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寶瓏急匆匆的從內室裏奔了出來,聲音很淒厲:“九小姐,你快來看看惠妃娘娘,她……她……。”


    “不是有何太醫在嗎?”潤璃見寶瓏緊張得肩膀都在打顫,知道蘇潤瑉肯定有什麽不好了,也不多說,把小皇子交到了黛青手上,跟著寶瓏進了內室。


    蘇潤瑉這些天隻在中間醒來過幾次,潤璃給她檢查了兩次,隻覺得她身子極度虛弱,生命體征似乎一點點的在流失中。她已經吞不下硬的東西,每天都是靠喂流質的東西來維持生命。


    當潤璃走到床邊時,發現蘇潤瑉已經醒了過來,眼睛不像早兩日是半睜半閉的,而是全部睜開了。她瘦了很多,一張鵝蛋臉變成了瓜子尖兒,那雙眼睛就顯得格外的大,而且黝黑黝黑,有些嚇人。


    那何太醫跪在床邊戰戰兢兢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潤璃見狀,知道蘇潤瑉定是不好了,揭開她的被子看了看身下,就見紅殷殷的一片——產後血崩了。


    “去叫了皇上進來,看蘇惠妃還有什麽話要和他說。”潤璃搖了搖頭,吩咐寶瓏。寶瓏聽著這話便知蘇潤瑉好不了了,心裏大悲,含著淚跑了出去向許允炆稟報。


    蘇潤瑉拉住潤璃的手,輕聲說:“九妹妹,我小時候做了不少對不住你的事情,你要原諒我。”


    潤璃含著眼淚搖了搖頭:“六姐姐,你沒有做過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真的。”


    迴想著這十多年,蘇潤瑉確實也沒做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最多也是口頭上擠兌她幾句吧了,杭州府十年,她因為愚笨,少不了吃蘇三老爺的排頭,到京城升為記名嫡女以後,蘇老太太對她又甚是不喜,嚴格說來,她這一輩子也沒過幾天好日子,相反來說,在宮裏的這些時光反而是她最快活的。


    “九妹妹,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要求?”蘇潤瑉幹裂的嘴唇一張一合,血慢慢的從裂開的地方湧出,看得潤璃一陣心酸,點了點頭道:“六姐姐,你說說看,是什麽要求,若是我能做得到的,自然盡力。”


    “你……能不能進宮來,代替我照顧我的孩子?”蘇潤瑉拚著最大的力氣道:“你是他的親姨母,自然會全力照顧他的,對不對?”


    潤璃感覺到身邊似乎有人的身子動了動,迴頭一看,原來是許允炆站在了身邊。她默默的把蘇潤瑉枯瘦如柴的手交到許允炆的手上:“皇上,你好好陪惠妃娘娘說說話罷,她時間不多了。”


    許允炆見潤璃決絕的走了出去,心裏知道她的想法,默默的望著蘇潤瑉道:“惠妃,你不要擔心那些事情,你要快些好起來,咱們的小皇子還等著母親抱呢。”


    蘇潤瑉的頭發散亂,趁著她一張臉跟白紙差不多,她望著許允炆,淒然的問:“皇上,你有沒有真心喜歡過臣妾?”


    許允炆看著她那兩塊略厚的嘴唇皮兒在不住的打顫,眼睛充滿希望的看著自己,不由得落下了兩滴眼淚:“惠妃,朕自然是真心喜歡你的。”


    聽了這句話,蘇潤瑉的臉上突然飛起了一抹淡淡的紅暈,在這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妖異,她睜大眼睛望著許允炆,似乎怎麽看都看不夠似的,然後慢慢的,她的眼睛失去了神采,目光一點點的渙散,最終她無力的閉上了眼睛。


    “惠妃!”許允炆搖了搖蘇潤瑉的手,可是她已經沒有了反應。


    惠和宮裏換上了白色的紗幔,小皇子也被梁太後接到未央宮去住了,沒有了孩子的哭聲,沒有了中藥刺鼻的氣味,隻有穿著素色服裝的宮人們低著頭在出出進進,整個宮殿似乎隨著蘇潤瑉一起死了去,沒有半點生息。


    蘇潤瑉被追封為景懿皇後,按皇後禮製下葬皇陵,上下吏人服國喪三日。


    潤璃迴頭看了看一身縞素的寶瓏和寶琳,細心交代著她們如何照看小皇子:“景懿皇後去了,她貼心的人也就你們兩個了,好好照看著小皇子,別讓他被人給陰了。”


    寶瓏和寶琳含著淚點點頭,三人都是心照不宣。


    前日許允炆和梁太後商議下詔追封蘇潤瑉為景懿皇後時,太皇太後氣急敗壞的趕到了清華宮,進門便大聲說:“炆兒,此事不妥!”


    許允炆看著太皇太後鬢邊的青絲已經染上了白霜,額頭上也多了幾條皺紋,知道她是要為陸明珠來爭取這皇後之位的,但他意已決,那明珠表妹如此心狠手辣,自己又怎能立她為後?自己坐上太子寶座,誠然皇祖母也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可此一時彼一時,自己怎麽能為了滿足她的願望而退縮?


    見許允炆的目光直直的看著自己,沒有半點服軟的模樣,太皇太後坐了下來,撫了撫胸口,喘了下氣兒,心裏充滿了傷感。雖然明珠膽大妄為草菅人命,可她是自己的外孫女兒,坐在炆兒身邊,母儀天下的人隻能是她!雖說蘇潤瑉已經過世,隻是追封而已,但她還有一個兒子,一個死去的妃子的兒子和一個死去的皇後的兒子,如何能同等待之?


    “炆兒,那惠妃隻是庶女出身,你追封為後,似乎欠妥,恐朝野有不讚同的輿論。”太皇太後緩和了下口氣,慢慢的從蘇潤瑉的出身做文章。


    “皇祖母,景懿皇後進宮冊子上記著的是蘇府嫡女,似乎您也是知道的,她與陳淑妃進宮,還是皇祖母親允的,為何現在卻說她是庶女?”許允炆直視著太皇太後的眼睛:“況且這嫡庶又有什麽關係?我的家事自己處理,難道還有不識趣的人在一旁說三道四不成?”


    太皇太後話語一阻,沒想到自己親手送上太子寶座的孫子,現在竟然就不聽她的話了,不由得一陣惱怒,手指輕輕叩了叩桌麵:“炆兒,反正這聖旨不能下,哀家可不能看著這天家威儀被朝野肆意詆毀。”


    許允炆也毫不退縮的看著太皇太後道:“既是如此,我這道聖旨不下也行,我另外擬一聖旨,將陸貴妃廢為庶人,關入掖庭,皇祖母覺得這道旨意可合適?”


    太皇太後聽到許允炆如此針鋒相對,一時氣惱,站起來怒喝道:“炆兒,你下聖旨總得有個理由罷?怎可無緣無故,肆意妄行!”


    “皇祖母,陸貴妃指使陳淑妃送去給蘇惠妃的東西裏邊很多有麝香,您肯定是不知道的罷?要不要到掖庭把陳淑妃提出來對質?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女子,皇後的寶座上容不下她,掖庭才是她最好的去處!”許允炆彈了彈衣袖,想著蘇潤瑉死去時望著他的眼神,雖然他並不是真心喜歡她,但那一刻,他心裏卻有了一絲眷念。他的三個妃子裏,也就蘇潤瑉算是個好的了,盡管她很笨很蠢,蠢得自己把那夜的承諾宣揚了出去,以至於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但她究竟還算是個善良之人,不會弄那些鬼魅伎倆。


    梁太後見祖孫倆已經爭紅了眼睛,趕緊打圓場道:“不過是追封一個皇後罷了,沒什麽要緊的,他們蘇家也不是權傾朝野,這國公府的牌子都還沒熱呢,母後也不要為此著急,大不了明年大選,多挑些好人家的小姐來充實後宮也就是了。”


    太皇太後見麵前這對母子已經是下了決心,知道自己多說無益,長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追封便追封罷,隻是以後皇上要多念念承平公主的麵子,不要和陸貴妃置氣,多陪陪她。她現在還不懂事,隻有她自己做了母親,生下了小皇子以後,她方才會溫柔些。”


    許允炆其實心中已經發誓不會再踏入承玉宮半步,但見太皇太後如此說,他也就借勢下坡:“炆兒謹記皇祖母教誨。”


    就這樣,追封蘇潤瑉為景懿皇後的詔書發了出去,大周又有了一次國喪。


    小皇子被梁太後接到了未央宮,蘇潤瑉的兩個貼身丫鬟晉級為瓏姑姑和琳姑姑,這便意味那個到了年紀便可以出宮自行婚配的宮規,對她們來說隻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她們已經是姑姑了,而且是專職照看小皇子的姑姑,她們的青春將隻能在這危險重重的後宮裏蹉跎,永遠也見不到宮外的風景。


    與寶瓏寶琳道別以後,潤璃帶這蔥翠和黛青準備離開皇宮,一抬頭便見許允炆站在惠和宮的門口看著她。


    “臣女向皇上請安。”潤璃行了個大禮。


    “你心底裏是不願意呆在這深宮的。”許允炆呆呆的望著她,跪在地上的潤璃,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裳,可卻掩飾不住她的風姿嫣然,白色襯著她整個人顯得那麽的小巧纖弱,似乎眨眨眼,她便能被風吹跑。


    “皇上自然知道臣女想的是什麽。”潤璃低頭,謙恭的迴答。


    “你起來!”許允炆見著如此謙恭的潤璃,心中一陣淒涼,他多希望潤璃還是和那次送她出京那般,對他肆意的捶打,讓他放開手,她要去找蘇三老爺和蘇三太太。那時候她是多麽膽大,根本不把他看在眼睛裏邊一般,而現在,她卻是這樣的謙卑,和後宮裏的宮人沒有兩樣!


    “是。”潤璃站了起來,頭卻仍然是低著的,沒有望許允炆。


    “嘉祥縣主。”許允炆咬牙切齒的說:“你抬起頭來。”


    潤璃無奈的抬起頭,看著許允炆微微一笑:“皇上,臣女要迴蘇府了。”


    見著她臉上恬淡的笑容,許允炆知道她正在為能夠出宮而歡欣鼓舞,也罷,喜歡她,便該看著她開心,而不是拘了她到身邊陪他一起受苦,自己在這個牢籠裏要關一輩子,何必把她的光陰也浪費在這個牢籠中。


    “那隻八哥,可還好?”許允炆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開口問這句話。


    潤璃心裏一頓,有點弄不清楚他的意思,但還是恭順的迴答:“挺好的,它現在會說很多話,若是皇上喜歡,臣女叫人把它送進宮來。”


    “罷了,罷了。”許允炆自嘲的一笑:“我自己都隻是一隻關在牢籠裏的鳥兒罷了,何必再來個同類。”


    潤璃見他口裏說得輕鬆,實際卻含著悲苦,也不禁惻然。但人的命運早已注定,他注定是要在這深宮過一輩子的,自己惻然也了無益處,還得小心著不受牽連才是。想到這裏,朝許允炆低聲說:“皇上,臣女去了,您要保重。”


    許允炆戀戀不舍的看著潤璃的臉道:“九小姐,你不要把蘇惠妃臨去前的話記在心裏,此生我不會做違背你意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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