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眺一行,已經住進了邢氏的宅邸,隨時都可以動手。隻是,我倒是不想,在他府裏便動手。”


    李氏的祠堂裏,光線晦暗,即使是日頭最強烈的正午,這裏依舊是那副模樣。上百個排位,隱在一片灰暗之中,連上頭鎏金的字跡都瞧不清楚。


    跪在地上的蘇阮,聽見背後的聲音,卻是動也未動,仍舊維持著那個匍匐在地的姿態。


    說話的人,也隨著跪在她的身邊,昂頭瞧著那一排排的牌位,見她不曾言語,便也靜默著,打量著上頭的字跡。


    “你說,死後能進祠堂,是不是個很榮耀的事?”


    “自然,李氏一族,一代便有那麽多人,可能被放在這的,不過寥寥幾人而已。”


    “可你瞧啊,就算進了這,也不過是幾個字而已,後人跪拜或是上香的時候,連我們是誰,都瞧不清楚吧。”


    “千秋萬代,那又能怎樣呢?”蘇阮聽他不曾言語,便又繼續問道,言語之中,已是帶了幾分咄咄逼人的味道。


    “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可起碼,在這個祠堂裏頭,仍能並肩而立。”李江沅的聲音,像是來自很遠的地方,即便這祠堂裏頭,隻有他們兩個人,跪在一處,卻仍仿佛空茫一片。


    “日後,我會進這個祠堂嗎?也許,還會得到一塊我自己的牌坊?”


    “自然啊,你可是惠安夫人。這是李氏的女人,百年以來,所能得到的,最高的榮耀,你怎麽會不入祠堂。牌坊,你若想要,我便也為你謀上一塊。”李江沅仍是語氣溫和。


    “可我就算是在這祠堂裏頭,寫著李蘇氏的名字,我也仍是在,他的身邊不是嗎?”蘇阮倒是低低笑起來,笑聲一直不停,似是想起了何等好笑的事情一般,“牌坊,我要它做什麽?以示貞節,或是謂我純孝,真是太好笑了。”


    “李江沅,我想要的,你都給我了。至於這些,不要也罷。剩下的,我自己都會得到。”


    “至於謝眺,你若想殺,邢鵬府邸是最好的地方,你為何猶豫?”“無論我對邢家懷著何等的看法或是認識,我們兩府的聯姻關係,都是確實的。”


    “也就是說,阮娘,無論我們與邢氏關係如何,在其他人眼裏,我們兩家,都是捆在一處的。若是謝眺在他府上,出了任何的事,都會被懷疑到我們身上的。”


    “侯爺。”蘇阮這一聲侯爺,叫的頗有幾分陰陽怪氣的模樣,“這話說得似乎有些偏頗。懷疑您不假,隻是,這隴西地界上,怕就是死了條狗,長平第一個懷疑的,也一定是您吧。”


    “左不過,您都擔上了這名頭,那何不幹脆就做到底。”蘇阮話音落下,唇邊便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淺淡卻又極盡嫵媚。


    李江沅聽了她這話,倒是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隻用一雙眼瞧著她許久。蘇阮亦是微眯著眼睛,毫不示弱地瞧著李江沅。一盞茶的功夫過去,李江沅終是維持不住這臉上神色,驀地便是展露出個無奈卻又寵溺的笑容。


    “阮娘你啊,你啊。”李江沅歎了口氣,“我竟找不出反駁你的話。”


    “侯爺不是找不出反駁妾身的話,隻是覺著,妾身說的有道理罷了。”蘇阮睨了他一眼,那眼神冷卻又嫵媚,似是含著千言萬語,可有仿佛沉默無言,“侯爺合該是尋個一擊即中的法子,如此,才不枉髒了一迴手啊。”


    “那阮娘,既然如此說,我便如此做。”李江沅一笑時,整張臉都柔和起來。雖然已是而立的年紀,可笑起來時,卻又難得有少年人的影子。往日裏清冷的眉眼,此時此刻,卻隱隱透著光華,即使眼光疲憊。


    蘇阮有一刹那的愣神,隻覺得眼前這個跪在他身側的臉孔,與那張記憶裏的臉又再次重疊。


    第一次見他時,她也跪在這裏,麵色蒼白,形銷骨立,而他從長平而來,意氣風發,踏進這間祠堂時,身上似乎帶著萬千光芒,將這晦暗的高堂也照的璀璨;


    可這一刻,她仍舊跪在這裏,眼神冷酷,衣著華貴,而他靜默地陪伴在自己的身側,不再年輕,卻仍有光芒,眼底的柔和,照不亮這晦暗祠堂,卻能照見她那一顆已死的心。


    *


    襄陽郡的夜晚,似乎天色黑的比長平城早上了許多。才過二更,便已是燈火昏暗,漆黑一片。


    醉意醺然的謝眺,被下人攙扶著迴到了客院之中,昏昏然便倒在了床上。室內昏黑一片,連半盞燭火都未曾亮起。


    “來人!”謝眺在床頭摸索片刻,手中卻是什麽也未曾抓到,於是便高聲大喊起來。


    可室內仍是一片空寂,卻並未有人有所迴應,謝眺於是又高喊一聲。


    “來人啊!”


    卻仍是無人迴應。


    謝眺從床上摸索著爬了起來,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連步履都帶上幾分淩亂。借著高麗紙糊著的窗口,透進來些微的月光。


    借著那熹微月光,謝眺到底摸索到了內室中央的小桌。小桌上擺著個青瓷的茶壺,周邊零落散著幾個茶盞。


    謝眺舉起那青瓷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顫抖著的手,舉起茶壺的時候,將茶水灑在了腕上,落得桌上滿滿都是茶水。


    用了一盞茶的時間,謝眺終於將那一杯茶水,喝進口中,一口飲盡,隻用了一刹那。


    第二日的清晨,襄陽邢氏的早晨被一聲尖叫打破。


    “發生什麽事了?”剛剛起身的邢鵬皺著眉頭,瞧著下人。一清早的正院兒裏頭亂作一團。


    “迴侯爺,剛才,剛才他們發現,謝眺謝大人已經,已經死了!”


    “謝眺死了?”邢鵬皺著眉頭狠狠盯著那報信的下人,眼神冷酷,整張滄桑的臉上,半點笑意都不曾有,隻是一張臉上憤怒有餘卻不曾有半點的錯愕。


    “怎麽死的?”謝眺眉頭一挑,又轉向那人,問道,“什麽時候發現的?”


    “小的也不清楚,隻是,管家發現謝大人的時候,他,他便已經死了。”那迴話的小廝,此時已是顫抖起來,“謝大人唇邊鮮血橫流,瞧著,像是中毒一般。”


    謝眺唇邊的弧度忽而凝住,本是正在穿著衣服的動作,又是頓住,他仿若慢動作一般,緩緩地轉過身來,眉頭緊緊皺起,道:“什麽?中毒?”


    此時,謝眺的臉上,終是掛上了幾分難得的錯愕,緩緩道:“我去瞧瞧。”


    謝眺的屍體,這時候已是擺在了客院的床上。邢鵬走進屋裏的時候,隻瞧了一眼那屍體,便知道這情形,比下人所說,還要難看千倍。


    謝眺唇邊的那抹血跡,在他的臉上,其實瞧著並不清楚。


    他的臉孔此時已是腫脹起來,一片紫色之中,那發黑的暗紅色血跡,若不細看,便已是淹沒其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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