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允炆倒也未帶太多仆從過來,護衛的禁衛軍在蘇府門口列好隊,他和蘇潤瑉隻帶了十多個內侍宮女進了蘇府。蘇三老爺跪在地上接駕,就見許允炆袖子上竟然還帶了塊孝布,也不知道是誰發給他的,蘇潤瑉則穿了一身素白衣裳,肚子已經挺了出來,由兩個宮女扶著站在許允炆身後半步遠的地方。


    “蘇太傅不必多禮,平身罷!”許允炆擺了擺手,三位蘇府老爺這才爬了起來,引著許允炆往靈堂那邊去。


    許允炆跟著眾人走進靈堂,見兩口棺槨並排放著,心裏也是感歎羨慕蘇老太爺和蘇老太太生死相隨的感情。眼睛轉了轉,便見蘇老太太棺槨那邊的角上,他想見到的那個人正跪在那裏燒著紙錢,頭低垂著,看不清她的神情,可從她聳動的肩膀來看,她該是正在傷心哭泣。


    看著潤璃那傷心的模樣,許允炆心中不免難過,可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收迴目光,看大家都在望著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執起香燭朝兩具棺槨躬了下身子,旁邊的內侍拿出聖旨大聲宣讀,賜了老太爺“文肅”的諡號,又追封了蘇老太太超一品誥命夫人。


    這簡直是天大的恩典,蘇老太太本是一品誥命夫人,加個超字,又意義非凡了。超一品乃為國公,超二品乃為侯,超三品為伯,雖然隻是在一品前邊加個超一品,那就意味著蘇府要出國公爺了。


    誥命夫人的等級可以隨夫,也可以隨子,蘇老太爺已經死了,那這個誥命也隻能隨子了。蘇大老爺跪在地上,心裏十分高興,沒想到夫人真是有遠見卓識,收了老三這個庶女做記名嫡女,還能給他帶來如此榮華富貴!偷偷朝蘇潤瑉的肚子上溜了一眼,心裏想著,老天保佑,這一胎可要是個皇子!


    誰知那內侍把兩道聖旨都宣讀了,卻沒有見第三道聖旨,大家心裏都不免有了些猜測,皇上究竟是什麽意思?是因為看蘇府還在服喪,不好封賜,免得到時候前來道喜的和前來吊唁的混到了一起也不太好看?


    但是左右蘇府這個國公爺是跑不了的,蘇老太太超一品誥命夫人都掛上了,這個封賞便是砧板上的釘子,妥妥的了!還是要養個好女兒呢,看看人家蘇惠妃,寵冠後宮,連著娘家都如此飛黃騰達,讓人咋舌!


    而蘇潤瑉站在許允炆身邊,看著他的眼睛正專注的看著那個角落,心裏充滿了無言的苦澀。原先她曾傻傻的以為許允炆是真心喜歡她的,可後來她發現她想錯了,許允炆其實根本不喜歡她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


    前不久的一個晚上,她服侍著許允炆睡下,因為懷著身子有些煩躁,到半夜都沒有入睡。從外邊溜了一圈迴來,就聽許允炆口裏在含含糊糊的說話,好像是在喊一個人的名字,仔細一聽,卻似乎在喊“璃兒”。


    蘇潤瑉驚住了,咬著自己的手指,生怕自己會發出驚叫聲來——璃兒?皇上是在喊九妹妹嗎?京城的貴女裏還有誰會叫璃兒的?蘇潤瑉心亂如麻的坐在床邊,看著許允炆那張俊秀的臉,會是九妹妹嗎?難道皇上心裏喜歡的其實是九妹妹?


    她想到了那次去碼頭為蘇潤玧送嫁,有歹徒把九妹妹劫了去,許允炆竟然扔下了懷著身孕的她,不顧危險,策馬追去。呆呆的坐在床邊,迴想著那日的事情,似乎就越來越清晰,許允炆的眼神、微笑,全然不是對著她的,他始終是在望著九妹妹。


    登基以後許允炆冊封了後宮,陸正妃被封為貴妃,她被封為惠妃,陳七小姐被封為淑妃,落瓊被封為美人,可那皇後的寶座卻是虛位以待,他為什麽不冊封皇後呢?難道他想等著九妹妹長大再納入後宮,封她為後?一想到這種可能性,蘇潤瑉的心仿佛被一條看不見的蟲子一點點的吞噬著,頃刻間就千瘡百孔。


    進宮這麽長時間了,她也逐漸的明白了一些事情,後宮裏是不可能有獨寵的,許允炆對她已經夠好的了,她也不能再貪心。原來還以為許允炆是真心喜歡她才會這麽多夜晚在她屋子裏度過,現在看來,自己還是沾了九妹妹的光,這才在宮裏有立足之地,可是九妹妹會進宮來嗎?會威脅到他們母子的地位嗎?


    蘇潤瑉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肚子,看著跪在那邊頭也不抬,正在哀哀哭泣的潤璃,心中既有嫉妒又有羨慕,為什麽她能讓那麽多男子都為她神魂顛倒?許允炆甚至隻為看她一眼,竟然借了自己的名頭來太傅府!


    再看看她身後不遠處,梁世子正滿臉關心的看著潤璃,心裏突然又有一絲解氣,畢竟九妹妹和梁世子已經訂婚了,皇上再怎麽喜歡,也不可能把她收入後宮了,微微抬頭瞟了一眼許允炆,果然見到他臉上有失落的神色,蘇潤瑉輕輕碰了碰許允炆的手道:“皇上,時辰不早了,我們也該迴宮了。”


    許允炆飛快的朝潤璃又瞄了一眼,見她始終沒有抬起頭來,也暗自傷神,沒精打采的宣布起駕迴宮。迴到宮裏,想著潤璃穿著一身素白孝服的模樣,真是欺霜賽雪般冷豔,真恨不能把她摟在懷裏好好安慰她,轉念想到梁伯韜,不由得眼神又暗了暗。


    蘇潤瑉在旁邊見著,心中更是難受,但隻能裝出溫柔的模樣來坐到許允炆旁邊:“皇上,臣妾今日怎麽似乎能覺得肚子裏邊有動靜呢,好像小皇子在踢我一般。”


    許允炆抬頭看了看她,那張臉雖然與潤璃不像,但麵部輪廓卻還是有蘇家的特色,恍惚間他竟然把她當成了潤璃一般,伸出手在她肚子上摸了摸:“若是你生了小皇子,那朕定然立你為後。”


    沒防備聽到了這句承諾,蘇潤瑉像是被什麽砸中了頭一般,嘴巴張得老大,不可置信的看著許允炆道:“皇上,你莫不是在拿臣妾開心?”


    許允炆笑著望了她一眼道:“君無戲言。”


    大周的皇後就姓蘇罷,她雖然不能做自己的皇後陪伴在自己身邊,由她的姐姐伴著多多少少也是一種安慰。


    蘇潤瑉呆呆的看著許允炆,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後這個寶座就在她麵前了,隻要她踏上一步便可到達!皇上難道是真心喜歡自己的?原來自己的推測都是假的?隻是自己想得太多?她歡喜的看著許允炆,得意的笑容在臉上浮現。


    第二日,許允炆對蘇潤瑉的承諾便如長了一雙翅膀似的從惠和宮飛了出去,傳遍了後宮的各個角落,每個遇到蘇惠妃的妃子宮女們,眼裏全是怎麽樣也掩蓋不住的嫉妒。


    陸貴妃氣得在景仁宮裏砸了一套珍貴的茶具,滿地的碎渣瓷子讓宮人們足足收拾了半個時辰,而陳淑妃聽了這信兒,隻是淡淡一笑,對著畫墨道:“來,撿幾件禮物,本宮要去向蘇惠妃道賀。”


    蘇潤瑉正在屋子裏頭坐著,就聽宮人通傳陳淑妃來訪,甚是歡喜,這陳淑妃和自己素來交好,最初兩人皆是側妃的份位,現兒也還是平級,她總覺得陳淑妃是站在她這邊和陸貴妃對著幹的。


    “惠妃妹妹大喜。”陳淑妃帶著畫墨,端著幾件貴重禮品走了進來:“一聽說這個喜訊兒,我便開心得坐不住了,特地來向妹妹道賀。”


    蘇潤瑉臉上得意的神情是怎麽也掩蓋不住的,連連點頭道:“勞淑妃姐姐掛心,也隻是皇上一句玩笑話兒罷了。”嘴裏說是玩笑話,眼神分明是極認真的,嘴角還有微微的笑,讓陳淑妃看了心裏一陣氣悶。


    “君無戲言呢,妹妹!”陳淑妃親親熱熱的拉著蘇潤瑉的手道:“將來若是妹妹做了皇後,那可得照顧著我才是。”


    “那是當然。”蘇潤瑉厚嘴唇兒上下開合著:“我們姐妹倆一起進宮服侍皇上,那可是緣分!”


    這邊蘇惠妃和陳淑妃兩人說得親親熱熱,那邊陸貴妃轉著眼珠子叫小寒過來:“派人送個信迴去,要我母親進宮來一趟。”


    在宮牆外邊往宮內看,一切都是那麽美好,如花的妃嬪,折枝的宮女,抄手遊廊曲折迴合,在綠樹掩映中若隱若現。可是這些都隻是表象,就像爛了瓤兒的柑子,外邊看上去黃澄澄的,甚是新鮮,若是揭開了皮,這才會發現裏邊早就爛成了一片。


    光陰似流水一般過得飛快,蘇府把蘇老太爺和蘇老太太安葬了以後,便迎來了大年三十,這是蘇府最後一個團圓的除夕,因為蘇老太爺和蘇老太太過世,蘇府便可正式分家了。


    當蘇氏族長帶著人趕到京城蘇太傅府時,三房已經自己把一切都分得妥妥的,大房占了主院和鬆柏園以及二房的園子,出了一筆錢給二房,讓他們去京城別處買宅子,三房仍然住在淩雲園,隻是把淩雲園和主院之間的門封死,便形成了一個獨立的院子。


    最讓人驚奇的是,蘇大夫人竟然又迴來了!她臉上掛著笑站在蘇大老爺的身邊,以大房主母的身份在接待客人,潤璃遠遠的看著她那偽善的笑容,心裏一陣反胃,真想不通蘇大老爺是怎麽想的,竟然把氣死祖父的兇手接了迴來做當家主母!


    蘇大老爺沒辦法不接蘇大夫人迴來,他有把柄在蘇大夫人手裏,而且,更重要的是,蘇大夫人走了以後,家裏的箱籠都是空空的,連春蘭姨娘嫵媚的眼波都不能讓那些箱籠裏生出銀子來。


    新皇登基未久,對官吏整治甚是嚴厲,他也不敢肆意伸手問著要案底銀子,一時間大房真是捉襟見肘,舉步維艱,連蘇老太爺和蘇老太太的喪事的各府份子錢都沒有能拿得出來。在接到蘇大夫人的第二封信以後,蘇大老爺最終做出了艱難的決定,蘇府大房的門朝蘇大夫人敞開,迎接這位當家主母在外邊遊玩歸來。


    雖然蘇氏三房對蘇大夫人犯下的事兒心知肚明,可蘇氏族人並不知情,蘇大老爺又以“家醜不可外揚”的理由求著兩位兄弟不要和族長說這事情。蘇三太太自然咽不下這口氣,鬧著要去找族長評理,可是蘇三老爺擺擺手製止了她:“佩蓉,鬧到族長那裏也不會有什麽結果,到時候大房是承繼蘇氏的,我們隻能算旁支,族裏頭也不會因為璃丫頭的事情得罪大房。再說現在我所處的這個位置不知有多少人盯著,蘇氏有了點風浪,朝堂上必有反應,為了蘇氏全族著想,我們還是放手罷,反正也沒住在一起了,眼不見,心不煩。”


    蘇三太太聽著這話,氣得半天說不出話來,隻是抱著一對雙生子流淚。


    “佩蓉,你莫哭。”蘇三老爺拿出帕子來給她擦著眼淚珠子:“我想著過段時間便以有病在身為由頭致仕,咱們迴杭州去住著,遠離朝堂和京城,一家人和和美美,逍遙自在的過自己的小日子。”


    蘇三太太聽著蘇三老爺這般說,方才露出個笑影兒:“這可是你說的,自己可以記住。”停了停,惆悵的說:“那得等璃兒嫁進梁國公府以後再說,怎麽著我也得看著璃兒成了親心裏才踏實。”


    蘇三老爺點點頭道:“你放心,我自然要等璃兒成親以後再上奏折的。”


    新年過後,蘇府三房又添喜事,蘇三老爺被皇上封了蘇國公,宮裏頭主管內侍領著司禮侍衛捧著鐵券丹書,還有禦筆欽賜“蘇國公府”的牌匾,由禁衛軍護送著,從宮裏邊一路迤邐著往禦前街這邊過來了。


    蘇府三房分家,大房是老宅,三房就在隔壁開了一個府門,掛了塊牌子上去,就隻寫了兩個字:蘇府,簡簡單單,不豪奢,也不誇張,路人反倒會以為大房那邊才是太傅府,畢竟從門戶來看,蘇氏大房那邊明顯就高大得多。


    這邊蘇大夫人聽著遠處鑼鼓喧天,心裏不知何事,就聽管事婆子跑著進來說:“夫人,大喜事!皇上敕封的國公爺誥命下來了,正抬著牌匾往府裏來呢!”


    沒想到這個記名嫡女倒是個有福氣的,給蘇府帶來不少光耀呢,蘇大夫人聽了心中歡喜,趕緊叫人打開中門,在門口設好香爐,準備迎接封賜,轉身吩咐貼身丫鬟尋出自己最好的衣裳出來,又急急忙忙的叫人重新給自己梳上最時新的發髻,一心想著要打扮得富貴些,好在接旨的時候也炫耀一番。


    就在蘇大夫人打扮得富貴逼人,穿了一身大毛衣裳,扶著丫鬟的手走到門口時,就見門房耷拉著頭在收香爐,鼓樂聲還在,可明顯的已經過了自家門口了。蘇大夫人驚愕的挑了下眉毛道:“這封賜的儀仗隊難道要繞京城走一圈再迴來?”


    門房望著蘇大夫人驚訝的臉,吞吞吐吐的說:“夫人,原來是弄錯了,蘇國公是封給了三老爺,不是咱們家老爺。”


    “什麽?”蘇大夫人一口銀牙幾乎要咬碎:“是弄錯了罷?蘇惠妃乃是我大房嫡女,為何封賞又封給了三房?”


    兩個門房無精打采的把香爐抬到一旁,反手關上了中門,懶洋洋的迴答道:“夫人,沒有弄錯,小的問過了司禮內侍,那丹書上的名字正是三老爺的名諱,蘇氏文衍,真真兒的,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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