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問題,蘇令蠻沒有問,蘇覃也沒有問。

    話到此處,該探明的也探明了,繼續深究毫無意義。

    蘇覃笑眯眯地合起折扇,手不經意地往蘇令蠻額前一探,目光沉了沉:“二姐姐既然不舒服,還是早些安歇了吧,弟弟答應過的條件,還是作數的。”

    蘇令蠻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路遙方能見馬力,覃弟,姨娘和姐姐,還請收束好。”

    蘇覃笑而不語,轉身揚長而去。

    少年郎君纖瘦的背影在廊下一晃而過,青竹匆匆跟了上去,蘇令蠻怔怔地看著,心裏一時複雜難辨。

    她從前不曾看明白他,但許是今夜月色太好,蘇覃竟肯坦誠道出野心,兩人似乎不約而同地達成了一種獨立於內宅之外的默契。

    小八執壺轉頭看了眼,巧心已經當先邁了進來:“二娘子可要進些晚食?”

    蘇令蠻搖頭,露華飲甜滋滋的味兒似乎還在舌頭邊,奇跡般的,她一點不餓:“不了,暫時不餓。”

    琉璃燈下,小娘子麵皮白得堪比瀚海明珠,隻一雙眼熬得發紅,小八看得鼻子發酸,順手便沏了杯溫熱的茶水遞來:“二娘子,喝些,水溫正好。”

    蘇令蠻心中熨帖,精細的瓷盞在手中轉了個圈,沾了沾唇到底沒喝,順手放到了桌前:“小八,我離開的兩日,蘇府可還好?”

    “倒是挺安靜,麗姨娘很規矩,隻夫人擔憂了些。”小八麵露難色,兩腮又鼓成了一團:“還有一事。”

    蘇令蠻被她氣鼓鼓的小模樣逗地一笑:“何事?”

    “老爺從賬房拿了一千兩銀子,在竟然花月樓梳攏了花魁娘子陸窈娘,二娘子你們赴宴未迴,夫人派人去尋,竟然就被老爺這麽直接打發迴來了!”

    “哦?”這倒奇了,若是她自個兒沒迴,阿爹不著急倒也無妨,可蘇覃可是他的命根子,怎可能連迴來看一眼都不曾?

    ——看來這陸窈娘頗得阿爹的心啊。

    蘇令蠻漫不經心地想到。

    她對蘇護早沒有了期待,是以並不感到一絲的傷心,反倒對阿爹花著阿娘的嫁妝錢去梳攏妓子感到十分不滿,吩咐小八去賬房傳達一聲:

    “就說是二娘子的指示,往後老爺但凡取銀超過五十兩,需與我報備方可。”

    吳氏銀錢上還有些吳家與生俱來的天分,靠著吳家的接濟與嫁妝錢愣

    是將這家給支撐了下來,隻可惜性子軟,而蘇令蠻性子霸道強硬,是以賬房反而更聽她的——

    她如今放話說不許蘇護支大額銀錢,這話對賬房先生來說還是管用的。

    聽著小八輕巧的足音遠去,蘇令蠻搖頭笑了:“這丫頭……”

    巧心扶著她坐到塌上,從櫥鬥裏取了件薄被給她蓋上,一邊嘮叨:“二娘子還是莫操心那些有的沒的了,先養好身子要緊,您算算,這開了春,您都病了幾迴了?”

    話語裏的關切掩不住,便那輕微的有些逾距的責備,聽在蘇令蠻耳朵裏,也是溫暖而珍貴的。

    她希冀的本該從最親近的阿娘那裏得來的東西,卻在這兩個自小伴到大的丫鬟這裏得到了。

    蘇令蠻冷颼颼亂糟糟的心,終於迴了點暖。

    窗外黑沉沉的雲霧散去,月亮羞答答地露出一角,清輝灑落進來,仿佛一個溫暖又奢侈的夢,一閃而逝。

    第二日,天還未大亮,蘇令蠻便醒來了,伴隨著轆轆饑腸,五髒廟簡直唱起了鏗鏘大戲。

    小八小心地探了下額頭,唿了口氣:“總算退燒了。”一雙圓圓的眼珠子下,一圈青黑便跟印了上去似的明顯

    蘇令蠻噗嗤一聲笑了:“小八辛苦。”

    “二娘子往後多照顧著自己些,便算體恤奴婢了。”小八無奈,見二娘子看著她不住笑,不禁往臉上摸了摸——莫非是有眼屎?

    “沒,沒眼屎。”蘇令蠻樂得捏了把小八的臉皮,揮揮手道:“快去睡會,昨天熬了一夜,都熬出了雙圈眼來了。”

    雙圈眼?

    小八捂住眼睛,蹭蹭蹭跑到梳妝鏡前,模模糊糊的鏡麵隱約可見腫泡眼一圈的青黑,不由哀怨地叫了一聲:“二娘子,你又取笑小八。”

    “小八你可是咱攬月居的開心果,誰敢取笑你?”

    巧心笑嘻嘻地掀簾子進來,打趣道。手中還端了熱水盆子,有條不紊地將掛架上的銅盆兌好溫水,備好漱口水、巾帕等物,便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蘇令蠻掀被起床,素色的中衣敞著,左胳膊那一塊鼓鼓囊囊的,在巧心的服侍下洗漱穿戴好後,又去了院子。

    小八沒迴去睡,頂著一對雙圈眼問:“二娘子,您今日還要鍛煉?”

    “自然。”蘇令蠻忍著饑腸深吸了口氣,下腰、屈膝、踢腿,熱起身來,盡量不動到傷了的那個手臂,一邊道:“今日我好

    多了,這兩日撂下的,當然還是要撿起來的。”

    攬月居不算寬敞的院子裏,清晨明媚的陽光灑落下來,一切都充滿勃勃生機。

    小八不大明白,在她眼裏,如今的二娘子便與仙女兒一般好看了——雖然還是個有點胖的仙女。

    巧心點了點她額頭:“你呀,得過且過也就算了,莫非還要阻攔二娘子?”她們這些做丫鬟的,何時又能做了主子的主?

    小八無趣地站了會,終於覺得大腦發脹,睡眠不足,便也不硬撐著迴了下人房。巧心安靜地站著,隻等蘇令蠻過來,便遞過去巾帕,妥帖無比。

    跑步、踢腿、打拳,再將麇穀居士那得來的一套拉伸之法練完一遍,蘇令蠻才肯停下。渾身已經汗津津一片,綠蘿不在,自然泡藥浴的打算要放一放,她沐浴完,將長發絞幹,才神清氣爽地去正院點卯請安。

    朝食自然不在吳氏那用,蘇令蠻撇下丫鬟們,直接去了麇穀居士所住的外院——小鏡居。

    小鏡居處外院最南,靠近街巷,一個角門可直接出府,平日裏都鎖著,隻有一個粗使婆子看著,僻靜又方便。

    小鏡居不大,就一間正房側間一座耳房,一個麵生的小廝恭敬地候在外邊,見蘇令蠻來,忙不迭見了個禮。

    “居士可起了?”

    “起了。”

    蘇令蠻頷首,步似流星,直接敲門進了正房:

    “居士,住得可還習慣?”

    麇穀居士睜著一雙死魚眼,揉著眼睛喘了口大氣:“年紀大了,認床。”

    蘇令蠻默了默,心裏有些不大過意得去,腦袋忍不住便垂了下來:“要不……居士您還是住到那野林子裏,阿蠻得空便去瞧你。”

    模樣跟可憐的被人拋棄的貓崽子似的,與之前的雀躍昂揚截然不同。

    麇穀心軟了軟,搖頭道:“那不成,老夫曾與楊小子誇過海口,不將你調理出來如何對得起老夫這塊金字招牌?”

    其實,以麇穀居士不醫婦人的這項禁忌來說,除了蘇令蠻幾人,還真沒人猜得到這山野居士是誰——畢竟,連當今太後都敢拒絕之人,誰能想到會給邊疆一個從七品小官的女兒治病?

    所謂的砸不砸金字招牌,還真是個借口。

    蘇令蠻心裏明白,隻覺得仿佛明媚的春光好像偷偷跑到了胸口,讓她整個人都暖融融的,迴府之後的鬱氣好似一下子都被衝淡了,一丁點

    都感覺不著了:

    “居士……”

    淚眼汪汪。

    麇穀被唬了一大跳,收迴手“哎”了一聲,移開話題:“吃了沒?”

    蘇令蠻搖頭:“沒吃,等著跟居士一塊吃。”

    “你個機靈鬼。”麇穀居士哈哈笑了聲,朝外喚了聲,不一會,大廚房便將朝食呈了上來。

    蒸得香噴噴的包子,與兩碗燉得糯糯的蓮子粥,幾碟子小菜,看得出廚房那是用了心的。

    “哎,把老夫昨日給你的那包東西拿出來。”麇穀不急著吃,反倒催促起蘇令蠻來。她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從袖內將那包油紙拿了出來遞過去:“呶,都在這兒了。”

    昨日居士說得語焉不詳,蘇令蠻倒要看看,這辨毒之法——如何起作用。

    “一層,兩層,三層……”

    油紙包一層又一層,麇穀居士解得耐心,蘇令蠻卻是看得哭笑不得:“居士,您這包了許多層,可有何特殊之處?”

    麇穀居士不陰不陽地道:“老夫喜歡。”

    所以——這純粹是自個兒找事了?

    蘇令蠻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總算這萬裏江山也有走完之時,在油紙幾乎將整個桌麵占滿了的情況下,麇穀居士終於將最後一層油紙解了開來,露出暗棕色的一點底來。

    磨得極細的粉末狀物體,湊近了聞,還能依稀聞到一股子中藥味,不濃,但絕對存在。

    蘇令蠻看著隻有一個小拇指量多的藥粉,想到那包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油紙包,再次肯定了一件事——

    居士絕對是天上地下,第一奇葩。

    索性她眉眼低垂,悶聲不語,天生一副乖巧模樣,麇穀渾然不知她心中編排,取了茶盅,置了些清水,倒了些許粉末一晃——清水還是清水。

    “你可知這是何物?”

    蘇令蠻搖了搖頭,又點點頭:“可是那辨毒的藥?”

    作者有話要說:

    麇穀居士:山林清幽(好無聊),阿冶,我們來疊紙玩吧。

    油紙包:你浪費!你無聊!你無理取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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