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本來春意融融的氣氛,被這父子倆一鬧騰,頓時如數九寒天。北風掛著煙炮兒,吹打著窗子。憂傷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卷起漫天徹地的……雪白的煩惱。

    刷碗的時候,陳母問兒子:“還生你爸的氣呢?”

    陳諾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說:“有時候,我覺得我跟我爸就是兩個陌生人。還不如陌生人好說話呢!”

    陳母說:“諾諾,我和你爸越來越老了,也越來越傻了,有的時候明明知道操心是多餘的,可是沒辦法,心中就是忍不住為你操心,誰叫我們是你的父母呢?”

    陳諾聽著母親的話,心中難受,又有些不耐煩:“媽,我都這麽大了,還有什麽可擔心的?”

    “也許還不夠大。”陳母說完,瞅著兒子淡淡一笑,陳諾望著母親的笑容,眼睛一酸,眼淚差點沒掉下來。

    陳父年輕時落下的風濕病,如今年紀大了,身體扛不住了,病痛時常折磨著他,每天晚上都要拔罐子,不拔就睡不著覺。

    臥室門溜出一條縫,泛著徐徐的燈光。陳諾站在客廳裏一眼看見父親腰上的傷疤,那道疤實在太長了,幾乎貫穿了陳父的腰。陳諾一直對這傷疤很好奇,但每次問,陳父都說是車禍時受的傷。陳諾問怎麽發生的車禍?陳父隻是敷衍的笑,不再說了。

    “哎呦喂!你下手輕點。”陳父一聲慘叫。

    陳母把拔在丈夫後背上的罐子一個一個起下來,手上的勁兒放輕了,嘴裏還不認賬:“叫喚什麽,我沒使多大勁兒!”

    “那你還想使多大勁兒?”

    陳諾看著爸爸整個後背上沒有一塊好地方,黑的黑、紫的紫、罐子印套罐子印,陳諾又是心疼又是不忍。心中一千個一萬個抱歉,覺得自己對不起爸媽。陳諾的眼淚蓄了上來。

    褚學天正在廚房裏擀麵條,褚學天家世代農民,嚴格的說,褚學天是農三代。褚學天心裏有自己的小算盤,論家境雖然她不占便宜,但憑本事不愁別人不高看她一眼。褚學天身上女人的優越感與自卑感都發揮到了極致,兩種矛盾的情緒在她心中較勁兒、廝殺,令她自私起來,特別的自私,無私的時候,又往死裏無私。

    大紅漆的院門外麵堆著雪,褚學天母親在院子裏老槐樹下劈柴,兩個人一個屋裏一個屋外的吆喝。

    褚學天的媽問,水開了嗎?

    褚學天在廚房迴答裏:“開了。”

    開了灌上!醬炸好了沒?

    褚學天舉起鏟子吆喝:“正炸呢!”多放蔥花,多放肉。

    褚學天不滿意的大叫:“我哥不在家的時候,也不多放肉,我哥一迴來,您就多放肉!”

    這死丫頭!褚學天的媽嗬嗬的笑罵。

    這時電話鈴響了,褚學天跑到堂屋,抄起電話,電話那頭卻沒動靜。嘟嘟的……斷掉了……

    “這人!打電話又不講話!”褚學天木膚膚的舉著鏟子,心中一陣失落,又不禁自問,為什麽認準了就是陳諾打來的?為什麽?

    晚上,褚學天鑽進媽媽的被窩,褚母摸著女兒的頭,哈哈笑著:“讓媽瞧瞧,還是我女兒嗎?”

    褚學天把好看的腦袋塞進母親懷裏,笑嘻嘻的說:“呐!瞧吧!瞧吧!如假包換!”

    褚母把女兒摟在懷中笑:“女兒大了,該嫁人了。”

    褚學天搖頭笑:“不嫁,不嫁,一輩子守著媽!”

    褚母說:“呦,你可饒了我吧。媽媽這把老骨頭,經不起你這小混世魔王折騰了!”

    褚學天一怔,是啊,媽老了?怎麽會老呢?什麽時候的事?

    “媽!”褚學天撫摸著媽媽的臉,她凝注的目光裏映滿了歲月在媽媽臉上留下的痕跡。褚學天熱淚盈眶,她將頭緊緊的靠在母親的胸口,內心無比的歉疚,“媽!”

    褚母的眼睛也濕了:“傻丫頭,哭什麽?”

    “媽!”褚學天拖著著哭腔,眼淚嘩嘩的往下落,止也止不住,就是想哭,就是想叫媽,一遍一遍的叫,使勁叫;就是想把媽媽抱在懷裏,緊緊的抱著;就是喜歡媽媽身上的那股子味兒,暄暄的、軟軟的,說不清的那麽好聞,走到哪都沒有,隻有家有,隻有媽媽有,那是媽媽的味。

    “媽!”

    2000年2月19日,元宵節。陳諾坐上了返校的火車,陳諾瞧著車窗外,爹媽灰白的雙鬢映著地上半尺厚的雪光,雖然不是滋味,卻並不怎麽難熬,他的心間反而懷蕩著一種舒暢的感覺。陳諾覺得自己是離家出走,又像是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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