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蠻,阿蠻,你可終於來了!”

    正當蘇令蠻做著將楊廷煎炸烹炒好一番享用的春秋大夢之時,羅婉兒龐大的身軀像火炮一般衝了過來,一把將蘇令蠻抱了個滿懷。蘇覃被這噸量唬得忍不住退避三舍,蘇護向來不大看得上太守府家這大胖丫頭,也往外退了退。

    蘇令蠻拍了拍她,羅婉兒這才按捺住激動,放開蘇令蠻朝施了一禮:“婉兒拜見蘇伯父蘇伯母。”

    “哎,婉兒可是越來越可愛了。”吳氏愛屋及烏,蘇護也給麵子地笑了笑,蘇令嫻素來知道羅婉兒不待見自己,也不自討沒趣,拉著蘇覃去了旁處。

    羅婉兒也不稀得搭理這個假模假式的蘇大娘子,隻捉了蘇令蠻雙手不錯眼地看,口中驚歎連連:“阿蠻,要我說,你這莫不是吃了仙丹?每見你一迴,便美上一層。”說著還轉頭尋求認同:“大哥,你說對不對?”

    “對。”無奈地帶著寵溺的聲音響起。

    蘇令蠻這才發覺羅婉兒身後還跟著素來沉默寡言的羅守毅,身為羅太守的大郎,這人性格極為方正寬厚,待人接物極為穩妥,從不曾因她的體貌嘲笑過她,兩人也算有些交情,不由有些赧然:“羅大哥,讓您看笑話了。”

    “婉兒說的沒錯。”

    蘇令蠻不意會聽到這一句,一愣之下正巧對上羅守毅晶亮的雙眸,他看著她,鄭重地道:“阿蠻確實長大了,漂亮了。”

    蘇令蠻懵裏懵懂地“哦”了一聲,她從前不曾被郎君用這等眼神看過,自然不大明白這意味著什麽,還隻當羅守毅是礙於羅婉兒的麵子硬誇了幾句,麵上有些發熱,扯了扯婉兒:“莫胡說了。”

    但吳氏看出了點苗頭,臉上的笑意不由加深了些,看羅守毅的眼神便有些丈母娘看女婿的意味了:在絕大多數做母親的眼裏,羅守毅這般外貌普通,條件不差,性格溫厚之人,從來都是做好女婿的對象。何況羅太守家通房小妾一概皆無,家風清正,還有個友好的小姑子——

    這意味著女兒嫁過去不會吃苦。

    一方有意迎合,一方有心撮合,兩廂聊得火熱。

    蘇覃遠遠瞧見,正樂著,肩上一條臂膀勒了過來,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響了起來:“樂什麽呢?”

    蘇覃頭也沒迴,下巴一抬:“你家大哥今日……好像不大一樣?”

    羅小郎君瞥了一眼,“嘿”了一聲:“美人當前,誰還做

    柳下惠啊,不過我大哥手腳夠快的啊。”

    蘇覃摸了把下巴,幸災樂禍地想著:這難得的老實人,今日恐怕要失望嘍。不過到底事不關己,他轉了注意力,這才發覺不過一會兒,蘇令嫻便不見了。掃視周圍,卻見她站在角落,身前是那桃花眼吳鎮,兩人湊到一處不知說些什麽,麵上神情都有些嚴肅。

    羅小郎君嗤笑了聲:“阿覃,莫非是真應了城裏傳的,你家大姐搶了二妹的姻緣?”

    蘇覃撣了撣扇麵:“沒有的事。”說著,人已懶懶地移開了視線,心道:這一碗水,還是得端平。

    蘇令蠻被羅守毅看得不自在,正要移開步子,卻被羅婉兒的咋唿聲給喚住了:“阿蠻,快看快看!”她激動地幾乎要跳將起來,拽著蘇令蠻左胳膊不住地搖:“我剛剛想與你說的,就是這個,這個!懂?”

    蘇令蠻神奇地領會到了羅婉兒口中的未盡之意——這大約也是她與羅婉兒臭味相投的原因。

    門口緩緩行來一群人。

    為首兩人年輕得過了分,俱是風華出眾、氣度不凡之輩,一如漫漫冬日的皚皚白雪,孤冷清高;一如綿綿春日的徐徐微風,和煦溫文——絕不似這邊地能出的俊秀人物。蘇令蠻卻注意到了短短時間內,王沐之已經換了一身淺緋色官袍,腰配銀魚袋,斂容肅目地往前方高階上走。

    楊廷天水藍寬袍,兩人並肩而行,均一言未發。

    身後羅太守畢恭畢敬地跟著,新出爐的兵馬司大司衛崔篤行亦步亦趨,一群佩刀侍衛一色地深青軍袍,陣列齊整,一看便不同尋常。

    羅婉兒湊到蘇令蠻耳邊,掩唇道:“那個,那個穿緋色官袍的,你道是誰?”不待蘇令蠻迴答,便興奮地道:“就琅琊王家嫡脈幼子,王沐之。俊不?”

    蘇令蠻見識過這人的惡劣,不大提得起勁,無可無不可地點了點頭:“還行。”

    不過:“年前還聽說,王相幼子尚在國子監攻讀,何時當了五品的官?”聲音不大,卻夠身邊人聽到一點了。

    羅守毅咳了一聲,壓低聲解釋:“聽我父親說,王沐之此番是代天行令,臨時授了差事,這官袍銀魚袋迴頭還得交還迴去。”蘇令蠻聽聞隻覺駭人聽聞,還頭一迴聽說這等兒戲之事,詫異道:“還有這事?”

    羅守毅聳聳肩,個中緣由也不是他一個邊塞之人清楚。此時台上王沐之已經開始焚香插爐,準備頒布聖旨了。

    綠蘿湊近耳語:“王

    沐之與主公幼時是聖人伴讀,一塊長大的,情誼甚篤,聖人派王沐之來,規矩自然要鬆一些。”聖旨也不是誰都可以頒布的,暫賜五品文官袍,雖無前例,卻也不算破了規矩。

    蘇令蠻隱約有些明白,不過對綠蘿口中的情意甚篤,還是持保留態度——雖則楊廷言語之間與王沐之頗為熟稔,可鬥雞似的與他過不去,也實在與情誼甚篤不大搭邊。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原定州兵馬司大司衛獨孤信屍位素餐,勾結□□禍水東引,貽害長郡、奉天兩郡百姓,使兩郡十室九空,民不聊生,禍國亂家……獨孤氏男丁發配,女眷沒官,大赦不赦。”

    “……”

    旨意分三道,一道為貶獨孤氏,偌大的獨孤家族一朝散盡,兩道均為褒獎,一為正式擢升崔篤行為定州大司衛,二為升調羅太守為冀州刺史,官升一品,年後上任。

    大殿內人人麵麵相覷。

    原以為不過是一個普通尋常的寒食春日宴,本該吃吃喝喝玩玩,卻沒料到三道重磅消息砸下來,定州城都要抖三抖。

    自然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獨孤家紮根定州十多年,沾親帶故的不免惶惶,生怕帶累了自家;崔篤行因過往碌碌,與多數人並無交情,是以周遭並不熱切;反倒是羅太守長袖善舞,人品方正,在定州城這一畝三分地裏人緣極好。大殿內有些交情的,都不免道上幾聲恭喜。

    蘇令蠻也不免為羅婉兒高興,連連道喜;羅婉兒美滋滋地承了,不一會卻又失落了下來,仿佛預先見到了兩人分別的一幕,嘟著嘴道:“阿蠻,我舍不得你。”說得蘇令蠻也微微鼻酸起來。

    王沐之頒的一通亂拳,將吳氏剛剛興起的打算全部打亂了,正攢著眉想法子,卻見蘇護撥開人群,帶著羅守毅也一並朝羅太守處行去。她下意識地拉了蘇令蠻一同過去,羅婉兒亦隨之跟上。

    “大人,恭喜恭喜,終是守得雲開見月明。”從定州到冀州,從邊塞到膏腴之地,雖說隻是加升一級,卻不可同日而語。蘇護連連拱手,他這人不喝花酒時倒也人模人樣,頗能唬人。順道恭賀過了崔大司衛後,便推了羅守毅上前,連連讚道“虎父無犬子”。

    直捧得羅太守通體舒暢,眉開眼笑。不過,他未忘了在這堆裏自己的分量,連連推辭,道:“蘇司簿,莫隻提我,楊郎君和王郎君可都在,你見個禮。”

    蘇令蠻一怔,驀地抬頭,不意卻望入了一雙冰霜似的眼眸裏。楊廷淡淡地

    看著她,王沐之微微一笑,擺手道:“蘇司簿是吧?”

    蘇護連連點頭,一臉受寵若驚。

    “那這位小娘子是你的……?”王沐之目光放柔,落到那一襲豔紅上,眼中興味盎然。

    “乃下官嫡女,蘇令蠻。”

    這些混跡官場的,哪一個不是人精,聞一言便能將人揣個底朝天,何況王沐之壓根沒打算遮掩其中興趣。

    羅太守一怔,微微側過身子,朝蘇令蠻招了招手:“阿蠻,來!見過王郎君。”微微迴護的姿態讓蘇令蠻心中一暖,她行到羅太守麵前喚了一聲,才對著王沐之方向行了個晚輩禮:“見過兩位郎君。”

    這晚輩禮逗樂了王沐之,他眯眼看著眼前一段細白的脖頸上,蘇令蠻微微垂著腦袋,豔紅裏露出的一截肌膚欺霜賽雪,手指發癢似的動了動,方慢悠悠道:“吾常以為北漠風霜大,沒想到……竟能養出這般傾城絕色來。”

    這話委實抬舉了蘇令蠻。

    她年方十四,五官還未完全長開,言俏麗姝色還成,可離傾城尚有一段距離。

    王沐之言語輕佻,興味不減——可這全然不是郎君正經追求一個小娘子的模樣。

    羅婉兒在後看得可氣,忍不住在心裏暗啐了幾聲:呸!本還以為是個美郎君,沒料到竟是這般模樣,色中餓鬼!

    蘇令蠻捏白了手指,卻隻等道蘇護一句帶著興奮而諂媚的話語:“哪裏哪裏!小女不過中上之姿,承蒙郎君看得起,郎君初來乍到,怕是不大熟悉,不如讓小女……”

    “老爺!”吳氏白了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蘇護,她再無知,可也讀過幾本書,知曉王沐之的言下之意,可也沒料到自個兒的丈夫竟然無恥到想獻女?她一把扯了蘇令蠻護在身後,硬邦邦道:“諸位老爺,妾身身體不適,便先告退了。”

    說著,轉身欲走,卻聽一道清冷的聲音阻了她:“夫人且慢。”

    蘇令蠻澀澀然迴望,企圖從那雙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眼眸中尋找,心底不爭氣地揚起了一塵新灰,仿佛六根未盡的紅塵客,還在為一點滅不盡的野望,日以繼夜地渴盼著、希冀著——一隻腳踏地,一隻腳卻已然跪到了地上。

    可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

    到底是希望湮滅得更徹底,還是燃燒得更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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