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春節前夕,陳諾從北京返迴佳木斯。陳諾小時候非常戀家,每次去幼兒園都哭爹喊媽,長大以後,卻害怕迴家。心胸中總有一口難以平複的氣在翻湧,說又說不清,吐又吐不淨。

    綠皮火車開過山海關,駛進東三省,翻山越嶺慢慢騰騰,像個漫長的大郵筒,裏麵裝的郵件是活人。車廂裏一如既往的窒悶,凡是能塞人的地方都塞滿了人,塞不進人的地方都塞滿了包裹。

    車窗外,雪雹山河,千溝萬壑,十年歲月如箭。陳諾家是88年搬進佳木斯的,那時候陳諾才屁大一點,隻記得那時候馬路上還跑著馬,買糧食得憑票,大街上沒那麽多腦殘,看電視沒那麽多廣告。

    晚上六點鍾,火車到站了。下了車,陳諾放眼四際,天地間萬籟簌瀟,雪花如羽如蛾。三萬兩千平方公裏素裹銀裝,瓊瑤璀璨。朦朧間恍若人在水墨山水畫裏走。他深深一個唿吸,真他娘的又冷又爽。

    公交站附近豎起了一張城市建設規劃圖,上麵寫著“五年再造一個佳木斯”。陳諾在站牌下等了兩班公交,兩班公交上的司機都對他說了同樣的話,“你爸在後麵!”第三輛公交沒靠站,直接靠在了他身邊。陳諾上車一笑,滿頭花發的老司機也是一笑。車上乘客都瞧出來了,瞅這情勢像爺倆,但架勢上又不太像,因為倆人都不吱聲。

    臨下車,陳父忽然說道:“道兒滑,走慢點,別摔著!”

    這一聲突如其來,猶如公交車突然啟動。陳諾怔怔的瞧著車子在茫茫雪路上叮叮當當。父親的關愛就是這樣,總是在你最不經意間,令你突然發覺,原來它早就在那裏等著你了,等著把最好的都給你。

    陳諾走進單元樓,在三樓拐角上隻見自家房門開了,露出一大塊雪白的燈光。母親沒等兒子走上來就朝下問:“誰啊?是諾諾嗎?”

    陳諾看著母親滿臉急切的表情,他一路上被風雪凍透的心登時一熱,不禁眼眶濕了。

    家還那樣,卻又不是想象裏的那樣。小了,窄了,也許是他長大了,太久沒迴來了。一切布置都與記憶發生了微妙的抵觸,然而唯有一樣卻始終未變,那就是味道,家的味道。

    越是快樂,越是惶恐,陳諾心中的隱憂須臾未曾離去。他是計劃外入學,六月份要參加高考,考不上,大學畢業沒有畢業證。然而更加折磨他的是,對於拿不到畢業證這事,他瞞的死死的,父母並不知情。

    陳諾的父親迴來了,拖著疲倦的身子,陳諾看著不禁心疼,卻不知該為父親做點什麽,他又能做點什麽?

    餃子上桌了,韭菜雞蛋的。母親一邊給兒子碗裏夾餃子一邊對丈夫說:“我在居委會找了份清潔工的工作,過了年就上班。”

    陳父點了點頭。陳諾心中難過,也沒敢多問,怕母親傷心。陳母下崗後,因為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心情一直很焦慮。畢竟奔五十的人了,想到以後的日子沒有著落,要比年輕人更加的恐慌。

    陳諾想講一些清鬆的話題,便說:“爸,我在學校報名學車了。”

    哪知陳父不但不喜,反而皺了皺眉:“車什麽時候不能學?在學校就該多學點有用的東西。”

    陳諾說:“現在上大學就那麽迴事,等畢了業該找不到工作還找不到工作。”

    陳父麵沉似水:“那你準備跟你老子一樣開一輩子公交?”

    陳諾反問:“開一輩子公交怎麽了?”

    陳父頓時火冒三丈:“你將來有了兒子,你舍得讓他開一輩子公交?”

    陳諾的驢勁兒也上來了:“如果他是開公交的命,那誰也攔不住!”

    “放屁!”陳父急眼了。

    陳諾也不理父親的茬,繼續放屁:“你總是這樣!從來也不問問我是怎麽想的!”

    “你想的都不對!”陳父“啪”的一聲將筷子拍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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