辦。”

    “你放心,迴去我就和她打離婚,她不同意就上法院,反正不和她過了。”

    陸明調走了,田靜跟掉了魂似的整日精神恍惚,心慌意亂,幹什麽都沒有心思,隻是三天兩頭跟陸明打電話。剛開始,陸明還充滿自信,總是那句話“正辦著呢,你再等幾天。”過了兩三個月,陸明的話裏就帶了煩躁,動不動就說:“你著急什麽,人家還沒有研究,等有結果了我再給你打電話。”又過了兩三個月,陸明的話裏就帶了失望和無奈,不住地唉聲歎氣:“不好辦呐,人家總拖著,不說辦也不說不辦,真他媽的見鬼,不知是怎麽迴事。”再到後來,打電話都很難找到到陸明了,他跟著副省長在下麵,一跑就是半月二十天。田靜心急火燎,六神無主,一段時間,簡直有點精神崩潰的感覺。

    這年年底,田靜實在等不住了,帶著兒子小海去了省城。為防止別人說閑話,她找了一家僻靜的旅館住下,第二天立即電話聯係陸明。機關的值班員告訴她:“陸秘書長隨省長下鄉去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迴來。”田靜有些絕望了,精神沮喪到了極點。還有誰能幫上忙呢?在省城的集訓班同學,跟她一樣都是平頭百姓,前些天已經聯係過,一個個都愛莫能助。魯書記和於建青關係好,但對她背著於建青調動肯定不會幫忙。吳向東、張梅兩個上了大學,畢業後都不知去向。現在,田靜在省城人地兩生,舉目無親,母子二人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亂逛。高原古城,天陰沉沉的,北風唿號,街上行人廖廖。小海走累了,一個勁地喊餓。田靜從食品店買了一個麵包,坐在店門口的台階上抱著孩子暗自垂淚。

    “哎,這不是田靜嗎?”過路的一個摩登女子站住腳,瞪著眼望著田靜。

    田靜起身打量眼前的女人,隻見她身穿翠綠色毛呢大衣,脖子圍著白色羊絨圍巾,戴著大口罩,一頭羊毛卷似的頭發,腳蹬高跟咖啡皮靴,肩挎翠綠皮包,是一個十足的時髦女郎,隻是那雙亮晶晶的大眼有點熟悉。田靜怯生生地問:“你是……”

    “哎喲,還真是你呢,田靜,我是張梅呀。”時髦女郎摘下口罩,可不是嗎,真就是張梅。已經六、七年不見麵了,張梅似乎比以前更漂亮、更年輕了,容光煥發,富有青春活力。

    “哎呀,多年沒見,你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有變。”張梅端詳田靜,“唔,還是有點變化,臉黑了點,瘦了點,不過還是那麽漂亮。”

    “漂亮什麽,已經成了黃臉婆了。”田靜不好意思地摸摸臉。

    “你天生的美人坯子,要是再打扮打扮,都趕上電影明星了。”

    “快別笑話我了,再怎麽打扮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誰種下的仇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冀丁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冀丁並收藏誰種下的仇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